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长室里,木村透过窗口看着这一切,脸色阴沉。
一个工人打扮的人推门进来,问道:“木村站长,你找我?”
他叫李满才,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有些胖,看上去十分憨厚。
木村道:“是的,李调度长,这几天车站物资调运得多,许多车次需要临时调度,麻烦你了!”说罢,他身子微微前倾,行了一个礼。
李满才急忙摆手:“木村站长,这您就见怪了,谈不上麻烦,我在这铁路上二十年了,就是靠这份工作养家糊口,应该的。只是车站新来了许多宪兵,不但每个出入口,就连货运仓库都接管了。所有的货物都要经过他们的检查才能搬运,这样就慢了很多。”
木村说:“这是驻周村宪兵司令部山根大佐亲自安排的,我这个站长也无能为力啊!”
李满才故意问道:“木村站长,按理说您也是大佐军衔,您也非得听他们调遣吗?”
木村似乎有难言之隐,苦笑了一下:“李调度长,你尽力而为做好你自己的事吧。”
李满才:“我会的。”
站台上,何元昌带着张文彪和马六指巡视而来。一列客车徐徐停在站台上,车头疲倦似的吐着白气。何元昌站起来,细细地打量着每一个下车的乘客。
车厢里,一个穿着皮衣、戴着皮帽子的男人站起来,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然后又帮着一个日本妇女取下。日本妇女弯腰谢道:“谢谢,冯君!”
被叫作冯君的男人笑道:“丽子女士,不用客气!你丈夫跟我是同乡,我们就是同乡了。”
被叫作丽子的女人说:“谢谢你一路的照应!”
两人朝车门挤去。
一号站台上,何元昌望着出站的乘客,对张文彪说:“今天我可把巡查的任务交给你了。车站刚接过手来,你我这是第一次,咱可得给皇军做出个样子来。”
张文彪讪笑道:“会长放心,我彪子跟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信不过我吗?”
何元昌说:“不是信不过你。那些国民党、共产党,进进出出就靠这铁路线。只要你见着可疑的就给我抓起来,绝不能放过一个。”
说完,何元昌朝着站长室走去。
田美丽子和冯少君刚走下车厢,就被张文彪拦住了:“站住,干什么的?”
冯少君回答道:“回家探亲。”
张文彪看他的打扮有些特别,冷笑起来:“山东人说话真是邪门了,说谁谁到!”
冯少君不解地笑道:“这位兄弟,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说到我了?”
张文彪皮笑肉不笑地说:“刚才啊!可说到你不一定就是好事啊!”
他挥挥手,马六指等人立刻端着枪围住冯少君。
田美丽子被这意外的情况惊呆了,质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冯少君冷静地拨开田美丽子,对她说:“丽子小姐,没事,这几位爷是想找麻烦。”
田美丽子立刻上前,用身体拦住这些人道:“你们不能找他的麻烦,他是我的朋友。”
张文彪冷笑道:“这位女士,他不但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说罢,挥手让两个队员抓冯少君。
说时迟,那时快!冯少君机敏地一转身,单臂张开,就把张文彪夹在胳膊中间,同时另一只手夺枪,把枪口对准他的脑袋。
双方顿时剑拔弩张。站台远端一队日本宪兵看到这边的情况,也快步奔来。日本宪兵用刺刀逼住冯少君,吼叫着:“举起手来!”
田美丽子情急之中,用日语道:“诸位,请不要这样,我是日本人!”
端枪的日本宪兵疑惑地望着他们。冯少君也改用日语说道:“她说得没错。不过我不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
日本宪兵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张文彪,意识到闯了祸,立马换成一副笑脸,连连悔过道:“错了,弄错了!兄弟高抬贵手,有话咱们好好说。”
冯少君推开了他,把枪扔到地上,举起手。
何元昌本想到站长室转转,刚走到门口,发现了这边有情况,忙折回来问道:“彪子,怎么回事?”
张文彪哭丧着脸说:“何会长,我奉命检查,这才头一回,就遇到日本女人,还有这位爷了。我说要检查,这位爷就把我的脖子给拧了,还抢了我的枪,差点儿就要了我的命。”
何元昌见冯少君面不改色,巍然站立,不敢贸然动粗,而是换笑脸打量着冯少君:“这位先生,张队长是在执行公务,你是什么人?胆敢抢枪还打人……看你这身穿戴,不像是我们本地人啊!”
冯少君冷笑道:“您老真有眼力,我还真不是本地人,这身穿戴也是从牡丹江就穿上的。这一路南下,还真不舒坦,越走越热。要不你也穿了试试?”
何元昌忙摆摆手:“我穿?我还是算了吧!不过听你说话也不像是日本人啊,能告诉我你是姓甚名谁,何方神圣?你从东北来没错,可这要去哪儿?”
冯少君也笑起来:“刚才这位兄弟要是像你这么和颜悦色地说话,我早就告诉他了。我从牡丹江来,要回老家去。”
何元昌暗自吃了一惊:“老家是哪儿?”
冯少君回答:“邹平。”
何元昌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半个老乡啊!能再告诉我详细一点儿吗?回邹平……邹平谁家啊?”
冯少君说:“说我,你们肯定不认识;说我爹,你们也许还能打听得到,就是邹平城开杂货店的冯邦才。”
何元昌惊诧道:“这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连忙朝四下挥挥手,嘴里说着,“误会,误会!”
日本宪兵扭头走了。何元昌这才说道:“不瞒你说,我和你老爷子还是莫逆之交,前两天还刚来给我祝寿。”
冯少君迟疑地问:“那……您是……”
何元昌说:“在下何元昌。”
张文彪插嘴道:“长山县维持会的何会长。”
冯少君忙行礼道:“晚辈有眼无珠,还望前辈多多包涵!”
何元昌说:“既然说到这份儿上,我就不客气了。贤侄,听说你一直在东北发财,怎么回来了?”
冯少君说:“不瞒您说,小侄在东北也混得不怎么样,所以就回来了。我在日本军界还有几个朋友,搞点粗盐生意,往后您还要多多支持才是。”
何元昌一拍胸脯:“贤侄放心,这铁路都是咱们的了,你还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冯少君双手抱拳:“那我就先谢谢何会长了!今天刚下火车,我还得赶回家看望爹娘。出关好几年了,也挺想他们的。就先告辞了。”
冯少君又指着田美丽子道:“何会长,有一事麻烦您,这位日本女士的丈夫也是邹平人。她是去东北看父母,回来碰巧和我同路,您看……是不是就借用一下您的车送送她?”
田美丽子一个劲地鞠躬:“谢谢!请多关照!”
何元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问题,没问题!”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张文彪不解地问道:“会长,这姓冯的咋这时候回来了?回来看他爹娘,他爹前阵子不是让日本人给炸死了?你怎么不告诉他?”
何元昌冷笑道:“俗话说,‘报喜不报丧’。你见谁一见面就说人家死了人的?他刚从东北回来,热罐子总得让人家抱回家。”
何元昌望着冯少君的背影陷入沉思。
这一天,天空阴霾,山坡上是一处荒凉的墓地。冯少卿站在父亲的新坟前默默流泪。冯母一边摆放着祭品,一边哽咽地絮叨道:“邦才啊,三儿看你来了,还带来了你最爱喝的老白干,你在天之灵偷着乐吧!咱三儿说了,他再也不走了,要顶起咱冯家的家业。你就安心地走吧,等哪天咱三儿成家立业了,用不着我了,我也跟你去,陪你这个老犟种。”
冯少臣跪倒在地,说道:“爹,你就放心吧!大哥不在,家里还有我。我虽然没本事,但我可以帮着三弟,重振我们冯家。”
陈经理也絮叨着:“东家,我是看着这几个孩子长大的。在冯家这么多年了,你不仅是我的东家,也是我的兄长——大哥。嫂子不仅是我的嫂子——老嫂比母,我会把她像自己的老母一样伺候着。”
冯母从篮子里拿出一刀纸来,回身对冯少卿道:“三儿,你过来,给你爹烧烧纸,好让他在那边有钱花,不受穷。”
冯少卿跪下来,默默地点燃,烧着……纸钱化作满天飞舞的黑蝴蝶在风中飘散。墓地的火越烧越旺,映出冯少卿悲伤和愤怒的脸。
这时,天山一色,远处的山道上,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朝这边奔来。他就是冯少君,他大声哭喊着扑到坟前:
“爹啊……我回来看您了!”
所有人都惊骇地望着他的出现。冯少君悲伤地喊着:“爹啊,您老这是怎么了?年前还捎信说您好好的,这怎么说走就走了……爹,我回来晚了……我回来看您来了,可是你却走了……”
冯母又惊又喜,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说道:“是君儿啊!孩子,你这些年去哪儿了?你爹日思夜盼,到处打听你都没个信儿。你咋这时候才回来?你爹死不瞑目啊!”
冯少君说:“娘,是我,我是老大,我回来了!”
冯母强忍着悲痛,笑道:“孩子,回来就好。”她面对墓碑,欣慰地说:“邦才,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我们全家团圆了,你在天上一定要保佑我们全家平安!”
冯少君问弟弟:“三弟,告诉我,爹是怎么死的?”
冯少卿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咱爹是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的!”
冯少君一脸惊愕,他万万想不到爹竟死在日本人的炸弹下。
夜晚,冯家窗口透出微弱的灯光。冯少卿正在和哥哥交谈。
冯少君说:“这些年我在关外积攒了点钱,我想在咱们这地儿开个盐店,倒卖海盐。”
冯少卿说:“战争时期,海盐可是战略物资。国民党时候就严格控制,专买专卖。如今日本鬼子占领了这里,你要倒腾海盐,会冒很大风险。”
冯少君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年头,不冒风险就赚不了大钱。再说了,我还有好多日本方面的关系。”
冯少卿问:“你和日本人有交往?”
冯少君说:“和日本人交往有什么不好?这年头,只有和日本人合作才有赚钱的机会,才不会有大的风险。”
冯少卿说:“可日本人杀了咱爹,这杀父之仇还未报,你却要跟日本人做生意。哥,你这是认贼作父,忘了本啊!”
冯少君自知理亏,但还是试图争辩着:“三弟,你听我说,咱爹的仇一定要报,可是咱们的生意也一定要做,这是两码事。”
冯少卿不等他说完,愤怒地站起来。冯少君急忙起身拦住他道:“你要去哪儿?”
冯少卿强忍着悲愤道:“我去店里看看。大哥,听我一句话,不要跟日本人做生意,不然我不认你这个哥!”
说罢,愤然而去。隔壁昏暗的油灯下,冯母默默地听着兄弟二人的谈话,忧郁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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