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先不说这个，只要疫情结束了就好。走吧，剩下几人就够了，再加上我。赶紧召集所有村民，挨个观察。”不等说完，杨选已经拉上李川直奔外面而去。盈盈站起身来喊道：“你们还没洗刷呢。”见两人已经出门老远，自己无奈的低头继续烧水。
整整用了一个时辰，所有村民都检查过，已经见不到病情的存在。杨选长长的吐一口气，这才放松了下来。这才想起自己未曾洗刷，倒是无端的出了些汗，便伸手去擦。再看看眼前的村民加起来不足百人，一排排的站了面前，各个也是灰头土脸衣冠不整的样子。杨选站了起来，这时候他心情很复杂。突然之间站在了全村人的面前，似乎有了当初父亲的感觉。他看看所有的人，内心难过得很，可并不表现出来。他清清嗓子，大声说道：
“乡亲们，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安全了。我们的家人……都走了，剩下了我们，我们要好好的活下去。不能再等死！我们的村子不能就这么等死下去，即使不为了我们自己，也要为了我们死去的家人，我们也要好好的活下去。今天是大年初一，现在时间还早，大家都回家吧！换上干净的衣服，收拾好家里，我们该怎么拜年还要怎么拜年。鞭炮都拿出来，棺材都收起来！我们不怕死，但是，只要我们活着，就的活的有价值，不能做活死人！都回家吧，回家吧，收拾一番，该拜年了！”
李川看着杨选，眼睛湿润起来，他没想到杨选此时此刻竟能够说出这些话。他走上前去，拍拍杨选的肩膀，转身对村民说道：
“乡亲们！我和杨选撇下你们这么久，让你们受苦了！”然后双手作揖，继续说道：“在这里我们两个献给大家拜个年！大家过年好！”
众人无不双手作揖回应着，人群当中传来声声过年好的问候，并且伴随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柴叔，咱回家过年去。”
“哎！过年去，过年去。”
我一直有一种不成形的生死观，这种生死观以前似乎隐藏在心中并不常冒出来，但是现在却强烈的浮出水面。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得没有意义。如果一个人活的没有意义还不如尽快的死去。这意义因人而异，或者为了一个信念，或者为了一个目标，或者只是为了证明生存与死亡的区别。身为一个人，该死的时候就得死去，想不死都不行。对我来说，这完全无所谓，如果上天让我一出门就被车撞死，那我也毫无怨言。死与生只是完全不同的一种状态而已。现在我活着，我就要做活着的事情，所以我也要让大家明白这个道理。等死，不是活着的人该做的。李川说我虽然这么想是不无道理的，可这样讲起来还是有些极端。我说极端又如何？在这种问题上，要么生，要么死，这本身就是极端的事情，做人总不能生不如死。这生不如死，一种含义是讲痛苦到一定地步，另一种含义是讲活着没意义还不如死了。
“我们换个思维方式，或者你不爱听。你说我们的村子，我们村中的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李川，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胆量。我以为只有我敢这么想，没想到你也会这么想。”
“呵呵，我们整天在一起，都同化了吧！”李川苦笑道。
“好，那我告诉你。或许这个问题放到以前我们根本不会有什么答案。但是现在，答案有了。”
“是什么？”
“答案就是，我们的村民好好的生存下去，我们的村子好好的存在下去，对这个世界而言，那么我们这里就是最美好的社会。世外桃源你知道吗？陶渊明《桃花源记》写过这么一个村子，跟我们十分相似。乌托邦你知道吗？柏拉图《理想国》描写过这么一个社会，是人类思想意识中最美好的社会，美好，人人平等，没有压迫，就如我们的村子。”
“你是说？我们的村子是世界上最美好的？”
“正是如此，我们之所以要存在下去，是因为外面的世界和我们相去甚远。那么，我们就要继续美好下去，继续平静下去，对这个世界证明我们的存在，人间不是没有这样美好的社会。”
“恩，是的！这就是我们村子存在的意义。”
“只是有一点，是美中不足的。”
“怎么？”
“你也看到了，我们完全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应付天灾人祸。这次是瘟疫，下次是什么谁能说得准呢？”
“恩，是啊！这可怎么办呢？以前的人们怎么从来不考虑这些。”
“灾难总是在经历过之后才会引起人们的恐慌，才会知道有多么可怕。不光是你我，现在所有的村民肯定也会担心起来。这次村中死去大半，如果再来一场灾难谁又能保证我们还能幸存呢？”
“你说我们要怎么办？这样长远下去实在让人担忧。”
“这就是矛盾之所在，一方面我们平静的生活，一方面心中还要有这样的担忧。”
“难道这就是以后的生活了？哎！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的确，这不仅仅就是生活，这也是人生，也是社会。我们在外一年你还感觉不到吗？处处充满了矛盾，现实是残酷的，即使不是残酷的，总还会有好多你愿意不愿意的事情会发生。他们缠绕在你周围，驱之不散，挥之不去。直到让你感到就要崩溃了，都无济于事。”
“我发现此时此刻你比一年前，甚至几天前成熟了好多。”
“是吗？那么原因只有一个，四个字：现实所逼。”
“接下来呢？我们怎么面对现实？”
“面对现实？不错，李川，这四个字是真理。你看我们要不要考虑把村中的人带出村子？”
“带出村子？先前可不是这么决定的。”
“没错，先前我们都绝望了。不想在外面呆下去，我知道我们的村子是多么的平静多么的美好，可是，刚刚我们也讲过了，灾难呢？遇到灾难怎么办？”
“恩，我了解。这次村中的病情如果放到外面肯定不会死去这么多人。但是，如果我们带村民出去，那外面的世界……终究不适合我们。而且，如你所说我们这样的世外桃源，乌什么邦的也不存在了。”
“所以，这又是矛盾。但我们不得不考虑。”
“那怎么办？矛盾来矛盾去，如何是好？”
“把这所有的一切告诉大家，让大家来决定吧！”
“没想到大家的态度这么坚决。”
“他们宁愿面对灾难的恐慌都不愿离开这里。”
“李川，这就是精神，是一种信仰。这里，是我们的家园。”
“恩，经历过外面的世界我才知道我们的村子是多么的可贵。”
“但是我们还要出去。”
“什么？”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吃惊，夸张的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连在一旁的盈盈都站了起来。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我们要出去，到外面的世界。就这么简单。”
“我们扔下他们不管？这怎么可能？我做不到。”
“李川，你错了。你以为我愿意回到外面的世界去吗？可是，没有办法，这也是矛盾考虑的结果。我们要到外面，而且要在外面好好的发展。只有这样，村中出现灾难的时候，我们才有能力来应对。这点，你考虑过吗？”
“原来是这样。的确如此，我没有想过的。我本以为我们要留下来好好的恢复生产……”
“生产还是要恢复，走还是要走。”
“什么时候走？”
“再作决定吧。”
“恩，到外面去……如果遇上夏天，你要怎么面对？考虑过没有？”
“这？你思维跳跃的这么离谱，怎么讲到夏天了？”
“只是突然想到的，回答我的问题。”
“你知道吗？提起夏天我心痛的就是愧对小晴。至于夏天，我不怀疑她对我的感情，说实话，即使当天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的。说句比较自私的话，她自己走了倒是省去了我来面对她，否则我真不知道如何处理了。我记得当时我走在妇科的走廊上，很明显地看到一个牌子，上写处女膜修复五个大字，当时我什么感觉知道吗？”
“想把自己阉了？”
“呵呵，别胡闹。其实根本说不清楚什么感觉，我就在想为什么偏偏发生在夏天身上，为什么我刚刚知道一出门就看到这么个牌子，又为什么我还内疚自责的以为她多次流产是因为我？”
“算了，早都过去了。这种事情和我们村子相比起来微乎其微不是吗？”
“是啊！既然她走了，当时我就想开了，所以才毅然决定回来。但我还是有一点担心，夏天怎么办？”
“怎么办？她已经离开你了，怎么办与你无关。”
“她要把胎儿打掉，万一以后……”
“算了，这些都不是你该考虑的。”李川无奈的摆摆手，这一摆手把盈盈摆了过来，盈盈上前说道：
“李川，你真狠心。不能生育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夏天再怎么不对也是以前的错误，我不希望她自己走掉。”
“的确，盈盈说得很有道理。好了，李川你的问题我还没回答呢。我现在给你做个决定，不管是不是武断的决定，如果真碰上了她，我还会和他在一起的。一句话。儿女情长事小。”
村中所有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我们再次站在了村口，这个一年前我们风光外出的地方。相同的是所有人都来为我们送行，不同的是人数少了大半，并且少了几个关键的人。我看着这些可爱的乡亲父老，不知该表达什么。两次完全不同的外出，仅仅一年的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
当我们走在通往外面世界的山路上，又开始下起了雪。这雪并不大，飘飘然然的落在我们身上。李川时而为盈盈抚去脸上的雪，时而会握起她的手不停的吐着热气。每当看到这些，我就会想起小晴，然后我会往身后村子所在的方向看看。似乎感觉到这时候小晴站在那里，望着我们的背影，流着泪。然后我会轻轻笑笑，打掉头发上的雪，加快脚步。感觉并不太冷，心情也没有之前的起伏动荡，这飘飘然然的雪让山涧都静了下来，包括我的心。我想用一个叫做安详的词来形容我的心情，虽然语法上欠妥当。我的心此刻是无比安详，这不是一种死去之后的安详，而是一种平静。这平静难以用语言表达，因为它的深处，饱含了太多太多记忆的苦楚，太多太多未知的苦楚。
终于钻出了山洞，再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路上的车辆少得可怜。记得第一次出来，我们飞快的奔跑下山，现在的我们，一步一步在雪地上印着脚印。这足迹似乎略带了在墓地中那些脚印的感觉，每一个都那么深，但我回头看看，不同的是看上去似乎走起来很踏实的样子。如我和李川所讲，无论现实残酷与否，我们都得坦然地面对，所以我们再次来到这个世界。
前方的路上积雪很厚，我们一步步走。这时候我们谁都明白我们心中渴望的那份平静，终究不是现在所能体会的平静。以后的路，还是要这样，一步一步，平静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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