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邮局回来,我如释重负。停电了,不用加班,真难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员工叽叽喳喳往大街上跑。痛痛快快地冲了凉后,我叠高枕头躺在铁架床上看书。韩光林冲进来,双手捧着一副崭新的扑克牌,变戏法似地玩花样,俨然赌王的模样:“丁光沙,看书有什么用呢,快地隔壁宿舍来赌‘三公’,我做庄家,搏一搏,单车博摩托,赌一赌,说不准发家致富。已经过去十多个人了,龚大川也在那里,你快过来呀。”我不想去,但又不敢扫韩光林的赌兴,他是我的顶头上司。“你们先‘开船’,等我把这篇文章看完才过去‘开船’,好不好?”我敷衍道。开船的意思就是赌博。的确,韩光林脾气比较暴躁,上班时,经常骂人,但对我挺关照的,从不刁难。也许是我和他同是客家人的缘故吧。
“哐”的一声,门关上了,韩光林趿着拖鞋光着膀子风风火火地跑去隔壁宿舍。
我认识韩光林有五年多了,三十多岁还是光棍一条,急得他年迈的父母差点上吊自尽。他脑瓜挺机灵,长相也不错,中等身材,肤色白净。三年前,经媒人撮合,他和同村的一个姑娘喜结连理,次年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但好景不长,韩光林难改嗜赌的恶习,在一次豪赌中他几乎输光了家里的积蓄。他老婆绝望了,含泪和他离了婚,带着年幼的儿子远嫁他乡。此后,他便破罐子破摔,依旧执迷不悟沉湎赌博。“赌光输光,身体健康”成了他的真实写照,打工好几年了,他仍是两手空空。
刚出门那几年,我没有什么技术,月薪三五百元,每次出粮遇到赌博都要碰碰运气,赢钱后视钱财如粪土出手大方,输得连香皂牙膏等日常生活用品都没钱买也试过。那年年关,我带着外出打工两年的所有积蓄回家过年,在汽车里我输了个精光。下车时我才知中了圈套,但已经迟了。回到家里,我对父亲说,我在路中被抢了钱,身上的钱被抢光了。父亲吸了口烟,抚摸着我的头慈祥地说,回来就好,人没事就谢天谢地了。出门时,父亲把路费递到我手上,那时我的心震撼了,暗暗发誓不再赌博。从那时起,我再也不敢赌博,脚踏实地打工。
浏览完一本精彩的杂志,我起床走到隔壁宿舍,推开虚掩的门,中间摊开一张竹席,四周围满人,全是同一间工厂的工友。韩光林娴熟地洗牌、发牌,额头冒出汗滴,他面前堆放着凌乱的钞票,看来他赢了不少钱。我被浓浓的烟味呛得咳嗽起来。“丁光沙,快把门关上,来玩一把。”龚大川输红了眼睛,搔着后脑勺说。
“连个蹲的地方都没有,怎么下注呀?”我故意提高音量。“搭我一起买不就行了?”龚大川点了一根烟,从嘴里吐出烟圈。
“搭你买?我可不想陪你输钱。”我轻轻关上门,独自走回寝室。
一觉醒来,我望望宿舍里的其它床位,仍然空空的。“喔喔喔……”楼下肉菜市场待售的公鸡开始报晓了,龚大川哼着无名小曲跳上铁架床,他见我醒着,得意地说:“丁光沙,韩光林这回可输惨了,输得没钱做庄。”我嘟哝道:“大川,你赢了不少钱吧。”“嘿嘿,赢了不多,比我那份工资多一点点。”龚大川眉开眼笑。“如果我搭你买就好了。”我附和道。“你呀,不是发横财的命。”龚大川喷着唾沫星子数钞票。不知不觉,我又沉入了梦乡。
车间,机器声轰鸣。韩光林像死了父亲那样沮丧到极点,两眼无神,满脸木纳,他踉踉跄跄巡视了一圈,搬张凳子伏在膝盖上睡着了。通宵达旦赌博,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一个月的血汗钱就这样流进别人的荷包,他心里不甘愿呀。“韩光林,狗娘养的,上班时间竟敢睡觉,你这个主管是怎样当的?”凶神恶煞的洋老板用生硬的中国话骂,手指向门外,“给我滚出去,我不会少你一分钱!”韩光林了解洋老板的脾性,不讲半点情面,跟他解释等于放屁。他只好耷拉着头回宿舍收拾东西。
寒风呼啸,韩光林站在厂门口,满脸茫然。他跟前放着一个鼓鼓的行李袋,那是他的全部家当。我赶到厂门口,塞给他二百元:“光林,这点钱给你做路费,我只能帮到这个份上。”“丁光沙,多谢你。”他凝视着我,接着狠狠抽了他自己两巴掌:“我真没用……”
韩光林背上行囊,跨上一辆公交车,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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