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玉和何烧酒行走在这条街的石板路上，不断有人向他们兜售着物品。稍后不远处，牛得枪和王大大若隐若现地跟在后面。
一个熟悉的身影跟在赵国玉的后面，手里不停地盘着一串佛珠，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个人就是老七。赵国玉显然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慢慢靠近，仍然颇有兴致地在街上闲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有这一切，都被一个人看在眼里。这个人站在这条街道的最高处。那里有一座茶楼，一扇窗户微微开启着，里面站着山谷川。
他盯着赵国玉和跟踪的老七在街上转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他俩有什么异常，沉不住气地朝手下耳语了几句。便衣匆匆冲下楼去。
这时，一个身穿西装、头戴礼帽，把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从街口对面过来，他是日本人木村。赵国玉慢慢地向他靠近，木村迎上去轻声问：“听说先生要买点货？”
赵国玉同样轻声地回答：“你有吗？”
木村不言语，身子靠近他，拉开随身携带的皮包，里面露出各种子弹的样品来。
赵国玉问：“有六五式的吗？”
木村回答：“要多少有多少！”
赵国玉四处打量了一下，确定没有人跟踪，这才道：“那借个地方说话。”
他朝何烧酒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前一后朝一条小巷走去。
这时候，在对面另一座茶楼上，同样有一个人注视着街上的一举一动。这个人是冯少君。老七匆匆忙忙地跑上来说道：“堂主，不好，我们跟踪的人后面还有人。”
冯少君疑惑地问：“还有人……谁？”
老七说：“好像是日本人……”
冯少君快步走到窗前，小巷里的情景尽收眼底，果然看到赵国玉和何烧酒在前，另一个神秘便衣在后。冯少君有些沉不住气了，对他说：“不能让日本人抓住他们，要抢在他们前头！”
老七还站在原地没动，问：“您的意思是……”
冯少君显然已经等不及了，气急败坏地说：“这还问！抢在日本人前头，把这几个人给我抓住，弄出城去。”
老七应着，转身跑下楼。
木村已经跟着赵国玉走到一条窄巷里，这里无人。当他正要跟赵国玉打招呼的时候，赵国玉却突然转身拔出枪来，指着他道：“把包交出来，说！你还有多少子弹？”
木村惊骇地说：“先生，不要开枪！子弹有的是，只是我没带在身上，如果您想要，我可以给您去取！”
赵国玉问：“去哪儿取？快说！不然我一枪打死你这个东洋鬼子！”
木村还没来得及说话，何烧酒已经快步跑过来，对赵国玉急迫地说道：“快离开，后面有人来了！”
赵国玉还想再问两句，可已经来不及了，何烧酒一把拉起他朝前面跑起来。
木村乘机溜走了。窄巷里很快冲过来五六个便衣，个个举着枪，朝着巷子的前面出口猛追，牛得枪和王大大刚好埋伏在这个巷口，他们显然看到了小巷里发生的一切。牛得枪低声而焦虑地说：“教导员被人盯上了。”
王大大没了主意，问道：“那咋办？”
牛得枪说：“能咋办？我们上去挡住他们！”
这时候，跑在前面的两个便衣已跑到跟前了，王大大和牛得枪突然地从墙头跳下来，迎面挡住他们的去路。一个便衣骂道：“浑蛋！”
两个人趁其发愣的一瞬间，挥起拳头把他们打倒在地，然后拔腿就跑。
他俩的奔跑吸引了大多数便衣，赵国玉和何烧酒才得以暂时的喘息。突然，从另一条胡同里蹿出几个人来，架起赵国玉就跑。
何烧酒眼看着把人丢了，顾不得一切，拔枪就打，牛得枪和王大大也已经转回来了，同他会合在一起，然而已经晚了，那几个人架着赵国玉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赵国玉在黑市被不明身份的人绑架的时候，在长山城通往小清河的郊外大道上，冯少卿和柳叶正坐在王自成亲自驾驭的马车上，一边愉快地说话，一边赶路。宽阔的大道两旁，树木点缀着嫩黄的树叶迎风飘动。王自成也难得这样心情舒畅：“柳叶同学，老家就是山里的？”
柳叶的心情也仿佛受到了春天的感染，充满了喜悦和感动，回答道：“是，我一直在长山城读书。”
王自成问：“长白武馆的赵师傅是你什么人？”
柳叶说：“我叔叔！”
王自成笑了：“怪不得，有点儿像！”
冯少卿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内心同样充满感动。他不停地偷看柳叶，柳叶当然感觉到了，不过少女的矜持让她目无斜视，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此时何晓莉的心情却和她恰恰相反，她一路狂奔，想追上冯少卿的马车，但是晚了，她勒住缰绳，气恼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大道，愤怒地狂喊着：“冯少卿，我恨你！”
焦桥三乡位于长山城以北小清河畔，当天，一个农家打扮的人领着冯少卿他们走进天井。柳叶一眼就认出来，这家的女主人是同学段秀珍，她惊喜地叫起来：“是你！秀珍！”
段秀珍也认出她来，高兴地说：“怎么会是你？你也参加革命啦？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柳叶谦虚地说：“我算参加什么革命啊？我就是跟着来玩的。”
马跃华从屋子里钻出来，插话道：“革命就是革命，也没说革命就不玩了。”
柳叶看到马跃华，高兴地叫起来：“马校长！”
王自成纠正道：“从今以后，你应该叫马司令员了。你甭看你的同学年龄小，她现在也是妇救会主任了！”
柳叶拉起她的手，真诚地说：“秀珍，祝贺你进步啦！”
段秀珍不好意思地说：“祝贺我什么啊？还不如你！听说咱们的部队打了好几个大胜仗。”
柳叶说：“是啊！”
段秀珍问：“那你都见到咱们那些老同学了？”
柳叶点点头：“都见到了，他们都很好！”
冯少卿见两个人一见面就聊得热闹，不禁夸道：“不愧是老同学，一见面就说个没完。”
王自成已经和马跃华商量好了下一步的打算，于是说：“白天人多眼杂，你们先不要动身，等天黑再走也不迟。沿着小清河向西，就可以顺利绕开长山和邹平两城，进入杏花沟，然后向南就进山了。”
马跃华点头同意，说：“好吧，你在敌人心脏里，要特别注意。”
王自成自信地说：“放心吧！”
就在马跃华和冯少卿他们只等天黑就进山的时候，在山根的办公室里，山谷川显然有些郁闷地站立着。山根正在训斥着他的这位部下：“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你居然让他们都逃脱了，一个人也没有抓到，你的能力都哪里去了！”
山谷川说：“我一直想在双方交易的时候抓住他们，人赃俱获。谁知有人抢在了我们的前头。”
山根问：“你看清楚了吗？是谁抓走了我们想抓的人？还有，那个买家是谁？”
山谷川摇摇头说：“没有看清，不过我觉得这个人特别眼熟。”
山根吃了一惊：“眼熟？”
山根：“你再仔细想想，这对于我们下一步行动的方向十分重要。”
山谷川费力地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
山根说：“既然你想不起来，那就慢慢想。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那个突然失踪的买家。我想，这么短的时间，他们一定还在城里。你立刻全城戒严，搜索他们。”
山谷川：“是！”立即跑去部署了。
就在这时，冯少君待的茶楼上，老七气喘吁吁地跑上来，面露喜色地说：“堂主，人抓到了！”
冯少君问：“几个？”
老七说：“就一个，其他的都跑了。”
冯少君听了有点儿不悦，继续问道：“跑了？那他现在在哪儿？”
老七说：“在楼下。”
冯少君吩咐道：“快，把他塞到车子的后备厢里，我们立刻回邹平城。”
老七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
冯少君哼道：“为什么？我们在周村捉了人，日本人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马上就会戒严，全城搜查，晚了就出不去了。”
老七疑惑不解地说：“堂主，我们抓不抓人，还怕日本人知道吗？早晚要交给他们的。”
冯少君不耐烦地挥挥手：“少废话，马上走！”一行人匆匆下楼。
长白山营地，马跃华、张永诚、冯少卿以及何烧酒和牛得枪围坐在炕头。他们显然已经讨论很久了。
他们都没有吃饭，桌上的饭已经凉了，大家还是没有动。大家沉默着。
赵九爷挑帘进来，劝道：“大家先吃点饭吧！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饭才能有劲打鬼子，解救你们的同志。”
柳叶也劝道：“是啊，大家就先吃一点，爷爷都热了两遍了。冯少卿，你带头吃！”
冯少卿望着大家，拿起一块地瓜先吃起来。
马跃华也拿起一块吃着，说道：“我们光在这里自责也没有用，特务显然早就摸准了我们的情况，不然他们不会跟得那么紧。”
何烧酒说：“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他们怎么知道我和教导员去弄子弹？”
牛得枪接话道：“我们去冯少卿那儿的时候，他们就盯上了。”
张永诚问：“那冯少卿的联络点是不是也被特务发现了？”
马跃华思量着说：“应该不会。如果冯少卿的联络点被发现，他和柳叶就不会顺利地出城，我也不会这么顺利地就找到你们。”
冯少卿思索着：“问题肯定还是出在我的周围。这段时间以来，我也总觉得在我身边发生了许多事，只是我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问题出在哪儿。”
张永诚道：“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们得尽快下山寻找赵国玉，不然他会遇到危险。”
马跃华说：“很明显，他现在已经在敌人手里了，只是我们还不清楚他是被谁抓去的、关在哪儿。如果他是被汉奸维持会抓去的话，还有希望救他，如果被鬼子抓去，那……”
他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冯少卿说：“周村镇不比邹平城，地域广，情况复杂，如果我们贸然行动，不但救不了我们的同志，还会造成不必要的牺牲。”
马跃华说：“冯少卿说得对，我们不能蛮干。我看这样，先让冯少卿下山去侦察一下，摸清赵国玉的情况，然后我们再想办法救人。”
众人点头。
夜晚，冯少卿坐在灯下仔细地回忆着，思索着……
在这同一晚上，一盏马灯引导着一行人朝一间阴暗的仓库深处走去。
冯少君的脸上遮了块黑布，只露出两只眼睛，他的手下们则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他边走边问：“这地方安全吗？”
老七回答：“堂主放心吧！过去这里是青帮的秘密仓库，弄来的金银宝贝都藏在里面，从没有丢失过。”
冯少君问：“给他用过刑了吗？他说过什么了没有？”
老七说：“用过了，老虎凳，还挨了我几十鞭子，别的我也不会啊！”
冯少君瞪他一眼：“这还都不会？人伤了没有？”
老七支吾地说：“好像腿断了！”
冯少君愤怒地打了他一巴掌：“你们这群笨蛋、废物！我让你们用这么重的刑了吗？”
老七委屈地说：“弟兄下手是重了点，可他死活也不说。到现在，我们连他姓甚名谁、家在哪儿都不清楚。”
冯少君说：“先不要动手了。我们抓的这个人可比金银宝贝更值钱，对谁也不要说。”
仓库尽头有一间密封的房间，赵国玉被关在这里。看到来人，他愤怒地高喊着：“放我出去！你们是什么人？”
老七呵斥道：“吵什么？我们堂主要见你！”
冯少君把灯放在石桌上，然后悠然自得地望着这个笼子里的猎物。他挥手让老七等人退下去，这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关在这里吗？”
赵国玉不答反问：“你是谁？”
冯少君说：“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是想告诉你，从你一进邹平城，我就注意到你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独立支队的人。那你告诉我，你来邹平城干什么？到周村黑市上买什么？”
赵国玉说：“我不是独立支队的人，来邹平城也没有什么目的。至于到黑市，就是随便来逛逛，是想淘点儿珠宝和文物发点儿财。”
冯少君哈哈大笑，说：“这话连三岁的孩子也骗不过去。你不是独立支队的人，为什么随身带着枪？淘点儿珠宝和文物，那怎么解释从现场丢下的包里发现的都是弹药？”
赵国玉说：“这世道不太平，我买了防身用的。”
冯少君又是一丝冷笑：“防身？这个理由太牵强。据我所知，你身上带的可是真家伙——日本南部十四年式八毫米半自动手枪。这种枪除了皇军有，再就是八路军有。你骗不了我，在东北管这种枪叫王八盒子，一个非常奇怪却又贴切的名字。”
赵国玉冷笑道：“想不到你也挺识货！”
冯少君说：“那是！过去我常用这玩意儿。你说你不是八路军，却又说不出不是的理由，那你说，我对你该怎么办？”
赵国玉冷笑一声：“既然你也常用这玩意儿，那我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如果你实在想知道什么，那我坐不改名、站不改姓，我就是八路军。不像你，偷偷摸摸的，连自己的脸都不敢露出来。”
冯少君说：“我遮住脸自然也有遮住脸的理由。至于你，你也许会想，我不是日本人。如果是日本人，就不会把你藏在汽车后备厢里运出周村了。”
赵国玉冷冷地说：“对，我是这么想来着，你不是日本人。你们抓我，又不把我交给日本人，为什么？”
冯少君说：“不为什么。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冯少卿和你是什么关系？”
赵国玉警惕起来：“什么冯少卿？我不认识这个人。”
冯少君说：“是吗？那你……不，是你们，为什么总在他店周围转悠？”
赵国玉说：“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谁是我们？我只是去杂货店随便买些东西，没有别人。”
冯少君笑了：“是吗？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是八路军，从山上下来，要进城买东西。先进了冯记杂货店，好像没有你想要的货，于是又到黑市上，碰巧被日本人发现了，你就跑，然后就被我们带到这里来了。这样说合理吗？”
“随便你们怎么编，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赵国玉沉默起来。
冯少君站起来，说道：“你可以不回答我，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今天提出的问题。同时我还要告诉你，我们是唯一谈论这个话题的人。除了我的那几位手下，没有人知道你关在这里。”
赵国玉惊诧地望着他。
冯少君走出门来，脸色阴沉。老七问道：“堂主，问清楚了吗？”
冯少君不置可否。老七问：“那这个人怎么处理？交给日本人？”
冯少君瞪眼道：“我说交给日本人了吗？先关起来，对谁都不要透露消息，特别是日本人，不然我杀他全家！”
老七吓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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