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的挑钱搭在房屋后边的园子里,随着风轻轻摇摆。什么俑哥、俑姐、狮马鹿象、花圈轿车沙发等等,也齐刷刷排满在院子里。
就要出殡了。
杨寡妇一大早端着酒菜,领着赵树乖,要去祭挑钱。
祭挑钱主要是祭看钱哥。先生用公鸡血开过光,赵树乖用筷子夹起肉,举着酒,对看钱哥念,看钱哥啊看钱哥,我用酒肉来敬你,你要看好我夫君的钱,不要让旁人来抢来借。祭完看钱哥,开始摇钱,赵树乖围着挑钱转三圈,一边转一边说,我的夫君啊,没有钱用么你来摇钱树上摇,早摇黄金晚摇银,摇得金银滚进门,滚进不滚出,滚得满堂屋,随你使来随你用……
做完了这些,城里那伙帮忙抬棺的人还没来。杨寡妇连忙跑出门去打电话,电话拨出去,关机的声音,根本打不通。杨寡妇急了,这才想起那个男人是不是骗她呢。没办法,只好不停地拨,拨到满头大汗,就像赵树乖的眼泪哗哗啦啦往下掉。她冲着电话大吼一声,你们这些臭男人,全是骗子,都是在外面混日子,村里没活吗?村里不能挣钱吗?难怪人家都说男人靠得住,老母猪都会上树。
她转身折回屋里,急匆匆地找到赵树举,说大哥,城里帮忙抬棺的人不接电话,怕是不会来了。赵树举一下子懵了,咋个整咋个整嘛?我就说城里人靠不住,时辰快到了,现在咋个整嘛?杨寡妇回头瞟了一眼在院里忙来忙去的小翠、张贤英她们,咬咬牙说,大哥,我看这男人怕是靠不住了,我把这村里的女人全找来,我们抬,我就不信,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了,今天,我就要让女人把云贵哥抬出去。赵树举不同意,说,女人抬棺,于情于理都不合,从古至今,哪个听说过女人抬人的嘛。杨寡妇放下脸,说,行,大哥,这是你家的家事,你是舅舅,你说了算,今儿个我就不管了,之前做的那些事,什么纸货、包头的我全不要了,我们走人。赵树举急了,忙说,妹子妹子,别急别急,我就是说说,说说嘛,听你的听你的,你说咋整就咋整。好吧?
杨寡妇一边往外走一边自言自语说,他妈的,我这图的啥,钱赚不到几个,憨怵怵地卷进这个烂摊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要不是云贵大哥做人好,孩子他爹走后,一直关照我们家,我还真不想管了。
院里的人多了起来,亲朋好友也都到了,杨寡妇找人回来,没有再去找赵树举,直接进了牛圈。
她把牛牵到石板河边,用刷子刷,牛不时歪过头,看看她,又看看河边的草,杨寡妇一边刷一边说,老牛啊,你知道吗?这个家全靠你了,从犁田耙地,背水拉车,一年的粮食都靠你辛苦劳作,你是这个家的重劳力,也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啊!那牛好像听懂了一样,回头看了看杨寡妇,眼神仍然呆呆的,像是吃醉了酒。杨寡妇摸了摸它的头,有些哽咽,老牛啊,易大哥走了,他儿子小贵又赶不回来,这家里办个丧事,连背个棺的人都没有,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只有劳烦你了。杨寡妇一声长叹,说,公鸡得站棺,羊儿不懂事不稳重,只有你永远这么憨,这事只有你来了。你一定要把易大哥稳稳当当送到坟塘啊。牛这时低下头来,动动嘴,似乎偷偷笑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杨寡妇的眼泪这时淌了下来。她使劲咳了一声,忙从河边扯了一把草,递给牛。
已到午饭时间,天越来越闷,阳雀小燕全都躲进了树荫里,圈里的猪哼哧哼哧在墙角睡得正香,几只老母鸡受不了院里的闹,在后园菜地的梨树荫下刨了一个个坑,东一只西一只躺进去乘凉。唢呐匠们闹起了酒,悲切切的丧事在他们的猜拳声中显得轻松热闹起来。
吉时已到,先生高喊,起棺!只见一群女人有在唢呐声中,乱糟糟抬起了棺木下面的杠子,往门外走去。有的显然不适应,捂着嘴偷偷笑呢。
杨寡妇把牛牵了过来,站在灵堂门外,牛角上捆着易云贵的遗像,赵树乖在众人的陪护下扶着棺材缓缓走了出来。唢呐匠看见牛,愣了愣,手里的唢呐停了一下,所有人就在这时停了一下。
杨寡妇站在牛屁股后,急得冲唢呐匠嚷,说,大哥你发什么愣?吹呀!那唢呐匠才又鼓起腮帮子,吹起来。唢呐重又响起来,那声音高亢得像是唱到了天上。
只听先生随着唢呐大声说道,亡人易云贵,因孝子易小贵车祸不得前来出席父亲丧礼,背棺一职由家中老牛暂行代理,众位父老乡亲,启礼!
这个时候,易云贵爬在老牛的身上,顶着朵白花,两眼幽怨地看着众人,老牛稳稳站在那儿,不停眨着眼睛。
先生又呼,过棺!杨寡妇拍着牛头轻轻说,老牛啊,快趴下,过棺了。老牛呆呆站着,一动不动,杨寡妇伸手就是一巴掌,小贵啊,你这个不孝的儿子,你给你爹跪下。老牛回过头来,奇怪地看着她,就是不听人话。赵树乖急了,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脚踹在牛腿上,牛晃了晃身子,满眼的委屈,就是不跪。
这时,只见村主任张正义从人群里挤了过来,对着牛大喊,易小贵,你给老子趴下!牛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日怪得很,真的就当着众人的面,悄悄趴了下去。有人笑出声来,冲张正义喊,说,主任,你看看你,连牛都怕,都得乖乖听你的。张正义一脸严肃,说,办大事呢,别他妈瞎扯蛋!
杨寡妇一声悲啼,忍不住哭出声来。小翠忙上前掐了她一把,帮她牵了牛。送葬的队伍像一朵云,缓缓飘飘,向坟塘走去。
看上去,路边新长的烟叶在太阳的照射下软绵绵地耷拉着,刚到小腿的包谷叶也提不起精神,只有大片大片的洋芋花开得白花花的,像那群抬棺的女人,歪歪斜斜一直蹒跚到山脚。
很远了,整个山上就听得见先生的一声清亮的喊——下葬!
那喊声顺着山坡朝村里飘去。
牛抬起头来,同杨寡妇一齐,朝村里看。那儿,除了雷声,只有干枯的阳光和砸在空无一人的房檐下的雨点……
最后说一句,杨寡妇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杨美美,今后,不许谁再叫她杨寡妇。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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