冯少卿说:“我向组织检讨,由于我的失误,给部队造成了这么大的伤亡,特别是对待我大哥的问题上,我没有及时发现并制止他的汉奸行为,才使得鬼子的围剿计划得逞。”
王自成说:“教训是深刻的,但是,这也是事出有因。日本人成立这个特别警备队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要说反思,首先应该是我。我作为邹长地区地下党的负责人,没有及时地获取敌人的情报并通知部队,也没有更有效地支援我们的部队。”
马跃华说:“都别说了,牺牲了那么多的同志,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不好受。但是,要打鬼子就会有牺牲,我们都有思想准备。”
王自成说:“这次我带来了省委新的指示。独立营仅凭几挺机枪和单打一、汉阳造就战胜了装备精良、数倍于我军的日本鬼子,可以说创造了辉煌的战绩,歼灭了敌人的有生力量,同时,我军也在战斗中得到了锻炼。但是,从游击战争的战略方针和战术原则来说,值得反思的地方也很多,违背了平原地带应采取机动灵活的游击方针。不过省委考虑到独立营才成立不到一年,就能打成这样,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因此决定不予追究大家的责任。”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马跃华问:“省委下一步有什么要求?”
王自成说:“省委认为,目前我军还缺少巩固的根据地作为可靠后方,还不具备与敌进行较大规模阵地战的条件,因此,要求我们还是坚持游击战,打击敌人。省委来信指示我们,山东的抗日形势迅猛发展,党中央也十分关注。毛主席、刘少奇、张闻天联名向八路军发出关于开展平原抗日游击战争的指示,要求我们在山东平原地区坚决采取‘尽量广泛发展游击战争的方针,发动最广大的群众进行公开的武装斗争’。同时,我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根据毛主席和刘少奇同志‘山东的基干武装组成支队,恢复和使用八路军游击支队番号’的电示,省委对各地起义部队进行了初步整编,邹长地区的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五军被编为八路军山东人民抗日游击第三支队。”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透出兴奋的神情。
雨下得更大了,暴雨如注。暴雨中,一群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男人走进一座院落。从他们沉着冷静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都是抗日游击队的人。
院落里,数十名战士站在雨地里,倾听冯少卿进行演讲:“同志们,鬼子成立黑三角部队对付我们,我们就以牙还牙对付他们。他们埋伏、暗杀、破坏我们,我们同样也可以埋伏和打击鬼子。现在,我们成立这支便衣短枪队,便是专门对付他们的,我们让敌人后方也成为前沿和战场!”
战士们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声音:“消灭鬼子,打击敌人!”人群里,有大家熟悉的牛得枪、王大大、何烧酒。
瓢泼大雨下个不停,在另一处昏暗破旧的礼堂里,张文龙和高洪元正透过窗棂望着外面发呆。
高洪元说:“第五军已经接受共产党的改编了,成立了八路军第三支队,这下子我们的日子不好过了。”
张文龙不以为然地说:“他改编他的,我们拉我们的,这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们的人马才刚刚到齐,不能再回去。”
高洪元说:“从大道理上讲,八路军也受国民政府领导,但是,第五军从一开始就是一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就连国民党省主席沈鸿烈都无可奈何。”
张文龙说:“从一开始骨子里就流淌着共产党人红色鲜血的部队,当然不会听命于国民政府。国民政府也当然不会喜欢。可我们呢,我们战前虽为国民党人,可是国民政府撤退时扔掉了我们。共产党虽然接收了我们,但是,他们从骨子里对我们就不信任,因为我们骨子里流淌着不红不黑的血。”
高洪元笑道:“《红与黑》?法国名著。”
张文龙不解其意:“什么法国名著?”
高洪元说道:“我说的是法国十九世纪的一部小说,叫《红与黑》,作者是一个叫司汤达的人,故事的内容与我们今天的谈话无关,我只是打个比喻。张兄,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或红或黑,投靠共产党不成,转而投靠日本人?”
张文龙迟疑地说:“投靠日本人?我张文龙的手上可沾有日本人的血。”
高洪元说:“我想,日本人不会在意你过去做过什么,而是你今后能做什么。”
张文龙狐疑地问:“高兄,你怎么对日本人这么了解?”
高洪元不置可否。
这时候,任剑飞一身雨水,跟落汤鸡似的惊慌失措地跑进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日……日本人!”话音未落,一群身穿雨衣的日本兵已将大礼堂团团包围起来。
山根和冯少君出现在雨中。冯少君大声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如果谁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山根也高声道:“张大队长、高科长,我是山根大佐,久违了,让你的人放下武器,我们谈谈。”
礼堂内到处一片惊慌,士兵们纷纷寻找隐蔽点和支点,把枪对准窗口和门口。
张文龙拔枪隐蔽到墙后,然后才对高洪元道:“怎么我们刚说到日本人,山根就到了?”
高洪元不动声色地说:“也许是巧合吧!”
张文龙厉声骂道:“狗屁!如果没人通风报信,鬼子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高洪元不慌不忙地说:“既来之,则安之!张大队长,你果真没有考虑跟他们谈谈吗?”
张文龙说:“你是想让我出去送死?我如果现在出门,肯定会被他们打成马蜂窝。”
高洪元说:“文龙兄命大福大,不会死的。今后我还想跟着你飞黄腾达呢!我想,日本人也没想开枪,如果他们想打死你,早就不这么跟咱们废话了!”
外面,冯少君的喊声继续传来:“张大队长,山根大佐念你是英雄好汉,所以才亲自上门找你谈判。你要识时务。我数十下,如果你还不出来,皇军可要强行攻击了。”
他数着:“一、二、三……”
“不要开枪!”礼堂里突然有人高喊。随之门打开了,张文龙举着枪走出来。
鬼子冲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山根挥挥手,这些人又退回去。
在山根的办公室,三个人坐在案头对饮着。张文龙还没有从惊恐中恢复过来,脸色苍白。他说:“山根大佐,我张文龙算是栽在你手里了!孙悟空有七十二变的本领,能跳十万八千里,最终还是没有跳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山根笑道:“张大队长此言差矣!自从大日本皇军进驻邹长地区,我就从来没有强迫过你。倒是时局出人预料,我们都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
高洪元说:“我跟山根大佐也算是老朋友了,在战前就有过交往。战争只不过是陌生人之间的游戏,我们是朋友,怎么能打得水火不容呢!”
山根说:“高科长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日中战争只是当局为了不同的想法进行的一场争辩,只不过是用枪炮说话罢了。而我们作为异邦的朋友,完全可以煮酒论英雄。”
张文龙冷笑道:“好一个煮酒论英雄!可我不是刘备,没那些韬晦之计。但愿山根大佐也不是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山根哈哈大笑道:“今天二位都在,我们何不就着这一壶酒,也论一回天下大事!”
张文龙故作谦恭地说:“在下愿意倾听。”
山根摇摇头:“不不,今天你和高科长才是主角,我不过是一个愿为英雄铺路的配角。”
张文龙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问一下,如果我投靠了你们,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山根说:“好处谈不上,我山根从来不跟人谈利益。我只是说……能做到什么,或者不能做到什么。”
张文龙问:“那你能做到什么?”
山根说:“张大队长尽可能地扩充自己的队伍,你还是当你的大队长,甚至你想当司令,我都没有意见。”
张文龙又问:“那我的义务是什么?”
山根沉吟地说:“至于义务,我不说,张大队长也是明白人,那就是帮助大日本皇军镇守邹长地区,维持这一方的长治久安。”
张文龙一针见血地说:“山根大佐是想让我对付三支队吧?”
山根毫不回避地回答:“不光是三支队,凡是跟皇军过不去的,统统都要对付!张大队长,我说得够明确了吧?”
张文龙有些心动了,沉吟地说:“那……我的部队驻防哪儿?”
山根说:“周村镇、邹平城、齐东城、长山城,你可以随便驻守。”
张文龙继续不依不饶:“那我的部队番号呢?”
山根说:“既然你的人都是皇军的了,还在乎你用什么样的番号?随便你。这可以了吧?”
张文龙说:“山根大佐,请给我一些时间,容我考虑一下。”
山根信心十足地回答:“可以!”
张文龙斟满一杯酒,举案齐眉,一饮而尽。
天晴了,操场上,身着国民党上校军服的张文龙骑在一匹白色的战马上,正在检阅队伍。他踌躇满志地在操场上跑了一圈,感到非常满意。
高洪元仍是一副不阴不阳的样子,斜视着眼前的这支队伍。
张文龙道:“弟兄们,现在你们已经是保安独立第六团了,我是你们的团长!高洪元是你们的团副!各位弟兄,过去是排长的,现在就是连长,是连长的,现在晋升为营长了!我张文龙说话算数。过去凡是跟着我在警察局混的,至少也是个班长,希望大家从此跟定我,打出一片新天地!”
士兵们欢呼着。
张文龙又道:“现在我命令,范进举,你带一个营驻青阳镇。李得贵,你带一个营驻长山城。李笑文你驻青城。其余人马跟我驻邹平城。”
李得贵说:“报告团长,我驻长山城,那你兄弟驻哪儿啊?”
张文龙不解地问:“我兄弟碍你什么事?”
李得贵说:“碍事倒不至于。不过,古人云,‘一山不藏二虎’。”
张文龙冷笑起来:“李得贵,你什么时候成了老虎了?”
众人都笑起来。
张文龙板起脸道:“我没让你驻长山城,是驻长山城外小李庄。”
张文龙重新巡视着队伍,当看到站着几个陌生的士兵之后,停下来,用马鞭一一指着他们说:“你们出列!”
这两人是大马札和大耳狗。张文龙问:“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俩?”
大马札挺胸立定道:“报告长官,我俩过去在黑子的队伍上干,听说你这里招人,兄弟们一商量就跑过来了。”
张文龙冷笑道:“你俩听说过‘好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吗?”
大耳狗有些紧张,不知如何回答,大马扎却不急不躁地说道:“听说了,可俺也听说一句话,叫作‘宁要权相,不要昏君’!”
张文龙听了,高兴地说:“好!叫什么名字?”
大马札道:“我叫马哲,兄弟们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大马札!”
人们哄笑起来。大马札瞪眼道:“你们笑啥?俺觉得这个名字就挺好听。”
张文龙也笑了,点头道:“是不错!”
他问另一个:“你的名字?”另一个大声道:“我叫李玉亭,人家都叫我大耳狗!”
大伙儿的笑声更响了。张文龙嘟囔道:“怎么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名字?”
大耳狗道:“是稀奇……可不怪。我耳朵垂大,人家说耳朵垂大有福。”
张文龙彻底被他俩说动了,说:“那好!你们俩做我的勤务兵。”
他对大家道:“都给我听着!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国军的人啦!不管是抗战游击队,还是八路军、自卫队、日本人,只要我不发话,你们就装熊。我说打,天王老子也不行!”
任剑飞看到其他人都点名封了官,没有自己的份儿,鼓起勇气举手报告道:“张团长,还有我呢!”
张文龙似乎才想起他,问道:“你怎么了?”
任剑飞支吾道:“跟你的兄弟们都封官许愿了。我也是跟您出来混的,您看……”
张文龙不置可否,眼睛却盯到了一个穿破旧军服的士兵身上,用手中的马鞭指着道:“你们还有谁穿着这样的军服?”
大家面面相觑,一个士兵低声揣摩道:“团长看我们穿得寒酸,是要给我们发新军服吧?”
另一个士兵窃喜道:“美得你!”
两个士兵举起手来。张文龙命令着:“向前一步走!”
穿旧军服的士兵都向前迈了一步。张文龙冷笑一声:“任传令官,这些手下由你安排,让他们去打扫团部房间。”
士兵们目瞪口呆,任剑飞怀疑自己听错了耳朵,站着未动。
张文龙见没人反应,拨马便走。任剑飞这才反应过来,追上问道:“张团长,您说的这个任传令官是谁?是我吗?”
张文龙勒住马缰,冷笑道:“我这里还有第二个姓任的吗?”
任剑飞听罢,激动得捂着脸哭了。
夜晚,周村镇上,冯少卿和牛得枪、何烧酒一行人化装走在大街上。他们闪身走进一座戏院。
包厢里,冯少卿从背后走向正在看戏的冯少君,拔出枪对准他的头。
台上,躲在幕后的老七发现了情况,急忙关掉了电闸。说时迟,那时快,冯少君向一旁闪去……
黑暗中火光一闪,子弹击中另一个汉奸。
这时,戏院外面埋伏着的汉奸听到枪声,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包围过来。冯少卿寡不敌众,拉起牛得枪朝黑暗中撤去。
白天,黑三角部队营地。老七跑进来,附在他的耳朵上悄悄说着:“兄弟们都打听过了,自从上次皇军伏击救国军以后,你三弟一直不在家。”
冯少君思量着说:“看来,我这个三弟已经彻底跟了共产党了。”
老七说:“昨天晚上那个用枪指着你的头的人,明明就是你三弟!幸亏他没打中。”
冯少君露出一丝冷笑:“他那是舍不得下手!”
长白山,山峦起伏,白云飘飘。一个姑娘奋力地攀岩而上。她就是柳叶,她身背一个布袋子,不断地探出身子采摘着一些绿色的植物。
山风习习,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露出舒心的微笑。
一群野鸽子从头顶飞过,柳叶想到了什么,开始向一处悬崖峭壁攀登。她终于攀上了崖壁,伸手从一个洞里摸出几个鸟蛋。
她小心翼翼地装在衣兜里。
柳叶家,赵九爷正在煎药,他把砂锅里的药煎好,盛在一只碗里,然后转身找来一些草药放到石臼里面捣碎。他喊道:“柳叶,药都煎好了,你先给国玉端去。”
柳叶清脆地应着跑过来,端起爷爷放在桌子上的碗,然后好奇地问:“爷爷,你还干什么?”
赵九爷说:“我捣一点儿新鲜的草药,敷在伤口上,几天就会好。”
柳叶夸道:“爷爷还真行,再重的伤,在你手上也会药到病除。”
赵九爷说:“这都是老辈子传下来的。当年我爷爷的爷爷就是镖师。那时候,江湖险恶,每次接镖押镖都有不测风云,轻则受伤,重则丧命。于是,我爷爷的爷爷就自个儿摸索出一套治疗刀枪病痛的法子。”
柳叶嗔笑道:“爷爷,看你!一说起你爷爷的爷爷,就跟喝了酒似的,我可不认识他们,我就知道我爷爷才是最好的!”
赵九爷大笑起来,说道:“还是我孙女儿会说话!你要认识他们,那可比我岁数还大。甭说我爷爷的爷爷,就是我爷爷,我也没见过,我出生的时候,他就死啦!”
柳叶小心翼翼地捧着碗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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