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早晨,铁海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古怪的决定:十天以后,我要告别放浪的生活,重新做人。十天后,铁海就40岁了。虽然这个决定很快就被他忘掉了,但是四十不惑,铁海心里揣了一个热乎乎的决定。
当天晚上,妻子诸葛小丫睡在床上的另一侧,正甜蜜在梦乡中:丈夫是一名英勇的战士,打仗时被敌人包围了,可他骑着一只老虎成功突围了,手上还举着一颗拉了弦儿咝咝冒烟的手榴弹……她喜极而泣地朝丈夫扑了过去。
同一个世界,不同的梦想。
前一天晚上,杨茉莉也在自己家里奉劝老公:“你也潇洒潇洒吧,都30岁的人了。”杨茉莉的丈夫王稼轩正蹲在地上擦地板,抬头瞟了眼杨茉莉,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行,以后我留点儿心,争取也碰上点儿……艳遇!”
王稼轩的口吻中带着明显的胆怯和羞赧,这令他有些自惭,于是又郑重了口气说:“其实我年轻,日子还长,不急。”
妻子杨茉莉听罢,立刻走过去,搂住丈夫的脖子,“死老公,你太纯洁了,我都不忍心受用了。”
两个家庭的四口人,他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他们有着不同的生活轨迹。可是,他们的生活逐渐偏离了原有的轨迹,发生了许多光怪陆离又令人瞠目结舌的故事,并且这些故事正酝酿着一场大的地震,而震前征兆又被一位好事者捕捉到了。他们的故事也由于“令人惊讶和叹息”,被这个好事者卖给了一位电影导演。
那个好事者就是我。我为此感到深深的不安。
一
铁海是一个撒谎成性的人。从婚后第二年开始,铁海就有意无意地开始撒谎,这些谎言按他自己的话说——“没有恶意”,所以铁海不以为然。十五年下来,铁海撒谎达43800余次,可谓遮天蔽日瞒天过海。如果一个谎言能用一张纸包住的话,四万多个纸包大概可以拉一车皮了。
铁海撒谎不分时间、地点,不分人群,上至父母、单位领导,下到同事朋友,他张嘴就来。爹打电话问:“今天包饺子,过来吃吗?”铁海说:“不行,我们加班,写材料。”妻子小丫发短信问:“能准时回家吗?”铁海回复:“不能,跟侯副县长在乡下。”小丫就问:“不是加班写材料吗?”铁海就说“下乡回来再写”。朋友在饭店里等急了,一个劲儿催铁海,铁海一边开车一边冲着手机喊:“快了,马上到,我都看见你们了。”其实,铁海离要去的饭店还有两站地呢。
铁海的妻子诸葛小丫非常单纯。你说她智商低,显然不对,人家正经上过五年制的医科大学,在医院也是年轻的副主任医师。所以,聪明跟单不单纯没关系。单纯也跟聪不聪明不搭界。小丫是一个单纯的女人,她看不穿铁海的任何一个谎言。她相信铁海,相信丈夫,一如食指相信未来。
“堂堂的诸葛家族,你爹怎么就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铁海好几次问诸葛小丫。
“这个名字怎么啦?大俗大雅、举重若轻,古老文化彰显时代活力,也不能说就没有技术含量。”有时候小丫也跟他贫几句。
“狡辩。这名字真的太没文化了,总觉得辱没了诸葛姓氏。难不成你也能功盖三分国?!”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毕竟这么多年了,再优质的遗传基因也损耗得差不多了。”
“听说猴变人的,没听说人变猴的。”铁海道。
小丫就“嗖”地蹿到丈夫跟前,搂住他的脖子:“快,快搂搂猴子。”这是他们刚刚结婚的时候。
铁海和小丫是在十六年前的1992年认识的。当时小平同志刚刚南巡,神州大地劲吹改革春风,国内外形势一片大好。已经教书三年的铁海,就那么沐浴着改革的春风,跟小丫相识了。那时候,铁海在74中教书,小丫刚分到512医院不久。起初两个人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的,当时人特多,净顾k酒了,铁海也没觉得小丫咋地。何况人家还带着男朋友。后来,单位搞大扫除,铁海擦玻璃时不小心弄破了手背,去医院缝了五针。给铁海治疗的医生就是小丫的师父。当时,小丫站在师父身旁,不断地给他递剪子递棉签递钩针递纱布,还安慰了铁海一句:
“没关系的,缝几针就好了。”
铁海被这句话迷住了。被那双忘忧湖般的妩媚的大眼睛迷住了。小丫身上那股子玉兰花般的幽香,一连好几天,都在铁海鼻子前挥之不去。铁海就此相信了爱情。
但是,差距也是明摆着的。人家是医生,白衣天使,名牌大学毕业;自己是臭教书的,破大专毕业。人家至少一米六五,自己最多一米六三。人家皮肤白皙,自己肤色黝黑。人家是城里人,自己老家在山区。人家有男朋友,绝对不缺追求者;自己谈过N次恋爱,经验丰富但是激情夭折。当铁海掰着手指头掐算力量对比和成功几率的时候,他非但没有说服自己,反而把自己感动了。这种感动更加剧了对小丫的迷恋和相思。几天以后,铁海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追!”
这一重大决定的做出,让铁海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周润发了。
小丫回家要经过一所学校,学校西墙外是一条幽径,这天,铁海就埋伏在这里。他想正面接触,打个阻击战,以一场大捷拉开向她进攻的序幕。
“哎,你好,小丫大夫,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真巧!这不关键时刻掉链子了,又没车梯,我这正犯愁怎么安上去呢。”
“怎么着,能帮帮忙吗?”铁海问。
“没问题。”诸葛小丫很爽快。
就那样,小丫伸出纤纤素手,抓住铁海自行车的后座,用力地搬起来,让铁海把十分钟前卸掉的车链子重新装上。
“谢谢。”
“不客气。”
“我捎上你吧。”
“不用。”
“那我……陪你走走好吗?”
“好啊。”
两个人沿着幽径往前走。本来铁海想直抒胸臆,但是,不知怎么,话题就是没敢往上扯。那时候铁海还有羞耻感。所以任凭心里怦怦乱跳,就是没敢开口。只说了些白开水样的谈话。
两周后,铁海第二次在学校西墙外等到了小丫。
“小丫大夫,我必须向您坦白一个事实,我爱上您了。”
“哎哟……您……别‘您、您的’,我小,您都三十多了吧。”小丫一脸诚恳地说。
我操!我有那么老吗?什么眼神!铁海在心里骂道。但是,他不能把懊恼写在脸上,这个时候尤其需要冷静。于是,他指了指自己泛青的刀削脸,“小丫大夫,我胡子是多些,脸也黑些,可是我今年只有二十四岁。”
“哦,那……对不起了。”小丫脸上浮起一抹娇羞,“我是说……”
“没关系。我心理素质好。”铁海立刻打断她,“我是说我爱上你了。自从那天在医院见到你,我就崩溃了。你那明亮的眼睛,柔美的声音,随风而摆的杨柳腰肢,如连发子弹般地射向我。我的心脏能否正常跳动,已经成为一个问题。但是我相信,世界上绝对有人能拯救我,那就是你——诸葛小丫。”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的,我们不合适,从外在条件上看确实如此。不过你也知道,这只是眼睛的功能,而眼睛有时候是会骗人的。为了接近你,我跟你的同事交朋友,跟你最好的姐妹认识,但是她们都瞧不起我,都认为我不配,说我想入非非。那个叫果果的还损我:铁海,你没戏,你真没戏,小丫是天上飞的,你是地上爬的。那意思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诸葛小丫“扑哧”笑了。但是,她马上又收起笑容,眼睛瞪大,忽又眯小,显微镜或放大镜似的,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目光里有了审视的意思。
“别忘了,推动人类历史前进的车轮有两个,一个是智慧,一个是劳动。历史上那么多伟人,李白杜甫白居易,牛顿林肯罗斯福,你知道他们身高吗?所以身高不重要。再说了,鲁迅邓小平拿破仑马拉多纳都一米六几,不照样写文章骂人照样南巡讲话照样席卷欧洲照样连过数人射门得分吗?最近,我在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说男人一米六几也是一种发展优势。所以,身高不是问题。”
诸葛小丫嘴角挂着笑意,有些欣赏地看着铁海,显得毫无城府。
“再说职业。职业也不是问题。你是白衣天使,我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都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你救死扶伤,我传道授业;你挽救人的肉体,我塑造人的灵魂;你给人解除疼痛,我给人消灭无知;没有灵魂的身体是行尸走肉,超越了生命的精神那叫人格升华。一个人一辈子不上学是不幸的,一个人一辈子不上医院是幸福的;医生只有面对患者才有用武之地,而我们教师,可以面对全部人类体现价值。由此,我职业的崇高程度丝毫不比你的差。所以,职业也不是问题。”
诸葛小丫歪了歪脑袋,朝四下里望了望,但是她的两脚并没有动。她被铁海的滔滔不绝吸引了。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钱。其实,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当然这只是现在的情况。现在没钱不等于将来没钱。钱是人挣的,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一向不屑于谈钱,但是,为了你,我可以谈,而且大谈特谈。什么事情都可以坐下来谈。什么事情也都怕坐下来谈。只要谈,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本来是有更远大理想的,但是如果你在乎钱,那我可以委屈一下,调整一下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干脆当一百万富翁得了。这辈子虽然我毁了,但是只要你高兴,也就值了。想想吧,跟着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所以,钱不是问题。”
铁海的神情相当自信。他觉得自己的表述犹如醍醐灌顶水银泻地,简直忘乎所以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了。小丫撇了撇俏皮的小嘴,欣喜作粉底的脸上又夸张地铺了一层调皮的不屑。
“这么看,职业不是问题,身高不是问题,钱也不是问题,没问题了。”铁海自我感觉极好,他甚至像洋人一样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没问题了,根本没问题了。”
“问题是我还小,我还不想谈恋爱。”小丫强迫自己不笑出来。
“年龄更不是问题,你是学医的,你更了解人的身体结构和发育情况。”铁海夸张地在小丫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这身板恋爱绝对行,绝对好使!”
“你……讨厌!”小丫不无娇嗔地骂道。
这一骂让铁海心旌荡漾心猿意马心花怒放。
“可是,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小丫绷着脸说。
铁海得意地笑了,笑里裹挟着一丝阴险。“这你可骗不了我。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男朋友。不算我,你有三个追求者,两个你看不上,你们医院一个叫李小葱的你倒是正在考验着,但是,你还没有答应他。否则你不会天天独自回家。”
小丫十分震惊,眼睛几乎散光了。
“李小葱一米八零,大你三岁。他家境贫寒,七岁那年母亲去世,后来一直跟着父亲和继母生活。他是个好人,渴望爱情,但骨子里有自卑感。所以他追求你就显得不那么自信。李小葱爱喝酒,爱踢球,啤酒五瓶不醉,白酒八两正好;踢球一般踢前锋,但是不善于把握机会,踢后卫时总弄个乌龙什么的,挺倒霉的一个人。他有轻微的狐臭,但是应该也无伤大雅,闻惯了也就好了,而且人家正在积极治疗。”
“你……你是什么人?”小丫警觉地盯着铁海。
“爱你的人,为你发疯的人。不瞒你说,最近两个月,我跟李小葱成了朋友,不过这都是为了你。”铁海把一支烟卷搁在唇间,“我这也是形势所迫,不得不深入敌后。”
小丫满脸惊惧,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面前出现了吃人的霸王龙。
“下面的话,你可要听好了。李小葱因为自卑情结,一直疯狂地谈恋爱。从上大学到现在,他一共谈了17个,9个上了床,其余的都接了吻。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卑鄙,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伟大的爱情。他最近的一个女朋友就是果果,他在跟果果吹了的第二天,就向你求爱。他狗日的倒一天也不闲着。自卑的确让人同情,但是靠玩姑娘实现内心平衡的做法,我觉得忒没劲了。人民群众是断然不答应的。你没有答应他,不是因为别的,你总感觉他靠不住,好像他是天生的风流种子。但是你没有证据,你只是凭直觉。‘小葱,你各方面都很好,可是我觉得没法把握你。’‘小丫,我就是你手中的一棵小葱,只要你不撒手,我绝不会掉到地上。’你们有过这样的对话吧?”
小丫就像一朵行将凋谢的喇叭花,人整个儿就蔫了下去。她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双脚,牙齿好像闹了别扭,互相较起劲儿来。
“我问过李小葱,你真的爱小丫吗?他说真的,是真的爱你。我又问他,你很想娶小丫吗?他也说很想。当时,我都要崩溃了。但是我铁海毕竟是铁海,我挺住了没有倒下,我问了他第三个问题:假如小丫同意嫁给你,婚后你能保证不找别的女人吗?你猜他怎么说的?”
诸葛小丫抬起头,怔怔地望着铁海,目光里重新充满期待。
“他说,悬。”铁海失望地看着她,“后来,李小葱又‘哼’了一声,自言自语说:狗改不了吃屎。”
小丫愤怒地盯着铁海,她非常地恨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把对李小葱的恨一股脑儿全杵在铁海身上了。
“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打定主意——娶诸葛小丫的应该是我铁海,而不是他李小葱。而且,就在那一次,我撒了一个谎,我说别人要给我介绍一朋友,是副县长的千金小姐,但是我没信心,不敢见也不想见。我说小葱,干脆让给你算了,你们般配。没想到他眼睛瞪得比羊蛋都大,脸上跟涂了猪血似的,大叫道:好啊!太好啦!省得我跟诸葛小丫那儿浪费感情了。”
“混蛋!!!”小丫愤恨地骂道。
这次历史性的谈话中,铁海只撒了两次谎:一是他把自己的性爱经历安在了李小葱头上;另一个是他戏说想把县长千金让给李小葱,其实压根根本没这事,纯属他即兴发挥。
“对不起,小丫,我很自私,甚至有些坏,但我都是为了你。我爱你,我希望你考虑我的感情,我是认真的。”
“魔鬼!你是个魔鬼!”小丫无可奈何地说。
二
杨茉莉天生是一个妖艳的女人。她狐媚脸、尖下颏,一双丹凤眼,两抹柳叶眉,身材修长,嘴唇性感。在公共场合里,当一个男人跟她瞬间对视,这个男人就会眼前一亮,继而血流加速;如果她的目光在他的眼中多停留一秒钟,百分之八十男人将会心旌荡漾,不知所措;如果她停留两秒钟,那就是百分之九十对该男人有好感,也意味着该男人将多半受到她诱惑,百分之百同她上床。当然,没长眼睛和腰子的男人除外,胆小如鼠的男人除外。
不过从理论上讲,也有一种男人,他长着明亮的眼睛和健旺的腰子,也有足够的胆量,但是他凭借着独到的定力和智慧,会幸免于“难”。也许他牢记了子夏的“贤贤,易色”,故能“发乎情、止乎礼”,坐怀不乱;也许他胸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雄心大志,需要“洁身自好”,所以任凭你杨茉莉真就一仙女他也忍了。可是这种男人很少,能做到这一步的微乎其微,属于“爆冷”,就像绿茵场上中国战胜巴西一样。
杨茉莉跟过多少男人,跟过多少次,自己也说不清了。第一次是在十五岁,次数最多的是王稼轩——丈夫,这两点倒丝毫没有疑问。婚前杨茉莉还拿出小本记一记,嘴上往往嘟哝着——“第9个还是第10个”;婚后干脆把小本撕掉了。麻烦。
结婚以前,杨茉莉从不主动出击,单从追求者中挑选质优的“帅哥”,合适时机丢过去一个媚眼,三两天搞定,就够快活些日子的。“反正也这样了,享受吧!”有一次,杨茉莉跟女友果果说,“让臭男人们来得更猛烈些吧!”
婚后,杨茉莉开始主动出击。毕竟许多男人对有夫之妇心存芥蒂。她不管这个。无论你有家室还是独身,只要一个男人她喜欢上,她就狐笑与媚眼齐飞,秋波共长天一色,布下温柔陷阱,让男人“扑通”一下栽进去。新鲜两三个月或者半年,就毅然提出分手。杀伐决断,说一不二,不让男人有任何念想,不留任何尾巴。“老天爷让我长成这样,我贤淑不了,这就是命!命啊!”她这样真情告白的时候,好像有着天大的委屈。
杨茉莉有一个情人叫于雷,他是卫生局办公室主任。
有一次王稼轩出差,杨茉莉想借此机会历练一下自己,看离贞洁烈女还有多远。第一天两个情人约她,她拒绝了;第二天,于雷约她,她也咬牙扛住了。到了第三天下午,她实在受不了了,就给于雷打电话,于雷要准备会务,连夜加班,甭说陪她了。她就又给另外两个男人打电话,结果一个去首都北京开会了,另一个带团去西安了,弄得她十分懊恼。“他妈的,关键时刻谁也指不上!”突起想起“黄瓜”的故事,自讽道:“活人不能让尿憋死,爷有根黄瓜就行。”
此前,于雷曾经给她看过一条关于“黄瓜”的短信:停电,夫妻正要做爱,突然来电灯亮,妻见丈夫手中拿条大黄瓜。妻子大怒,问道,你就用它戳了我五年吗?丈夫反问说,我他妈的还没问你,孩子哪来的?
杨茉莉认识王稼轩是在五年前,当时王稼轩二十四,杨茉莉二十五。当然,杨茉莉的年龄只是身份证上的符号,那时候她实际上已经二十八。因为两人初识后,曾经谈论过年龄。
“你多大?”杨茉莉问。
“我二十四。你呢?也许我不礼貌了。”
“没关系,我无所谓。不过,我要考考你的眼力。”
“二十。”王稼轩故意把年龄少说三岁。他觉得她应该在二十三左右。
“不对。”
“那就二十一。”
“还不对。”
“二十三。”
“再猜。”
“二十五?!不会吧。”王稼轩很惊讶地问。
杨茉莉被王稼轩的表情吓住了。要是说出自己二十八岁的真实年龄,王稼轩会不会一溜烟跑掉?因为她还没打算嫁给他,所以真实年龄当然没必要告诉他。杨茉莉淡淡地说:“终于猜对了。”然后闷头不语好长时间,做出有些伤感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我没说什么呀?!”王稼轩很纳闷。
杨茉莉叹了一口气。
“别这样茉莉,你根本不像二十五的人。在我的心里,你真的只有二十岁。再说了,就算你大我一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杨茉莉把一只媚手伸向眼窝,涕溜了一下鼻子,同时肩膀颤动了一下……屋子里的空气顿时很伤感,伤感的背后潜藏着暧昧。
天生善良而单纯的王稼轩被眼前的情形感动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杨茉莉跟前,勇敢地伸出双手,在半空中停留了三秒钟,然后徐徐地落在了杨茉莉的肩上。
“年龄不是问题。爱情是不以年龄为界限的。”他说。
“可是,我谈过朋友。”杨茉莉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想跟身旁的这个后生认真了。头回见面就谈爱情俩字,这小子真“病”得不轻。不过,她又想,这年头还把爱情搁嘴边上的人,确实太少了。杨茉莉觉得王稼轩算得上稀缺资源稀有品种了。
“谁没谈过呢?!我也谈过一个。”稀有品种安慰她说。
“是么?”杨茉莉抽泣地问道,她柔美而伤感的样子很像德伯家的苔丝,“可是,男人跟女人不一样。”
“我懂。没关系。这么大了,没谈过肯定是瞎说。”稀有品种轻轻把她搂进怀里,“可是,人毕竟是人,高级动物,谁也不会成千上万地谈吧?!”
杨茉莉丝毫没有领会王稼轩的幽默,相反她心里一怔:有什么不可能呢?一周换一个的主儿大有人在。但是,不知道是一股子什么奇怪的力量,让她对眼前的稀有品种发生了浓厚兴趣。她抬起头,从沙发上坐起来,定定地望着王稼轩:“我谈过一万个。你信不?”
“去你的!胡说八道。你才多大?从十五岁开始谈,十年才三千六百五十天,一天谈三个,跟吃饭似的?!”王稼轩澄澈的眼睛里夹杂了明显的不满。“这种事情可不许瞎说的,破嘴!”
“开个玩笑嘛!”杨茉莉点到为止,看王稼轩已经“咬钩”,就开始“收线”了。
为了不让王稼轩看出破绽,结婚以前,杨茉莉坚持没有跟王稼轩上床。她说她不想,她不舒服,她心有余悸,她害怕他甩掉她。王稼轩就用浓浓的爱意去温暖她,耐心地等待着婚期的到来。“你心里的坚冰,就是我胸中的烈火,我一定会用我滚烫的胸膛,把你融化。”王稼轩诗性大发地向世界宣布。他觉得自己真是崇高。他把自己都感动了。
直到有一天,王稼轩和杨茉莉从电影院出来,在皎洁的月光下,在丽水公园旁,王稼轩拉着杨茉莉的手说:
“杨茉莉小姐,你是我的天使,你愿意嫁给我吗?”
杨茉莉心头一震,像是被什么硬东西撞了一下。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深情地望着他的眼睛:“愿意,我愿意。”
王稼轩好像吃了棉花糖,嘴里和心上甜丝丝的。
这是婚前的杨茉莉和王稼轩。
婚后,王稼轩跟杨茉莉如胶似漆,杨茉莉尽情展示着她“天使”般的美丽和柔情,悉心伺候王稼轩。这个时候,杨茉莉才真正知道,王稼轩此前竟然是个童男子。她真是觉得如获至宝。夜里她风情万种、上上下下;白天她落落大方、里里外外。夫妻生活甜蜜而新鲜,鱼水情深云雨同欢。在王稼轩的滋润下,杨茉莉更加饱满、光泽。她每天都准时回家,亲手为他下厨做饭,给他炒他爱吃的糖醋里脊,给他煲他爱喝的牛肝菌汤。“我要把你喂得足足的,棒棒的。我让你永远都那么棒!”
而王稼轩顿时就有些脸红,他知道她话里有话——暗含着一些色情的挑逗,但是他不知道怎么作答。他只好说:“以后你不要再干家务了,烟熏火燎的,对皮肤不好。”
“就是变成黄脸婆,量你也不敢甩掉我!”杨茉莉嘟起小嘴说。
“那是,我还没……稀罕……够呢!”
看着丈夫哆哆嗦嗦地说出一句色语,杨茉莉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而就是这样放荡的浪笑和失态,在王稼轩的眼里,就像是她鬼魅般的身材给他奉上了一场天使的独舞。
婚后第二年,杨茉莉从单位下海,干起了贸易公司。而王稼轩,也从小学老师的队伍中退出,改行到了他朝思暮想的文化馆,专职说起他的大鼓书了。
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杨茉莉逐渐变化,很快就回归到她本来的面目。她认识了他,认识了他他,认识了他他他……她开始晚饭后回家,而且晚饭后回家的频率越来越高。直到去年夏天,杨茉莉能每周回家吃两次饭就不错了。
三
铁海这些日子总失眠。科长提拔了,副科长转正,科里缺一个副科长。几个人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论能力,铁海应该是人选之一,可要是论资排辈,铁海就丁点儿戏都没了。中国行政文化特色。但是,铁海怎么也不死心。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这是铁海的一贯风格。
人没欲望则罢,一旦有了欲望,是很难自行平复的。铁海尤其如此。加上办公室刘主任的暗示,铁海实在不想放弃。但是,能不能提上去,又看不出任何有利的一面,就愁。茶不思饭不想的。漫长的黑夜里,他就那样大大地睁着黑色的眼睛,寻找着怎么也不容易看到的光明。黑夜,咬啮着欲望和叹息的黑夜,在辗转反侧中疯长,无边无际。
听到丈夫一声一声的叹息,诸葛小丫惺忪着睡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宝贝,是不是病了?怎么这么热?”
“没关系,你睡你的。”
“跟钱一样,权力也是身外之物。”小丫劝慰。
“可有些身外之物你不能不在乎!”铁海的声音很执拗。
政府办秘书科有五个人,除了转正的副科长,还有四位,他们各伺候一位副县长。其中,常务副县长非常倾向于提自己秘书当副科长,特意跟办公室刘主任打过招呼,让“考虑一下”。铁海伺候的侯副县长管旅游和商务,心里当然希望铁海能上,但是心里没有把握。虽然铁海晚于另外几名秘书进政府,但是办公室刘主任喜欢他,就格外存了一些希望。侯副县长和刘主任当然抵不过常务副县长厉害,但是刘主任老奸巨猾,他对常务副县长说:
“郑县长说过,以后办公室人事变动,要跟他打个招呼。”
郑县长是正县长。其实,郑县长自己并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因为政府机关的事情理应由常务管。县长管全县的大事,管民生问题,是要高屋建瓴的。但是,为了提拔自己的心腹,刘主任略施“小计”,说了那样一句话,想把事情搁置起来。常务副县长听罢,只好“哼”地冷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铁海,我已经给你赢得机会,剩下的看你了。”
“我、我没什么能力……不过我愿意做好您交待的每一件事……我全听您的。”铁海因为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刘主任思忖了片刻,说道:“关键还在侯副县长那里。想法子让他跟郑县长说句话。”
铁海面露难意,急得直嘬牙花子,心想打死他他也支使不了侯副县长呀!嘴上却说:“行,没问题,我好好想一下!”
“干几件漂亮事。”刘主任说,“你有三个月时间。”
“您就等好吧,我绝不会给您丢脸的!也许用不了三个月。”铁海一不做二不休地撒谎。
干几件漂亮事?谈何容易。作为一个秘书,什么事能干得让侯副县长觉得漂亮?铁海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夜里失眠,叹息声声,辗转反侧。
春暖花开的时候,商人乔老板来到县里,铁海奉命接待。侯副县长跟乔老板一行见了个面,介绍了一下县里的投资环境,就打发铁海陪同去下面转。在接待过程中,铁海知道,乔老板跟侯副县长是江西老乡,还是同学,常年在京做生意。铁海小心伺候,把乔老板弄得很服帖。所以那天吃饭的时候,乔老板当着侯副县长的面夸了铁海,说铁海很聪明很辛苦很能干。铁海就说“不聪明不辛苦”。侯副县长说:“小铁不错的!”铁海心里就有些酸。他觉得领导当着客人夸自己,还是跟他生分,有距离。铁海那意思,要是侯副县长来一句“聪明什么呀!”,他才兴高采烈呢。
饭后,侯副县长问乔老板去哪里活动,乔老板反问县城里都有什么活动,侯副县长就看铁海。铁海立刻说:“青苹果娱乐城,音响还不错。”乔老板摇头。铁海说:“红高粱影院,今天正好演《集结号》。”乔老板仍然摇头。铁海咬了咬后槽牙说:“还有……留园洗浴中心,一水儿的苏州美女。”侯副县长微微蹙眉,拿眼瞟乔老板,乔老板并未惊诧,反倒叹了口气,心事重重道:“没意思,都是些俗东西。”
这时候,侯副县长笑了,像是从眼前这位老同学的身上发现了新大陆。“世道真是变了,连你都觉得这些东西俗了。”说罢,侯副县长就笑,乔老板也跟着笑了。铁海知道,在他们快意的微笑后面,很可能有一些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后来,乔老板问:“有没有说京韵大鼓的?”
侯副县长睁大眼睛:“怎么?你有这个雅兴?”
乔老板点了点头。
侯副县长再次看铁海,铁海立刻说:“我去问一下。”
在楼道里打了几个电话,铁海回到饭店包间,冲乔老板微笑了一下,眼睛转看着侯副县长:“侯县长,文化馆还真有一个说大鼓书的,叫王稼轩。但是他已经下班回家了。”
侯副县长说:“让他来,跟文化局讲一下,县里有重要客人。”
乔老板说:“算了算了,别影响人家休息了,明天再听不迟。今儿晚上咱们先喝喝茶、叙叙旧。”
“也好。一会儿我带你到丽水公园转转。”
那天晚上,酒宴散后,铁海无所事事,就去找了一个女人。在他熟悉的房间里,他借着微醺的韵味和鲍鱼的威力,跟她纵情云雨,在她洁白而修长的身体上疯狂驰骋,让她得到了久违的满足。女人的呻吟如流水样叮咚作响,揉搓着铁海疲劳的耳鼓。那一刻铁海忘记了所有烦恼,好像回到了刀耕火种年代,好像成了穿树叶裙子的原始人。他主宰着眼前这个女人,而不是像在办公室里被人主宰。对铁海来说,做爱是一种很好的休息,特别是跟陌生女人。多年来,这成了他解除身心疲惫的重要方式,行之有效,不可或缺。
期间,铁海接了两个电话,但是他都没有离开女人的身体。第一个电话是侯副县长打来的,他告诉铁海,乔老板想在丽水公园里听大鼓书,明天上午不必去文化馆了。铁海尽量屏住呼吸,尽量少说话,但他的喘息声还是被领导捕捉到了,领导说:“大晚上的,打扰你们了。”铁海一边轻轻动着,一边用羞愧的语气解释:“不好意思,侯县长,我媳妇……她……”领导那边儿说了句“正常、正常”,就挂了电话。
这么一折腾,铁海更来劲儿了。“正常!正常!”他在自言自语中变得更加疯狂。房子里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第二个电话是诸葛小丫打来的。小丫当然是问这么晚了铁海为什么还不回来。铁海说他跟领导在一起。小丫问:“你怎么直喘呢?”铁海说:“我们在健身房。”小丫又问:“是吗?怎么听着挺安静的呢?”
铁海说:“晚上,人少。小丫你什么意思?怀疑我不是?要不你给领导打个电话。你大爷的!”小丫被丈夫的气愤给吓住了,她小心地说:“不是,我不是怀疑你……回来时慢点儿啊!”铁海嗯了一声,又说:“吃饱了撑的!”然后立刻挂断电话。
柔软的呻吟重又缱绻于黑色的寂静中。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王稼轩就骑车来到指定地点——丽水公园。十分钟后,县政府的铁秘书也到了。两人见面并没有过多的寒暄,而是直奔主题。
“是侯县长很重要的客人,一定演好。”
“你放心。演好我不敢说,反正要发挥出我的水平。”
“但是也别紧张。”
“紧张倒不至于。我们经常在台上演,下边好几百人呢。”
“可这次毕竟是县长听啊!”
铁海不知道,在王稼轩眼里,县长也是普通的观众,跟别的观众没有本质区别。他不会因此紧张的。可是,善良的王稼轩并不傻,突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想:一个县长,多大的官啊!不能慢怠人家,不能给人家大不敬的印象。于是他说:“倒也是,县长品味高。”
铁海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九点钟的时候,侯副县长和乔老板到了。侯副县长、乔老板跟王稼轩握手,说“辛苦你了”,然后就落座。演出开始。王稼轩手执鼓板,先唱了段《单刀会》,乔老板击掌叫好;又唱了段《白帝城》,乔老板赞许道:“绝对牛,比我以前听过的都地道。”王稼轩感觉自己遇到了知音,立刻高兴起来,一口气又来了三段拿手好戏。
末了,乔老板紧紧地握住王稼轩的手说:“你唱的太好了。我们交一个朋友,好不好?”王稼轩受宠若惊地答道:“那……好啊,那我太荣幸了。”
侯副县长微笑着看着激动的乔老板,把目光转向王稼轩,嘴角上浮起一丝欣赏的笑意。
这时,乔老板突然说了句“略表心意”,瞬间从兜里掏出五百块钱,递给王稼轩,弄得侯副县长和铁海很意外。侯副县长制止道:“老乔你别乱来,有钱给我们投资,我们这儿不兴这个。”乔老板还坚持往王稼轩手上塞钱。铁海直冲王稼轩使眼色,生怕他接人家的钱。王稼轩并没有看到铁海的眼色,但是王稼轩根本没有要钱的意思,坚持着往外推,“说大鼓书的最怕没人听,您爱听,我爱说,这是缘分。千万不能这样!”
但是,乔老板还坚持给,脸上甚至露出愠怒:“你就拿上,给我一个面子嘛!”王稼轩仍然坚辞不取。两人手上推搡起来。
侯副县长看着眼前这出“闹剧”,觉得滑稽得可爱,神经也放松下来,犹豫了一下说:“老板有钱,要不就拿着吧,是他的一点儿小意思。”
乔老板高兴地说:“就是,就是。”然后把钱再次推过来。
王稼轩仍然不要,又把钱推回去。
侯副县长有些不悦,“小王,我让你拿你就拿上,不要推辞了。我们一会儿还有事情。”
“拿上!拿上!”铁海立刻不耐烦地说,下令的口气很有些科长的派头。
王稼轩一迟疑的时候,钱已捏在手上了。乔老板开始转身往公园外边走,走出十几米,又回头喊:“王老师,我还会听你的大鼓书的。”弄得王稼轩颇为惶恐。
回到文化馆的王稼轩更是坐卧不宁,他兜里装着的五百块钱就像是一颗手榴弹。他来到馆长办公室,向馆长说明情况,把五百块钱撂在桌上,诚恳地说:“这钱我不能要,就算给馆里创收了吧。”馆长笑眯眯地看着王稼轩,半晌没说话。王稼轩急了,王稼轩不知道笑眯眯的馆长的葫芦里装着什么药。
“馆长,我知道我不该拿人家钱,可当时候副县长……”
“收就收下吧,没关系。”馆长终于说话了。
“以后我注意,坚决不收人家的小费。”
“错了。只要人家肯给,咱就敢拿。说明咱们被认可了。”
“呃。”王稼轩像是打了一个嗝。
“艺术也是商品,享受者付费本来就是应该的。你的大鼓书得到了市场的欢迎,也是文化馆的光荣啊!”
“呃。”王稼轩又打了一个嗝,“您这么说我还踏实点儿。要不总觉得……偷了谁似的。”
“那你多虑了。”馆长拿起两张票子,递给王稼轩,“这是你的劳务,剩下的算创收吧。”
王稼轩犹豫了一下,接过了票子,跟馆长打过招呼,坦然地离开了那里。
这一天王稼轩意气风发豪情万丈。他钟爱自己的大鼓书,他能从中感受到无穷的快乐,他把鼓板当成是一生中最亲密的朋友。在王稼轩的眼中,大鼓书是至高无上的,是纯洁的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艺术,是坚决不能沾上铜臭味的。但是今天,王稼轩从客人那里得到了一笔小费,又被馆长全新地解读了一把,他没法不高兴了。“我也能给单位创收了。”这一现实想法令他心潮澎湃豪情满怀。于是,他对自己拿到的二百块钱,也就相当地坦然了。
下班的路上,王稼轩骑车回家时甚至打起了口哨。二百块钱所衍生的快乐,在上衣兜里生根发芽,很快就茂密成一片树林。王稼轩已经完全不把小费当小费了,他认为那二百块钱应该被称作稿费更为恰当。稿费!听听,多高雅而实在的一个词啊!咱也能挣稿费啦!咱被市场认可啦!文化意义大啊!技术含量高啊!市场经济好啊!文化产业真了不起啊!
王稼轩把车子骑到菜市场,然后给年迈的父母打电话,问他们想吃什么菜,然后买下,给他们送去。自己的冰箱里还有芦笋、西芹和冬瓜,这是早晨出来时就看过了的。妻子杨茉莉爱吃醺肉,他就又把车子骑到柴沟堡醺肉馆,买了一块猪肝,半斤羊杂,十个鸡爪。
经过一家高档社区时,王稼轩听到一阵急促的惊叫声,他寻声望去,发现一个女人倒栽葱似的插在了垃圾筒里,两条雪白的长腿晃动着向路人“求救”。王稼轩立刻停车,快速地走过去,可是就在他站在大垃圾筒旁的时候,他惊呆了:女人白嫩的大腿异常生动,粉红色短裙倒垂在腰际上,丰硕的白臀一丝不挂……王稼轩伸出的手又僵住了,他慌乱地看了看周围,脸上羞得如一块红布,举在空气中的右手尴尬、窘迫、犹豫不决……这时,一个捡破烂的老汉走过来,果断地抱住了女人的两根白腿,一用力,把她拽了上来。
捡破烂的说:“城里人就是浪费,这么好的娘们儿,说扔就扔了。”
王稼轩立刻大笑起来,先前的羞赧和窘迫没有了,他看到了女人手里的一个铁钩和一片纸。
“有什么可笑的?神经病!”女人举起铁钩子冲王稼轩晃了晃,然后斜睖一眼捡破烂的,转身走了。粉红色短裙裹着那个丰满的白臀,一扭一扭的,在街道上妖艳成一个荒唐的问号,逐渐从老汉懵懂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时,王稼轩停止大笑,他不由分说从兜里掏出十块钱,递给捡破烂的。“大爷,您做了好事,连声谢也没落着,亏欠您了。这十块钱算是我一点儿心意吧。”
老人脸上挂着明显的不解和疑虑:“你是?”
“我是人。”王稼轩幽默了一把,骑车远去。
四
那天晚上杨茉莉并没有回家吃饭。在电话里,她静静地听着王稼轩的叙述和炫耀,大概听了一分钟后,她声音低低地说:“我现在有客人,晚上还要应酬,不回去吃了。”王稼轩那边好像意犹未尽,还想说下去,但是他敏锐地从妻子低沉而郑重的口气里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嗫嚅道:“那你忙吧,晚上……再说。”他说话的声音同样很低,好像声音一大,必然会吵了妻子那边的客人。
当时杨茉莉正坐在公司里,等待着于雷的到来。她的办公室很大,里外套间,外边摆着九个座位的沙发,西墙下面是两米长的板台,板台后面自然是硕大的转椅,转椅上是她窈窕而多情的身体。那是杨茉莉常年办公和偶尔做爱的地方。屋子正中间摆着她最喜欢的非洲茉莉、巴西木和君子兰。板台后面的西墙挂着正版的中国地图,正对面的东墙上挂着盗版的“名家书法”。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手上端着一杯茶,思绪则像鸡尾酒里掺了酱油,百味杂陈。
最近几单生意都不顺利,不是价钱上不去,就是结帐不痛快;想结交侯副县长,认识的几个人都帮不上忙,于雷也只是吹吹牛皮;骨灰盒还摆在里屋,那是顶让她糟心的事情;员工们仍有偷着在上班时间炒股的,防不胜防。这一切,在这天下午都浮上心头,乱麻似的拧成一根烂绳子,绳子因为着了潮,在解开时又爬出几条虫子,让她周身不自在。
杨茉莉的西江月商贸公司什么都干,只要是有钱挣,又不至于坐牢房,倒军火贩鸦片都行。总经理杨茉莉敢作敢为。当然,西江月的常规经营项目还是办公用品、工艺品、古董和玉器,这些东西在一楼的门店里是常设内容;而服装、运动鞋、图书、光碟这类不确定的东西,则根据客户需要,偶尔摆在二楼的陈列室里,以备客人“看货”。上个月,民政局的办公室主任夸下海口,说能帮助杨茉莉向县里两家殡仪馆卖一百个高档骨灰盒,结果风云突变,一周前局长下台,新局长让下属单位冻结所有大项开支;办公室主任作为原局长的亲信,不便再向两家殡仪馆“硬来”,而不得不把精力和眼色都放在对新任局长的琢磨上。
当初,杨茉莉是怀着好玩的心理参与这单生意的,她觉得自己在有生之年能挣到死人的钱,简直太牛了!“干完这笔买卖,我真的就差倒军火了。”杨茉莉曾经这样打趣说。
“我真服了你了!认识卫生局的,你敢组织人卖血;跟民政局的吃顿饭,你的业务范围就要扩大到殡仪馆。你小母牛进牛圈,牛逼到家了!”于雷这样说。民政局办公室主任也曾经说:“别的老板是因事托人,你是因人办事。”
不管怎样,如果那笔买卖成功,简直意义重大呀!杨茉莉盘算过好几次,一个骨灰盒挣七千,一百个就是七十万呀!就是给他们三十万的回扣,还能落下四十万呢!而且,重要的还在于,我杨茉莉就可以在结交新朋友交换名片时幽默地加上一句:“倒骨灰盒的。”多酷啊!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民政局局长说下就下了,办公室主任说尿就尿了。杨茉莉是要脸面的人。如果成功了,她会向员工骄傲地通报战果的,以引起大家对她的顶礼膜拜。但是没有成功,而且几乎栽得不轻。但是,无论如何也要保密,防止员工们笑话和泄气。当然,更要防止写字楼里其他公司的人指指点点胡说八道。所以,一百个骨灰盒就摆在总经理办公室的卧室里。近一段日子,杨茉莉懒得进卧室,她一看见那摞依墙而立的黑乎乎的盒子,就闹心就烦躁就气不打一处来。
大约六点钟的时候,于雷来了。于雷一进屋就把门反锁上了。
“吆,茉莉同志一个人发呆呢!不对呀,你怎么也忧郁起来啦?!”
杨茉莉看了一眼于雷,把目光瞥向窗外。杨茉莉没有说话。
“怎么啦怎么啦?不就那么点儿事吗?有哥哥在没有摆不平的。高兴点儿!”
杨茉莉还是不想说话。
“嘿,跟我玩深沉不是?”于雷走到她跟前,“杨茉莉你也知道忧郁了,不简单。真是不简单啊!”
“瞎诈唬什么?我也是人,又不是大石头,忧郁怎么啦?是我不配还是不会?”杨茉莉终于说话了。外边已经夜色朦胧。
“不是那意思。别往坏处想哥们儿。也别想不开啊,有我呢。哥哥这不就来了吗!哥哥来了,这你不就是有希望了吗?”于雷说着要抱座位上的杨茉莉,杨茉莉本能地反抗了一下。
于雷把两手搁在转椅的两侧扶手上,伸过嘴巴,去找杨茉莉的嘴唇。这次杨茉莉没有拒绝,她迎接了他的吻。慢慢地,屋子里有了一些生气,一股子腥甜味在舌间乱窜,龙卷风似的呼吸由远及近,野兽般的血液开始在体内舞蹈……
突然,于雷揽住杨茉莉的臀部和腰际,一下子把她抱在怀里。女人顺势贴在他的胸前,双臂紧紧搂住男人的脖子。
男人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向里屋移去。“你不是烦那个屋子吗?咱们就去那儿。冲冲喜。”
于雷把杨茉莉抱到内室床前的时候,没有急于放下,而是瞟了一眼蒙着红绸布的骨灰盒。骨灰盒就在床的对面,有四人餐桌那么大那么高,依墙而立,码放整齐。因为有红绸布的遮掩,骨灰盒不再安详或狰狞,反而有些神秘。于雷瞟了一眼它们后,喘着粗气把杨茉莉放在床上,身体压了上去……
风平浪静时分,二人躺在床上养神。于雷什么都没想。茉莉想着如何真正地驱走烦恼。于雷睁开眼睛一翻身的时候,他的瞳孔立刻变大了:红绸布掉在了地上,骨灰盒暴露在了空气中。
“茉莉你看,红绸布……掉地上了,别、别怕!”
杨茉莉嗖地坐起来,她的眼睛里同样充满了恐惧。
但是,几分钟后,她的恐惧消失了。在她的脸上,浮上了一层骇人的狰狞。她嗖地跳下床,狠命地踩碾红绸布,然后又猫腰拿起它使劲地撕扯起来。大概是力气用得不对,红绸布竟然毫发无损。这令她更加愤怒,她飞起一腿,向那些骨灰盒踹去,就在那些码放整齐的黑盒子轰然坍塌的瞬间,她疯狂地歇斯底里地冲着它们喊道:
“你们委屈,我比你们更委屈!你们套住了我的三十万,我找谁说理去!安静地在这儿呆着吧,我会让你们回家的!别吓唬二奶奶,惹火了我让你们粉身碎骨!打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那样说了,杨茉莉好像出了一口恶气。她不害怕。她生就没有害怕的东西。没有畏惧感的人往往是可怕的。
那天晚上,于雷说出了一个主意,一个让杨茉莉尽快从骨灰盒失利的阴影中走出来的办法:做药品代理,弥补损失。他裸着身子去外屋拿来手包,翻出几种药品的介绍,跟女人商量起来。最终,他们确定了代理一种消炎药——歇斯康。“这是白海制药厂新推出的一种西药,内外科都用得着。如果卖得好,应该能赚到大钱。”于雷说。
两天后,于雷陪同杨茉莉去了趟保定,跟白海药厂签订了一份代理协议。又两天后,于雷开始为杨茉莉四处邀人,约县城大医院的院长和内外科主任。这对于卫生局办公室主任来说,当然是小菜一碟。
杨茉莉首先结识了512医院的院长和内、外科主任,认识了诸葛小丫。
诸葛小丫是那天唯一没有喝酒的人。为了让她喝酒,于雷没少费口舌,但是几次都无功而返。第一次他说:“诸葛主任,您不喝白酒,喝一点儿红酒也好啊。”诸葛小丫说:“不行。我沾酒就过敏,红酒也不行。”第二次他说:“诸葛姐姐,你看我们喝得这么热闹,你多孤单啊!我心里不落忍啊!”诸葛小丫说:“没关系,于主任,甭管我,您多喝点儿。”第三次他说:“不喝酒多亏呀!要不这样,一会儿我请你看电影去,补偿补偿!”诸葛小丫大方地笑了:“行。”
等到饭局结束,大家鱼贯着从包间里出来奔楼上的歌厅时,于雷走到诸葛小丫的身边,轻轻捏了下她的指尖:
“姐姐,走吧。看电影去。”
他低沉而阴郁的口吻把她吓了一跳。
五
乔老板顺利拿到了大众市场的开发权。这中间,铁海立了一些功劳。他觉得侯副县长和乔老板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无比亲切了。
本来,县委书记对市场改造并不感兴趣,在他的任期内,压根没有改造大众市场的计划。市场虽然位于城市中心,但四周已经被高楼大厦包围,丝毫不影响城市景观效果。而且,居民已经习惯于到那个联体大棚里购买蔬菜、猪肉、水产和其他百货,商贩们也没有升级的迫切愿望。对于不是民意关注也引不起上边注意的建设项目,县委书记是断然不想在上面浪费心力和财力的。相反,他对修道路、建公园、发展旅游业有一种天然的热情。比如,军都草原经营不利,举步维艰,景区四星降三星,三星降二星,让他心急如焚。接触了许多商人,人家都不感兴趣。如何让军都草原起死回生,重现昔日辉煌,成了县委书记心上一个结。日渐没落的军都草原,也成了挡在他仕途上的一块大石头。他咬着牙根子发了毒誓:必须让这块石头搬家!
侯副县长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把县委书记感兴趣的军都草原和不感兴趣的大众市场“捆绑”起来,一块儿摆到书记面前,让他对两者都感兴趣,从而达到了让乔老板开发大众市场的目的。解决的方案是,乔氏集团接管军都草原,在四十年经营期限内投资一亿元,改善景区硬件设施条件,提高服务管理水平,为县里上交的利税年均递增10%;乔氏集团同时享有大众市场的开发权,全权负责对五万平米的大众市场进行升级改造(不需要县里投资),改造后的三十万平米的乔氏广场的商铺销售利润,归乔氏集团所有。县委书记本来是不同意市场改造的,更不同意市场由外地商人开发——他笃信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但是,乔氏集团对军都草原的一揽子投资计划,太令他心动了。于是,在县委常委会上,他力排众议:
“大众市场设施老化,存在众多安全隐患,升级改造势在必行!我们在军都草原上得到的好处,要远远大于乔氏集团在市场改造中获得的利益!我希望大家用前瞻性眼光看待问题!”
反对者哑然,谁要再说话,谁就是鼠目寸光了。
“没办法,他们总想着挣钱。讨厌得很。”列席汇报的侯副县长适时地发起感慨。
“商人嘛!”县委书记直着嗓门儿喊,字正腔圆,理直气壮,仿佛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
一旁的侯副县长心里乐了。
很快,消息传到乔老板那里,这个江西老表也乐了。“好,太好了!阿满,你太有才了!明天来参加我的年度庆典,我好好地谢你!”
侯副县长真的十分高兴。上小学和初中时家里贫穷,老乔家没少周济自己,今天,他终于能为老乔做一件事了。当然,侯副县长也十分感激铁海,因为把大众市场和军都草原捆在一起的主意,还是铁海的原创。出于上下级的关系,他固然不会把感激之情流露出来,但是,他从心底已经十分地欣赏铁海。真是个好青年!好秘书!所以,当老乔提出明天进城带上铁海时,他满口答应下来。
“咱们把王稼轩也带上吧,乔总好长时间没听大鼓书了。”铁海提议道。
这个提议同样令侯副县长眼前一亮,他觉得这个后生真是中国最好的秘书。要是将来能进市委,一定要把小铁带上。他想。
铁海在第一时间把进京的事情吩咐给了王稼轩。王稼轩有些不安:“哎呀,明天馆里挺忙,我跟馆长说说看。”铁海说:“不用说了,他一会儿就找你,我跟你们局长打过招呼了。”
果然,十分钟后,馆长就找到王稼轩,通知他“明天跟县长进城演节目”。
回到家里,王稼轩怀着兴奋的心情,把要出门的消息告诉了妻子杨茉莉。“明天,我要跟铁海去城里参加一个活动,后天才回来。”
“铁海?就是那个侯副县长的秘书?”杨茉莉问。
“是啊。”
“哎呀,老公,咱们发财的机会来啦!去吧去吧,好好在侯副县长面前表现表现,跟铁海也近点儿,以后有大用。”杨茉莉面若桃花,俨然少女怀春一般。
第二天,王稼轩在京城的一家豪华酒店里,大大地长了一回见识。乔氏集团的年度庆典上,二百位客人开怀畅饮、大快朵颐,名烟名酒和鲍鱼燕窝险些令王稼轩惊爆眼球。桌上摆的让他惊讶不已,台上演的更是让他眼花缭乱。风姿绰约的时装秀,劲辣狂野的青春舞,异域风情的惊险杂技,就像是甜丝丝的冰激凌涂在了他的小肚子上,令王稼轩感到刺激的同时,又心猿意马。
外面的世界真大。王稼轩想。
“小王,瞅瞅台上这些模特,喜欢哪个告诉我,让她陪你一夜。”酒酣耳热之际,铁海跟他窃窃私语。
王稼轩笑了。铁秘书跟自己开这样的玩笑,他一点儿也不反感,他觉得他也是一个蛮有趣的人。
当然,他也隐隐意识到,这种氛围跟自己说大鼓书时所需要的环境气氛,是有些冲突的。但是,也不至于格格不入。他有把握在演出时把自己调整到一个较好的状态。
王稼轩的大鼓书是最后一个节目。演出前,乔老板破例走上台,为来宾介绍王稼轩,称王稼轩的大鼓书“可以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王稼轩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之一”,令王稼轩很不好意思。这一肯定令王稼轩不再怯场,并很快找到了演出的感觉。演出结束后,乔老板带头鼓掌,随后全场的掌声也潮水般响起来。
王稼轩下台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乔老板已经为他端起酒杯,“王老师,辛苦了。老侯,小铁,咱们敬他一杯。”侯副县长和铁海端起面前的杯子,王稼轩也接过酒杯。“军都县是我的福地,是我实现人生辉煌的福地,那里还有我最钟爱的艺术——京韵大鼓,来,为了我和我的企业,干杯!”
四个人一饮而尽。
后来,乔老板去各桌敬了一圈酒。回到主桌上,继续陪军都县的客人。他用高脚杯喝白酒,满满的杯子一口一个,轮番敬了侯副县长、王稼轩和铁海。他同侯副县长有一番对话,被王稼轩和铁海都听到了。
“老侯,军都草原三百多名职工,我一个都不要。”
“老乔,那可不成,让这么多人下岗,会出乱子的。”
“素质低,没文化,根本用不上。”
“培训呀!”
“谈何容易!”
侯副县长脸上顿时有些紧张、严肃。王稼轩心里一震,因为姐姐和姐夫都在军都草原上班。铁海盯着面前的食物,眼睛眨巴眨巴地放着光,脑子却在飞速地旋转。
“工资、奖金,加上保险,一个人一年两万块钱,一年就是六百多万。四十年呢?老侯,你要为我想想。”
“大众市场呢?你从中可以挣到多少?你告诉我。”
“市场……当然能够挣一些,但是绝不会很肥的,毕竟还有那么多回迁户。而且,新客户能来多少,还是个虚数。有风险哩!”
“做生意当然有风险。女人生娃还要家属签字呢。”
“这可比女人生娃风险大多了!生娃出现意外,充其量母子双亡。可是我的公司呢,如果崩盘,就是几百个家庭的死亡呀!”
“那么军都草原三百多名员工,就不怕崩盘吗?”侯副县长明显地不高兴了。他没想到他出尔反尔。
“没办法,我不能不为我的员工着想。”
“你!那么,我也要对得起我的子民!”侯副县长据理力争。
“子民?!老侯,别逗了。谁不知道你是到军都县镀金的,过两年调回市里,什么狗屁子民不子民的?!”
“老乔,你要这么看问题,我这就回军都,”侯副县长从座位上站起来,“跟书记讲一下,我们不要合作了。”
“坐下坐下,老侯。”乔老板也立刻站起来,一手拽住侯副县长的胳膊,一手按他的肩膀,劝慰道:“你呀你,我的县长大人,我也是你的子民。你就体恤一下我吧。”
侯副县长只好坐下,但是脸上不悦,一言不发。他也不看乔老板,而是用筷子夹花生米吃,一个,两个,三个。
乔老板有些尴尬,目光落在铁海那里。铁海犹豫一下,张着嘴巴说起哑语:“一半。”
乔老板不解,目光里充满了迷茫。
铁海迅速低下头,给乔老板发了一条短信:先答应留下一半,以后再说。
“老侯,你看这样好不好?三百名员工我留下三分之一,剩下的县里解决。”接到铁海的短信后,乔老板立刻说。但是他没有说一半。
铁海的目光落在侯副县长的脸上。
“不行。三分之二。至少你得接两百人。就这样我也要回去请示书记。”
铁海的目光又落在乔老板的脸上。
“两百人足以要我的命了。老弟,你体谅体谅老哥好吗?我接一半,一百五十人,怎么样?”
铁海的目光重新回到侯副县长的脸上。
侯副县长摇了摇头,又拿起手中的筷子,继续吃花生米,一个,两个,三个。这时,铁海冲乔老板微微点头,然后又低下头发短信:先这样,以后再谈,让领导有个逐步接受的过程。
乔老板说:“好吧,老侯,听你的,我留三分之二。那三分之一县里安置。”
这时候副县长放下了筷子,斜觑着乔老板:“话说前头,这我也做不了主,需要回去请示大老板。”
“老侯你还别谦虚,谁不知道你是你们书记的红人?少跟哥们儿来这套啊!好,不说了。咱们喝酒。”
饭后,乔老板带着众人去了东方会馆。先开房间,四个包间,人手一把钥匙,然后到会馆的歌厅。去歌厅前,王稼轩小声问铁海:“晚上,咱们就住这里?”铁海点点头。王稼轩一向不喜欢卡拉OK,就说头有点儿晕,不想去歌厅了。铁海说:“出来干什么来啦?呆子。”王稼轩只好跟着走。
在东方会馆歌厅,乔老板开了两个包房,乔老板和侯副县长一个,铁海和王稼轩一个。铁海和王稼轩坐下后不久,乔老板走进来,后边鱼贯跟着七八个年轻女子,进来后站成一排。乔老板从包里拿出两个信封,扔到铁海和王稼轩座位旁的沙发上,“铁海、稼轩,这批美女不成,再来下批,每人俩儿,今天玩个痛快。谁要把钱剩下,我跟他没完。”说完,乔老板扭身离去。一个身着海军服的女孩说:“二位哥哥,你们先选着,不中意冲我说,我去去就来。”
铁海的目光迅速投向女孩子们,老练地在她们的身上、脸上、胸上逡巡。王稼轩心头怦怦直跳,他慌乱地环顾四周,眼睛在半分钟内没敢落在正经地儿。“稼轩,你先挑。”铁海仗义地说。
“别、别介,你先……吧。”王稼轩没有使用“挑”这个字,他实在不习惯,他觉得那个字眼儿带有侮辱的意味。
最终,铁海选了两个身材瘦高胸部也丰满的女子,而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坐在了王稼轩身边。
唱歌,喝酒。喝酒,唱歌。暧昧的亲热,亲热的暧昧。女孩子们的歌好,酒量也好,这是王稼轩没有想到的。二十分钟后,王稼轩终于不再紧张了。他借着酒劲,也唱了几曲,并轮番接受两个女孩子的邀请,跟她们跳舞。
铁海跟女孩子跳舞时几乎脸贴脸,女孩子的双臂搂着他的脖子,他的双手干脆就按在人家的屁股上,两人身体近得像是连体婴儿。跳完一曲后,铁海回到座位上,看到了坐在女孩子中间的正儿八经的王稼轩,立刻说:“稼轩,你这样不行,太斯文!”王稼轩十分不解,脸上一片茫然。铁海立刻把手搁在身旁那个陪王稼轩的女孩子的胸上,催促着说:“摸呀!”王稼轩立刻脸红了,嗫嚅道:“胡……胡说!你这家伙……人家……”铁海“嗖”地站起来,走到两人中间,厉声问女孩子:“让我兄弟摸不?”女孩子并不紧张,看了眼王稼轩,不置可否。铁海抬高嗓门,又大声质问道:“让不让?!我问你让不让?!”女孩子笑了笑,还是没有说话。铁海“腾”地就火了,嘴上嘟哝了句脏话,伸出左手抓住王稼轩的右手,自己的右手直接去撑开女孩子的胸襟——让乳峰跟外边世界有了一个“绿色通道”,就这样,王稼轩的右手被强行拽进并放在了女孩子的奶子上。
王稼轩的脸“腾”地就红了,羞赧难当。
铁海怕王稼轩的手立刻撤走,所以自己的手没有马上离开。他用力按住他的手,以让王稼轩的手在女孩子的奶子上多停留一阵子。而后,铁海心满意足地说:“这就好!这就好!来点儿真格的”。
王稼轩紧张好奇的同时,觉得自己的手被人强奸了。
一个时辰后,铁海宣布“演唱会结束”,并顺手给两个女孩每人三百块钱。王稼轩只好效仿,从兜里的信封里抽出六百块钱,分给了身边的女孩子。铁海往外走时,两个女孩子把嘴巴凑到他耳朵旁,小声地嘀咕着什么。王稼轩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稼轩,这倆妹子都会按摩,我让她们跟我走了,给我揉揉肩。今天太累了。”铁海说,“你呢?你问问她们会按摩吗?”
“我……”王稼轩心头又是一阵乱跳。
“我们也会。哥,我们给您揉揉吧,坐的时间太长,颈椎容易出毛病的。”一个女孩儿说。
“就是。老板您开会、坐车、应酬,哪样不是坐着的。她揉肩我揉腰,保准您满意!”另一个女孩儿说。
王稼轩在女孩子的簇拥下,向楼上的房间走去。
六
那天晚上诸葛小丫没有去唱歌跳舞,当然也没有跟于雷去看电影。她打车回家了。分手的时候,杨茉莉跟她拥抱告别,这让她多少有些不舒服。杨茉莉给所有人都准备了礼品,男人两条中华烟,女人一套化妆品。小丫推辞了一下,看了眼院长,院长点了点头,只好接过了化妆品的手提袋。杨茉莉簇拥着院长和内科妇产科主任们,去歌厅唱歌去了。
一连好多天,诸葛小丫都没有打开那套化妆品。歇斯康如果是好药,当然没有问题;如果不是好药,断然不能推荐给患者。这是她的逻辑。但是,院长的态度令她有些迷惑。跟杨茉莉毕竟第一次见面,为什么要收人家的东西?收下东西,今后怎么跟人家相处呢?怎么面对患者又怎么处理歇斯康呢?诸葛小丫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难题。
“你有病!一套化妆品能有什么问题?”铁海说。“如果你把它带到单位交给纪检部门,那你就完了。你就会成为院长和其他主任的公敌。”
“我当然不会那么傻!你太小看咱诸葛了。我只是心里头不太舒服,不想……用那东西。”小丫说。
“那怎么办?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呀!一千多块哩。”
“要不,送你妹妹吧。”
“她……不一定需要……你没有什么可送东西的好姐妹吗?”
“没有。我说过多少遍啦,认识你以后,我跟所有朋友都拜拜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果果对我意见大了。”
“既然你一片盛情,那就——依你!”铁海语气坚定。
第二天,铁海把那套化妆品送给了一个女人,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她跟他已经三年了。不过,铁海没忘记给自己的亲妹妹打个电话,说:“铁梅,你嫂子送给你一套化妆品,在我的车上,但是正好我们主任今天过生日,我忙,没顾上出去买礼物,只好先把那套化妆品送她了。改天哥再给你买一套,你用什么牌子的?”
“不用啦。算我孝敬您啦。”妹妹说。
“真的,你说,要不哥不好意思啦!”
“真的不用。我挣的比你多的多。”白领妹妹说。
“也是,那哥不跟你客气了。”小公务员铁海说,“不过铁梅,我的好妹妹,这件事你别跟你嫂子说啊。我可不想让她觉得我在拍领导的马屁。”
铁梅爽快地答应了。
铁海的主管副主任确实也是女性,但是,半老徐娘的不说,对他升迁也没什么用处。“谁给她礼物啊?!癔症鬼!”铁海心里说。
那些天于雷总是给小丫发短信,要请小丫吃饭或看电影,小丫都拒绝了。小丫隐隐觉得于雷有点那个,但是人家又没明说,也不好撕破脸皮。万一人就是请你一顿饭,为了交个朋友,你骂人家流氓不是太唐突了吗。于是小丫就找理由,变着法儿地推辞,既不得罪他也不让他得逞。三个来回之后,那个叫于雷的局办公室主任也就偃旗息鼓了。这样,小丫反倒有些同情于雷了。她甚至相信了他最后一次短信中说的“我很郁闷”,心里便揣了些恻隐。就算人家对你有好感,也不是什么错吧?喜欢你总比讨厌你强。小丫心里想。不过,我是有家庭和爱情的人,我有一个我爱的先生,一个爱我也只爱我的先生,他是那么刚毅和忠诚,事业上又那么有追求和成就,我是没法分心的,没法移情别恋的。小丫在心里对于雷说,你就别郁闷了,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吧!最后,小丫自言自语道:你保重吧你。
这件事和这些感受,小丫并没有跟铁海说,她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也许一般女性会这么干,以换得丈夫的紧张和醋意,我才不会呢。小丫在博客中写到。
诸葛小丫倒是跟杨茉莉很快成了好朋友。这一点令小丫自己也很费解。杨茉莉比自己小两岁,于是她总是称自己“姐姐”,这起初令她有些不适应,后来倒也从中感到了一种友好和亲昵,也就习惯了,默认了。
那些日子,杨茉莉带着小丫去了很多地方,故宫、八达岭、龙庆峡,博物馆、古玩城,女人吧、咖啡店。杨茉莉甚至带着小丫去山里野炊,同去的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她不认识的人。小丫在跟杨茉莉接触的过程中,感觉很新鲜,杨茉莉风风火火我行我素敢做敢当,给她耳目一新的感觉。而且杨茉莉无话不说,诸葛小丫感到了一种朋友间的真诚。
“我有许多男人,你呢?”杨茉莉说。
“只有一个。丈夫。”小丫微微红着脸说。
“那多没劲啊!赶紧找呀趁年轻。人活一辈子不容易,早晚都是一股烟,何不快活快活呢?!”
“那也不能……乱来呀,我们毕竟……”小丫想说大家毕竟是高级动物,但是因为不好意思有些结巴。
“嗨,傻姐姐,整天守着一个男人过日子,犯罪呀。戕害生命呀!什么是乱来?跟陌生男人干那个就是乱来?我告诉你,乱来好呀,乱来才刺激呐!不信,明天我给姐姐找一个,你试试!”
“去你的!讨厌!”小丫羞得手都不知往哪儿放了,她慌乱中把手伸进兜里,但是兜里没有手绢,如果有她一定会拿出来捂在脸上。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脸颊已经红得十分地难看了。
“那你的先生呢?你不觉得对不起他吗?”一分钟后,等脸上的红潮褪去,诸葛小丫大胆地问道。
“跟他有什么关系?!”杨茉莉对小丫的提问感到十分惊讶。
“跟他有什么关系?!听听,这叫什么话?真是奇怪了。简直不可理喻。你那么放纵自己,当然跟他有关系啦!你没有想过吗?”
“他是他,我是我。我们有一种法律意义上的婚姻关系,在这种婚姻关系下,我们是合法夫妻。法律保护我们。我们也维护法律的神圣。我们互相尊重,互相体贴,经常在一起做爱,履行我们夫妻的职责。但是,法律并没有规定我们不许做什么呀!没有规定我不许跟别的男人上床呀!只要我愿意。”杨茉莉感觉小丫就是一张白纸,她有一种想在白纸上写写画画的欲望。
“可是,夫妻之间是需要忠诚的,信任的。”
“是啊,忠诚、信任。他忠诚我,也信任我。”
“那你呢?你忠诚他吗?你信任她吗?”小丫认真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棉花糖,天真地跟大人提问题:妈妈,为什么晚上那么黑?难道太阳公公也喜欢睡觉吗?
“我信任他,但是我更忠诚我自己。当然,姐姐,也许我有那么一点儿自私,但是没关系,咱们自己舒坦就算了。”杨茉莉也真是坦诚,她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儿自私”。
诸葛小丫终于撇起嘴了,并且缓缓地摇了摇头。她不能同意她的做法。但是,她已经理解了她。舒坦,原来,她就是为了舒坦。难道舒坦那么重要吗?难道人活着就是为了舒坦吗?诸葛小丫十分不解。
“你撇什么嘴?我的臭姐姐。”杨茉莉穷追不舍,她要打消她的所有疑虑。
“难道人活着就是为了舒坦吗?”本来小丫不打算再跟她讨论这个问题了,但是既然杨茉莉挑起话题,她也忍不住问个究竟了。
“当然。这个问题太小儿科了,地球人都明白的道理。吃好的舒坦,穿好的舒坦,跟男人在一起舒坦,生活当然就是为了追求舒坦。往好里说,就是追求生活质量呗。”
诸葛小丫被说愣了。杨茉莉的话好像有些道理。她的脑子顿时有些乱。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她本来是有观点跟她辩论的。
“夫妻之间,总还是要讲些责任的吧?”小丫终于想起来了。
“责任?什么责任?”杨茉莉从来没想过这个词。
“互相关爱互相忠诚的责任。”
“关爱呀!我们很好呀!他不用我灌煤气擦地板,我不用他洗衣服做饭,我们大部分都在婆婆家吃饭,我有时候外边还有应酬。”
“那忠诚呢?你们互相忠诚吗?”
“你看,姐姐,你真是个死心眼儿,怎么说着说着又绕回来啦?!”杨茉莉突然有些烦躁,她从野地上站起来,在林子里来回乱走,“他忠诚我,那是他愿意。我也忠诚他——我没打算换掉他呀。至于别的,去他妈的,谁也管不了谁……哼,不能白活了一辈子!”
诸葛小丫被杨茉莉咬牙切齿的样子吓坏了。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跟她讨论下去了。何必呢?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儿。小丫想,谁也别想勉强谁。反正,好歹都是一辈子,你乐你的,我美我的,个人感觉幸福就是了。小丫单纯地在心里说,当然,别犯法就行。
有一天,诸葛小丫把杨茉莉的这番话告诉了铁海,铁海大惊失色。“婊子!流氓!你以后少跟这种魔鬼女人在一起!”
“你放心,我不会变坏的。”诸葛小丫鼓着小嘴巴说,“我只是觉得挺好玩,世界上竟有这种女人,新鲜。”
“好玩什么?新鲜什么?你悠着点儿啊!”铁海发出警告了。
小丫见自己的丈夫沉下了脸,知道他认真了,也从中感到了他的爱意——丈夫毕竟是怕妻子变坏哩!于是她凑到铁海跟前,搂住他的脖子,温柔地说:“有你在我身边,我永远不会变的。”
她深情地吻起了自己的先生。她甚至有些激动,她紧紧贴在他胸脯上的双乳由于受到挤压,被瞬间激活,变成了一对敏感的兔子。她喘息的声音有些粗重。由于羞愧,她的脸更烫更热,她的心跳有些加速,她的双腿柔软无力。
“不行,昨天加了一夜班,我太累了。”铁海两天前在东方会馆跟两个女人厮混一夜,元气大伤,此时还没有恢复过来。
“哦,对不起,宝贝,我……太自私了。”小丫的脸上由羞赧变为埋怨,继而又变成理解和体贴,“那你早点睡吧。我再看一会电视,我开小点儿声儿,不会打扰你的。”
铁海高兴地洗洗睡了。
那天在东方会馆,铁海真是伤着了。那俩杭州妹皮肤真好,服务也好,操着吴侬软语就把他搞掂了。“你们的手简直就会唱歌,就会跳舞,或许你们压根就是弹钢琴的高手,太好啦!”他的话把杭州妹逗乐了,一个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我们就是弹钢琴的!”另一个说:“不是我们弹的好,是大哥你的琴好。谁弹都会弹出好听的曲子的。”一番话把铁海说得生龙活虎,立刻有了“反弹”的欲望。
就那么互“弹”了一夜。琴弦险些弹断了。
七
很久以后,王稼轩都忘不了在东方会馆那罪恶的一天。这已经成为他心里抹不掉的一个结。犯罪啊!他不只一次对自己说。
那天晚上,两个学生妹给他按摩,为他揉腰,给他掐肩。她们跟他开着轻松的玩笑,她们之间也偶尔说起校园趣事,气氛非常轻松。王稼轩在这种氛围下很快放掉了紧张。“你们学什么的?”他问。“我学中文,她学历史。”一个清瘦的女孩子说。
“不错。你们的专业我都喜欢。”
“那您是干什么的?”一个略显丰满的女孩子问。
“说大鼓书的。”王稼轩想了想,没有撒谎。他觉得没有撒谎的必要。女孩子的手在他的背部有序地移动,没有一点儿侵略和挑逗的意思。
“说大鼓书?!”两个女孩都很惊讶。
“对。京韵大鼓。听过吗?”
“没有。很好听吗?”
“当然好听,相当地好听。待会儿我给你们来一段。”
“那可不成。我们付不起钱,我们的钱来得不容易。”一个说。
“就是,那我们不是白干了吗?”另一个说。
“别提钱,俗。”王稼轩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他甚至跟她们开起了玩笑,“义演。算是文化扶贫。”
两个女孩子轻轻地笑了。
就是在这种若有若无似是而非的气氛中,王稼轩很快陷入崩溃的边缘。进来的时候,女孩子让他洗了澡,让他穿上睡衣,王稼轩犹豫一下后都顺从了。他就那样身着睡衣,趴在床上,接受着四只手的伺弄。渐渐地,他的精神放松了,他的身体也放松了,他酸软的腰肢和肩膀被她们摆弄得很舒服。他从心里感激她们,也没觉得有任何的不妥。三个人在一个屋里,能干出什么呢?王稼轩很有一种安全感。
就在这个时候,清瘦的女孩说:“哥,您把睡衣脱了,我们开始吧。”
王稼轩一愣,趴在那里问:“开始?开始什么?”他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他的口气里有了一丝紧张和警觉。
“开……是啊,开始什么?”清瘦的女孩子笑着转问丰满的女孩子。
“去你的,人家问你呢。是不是老板?”丰满的打趣说。
“你们别忽悠我,就算忽悠死人不偿命吧。”王稼轩冷静地调侃道。
“别逗了,哥。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可我知道怎么做。我一做上你就懂了,你就知道怎么说了。”清瘦的女孩一用力托起了他的臀部。
“对,说的好。是这么回事。”丰满的女孩说,她迅速把他的睡裤脱掉了。
王稼轩瞬间就被曝光了。虽然他还穿着内裤,但是他毕竟把下肢全部暴露在了两个陌生女孩面前。他顿时有些窘迫,有些紧张,他隐隐预感到了什么。但是,他不想让她们看出他的紧张,不想让她们说他“没见过世面”。所以,他故作镇定地说:“怎么着,今儿个要来裸揉啊?”
女孩子们互相看了一眼。一个说:“您就别不好意思啦。”另一个说:“谢谢您,您就别拿我们打岔了。我们明天还有课呢。”
王稼轩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他下意识地翻过身来,认真地说:“同学们,咱们说好的,就是揉揉腰,别的不干,没错吧?”
女孩子面面相觑了几秒钟。丰满的说:“成,说好的,只揉腰。您趴下吧。把上衣脱了。”伸手解王稼轩睡衣的扣子,王稼轩伸手挡住了。
“哥,您放心,我们有规定,按摩也得保质保量。您把衣服脱了,我们好进行‘贴心服务’,要不传出去或者您投诉我们,我们都会被开除的。”清瘦的女孩子满脸忧虑。
王稼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心里将信将疑。丰满的女孩子终于把手伸到了他衣襟的扣子上。很快,他的上身也裸露在空气中。
“好,就这样。趴下吧。”
王稼轩重新趴到床上后,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一对饱满而圆润的乳房压在了他的后背上。王稼轩“噢”了一声,心脏咚咚疾跳起来……两秒钟后,那双乳改变了压迫的姿态,跟后背若即若离着,带着清凉,在他的肌肤上游动起来。
“这就是你们的按摩?!‘贴心服务’?!”王稼轩咬着牙揶揄道。
与此同时,一个嘴唇落在了他的胳臂上。大概是清瘦的女孩子吧,她开始吻他,她的舌尖不断地舔舐着他的肌肤。
一种平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快感,不由分说地掠过王稼轩的身体。但是,他的内心十分地矛盾。他的意志在跟自己的身体抗争了几秒钟后,感到灵魂就要投降了……王稼轩心旌荡漾,眼前出现了幻觉。他的思绪不断跑动,跑到了遥远的天边,跑到了碧绿的草原上和一望无际的大海里,最后,跑到了家乡军都县,跑回了家里。他看到了妻子杨茉莉。可爱的妻子也看着他。
“停!”王稼轩浑身一惊,大喝一声,“嗖”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不行,该结束了。”王稼轩跳下床,拿起睡衣披在身上,一个健步冲向洗手间。
“怎么能这样呢?”一个女孩子不满地说。
“真是见鬼了。”另一个女孩子都不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可是,一切就这样发生了。十分钟后,她们各自拿着男人给的二百块钱,恼巴巴地走了。
那些天王稼轩总是心神不宁。无论在家里还是单位,他就像丢了魂似的,老是魂不守舍,干着干着手上的事情就无端地停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在这件事上,他悔恨不已。他觉得对不起茉莉。
他天天洗澡,每次在浴室里都能猫上两个小时。虽然没有跟会馆里的女孩子发生关系,但是王稼轩仍然有一种罪恶感,有一种身体被玷污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很脏,不花大力气绝对洗刷不净其中的污垢。特别是从东方会馆回来的第二天晚上,杨茉莉在家里让他“洗洗去”,他就一头扎进了洗手间。在盥洗室里,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洗澡、搓泥,其实他什么也搓不下来。他没泥可搓。其实那天晚上女孩子走后,他就在东方会馆疯狂地洗了一个时辰。回到县城后,他仍然有一种污浊感,就去专门的澡堂又洗了一遍。“使劲儿,使劲儿。”他对澡堂里的搓澡工说。搓澡工气喘吁吁,累得够呛,都觉得挣这十块钱很不划算了。
在盥洗室里,他把自己白白净净的身体搓了又搓,都搓秃噜皮了,但是仍然没有停手。伴随着皮肤受到发狠的揉搓的疼痛,他的心中升起一股快意。而后,当他往身上打香皂的时候,他感到了一种钻心的疼痛,像是被一团马蜂狠狠地蛰过。淋浴水龙头开启后,细密的水线滑过他的身体的时候,也混合了他的泪水汩汩而下。
他没有用浴液,他觉得自己不配;他用香皂,他觉得香皂的去污功能更强大。如果盥洗室里有肥皂,他甚至都想用那古老的玩意整治一下自己肮脏的肉体。
又是两个小时。他也希望妻子能因此困倦而独自睡去。他不想接近她的身体。他认为那是一种玷污。
但是他没有如愿。
妻子杨茉莉始终在等他。
每五天一次,必须让男人适当消耗。这是杨茉莉的性爱原则。“男人身体里的虫子太多了,不是好事,容易出问题。”她曾经说。
所以,这天晚上杨茉莉要“消耗”他。王稼轩从盥洗室出来后发现了等待的杨茉莉,知道那件事已经不可避免了。“宝贝,我有点儿累。”尽管如此,他仍然心存幻想地说。
“那我更要慰劳慰劳你了。”杨茉莉搂住他说。
杨茉莉在亲吻他时,发现了他身上的红红的搓痕,她觉得丈夫已经很想她了。她小露风情地勾引他上床,诱惑他跟她疯狂地做爱。那天晚上王稼轩无比坚硬,杨茉莉嗷嗷乱叫,称赞男人“史无前例”,就像我们评价文化大革命一样。
然而,当王稼轩的泪珠落在她的胸前的时候,杨茉莉惊愕了。她睁开了眼睛。“啊哦,啊哦,怎么了稼轩?啊哦。啊哦。”
“没事。”王稼轩摇了摇头。
杨茉莉重新又闭上了眼睛。这个时候,她不想探究任何东西,不想让大脑做哪怕半圈的转动。她尽情地享受着身体的欢娱。按照她的话说,咱就图个舒坦。
第二天早上,杨茉莉冷冷地看着丈夫的眼睛:“王稼轩,你有事瞒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要继续骗我,咱们掰!”
王稼轩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杨茉莉摔门出去了。
泪水伴着委屈和羞愧,淌过了王稼轩的脸颊。
八
军都草原的改革进程十分顺利。侯副县长把乔老板想把三分之一职工“扔掉”的想法跟县委书记汇报后,书记满口答应,并大方地说:“咱们的人就是素质低,这不怪人家。他不要的人,咱们接着。只要他按进度投资草原,我看我们可以再多解决些人。县里留下一半未尝不可。”这让侯副县长非常吃惊。他感叹于书记发展军都经济的一片苦心,心里对他更加敬重。
消息透露给乔氏集团,乔老板自然十分高兴,又免不了千恩万谢相关人等。“为这件事,侯副县长颇费心思和口舌。”铁海适时地告白。“那是肯定的,铁海你也辛苦了,改天请你吃饭。地方你点。”铁海说:“我也就是跑跑腿的事,应该,应该。您别太客气了,上回就够让您破费了。”乔老板道:“哪儿的话,都是自家兄弟,别扯远了。要是中意,咱们还是东方会馆。”铁海矜持地说:“最近县里开两会,等忙完这阵子再说。”
乔氏集团开发军都草原的协议很快就签订了。协议内容包括:乔氏集团享有四十年草原经营权,在十年内分三期投资一亿元,对草原进行深度开发,加强旅游基础设施建设,提高景区生态水平,营造大型娱乐景观;原景区职工乔氏集团留用一半,军都县接收安置另一半;军都草原上缴利税须每年递增10%。双方还约定,未尽事宜另行商议。
侯副县长对铁海近来的工作很满意,他已经第二次找到政府办刘主任,明确建议他提拔铁海为秘书科副科长了。刘主任自然买好,说本意也想提铁海,但是常务副县长那边儿不太同意。“您能跟县长说一下,事情就十拿九稳了。”侯副县长一琢磨,自己跟县长的关系,确实比常务副县长近,说说是无妨的。两天后,他就跟县长打了招呼,县长果然答应了。侯副县长把消息反馈给刘主任,刘主任立刻草拟名单,找到县长,县长当时就签了字:同意。等常务副县长从党校学习回来,刘主任找到他说:“您不在,有几件事比较急,直接跟县长请示办了。”常务副县长只好把一口恶气吞了,心里却恨死了刘主任。刘主任知道他恨自己,但是刘主任再有半年就该二线了,倒也天不怕地不怕的。
铁海很快就成为副科长了。
有一天在东方会馆,乔老板设宴给铁海庆贺,席间,醉眼迷离的乔老板问铁海:“兄弟,你这次提拔为科长,哥哥非常高兴。什么地方需要打点的,你只管办,我做你的后台。”铁海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三圈,叹了口气说:“那么多婆婆,谢不完的。算了。”乔老板微醺着说:“再多也不怕,你说,需要多少?”铁海眼珠子又转了三圈,说:“侯副县长不算,一个主任四个副主任,加上组织人事部门的,怎么也得这个数。”铁海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没问题!”乔老板爽快地答应了。
铁海从乔老板那里拿到了五万块钱。
那些天,铁海总是红光满面的,嘴上有说不完的话,但是总得端着点儿;脸上有推不掉的笑,也只能一忍再忍;弄得他还挺压抑。回到家里,他可不想忍了,他眉飞色舞笑逐颜开心花怒放。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他在妻子崇拜的注视中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小丫,晚上弄几个菜,喝两盅。”
“小丫,菜做得不错。今天你也喝点儿,陪陪本科长。”
“小丫,这是……三万块钱,你拿着,什……什么时候用,我……跟你要。”
诸葛小丫看丈夫喝得酩酊大醉,十分担心,也不问钱的来路了,赶忙把他扶上床。很快,铁海就鼾声如雷了。
后半夜,铁海在梦里见到了东方会馆那两个杭州妹,他们光着身子向自己款款走来,脸上挂着媚笑,手上拿着一叶柳枝,为他宽衣后,叫冬芳的用树叶咯吱他的胸脯,叫阿娇的用芳唇亲吻他的大腿……铁海在梦中十分销魂,不觉高兴得直喊:“冬芳,阿娇;冬芳,阿娇……”
把诸葛小丫吓了一跳。她忙把他叫醒,心疼地说:“宝贝儿,你做怕梦了是吗?没关系,不怕啊。我在这儿。”铁海醒后立刻问小丫他说什么了,小丫如实回答后,铁海眼珠转都没转说:“梦见咱们俩参加爬山比赛,快到终点了,却没一点儿劲儿了。我嚷嚷着问你要什么‘东方阿胶’,东方阿胶是什么?”诸葛小丫说:“一种营养品,前些年做过广告的。不是‘阿胶’,是阿胶,读‘e’音。”铁海恍然大悟也如释重负道:“哦,那就对了。”后来,铁海睡不着,脑子里还有冬芳和阿娇,身上来了劲头,就弄醒小丫,发泄了一通。
铁海给了诸葛小丫三万块钱,剩下的两万块钱跑哪儿去了呢?铁海自有他的得意算盘。他是不想让妻子知道的。
铁海先是请普通同事吃了一顿,花掉五百多块;然后请他最好的朋友们吃一顿,花去八百多;又请办公室刘主任和四位副主任吃了顿饭,花掉两千块钱。因为请主任们吃饭时,还送了礼物,所以又花掉两千块。饭后,铁海尾随刘主任回到他办公室,又递给他一个信封,说主任的儿子考上清华不易,自己要表示表示。刘主任说了句“臭小子,瞎客气”,高兴地接过了那个信封。那个信封里装着三千块钱。
本来铁海是要给主任五千块的,但是他分析来分析去,没有那么做。点滴之恩,涌泉相报。这没错。自己能当上副科长,主任是起了大作用的。这也没错。君子当知恩图报。这更没错。但是,架不住主任再有半年就二线了,自己在半年里又不可能再提拔,一想到这些,铁海就变主意了。给三千算了,铁海想,反正以前对主任也是说得过去的。
差不多一万块钱,就这样消耗掉了。
另外的一万块也同样有合适的去处。六千块给侯副县长买了块浪琴手表,四千块分成两份,买了礼物,送给了两个年轻女人。那是三年来铁海大浪淘沙留下的两个情人,她们对他崇拜、痴迷,个个神魂颠倒。她们都在县城里的单位上班,一个刚刚结婚,一个还没有结婚;一个在他经常接触的旅游口,一个在他不太熟悉的城建口。
“孩子都是好孩子!”铁海曾经这样评价她们。
事情都办完后,铁海发现,自己兜里没钱了。这怎么成?一个男人出门在外,不随身装着三五千,太没面子了。于是他回家对诸葛小丫说:“给我拿五千,没钱了。”小丫说:“我还没问你呢,那天那三万块钱哪儿来的?”
铁海眼珠子闪电般转动了一圈,答道:“侯副县长一篇论文在国际上获了奖。我执笔写的。奖金。”
小丫顿时大惊失色:“啊,你敢跟领导分钱?那怎么成?!”
“我也不想要,但是侯副县长硬要分给一半,恭敬不如从命。”
“那也不好啊。这不就等于默认了论文是你写的吗?”小丫忧心忡忡。
“杞人忧天!领导分我钱自然有分的道理。那……那只能说明他认可我,认可我的能力,你应该……高兴啊!”
“高兴倒是高兴,只是我觉得……”
“觉得什么呀觉得?”铁海打断小丫道,“不过这件事要保密,不要跟任何人讲,要对领导的名誉负责任。”
诸葛小丫望着神秘的铁海,点点头答应了。铁海在诸葛小丫的心目中更加伟岸,也更加高大了。能当“全县第一科的副科长”(铁海语),能代替县长写论文获得国际大奖,丈夫简直太有层次了。如果给他个棍子,他简直可以把天捅个窟窿;如果给他根牙签,他几乎能撬动地球。诸葛小丫对丈夫的崇拜,在那一瞬间完全超过了自己的先人诸葛亮。相比之下,她有些自惭形秽了。
杨茉莉已经连续两个月给她送钱了。都是她在门诊楼下给她打电话,然后她不得不下楼去。她坚持不要,但是她说是她应该得的,硬往她兜里塞。她第一次拿上那九百多块钱后,心里忐忑不安,压根就没在第一时间对铁海说。她拿不准该不该说,她担心他会斥责她,骂她没见过钱没有职业操守,所以她在头一个月没跟他说。到第二个月的时候,她又拿到了一千二百块钱,她不得不跟他说了。出乎意料的是,铁海没有骂她。
“不是假药就成。”铁海脸上没有一丝惊讶。
“当然不是假药,要不医院也不敢进啊。”小丫自己推理着。
“那就拿着呗。这是你们这行的潜规则。”
“我好害怕。会不会犯错误?”
“不会。人不知鬼不觉。”
“那……”小丫还是担心。实际上,铁海的话没起太大作用。最后,她叮嘱丈夫千万不要说出去,铁海笑了一下答应了。
有一天,诸葛小丫还是找到杨茉莉,要把钱退给她。“茉莉,咱俩是姐妹,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干嘛非要给我钱啊?!这样反而见外了。听姐姐的,这钱你先拿着,我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问你要。好吗?”
“不好。”杨茉莉冷冷地说。
“为什么?”诸葛小丫单纯地问。
“你脑子有毛病。”杨茉莉不满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拜。”
诸葛小丫没有达到目的。只好把钱又收回去。
从此,诸葛小丫天使般的心仿佛受到了伤害,经常蒙着阴霾。“反正我不花这些钱。”她倔强地自言自语。同丈夫代写论文挣奖金相比,自己从茉莉那儿得到的钱简直“来路不正”。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矮了一截。她突然就对“灰色收入”的“灰色”有了深刻理解。此时,她的心里就是这个颜色。
但是,诸葛小丫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她决定把那些钱都存起来,将来干一件大事。
九
杨茉莉给王稼轩的三天期限眼看就到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无数次地闯进王稼轩的脑海。他倒不是怕严,他巴不得坦白从严——给他几个大嘴巴都成,只要妻子觉得解恨就好——最好打个遍体鳞伤。只有这样,他对妻子犯下的滔天罪行,也许才能消解几分,也才能平复妻子心中的怒火,从而获得她的原谅。所以,他第一天就打算坦白一切,利用晚上的时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点滴细节,不加任何隐瞒地告诉妻子,以获得她的原谅。他隐隐觉得,他这样做固然伤妻子的心,但是她大概还不至于跟他离婚。
然而,这天晚上杨茉莉没有回家。下班的时候,王稼轩接到了她的电话,她去白海药厂进货去了。
第二天杨茉莉仍然没有回家。仍然进货。其实,她已经回来了。但是她没打算回家。她跟于雷厮混了整整一夜。王稼轩当然蒙在鼓里,但是他心里颇为惴惴。
第三天中午,王稼轩在街上碰到了铁海。王稼轩突然有一种想跟他聊聊天的冲动,毕竟他们在东方会馆有着同样的经历。于是,他提出请铁海酒馆里坐坐。
其实王稼轩并没打算从铁海那里讨主意,他只是心里憋得慌,想找个人倾诉一下。除了铁海,他不能跟单位任何人或者其他朋友诉说他的忧虑。
在一家小酒馆里,王稼轩把自己那天的经历,后来的感受,现在的打算,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摊在了铁海的面前。铁海就像听评书似的,眼睛睁得蚕豆那么大,脸上是一副全神贯注的神情,额头上却时不时地拧起个疙瘩。王稼轩一口气讲完后,如释重负,端起啤酒杯子深深地喝了一口。
“真是天方夜谭!不可思议!”铁海感叹。
“你丫那儿是不是有病?要不都那样了怎么还能扛住?”铁海百思不解。
“坦白?难道你脑子也有病?”铁海怒斥。
“坦白就是找死!除非你不想跟她过了。”铁海高屋建瓴。
王稼轩立等就懵了。本来他不是打算跟铁海讨法子的,但是,铁海的话让他的心更加悬了起来。怎么?坦白还有错吗?这个问题他可从没想过。离婚?真有这种可能吗?他先前觉得妻子茉莉在得到他的坦白和忏悔后,断然不会跟他离婚的。铁海却把这种可能摆在了他面前。
“我没不想跟她过呀!我毕竟没跟女人干那件事呀!”
“想跟她继续过下去就得眯着。否则你会家破人亡。交代什么?有什么可交代的?不就是按摩吗?这件事必须定性为按摩,只不过按摩的器官有所不同罢了。按摩你有必要交代吗?”
“当然,如果只是……”
“你没跟她们发生关系!这没错吧?”铁海思维缜密地问。
“是。”王稼轩不否认铁海的说法。
“那不就结了?!没发生关系就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什么事情没有你交代什么?真是病得不轻!”铁海的反向思维一向很发达。
王稼轩脸上的疑惑少了一些,好像明白了一些道理。不过,没几分钟,迷茫又重新浮上脸庞。“可是,这毕竟跟一般的按摩不一样。她们用了不该用的地方,碰了不该她们碰的地方。这跟……也差不多了。”
“真是一根筋!你老在这上面绕晃什么?”铁海大声斥责道。他想了想,又说:“这样也成,咱们不争论那天晚上的性质,我给你做一个判断:如果算按摩,没必要交代;如果算嫖娼,坦白无异于找死。你同意我的推断吗?”
王稼轩疑惑地问:“找死?什么找死?”
“当然是找死!无论她什么性格,你都会付出惨重代价。如果她老实善良内向,她可能会忍辱负重,不跟你离婚,但是注定心里一辈子难受,而且还有随时变坏报复你的可能;如果她泼辣凶恶外向,她肯定暴跳如雷,抽你个嘴巴子然后提出分手……这都明摆着的道理,哥们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铁海在交流中感觉到了兄弟间的情谊,他对王稼轩曾经的芥蒂已经烟消云散。他开始称呼他“哥们儿”了。
“是吗?真的会这样?!”王稼轩疑窦丛生,一脸虔诚。
“不信你就试试。你这就叫以身试法。”
“太可怕了。”王稼轩有些相信铁海的分析了。“那,那怎么办呢?铁哥,你给我出出主意。”
“打死了也不说。”
“可是那天我流眼泪了,她看见了。她起了疑心。”
“不管她。撒个谎不就挡过去啦?撒谎会不会?”铁海准备拿出看家本领来了。他的那双眸子可不是什么湖,简直就是海啸前的大西洋,深不可测险象环生,令王稼轩倍感陌生。
“怎么撒?说什么呢?弄不好啊!真不是长项。”王稼轩面露难色嘟嘟囔囔语无伦次。
“操!这也得我教你?!那你今天可长见识了。你这顿饭倒是不白请!”铁海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两圈,定住了,盯着王稼轩的期待的眼睛,“你就说,小别两天,突然就有了一种深深的依恋,弄着弄着就担心你好像要离开我似的,伤感了就哭了呗。”
“她……能相信吗?”王稼轩谦虚地问。
铁海笃定地点了点头。“听我的没错。”
后来,铁海一高兴,把自己那天晚上的经历说了出来,以跟王稼轩更好地交流。王稼轩这才知道,原来铁海跟两个女孩子是真的干了事情的。王稼轩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好奇。
“嫂子不会发现吗?”
“会什么会?我身上也没少一件东西,那玩意儿上面也没刻上记号。”铁海自信地说。他说的倒是实话。看来,即便是撒谎成性的人,有时候也有真实的一面。话还真不能说绝对了。
王稼轩被铁海的话逗笑了。刻记号?是啊,男人不能刻记号,女人也不能刻记号。笑过以后,他心里打定主意,按照铁海说的办——装聋卖傻,只字不提。
可是,王稼轩就是王稼轩,他在当天晚上,还是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杨茉莉听得全神贯注聚精会神,没有插一句话,她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惊讶。她歪着头看着丈夫的目光充满狐疑,嘴角上又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得意。说完,王稼轩如释重负,深深地吐了口气。
“哦——,嗨,我都忘了。”杨茉莉突然拍了下脑袋,恍然大悟道,“什么三天四天的?!咱们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相信你?!我那也是神经质,瞎猜疑,随便一说诈诈你的。”杨茉莉连珠炮似的表白着,她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我不是天下最好的妻子,可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妻子……惩罚?我为什么要惩罚你?发誓?毒誓?癌症?讨厌。我不让你得癌症。艾滋病?美的你?!你是天下最好的丈夫,我是天下最好的妻子……讨厌,咱们别说这个了,我有更重要的消息告诉你。”
紧接着,杨茉莉话锋一转,眼睛里立刻充满了光泽。
“歇斯康简直就是摇钱树!真没想到,卖药竟然这么赚钱。以前净听人说,现在可真见识了。知道吗,这个月给医生们的提成就有这个数!”杨茉莉歪着身子冲厨房里洗碗的丈夫喊,她手上伸出四个指头。
肯定不是四百。王稼轩瞟了一眼杨茉莉伸出的手指头,首先做出判断,多半是四千。但是,这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
“四万啊!”杨茉莉见男人没有接茬儿,嘴上却没忘记发感叹,“给他们四万块,就证明我们也挣了四万块。四万块呀!”
王稼轩洗碗的手僵在那儿了,他的眼睛里满是惊讶。
“一个月四万,一年就是四十八万,十年就是四百八十万。孩子上完幼儿园,让他进城上贵族学校,一口气读完高中,然后直接上国外的大学,咱也能供得起。”杨茉莉胸有成竹地说。
“还有一件好事,忘了告诉你。我认识了老干部局局长,那批骨灰盒他们有可能留下,当福利发给将来去世的老干部。都是于雷介绍帮助认识的,于雷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办公室主任,卫生局的。于大哥可是个好人。”杨茉莉兴奋得难以自制,“来,稼轩,要不咱们再喝一杯?!”
第二天下午,在西江月贸易公司总经理办公室里,杨茉莉把王稼轩的按摩门事件告诉了于雷。
“绝不可能!除非他有病!”卫生局办公室主任于雷咧着嘴巴说。
“你他妈才有病呢!你以为男人都你这副德行呐?!”杨茉莉不屑地斥责着于雷,旗帜鲜明地站在丈夫立场上,口气里明显地含有了自豪和骄傲——
“王稼轩,我的丈夫,天下最棒的男人!”
十
军都草原的一百多名职工开始上访了。最初到县政府,后来去了市里,事情越闹越大。
按照约定,乔氏集团应该留用军都草原半数一百五十名职工,培训后使用;培训后仍然无法胜任新岗位的,企业征得当事人的同意,可以按照地区工资标准买断职工工龄,让职工到社会上自由择业。这都是协议上写着的条款。但是,乔氏集团不想用那么多人,只留下了六个部门经理和四个导游以及两个电工,其他人培训后“还是不能胜任工作”,只好“做下岗处理”。下岗就下岗,给钱就行——好歹算买断工龄呀,但是没钱。政府接收的那一半职工已经有了新的工作,最没有一技之长的也被安排到了环卫处扫大街。剩在草原管理处的那一百五十名职工,本来还想借助乔氏集团的“外力”和自己的勤奋,实现草原的“二次辉煌”呢,一下子却没人要了。留下也成,一年一签合同,旅游旺季基本工资只有四百元,淡季只能领取最低生活保障——一百八十元。
军都草原立刻就炸了。职工们纷纷拿起维护自己利益的唯一武器——上访。
“乔氏集团的资金链条出了点儿问题。”乔老板说。
“乔光年,你不是个爷们儿!”侯副县长气得直咬嘴唇子。
按照双方约定,乔氏集团买断职工工龄,老老少少,平均下来每个人需要二十万元,一百五十人就是三千万元。但是,乔氏集团声称“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
“我不是故意的,真是有一些偶然原因。”乔老板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侯副县长后悔至极。
侯副县长已经不止一次奉命到军都草原做职工们的工作,但是效果并不理想,职工们情绪激动,有一次甚至把凳子扔向了他。县委书记那边还不断地批评侯副县长,骂他瞎眼找到了一个无赖老板。侯副县长两面受气,里外不是人,恨死了老同学乔光年。
“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一向温文尔雅的侯副县长冲乔老板喊道。
“别急,让我们好好想想办法。”乔老板说。
两个人僵坐在侯副县长的办公室,陷入死一样的沉寂中。
这时,铁海推门进来了。
乔老板抬头看了一眼铁海,眼前一亮,“我们的智多星来了。铁海贤弟,你有何高见?”
“我……”铁海立刻看侯副县长,是征询的目光。
侯副县长侧脸瞟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别处,无奈地嘟哝了一句:“说说看。”
铁海咽了口吐沫,咬了咬牙,说:“下个月,市里就要开两会了,安全稳定是大事。如果再上访两次,并放出风来要去市里闹,书记肯定坐不住了。”
“什么?!混账话!”侯副县长咆哮道:“你竟敢出这种主意?!哪学的这么卑鄙?!”他还从没跟秘书发这么大的火气。
铁海看了眼乔老板,乔老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书记一沉不住气,就会掏钱解决问题。花钱买平安嘛!”铁海一不做二不休。
“无耻!”侯副县长指着铁海骂道,“你给我出去!”
铁海倒退着离开了。
晚上,乔老板带铁海去了县城的“人间天上”。在休息室里,两个人穿着丝绸浴衣,躺在两张床上抽烟,喝茶。
“我有两个方案。一个是三千万县里先给我垫上,大众市场挣到钱后再奉还;另一个就是,我出一半,县里出一半,立马解决上访危机。老侯当上副县长不容易,不能让他鸡飞蛋打。”乔老板说。
“出一半?您能出一半?”铁海“嗖”地坐起来,瞪着两个大眼珠子,颇吃惊地问。
“当然能。”乔老板犹豫一下说,“紧张归紧张,想想法子嘛。”
“没必要没必要。”铁海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自己挣一千五百万多不容易,省点儿是点儿。县里不是没钱,去年财政收入十几个亿呢!就看他们想不想掏。”
“当然是不想掏啊。”
“不想是自然,那是还没逼到那个份上。”铁海斜靠在床头上,脸上浮起一丝凶狠,眼睛里盈满狡诈,“到北京上访去,不信他不掏钱买平安!”
“我只是担心老侯,他受不了。”乔老板说,“我们毕竟是同学。”
“没关系,他丢不了乌纱。以我的分析,只要处理得当,书记那儿能过这一关。你省下三千万,他继续当他的副县长。”
“怎么才算处理得当?”乔老板感兴趣地问。
“这个吗,我还得想想。”铁海欲擒故纵道。
“少跟我来这套,明白人不说糊涂话。说吧,需要多少?”
“谁还稀罕钱呀!要那么多钱没用,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我想这辈子干番事业,有点儿追求。”铁海的神情很崇高。
“来我公司,直接做副总。”乔老板“啪”地拍了下胸脯。
铁海摇摇头说:“仕途。我想在政治上发展,上为国家,下为一方百姓,做一些有益的事情。”
“好,那也好,你还真有抱负呀你!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县委书记的秘书刚提拔成乡长,还没物色到新的秘书……我没法跟侯县长说。”铁海坦露心迹。
乔老板茅塞顿开:“包在我身上。”
在市里开两会前,军都县的群体上访平息了。县委书记为了保稳定,在常委会上提议由县里出资三千万元买断一百五十名军都草原职工工龄,并获得一致通过。有关部门动作迅速,很快就给草原职工办理了相关手续。县委书记严肃批评了侯副县长,但是没有接受他的辞职。相反,为了侯副县长今后能够更好地工作,他还热情地鼓励了他。按照铁海侦察的情报和他的提议,乔老板到拍卖会上用三百万元拍回一张名画,经侯副县长的手,送给了嗜画如命的县委书记。县委书记在接过那幅名画后,感慨地说了三个字:
“好,好,好!”
乔老板花了三百万,省了三千万,他对铁海的足智多谋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意思。秘书嘛,就是给领导出主意想办法的。”铁海谦虚地说,“如果我给县委书记当秘书,你更有钱赚。”
第二天,乔老板跟侯副县长谈了一次。他要侯副县长把铁海推荐给县委书记,他认为如果那样,“今后的日子更好过。”
“看吧。”侯副县长不置可否。他打算市里开完两会,再跟书记推荐铁海。这小子是挺灵活的,他想,但是也不可久留身边。
县委书记在市里开两会期间,大众市场的开发也遇到一点问题。在拆迁过程中,大部分业主都按照正常的补偿规定搬离了老店铺,但是也有三家钉子户,说什么也不拆。工商和城管的做了大量工作,三家店主异口同声,说只要给五百万就搬,否则坚决不动,扬言如果县里来硬的他们就找《焦点访谈》曝光。这难住了侯副县长,也急坏了急于开工的乔氏集团。
“必须在书记回来前搬完,开工。”侯副县长不止一次跟有关部门负责人讲。可是,话谁都会讲,命令谁都敢下,但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没有人能够拿得出来。
这件事同样是铁海给摆平的。
当天晚上,一个“钉子户”的家里闯进了一伙蒙面人,他们不由分说一顿乱砸,问清谁是业主后,几记铁棍打断了业主的左腿。而后,蒙面人逃之夭夭。
第二天,乔老板照着铁海说的,找到那家业主说:“我实在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要不这样,你们先搬着,将来我有钱了再给你。你看怎么样,用我打张欠条吗?”
“不用不用。”业主摇头说,家属们也都一脸紧张和惊惧。“正常补偿就行,就行!”
很快,另外两家钉子户也搬走了。
侯副县长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乔老板则捏了一把汗。
十一
出于对妻子杨茉莉的宽容和信任的感激,王稼轩决定尽快介绍妻子认识铁海,以使她的生意更好做。
几天后,两家人坐在了一起。这是一家经营日本料理的中档餐馆,上下两层,客人不多。大和民间音乐始终环绕耳际,绵绵不绝,但也不至于影响人们交谈。
这是一次很有意思的聚会。男主人间认识,女主人之间也认识,陌生的只是男女之间的两对人:铁海和杨茉莉,王稼轩和诸葛小丫。前两个人对结识陌生人天生好奇,特别是异性;后两个人更乐意并擅长跟熟人打交道,同陌生人在一起,多少有一些拘谨和腼腆。
“这是我爱人杨茉莉,这是铁海……铁大哥。”见面后,王稼轩主动介绍说。他称呼铁海大哥时有些犹豫。
杨茉莉和铁海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心动了一下。他(她)们眼中的一些东西他(她)们都很熟悉,而且因为初次见面,陌生中又多了份好奇。所以,他们立刻有了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你好,铁科长。”杨茉莉主动把手伸了出来。
“你好,茉莉。”铁海好像见到老熟人似的,从称谓到表情都是熟稔而亲切的。他随即握住杨茉莉的手,但是连半秒钟都不到,她的手就调皮地逃脱了。与此同时,杨茉莉莞尔一笑。
“铁哥,这是嫂子吗?”王稼轩眼睛看着诸葛小丫问。
“不是嫂子是谁?”杨茉莉抢话道,修长的胳臂向诸葛小丫挥了一下,“诸葛医生。”
小丫难为情地说:“别那么正式,就叫姐姐或嫂子什么的吧。”
“就是。都老朋友了。”王稼轩表示赞同。
“那可不成,人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杨茉莉瞟了眼铁海。
“对。请称呼我官称。”铁海抢过话锋,脸上一本正经,口气很夸张。他把官称两个字咬得很鲜亮,鲜亮得就像县政府门口的国徽。“好不容易我熬了个科长,没人喊郁闷死了!你们都是好心人,叫我两声科长吧。”然后看了眼王稼轩和诸葛小丫,乞求的目光重新落在杨茉莉脸上。
“好,铁科长,铁科长。”杨茉莉神气活现地说,好像她自己是科长了一样。
两个人瞬间就站在了一个战壕里,达成了某种默契。
诸葛小丫低声嗔怪了一下铁海。
王稼轩也忙说好,叫科长,铁科长。他倒是觉得越正式越好。
这次聚会,铁海没有像以往见到美女定要滔滔不绝一样,而是故作矜持。他已经预感到,他跟对面这个妖艳的女人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一定会。即便她的男人是自己的朋友,即便她也是小丫的好姐妹,但是,这一切都无关紧要。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黏在一起。所以,一想到这无可改变的事实,他反倒不着急了。
他的话不多,但是足够有力,具有明显的招徕作用。
“认识侯副县长当然不难。这个忙如果不帮,我就对不起稼轩和小丫。”
“也对不起我。”杨茉莉很风情地说,话风里带着明显的少妇的娇嗔。而后,她端起酒杯:“好,那我敬铁科长一杯。”
铁海跟她单独喝了一杯。
诸葛小丫不喝酒,王稼轩酒量也不大。两个人也象征着比划了两杯。当然,这中间,铁海没忘记跟王稼轩碰杯。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因为他知道他的酒量。所以,他没少跟他说话,谈政府趣闻,谈经济走势,谈着谈着就干一杯。
铁海跟杨茉莉的话不多,也显示着他的矜持。科长的矜持。欲擒故纵的矜持。杨茉莉只看出了后一种,前一种矜持她还真没有看破。但是,杨茉莉心里有数。她是见过世面的人,应付复杂局面有一套。当然,今天这四个人的局面,她倒是头一回碰到。没关系,我相信我会处理的。想让对面这个男人倒在石榴裙下,不难。
“铁科长,我的生意您真得帮帮啦!”杨茉莉语气恳切。
“没问题。除了政界,我还有许多商界朋友,如果可能,他们都能帮上忙的。”铁海脸上布满侠义,“不过你不要叫我科长了,我瘾过够了。如果喊大哥,我会很愉快的。嗯哏。”他故意使用一些不常使用的书面语,语气矜持得像英国人似的。
杨茉莉看了眼丈夫王稼轩,像是征求意见似的,然后对铁海说:“那好,铁哥,我再敬你一杯。到时候我一定会好好谢你。”
“谢?送我什么贵重的礼物?哦,上帝呀!”铁海立刻接过话锋,阴阳怪气地说,他一惊一乍的样子更像是洋人了。
几个人都笑了。
由于笑得太厉害,杨茉莉鼻梁和鼻翼两侧汗津津的。
“呃……”笑过以后,杨茉莉脸上迅速恢复平静,但马上又摆出一副正儿八经思谋什么的神情,细眼睛使劲儿上扬,都快跑到柳叶眉毛上了。“暂时保密。保准你喜欢。”
“透露一二,透露一二,让我有个念想,有点动力。”铁海换了副中国人的口气,紧抓不放。他想考验一下杨茉莉的智商。
“好,那我就说一个,旅游。”杨茉莉脱口而出。
“咱们两个?!”铁海瞪大眼睛问,满脸惊讶、警觉,忽而又变成难为情。这一表情上的瞬间的变化,使他看上去很顽皮,而实际上这是他惯用的勾引手段。
“讨厌。瞎跟人家开这种玩笑。”诸葛小丫用小拳头杵了一下丈夫。
“嘿,想什么呢?”王稼轩也笑着对铁海说。
“别紧张铁哥,就是我那么想,我老公还不那么想呢。”杨茉莉瞟了眼王稼轩,神情十分放松,“组团旅游,在座的都有份。”
铁海立刻夸张地做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哦,那就好了。”另外三个人都笑了。
这天晚餐,铁海始终没有主动单独跟杨茉莉喝酒,这令杨茉莉有些纳闷。后来,杨茉莉还是忍不住了。“铁科长,老是我敬您,您不能放下架子与民同乐一杯吗?”杨茉莉的语气里有两层意思,表面的一层是讽刺,内里的东西是娇嗔。
“清酒喝多了也醉人。我一会儿还要加班,不喝了。算我欠你一杯,三天内补齐。”
“加班?”诸葛小丫惊讶地问道。
“对。”铁海没有多做解释。
“那咱们杯中酒?没喝好改日?”王稼轩试探着提议道。
“杯中酒!”铁海斩钉截铁,一锤定音。平时在政府机关里,他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好,杯中酒。”女人们附和。
下楼前,王稼轩去吧台结帐,三个人要往楼下走。铁海说:“小丫,你陪稼轩去一下,他喝得不少,别让日本人宰了。”诸葛小丫犹豫一下,回身走向吧台方向。铁海和杨茉莉顺着楼梯,并肩往楼下走。
突然,杨茉莉“哎哟”一声,身子就要往下坠,铁海立刻伸手接住。一只手攥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肢,铁海闻到了一股子费洛蒙香水味。
“不好意思,我醉了。”杨茉莉小声而内疚地说。
“我也一样。酒不醉人人自醉。”
“铁哥,我……你……,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谁说不是呢……我刚才欠你一杯酒。”
“你愿意今天就补上它吗?”
“愿意。我先去单位,等你电话。”
“好。放手吧,他们该下来了。”杨茉莉突然就恢复了正常,腿脚十分利落地往楼下走去。
“真服了你了!脚崴得快,好得也快。”铁海松开手揶揄道。
“哈哈!哈哈哈。”杨茉莉妖媚地笑着,窈窕的身材水蛇样舞动,好像快乐要压垮她纤细的腰肢似的。
王稼轩和诸葛小丫终于下来了。铁海让诸葛小丫开上王稼轩夫妻的车,把他们送回家,“然后你自己打车回去。我这儿赶紧去单位。刚才下楼的时候,刘主任又催了一遍。”他说。
诸葛小丫说了句“你慢点儿”,然后坐上了杨茉莉的汽车。杨茉莉上车前跟铁海握了下手,说了声“再见”;而王稼轩只是跟铁海挥了挥手。
两辆车各奔东西去了。
半小时后,杨茉莉在自己公司的办公室里接待了铁海。
“你好。”铁海一进门,就把门反锁上了。
“我当然好,你来了我就好。”杨茉莉迎上去,伸开双臂。
就像外国人见到了老朋友那样,两个人直接拥抱在了一起。灯光昏暗的屋子里,疯狂的接吻声就像鸟儿的啁啾声,热烈奔放而无所顾忌。“铁哥!”“茉莉!”他们彼此喊着对方,一会儿亲吻,一会儿把手伸进对方的衣裙内,急切地抚摸,揉搓……很快,他们的衣服一件件地落在了地上。
突然,铁海低头把杨茉莉抱在了怀里。
“里边。去里边。”杨茉莉小声而急切地说。
铁海抬头看了眼西侧,他发现了一扇门。他抱着她向那里走去。
他和她,两个第一次谋面的男人和女人,加上吃饭的时间,统共也没有超过两个小时,现在已经上床做爱了。时代真是变了,女人的地位真是提高了。
“100年,一个世纪,中国女人大变样。”铁海心里也想到了这一层,他喘息着感叹,“感谢新中国,感谢改革开放吧。”
“从古到今,我们从来都是你们的。没变,一切都没变。”杨茉莉呻吟的间隙也跟着发表议论。
“你是怎么从家里出来的?”男人问。
“你甭管?反正有办法。”女人答。
两个人在月色下颠鸾倒凤,摧枯拉朽,不亦乐乎。尖叫声、呻吟声、撞击声裹挟在一起,亢奋而凌乱,就像是一场夏夜狂欢。因为月光很好,方才二人并没有开灯。但是现在,天上的月亮突然藏到了云朵里,月光消失了,屋子里一片黑暗。疯狂的欲望在黑暗中疯长,也十分狰狞。
那些骨灰盒也不甘寂寞,高兴地跳起舞来。它们有的上下跳动,有的左右摇摆,每个都很调皮,纷纷装成了一副副鬼脸。蒙着骨灰盒的红绸子布更是欢愉,飞毯一样在屋子里飞来飞去。
“啊啊,哦哦,嗷嗷。”
男人身体在崩盘的瞬间,所有的狂欢参与者都停止了动作,定格为某一个造型——那些骨灰盒重新老实地趴在了那里。红绸布盖上去的时候,外面刮起了风,铁海感到一股阴风直刺腰间,顺着腰眼进入了慵懒的身体。
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怎么?怎么啦?”
“有点儿冷。”铁海没有撒谎。
杨茉莉伸手抓起毛毯,盖住了他的身体。她的臀部偶尔还蠢蠢地扭动一下。
月亮从云层后走了出来,屋子里挤进一丝光亮。
十二
入冬的时候,杨茉莉经营的歇斯康出了问题。作为一种消炎药,如果患者连续服用三盒,无论男女,其肾功能都将大大衰竭,轻微者视力下降,严重的可能从此失去生育能力。市药监局已经下文,明令市内各医院暂停使用歇斯康。
杨茉莉有些后怕,但是她手上还有十箱子二十万块钱的货。她很不甘心。
找到于雷,于雷说没办法,损失二十万吧。杨茉莉就骂于雷没用。于雷也勃然大怒,骂杨茉莉掉在钱眼儿里去了,“竟然连老子死活都不管了”。杨茉莉悻悻而去。
去找铁海。铁海眼珠一转,答应说试试。然后他找到卫生局长,如实说明情况,让局长下令县城最大的一家医院把“我表妹”的药接过去,损失由医院担着。当时,局长立刻面露难色。“小铁,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你有这个胆量,我没有。”
铁海说:“512医院的门诊楼不是要改建吗?”
卫生局长没明白什么意思,“是啊。”
“不是指望县里出点钱吗?”铁海又问。
卫生局长还是没明白什么意思,“是啊。”
“研究时书记那儿多给点儿,不好吗?”铁海再问。他心想,卫生局长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县委书记的秘书了。
卫生局长终于明白了。他并非不知道铁海的书记秘书的身份,只是他胆子太小,脑子缺乏想象力,一时没有搞清铁海的意图。“你瞧我这脑子,真朽!农村出来的,反应就是慢。”
“局长您别客气。我也是山里出来的,一样,都一样。”
“铁秘书,这么着好不好?你让书记跟我打个招呼,我好跟下面说。”局长既然承认自己是农村人,就拿出了农村人最大的实在和执拗。
“那不可能。我这么看这件事,平常我们受领导关心,关键时候我们应该保护领导。这是我的原则,您说呢?”铁海往犄角旮旯逼局长。
局长的脸顿时就有些红,后来又出了点儿汗。
“您别有顾虑。我早想好了,这十箱子药咱们不用,可以捐给灾区呀。”铁海懒得跟他周旋了,当即摊出底牌,“张家口不是地震了吗?灾区缺医少药,咱们把这些药像手榴弹一样扔过去,对他们是无私的捐助,有什么问题呢?”
“可是人家……”
“一人一盒药都摊不上,吃不死人!而且,这种药在河北省不是还没禁吗?”
卫生局长终于“投降”了。
当天下午,铁海把好消息告诉了杨茉莉,杨茉莉激动万分:“铁哥,太棒了!你对妹妹太好了!”
铁海得意地说:“那是!是不是特绅士?”
杨茉莉说:“岂止绅士?简直爷们儿!纯爷们儿!”
回到家里,杨茉莉把事情告诉了王稼轩。王稼轩大惊失色,“这、这……怎么行啊?!缺德的事儿啊!”
“缺什么德?保准没问题……铁哥简直太义气了!”杨茉莉不耐烦地说,在丈夫面前都没忘了夸一次自己的“铁哥”,“铁哥太棒了!”
“不好!我觉得不好!”正派而胆小的王稼轩忧心忡忡,他再次大胆地提出质疑。但是,仅仅是质疑。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推翻自己心爱的妻子的任何的主张。
“春节放假,咱请他去趟海南。怎么样?”
“咱?”
“你我,他们俩。咱们掏钱。”
“那……当然行。听你的。”王稼轩在金钱上绝不抠门儿,同时也知恩图报。
而铁海,根本没向小丫提卖药的事。相反,他从妻子那里听到了一个令他吃惊的消息:诸葛小丫把杨茉莉给的回扣统共两万四千块钱,一分不差地,捐给了张家口地震灾区。
“全捐啦?!”铁海瞪大眼珠子问。
诸葛小丫点点头,等待着丈夫的表扬。
“嘿——,你!你可……真有你的!”铁海气得牙根子直疼。但是他忍着疼痛,脸上尽量欣慰着,狠狠地给妻子挺了挺大拇哥,然后立刻走到另外一间屋子,朝着墙壁狠狠砸了一拳。
十三
原计划大年初二出发,连来带去在海南待上五天,初七飞回,初八上班,但是到了大年初一,县委书记突然从美国通知铁海代他陪客人。腊月二十六书记就到纽约了,他国内的一些同学要来郊区过年,就闹着书记从美利坚遥控安排。铁海本来特渴望踏实地过一个年——为此他甚至把乔老板的邀请都推掉了——没想到书记下旨,也只好牺牲掉节假日了。
“真讨厌!不是说好的吗?”杨茉莉在电话里埋怨。
“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铁海无奈地答复。
“那怎么办?机票都订好了。”
“退掉我的那张,你们去吧。”铁海语气坚定,绝不拖泥带水。
杨茉莉在电话里沉默了三秒钟,“我也不想去了。”
“那怎么办?”
“我留下来陪你。”
“你是说让他们两个人去?”铁海很惊讶。
“是啊!你不放心吗?”杨茉莉很诡谲。
“哪儿的话?我怕你不放心你们家王稼轩。”
“既然咱们都放心,那就让他们去好了。一个旅游团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就这么定了。”铁海斩钉截铁。
回到家里,两个人把这个临时改变的计划告诉自己的妻子和丈夫,妻子和丈夫都表示反对和担心,经过一番劝解,他们才勉强接受。
“你不去,我去,有什么意思?算怎么一回事?”诸葛小丫说。
“我不是有公务吗?你以为我不想去呢!没关系,杨茉莉也是一番心意。何况你们也是朋友。”
“问题是,她也不去呀!”
“她姨妈死了,她总得陪陪她母亲呀。”铁海撒谎道。这句谎言出口后,他有些想笑,但咬了咬嘴唇子,硬是忍住了。
“她姨妈死了?我怎么没听说。”小丫睁大眼睛问。
“今天上午的事情。才四十八岁。”铁海撇着嘴说,以显示他的同情,“挺好的一个人呢。”
“嗛,好像你认识人家似的。”诸葛小丫带着闺怨讽刺道。
“你想啊,四十八,肯定是挺好的一个人!”
“我问候一下吧。”小丫伸手去摸手机。
“歇着吧你!”铁海立刻制止道。他不想让杨茉莉被小丫问得傻啦吧唧的,那样非露馅儿不可。“人家全家正乱着呢!问候也得找个时候。”
诸葛小丫只好把手机放回茶几上。铁海又劝了几句,小丫答应去海南了。
同样,在另外一个家里,杨茉莉也说服了王稼轩。
王稼轩头句话就是:“我去海南你怎么办?”他觉得妻子离开他简直没法生活。
“没关系,我去妈家吃饭,住那儿也成,全托!”杨茉莉把自己当成一个儿童,把王稼轩母亲的家当成幼儿园,她觉得这样表达一定会让丈夫放心。
果然,王稼轩的脸上有些释然,但是好像又有了新的忧虑。“问题是……”
杨茉莉有些不耐烦,她抢过话,“嗨,不是我不想去,还不是为了生意吗?要不是为了那批骨灰盒,我干吗不去海南晒晒太阳啊?!”她说自己没法去海南,理由是春节期间老干部局可能“要货”。“冬天老天爷本来就爱收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关键的是,七八个得了癌症的老干部已经奄奄一息,也就是三五天的事了。”
“让他们提前买上不就得了。”王稼轩瞳孔里的幼稚毕露无遗。
“哪有提前送骨灰盒的?只有老干部一死,才能写请示打报告买骨灰盒,这事才能提上议事日程。”杨茉莉振振有词,她无形中从铁海那里学到了许多撒谎的本领。
“那……以后再去海南不成吗?反正这次铁海那小子也去不了。”王稼轩还是不情愿离开妻子。
“他去不了就去不了,诸葛能去就行。反正诸葛也没少帮咱忙。”杨茉莉把一张信用卡掏出来,扔到王稼轩面前,“拿上这张卡,想买什么就买。”
见杨茉莉沉下了脸,王稼轩只好听命。末了,他心血来潮,跟妻子开了个玩笑:
“让我和诸葛出去,你这么放心?!”
“嘿——!”杨茉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愣了,继而她莞尔一笑,走到丈夫跟前,揪住他的鼻子,“你敢?!舌头给你割喽!”
王稼轩幸福地抱住了杨茉莉。
到海南的第一天,旅游团就遇到了一个问题:晚上打骚扰电话的特多,甚至有直接敲门的,你不开门她就不走;开了门更不走,坐在床头“忽悠”着想跟你上床,直到确认了枉费口舌才拂袖而去。
第二天上午,团友们就跟导游提意见,说不是说没有这种情况了吗?怎么还有?大家提议换酒店。导游忙解释,说毕竟是海南,好多年的特色一下子也绝不了根儿。导游态度还不错,恳切地说换酒店也不那么容易,还要跟旅行社计调部商量,计调考虑换酒店会赔偿酒店损失,所以同意的可能相当小。最后,她教了大家一招儿:晚上,女团友到男团友房间打牌,遇到骚扰电话了女的接,那边儿立刻就会挂了。大家只好点头赞成。
这时,车上一个胖胖的男团友问:那边打电话的要是男的呢?
导游说:不可能。
胖子说:女同志也是人,也需要服务啊!
车上哄堂大笑。
王稼轩侧脸瞟了眼诸葛小丫,小丫的脸已经红了。那个胖子跟王稼轩同室,坐在他们前面一排,这时,回过头看了眼王稼轩,王稼轩立刻说:“除了你没人打电话。”车上又是一阵笑声。
“诸葛美女,我冤枉!”胖子转而看诸葛小丫,做了个无辜的表情,“说说你们家的,不许他侮辱人。”
“别瞎说……”诸葛小丫被胖子的表情逗乐了。
“行,看在美女的份上,我暂且饶了你。”胖子冲王稼轩挥了挥拳头。
就是这个有趣的家伙,本来可以跟王稼轩和诸葛小丫成为朋友的人,后来办了一件傻事,令王稼轩十分不齿。
第三天晚上,三个人加上小丫的室友,一起出去吃宵夜喝啤酒。席间,胖子巧言令色巧舌如簧,撺掇诸葛小丫喝酒。诸葛小丫碍不过面子,加之对胖子的好感,就喝了两杯。喝前,她没忘了征求一下王稼轩的意见:怎么样,要不我喝一杯?——好像他是她的丈夫。
王稼轩被这一问弄得很温暖,立刻有了一种很责任很特别的感觉。“喝上一两杯也没关系,你自己把握。”王稼轩说。他看得出她很高兴,有一定的兴致。于是,诸葛小丫就喝上了。
“美女,你是山上的甘泉/我额头的沧桑/渴望你清冽的流淌//美丽地划过/音乐叮咚/仿若天籁。怎么样,我敬你一杯。”胖子原来是一诗人。诗人劝酒时充分展示他的诗才,诸葛小丫挺开心的。
“美女,你是天上的太阳/我心中的阴霾/愿得到你的垂青/无情的照耀/阳光灿烂/春光无限。我喜欢连干三杯,第二杯。”
诸葛小丫真的很高兴了,就又干了一杯。
“诸葛大姐,我黔驴技穷了,没诗可写了,别笑话我。我仅以我这颗比紫檀木还实在的心,敬您一杯。”胖子的表情十分夸张,小丫呵呵笑着喝了第三杯。
“得,够意思。不跟美女喝了。来,王稼轩,咱俩喝,也是三个。”胖子说。
“有你这么喝的吗?逮着一人就先来三个?”王稼轩笑着举起杯子。
“喝酒也要分出层次,搞倒一个是一个。”胖子说。
“谁搞谁呀?你整个一葫芦岛人喝酒,”王稼轩也觉得胖子很有意思。“不管别人好不好,先把自己抇撸倒。”
“待会儿也要跟我喝三个吗?”小丫的室友——另外一个女人问。
“那是。不这么喝我喝不醉。”胖子大手一挥,仰脖就往嘴里灌。
“哎,诗人,给我作首诗呀!”喝一半时王稼轩忽然说。
“操,你哪配呀!一个傻老爷们儿,我没灵感。”胖子大大咧咧有口无心道。他瞟了眼诸葛小丫,小丫脸上美滋滋的。
“什么人呀?!”王稼轩把剩下的半杯也喝下去了。
轮到跟另外那个女子喝时,那女子缠着让胖子作诗,胖子结巴着说:“不……不行,多、多了。”
“不写诗也行,咱们喝六个。后三个算我回敬你的。”女子说。
“行。六个。”胖子答应。
“我也敬你三个。”这时,诸葛小丫说。
“你不能再喝了。”王稼轩小声阻止她。
她立刻伸出手碰了下王稼轩的手,小声说:“我知道。逗逗他。”
王稼轩很激动,手上立刻有了一种触电似的感觉,有些心猿意马。
回酒店后,几个人照例到男士屋里打牌,刚打了几把,诸葛小丫就撑不住了。她跑到洗手间里呕吐。王稼轩跟到洗手间里,嗔怪道:“没有金钢钻就别揽瓷器活!吐吐吧,吐出来就好了。”他伸出手,准备在小丫的后背上拍一拍,但是他犹豫了,胳臂在空气中定住了……他喊了一嗓子小丫的室友,让她过来帮忙。
按理说,一个说京韵大鼓的也算文艺界人士了,是不能信奉“男女授受不亲”的,可王稼轩偏偏就挺传统,连给女性拍拍后背的勇气都没有。从内心深处讲,王稼轩并不反对一个男人一生有一两件风流事,但是他坚决反对从朋友那里——或者妻子的朋友那里,有任何觊觎和贪欢。
在王稼轩总记不住名字的那个女人的帮助下,诸葛小丫吐了几口秽物,然后要回自己屋子里。胖子“嗖”地走过去,扶住诸葛小丫的另一只胳臂,“都是我的错,罪孽!罪孽!”诸葛小丫笑着说:“不怪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喝醉,挺好玩的。”
五分钟后,胖子和女人又回来了,还带来了另外一个人。四个人继续打牌。
半小时后,胖子说受不了蚊子的肆虐,要出去找服务员要蚊香。蚊香他倒是要到了,但是他没回自己屋子,而是以“我爱人最怕蚊子咬”为由,让服务员打开了隔壁诸葛小丫的房间,然后他冲服务员说了声“谢谢”。
三分钟后,屋子里传出一阵尖叫和求救声。
王稼轩“嗖”地从床上弹起,带着强烈的不祥的预感,一个箭步冲出房间,扑向隔壁。房间的门是关着的,王稼轩情急中一脚踹开屋门,冲向里边。因为着急,他是光着脚出来的,所以他的脚有些扭伤;也因为着急,他没感觉到脚的疼痛。而此刻,胖子还压在诸葛小丫的身上——小丫的乳罩和内裤几乎已被脱掉,他闻风回头张望的空儿,王稼轩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然后又薅住他的头发,猛一用力,把他从床上拽了下来。胖子肥硕的身体夹杂着嗷嗷的嚎叫,噼里噗通重重地砸在了地毯上。王稼轩伸手拽起一条落到地上的毛巾被,盖在小丫的身上。毛巾被随着小丫身体的发抖而抖动不已。
王稼轩转身面朝胖子,狠狠地踢了他几脚,胖子嗷嗷叫着连滚带爬地跑掉了。小丫的室友和另外一个牌友也已站在门口,正要进来,被王稼轩走过去张开双臂挡住了,“我来处理,你们先回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两个人犹豫一下,互相看了看,走了。
王稼轩关上门,回到屋里。他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安慰吗?埋怨吗?他静静地站在小丫的床头,看着她因抽泣而不断抖动的肩膀,“没事了,别害怕。没事了。”
诸葛小丫抽泣得更厉害了。
“真的没事了……那个畜生!”王稼轩一边安慰女人,一边忿忿地骂刚才图谋不轨的男人。
“铁海,铁海……”小丫叫着自己丈夫的名字。
“你放心,那个坏蛋不会再来了。”王稼轩说。
“对不起,铁海,对不起。”小丫觉得自己被玷污了。
王稼轩伸了伸手,非常想摸摸她的头发,但是他的手刚刚抬起来,又停在了半空中。“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王稼轩安慰她时的语气十分坚定。
诸葛小丫呜呜地哭了出来。她嘤嘤哭泣的声音就像是小鸟的叫声,婉转而动听,令王稼轩的心里风起云涌百感交集。他从没有听到过如此动听的哭泣,他巴不得她多哭上一阵子。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一想法时,他偷偷地攥了下自己的拳头,在心里给了自己一拳。
“诸葛,你收拾一下,我先回屋里。”王稼轩说。
诸葛小丫“嗯”了一声。王稼轩走了。
回到屋里,众人都在,胖子仰靠在床上,鼻子里塞着纸团儿,右边脸肿着。见王稼轩进来,他瞟了一眼,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王稼轩嘴唇动了动,也不知说什么好。其实他想说抱歉,这毕竟是他平生第一次打人,手重了,请他原谅,但是又觉得没必要。两个女人也觉得空气凝固,就起身离开了。
半小时后,王稼轩接到了诸葛小丫的短信,让他过去一下。他来到她的屋子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停当,换了衣服,好像也洗了澡。他坐在另外一张床的边上——她的对面。
“稼轩,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诸葛小丫柔弱地问。
“当然能。”
“你、你说,这件事怎么办?”小丫哆嗦着说,看上去还惊魂未定。
“什么怎么办?”王稼轩有些糊涂,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你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那里……”
“你要觉得心里委屈,我过去再……打他……俩嘴巴。”
“别,我是说铁海那里……”
“哦,铁海那儿……”王稼轩这才明白,迅速启动大脑,是啊,铁海那儿怎么说呢?他想了几秒钟,不是很有把握地说:“我觉得,反正也没怎么样,这事回去说不说都无所谓,关键是追不追究那家伙了……好像也没必要吧。”
“是,是。可是,怎么跟铁海说呢?我毕竟喝了酒,他一定会骂我的。他会不会……骂我呢?”诸葛小丫满面愁容,清秀的脸颊好像要被忧虑压垮似的,随时都有再哭的可能。
“不会,不会的。”王稼轩毕竟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他哪能想到这件事的最佳处理方法。但是,他觉得小丫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想倾其力量安慰她。
王稼轩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跟铁海在东方会馆的那个晚上。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地龌龊,铁海又是多么地肮脏。丑陋的男人!他在心里骂道,万恶的男人!
也许,诸葛小丫想起了她亲爱的丈夫,又哭了。哭得比刚才还伤心。此刻,她柔软得像是一朵棉花糖。
“别哭了小丫,别哭了。”王稼轩见她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他自己都想哭了。
可是,她哭得更伤心了,肩膀颤得更厉害了。
王稼轩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再一次伸出双手,想要扶住她抖动的肩膀,但是,他的双手在即将落到肩膀的瞬间又停住了……不过,他这次没有立刻缩回手臂,而是傻傻地停在了半空,两秒钟,三秒钟……五秒钟后,他的手勇敢地落在了小丫的肩上。
诸葛小丫的瘦肩就像受到了惊吓,很夸张地搐动了一下,然后停止了颤抖。王稼轩顿时觉得自己特像一个男子汉,心中萌生出许多怜香惜玉的情愫。他瞬间觉得,面前这个天使一样的女人,太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保护了。
坐在床上的诸葛小丫抽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搂住了面前的王稼轩,脸颊靠在他的胸前。她的修长的胳臂环绕着他的腰肢。他的双手轻按在她的肩上。
屋子里很安静。刚才她用过的浴液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同样像棉花糖的甜一样,也窜到他的鼻子里,令他很惬意。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他也能感受到她的忧伤。他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既像兄弟间的劝解,也似男女间的抚慰。她的胳臂轻搂着他的腰肢,好像受到惊吓的小女孩贴在了父亲的怀里——再厉害的凶神恶煞,见到父亲强有力的庇护后,也会对女儿望而却步。
“铁海。”诸葛小丫突然嘟哝了一句。
王稼轩吓了一跳,立刻让双手离开了她的肩膀。“睡个好觉,后天我们就回去了。”王稼轩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不想了。”
诸葛小丫也收回自己的双臂,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襟,然后站起来。“谢谢你。”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咱们间还用说那个字吗?”王稼轩语气里有不满的意味。
“嗯。”诸葛小丫点了点头,也觉得自己的“谢谢”反而显得轻描淡写了。
两个人近在咫尺地站成对面,大概有两秒钟。王稼轩受到一种巨大力量的牵引,不想离开;诸葛小丫也非常想多看一看他的眼睛,哪怕什么都不说。
他们的眼神都非常澄澈,没有一点虚假和做作,充满着洞穿对方心底的好奇和冲动;他们的鼻子轻微地喘着气,热乎乎的,分别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他们的嘴唇,好像要呼唤什么似的,都轻微翘动了一下……然而,他们身上与生俱来的自制力,还是轻而易举地战胜了各自的欲望。小小的器官的欲望,在他们强大的内心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好吧,晚安。”
“晚安。”
王稼轩转身向屋外走去。
十四
由于南航飞行员罢工,原定大年初七夜里的班机改为初七白天。能够早回去半天,而且不用家人夜里等着,大家都很高兴。
诸葛小丫早对北京望眼欲穿,此时更是眉飞色舞。
“瞧把诸葛医生美的!”在海口候机时,王稼轩笑着开她的玩笑。
“你也一样嘛!”诸葛小丫回敬他。
“哎,小丫,打招呼了吗跟家里?”
“没有,给他个惊喜。你呢?”
“我还没来得及。”王稼轩说。
“别告诉茉莉,女人更在乎这个。给她个惊喜。”诸葛小丫说话的样子很调皮,一点儿也不像三十多岁的人。而且那样子,好像已经完全从“施暴事件”里走出来。
王稼轩想了想,点了点头。他不想让她失望。确实,给家人一个惊喜,倒也不赖。王稼轩没打电话给杨茉莉。
可是,下了飞机,回到县城,两个人分别打车回家,却没能给自己的爱人造成任何的惊喜。倒险些吓着了他们。
出租车从来不允许进入小区,诸葛小丫只好在小区门口下车。大小四个旅行包分两次拿下来,小丫直了直腰,她突然发现手上的东西太多了。把两个包先放到门房里?还是……?她思谋着,门房的人不太好说话,可自己一下子又拿不回去那么多东西。小丫下意识往家里望了望,她突然有了一种直觉——铁海在家。什么惊喜不惊喜的,他如果在家,让他赶紧下来帮我。这么想着,她立刻掏出手机,拨打家里电话。她毕竟渴望在最短时间里见到他。
铁海果然在家。电话铃把他吓了一跳。
但是,他没有立刻去接。他正在卧室的大床上,他的身下是杨茉莉。大床上方的墙上,挂着铁海和诸葛小丫巨大的结婚照。此前,他横冲直撞,她嗷嗷乱叫,共同期待着高潮的到来……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兴致了。
电话铃声不断,响了已有三十秒钟。铁海立刻跳下床,跑到客厅,准备拿起话筒,电话铃却又断了。他瞟了眼来电显示,他的眼睛立刻瞪得比牛蛋都大,脸上紧张得失去了血色。他迅速拿起电话,比职业话务员都利索地拨通了诸葛小丫的手机。
“喂,你在家呀!”小丫略带怨气地说。
“哦,我在。你在哪儿?快说!”
“我在楼下。”
“胡说!!!”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本来……”
铁海轻轻撂下电话,光着身子跑到另外一个卧室,在拉得很严的窗帘间拨开一条缝儿,向小区门口望去。手举手机的妻子站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眼睛看着自己这个方向,嘴上还在快速地说着什么。
铁海急速跑向客厅——因为过于着急,拐弯时险些跌倒——拿起话筒,尽可能让粗重的气息平静下来。“亲爱的,我一直在写材料,还没吃饭,我特想吃酸辣粉,你顺便到你旁边的超市给我买一袋,好吗?”
小丫立刻非常心疼丈夫,但是她下意识地瞟了眼身边的旅行包,“呃——好吧,可是,这些包怎么办呢?”
“你进超市,包也还在你的视线里。我这就下去。听话!”
诸葛小丫“听话”地挂了电话。
“杨茉莉杨茉莉,快!快起来!我爱人回来了。”铁海撂下电话,冲进卧室,伸手掀开女人身上的被子,“快!快穿衣服!”
“真的?!”
“真的!孙子骗你。快!快穿!!!”
两个人一分钟内穿好了衣服。
“下楼、开车,从小区南门出去……她在北门。”铁海推着杨茉莉的肩膀在门廊里说。
“知道。”杨茉莉灰心丧气。
“快!”铁海打开防盗门,又推了下杨茉莉的肩膀,生怕她逃跑不用力似的。
“你轻点儿!弄疼我了。”杨茉莉不满地说,由于铁海用力过猛,她差点儿来个趔趄,“要是嫌慢,你把我从窗户扔下去算了!”
铁海笑了一下,说走吧,改天再陪你。“一定陪好!”他习惯性地意味深长地挤挤眼睛,但是杨茉莉并没有看到。
杨茉莉胆战心惊地下楼,鬼鬼祟祟地上车,动作倒是利落。这很符合楼上男人的心思。
铁海目送杨茉莉的车子向南驰去,心里如释重负,暗暗叹了口长气。电话铃又响了,他知道是妻子小丫打的,他没有接,他径直往楼下跑去。
“怎么这么慢?!”看到丈夫跑过来,诸葛小丫嗔怪道。
“又接了领导的电话。”铁海信手拈来道,“宝贝,想我了吗?”
诸葛小丫当即扑向了丈夫怀里,男人立刻抱住了她。他知道小丫非常想他,他必须也要把他的爱展示给她。这不是问题。
杨茉莉的车直接开向自己的小区。因为王稼轩也回来了。
她用钥匙打开房门,还没来得及走进去,王稼轩就出现在门廊了。“回来啦?”杨茉莉故作惊奇地问,但是好像底气不足,声音十分地疲惫和无精打采,“怎么也不说一声?”
“嗨,想给你个……措手不及。”王稼轩用他习惯的表达方式说。他的意思是指想给她个惊喜。
“什么意思?”杨茉莉顿生狐疑,但是很快就领会了丈夫的本意,不过为什么,她突然很生气。她走进屋,并随手撞上门。
“什么什么意思?又曲解我!”王稼轩很无辜,但是他真的很想念她了,“我说措手不及是什么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胡搅!”王稼轩的口气是充满爱意的,没有丝毫责怪的语气。他走上去抱住心爱的妻子,“宝贝,我想你了。”随即热烈地吻了起来。
起初杨茉莉有些反感,想要推开丈夫,但是两秒钟不到她就改变了主意,任由丈夫在她的脸上颈上吻来吻去。只是,她有些麻木,没怎么呼应。方才被铁海推搡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她的心里一酸,又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王稼轩立刻感到了妻子的泪水。
“我知道你想我了。”王稼轩喃喃道。他对她的吻更加热烈也更加倾情了。
杨茉莉很快就酥软了。她既希望慰劳丈夫,也想借此报复一下刚才那个男人,以夺回失去的自尊。她呻吟了一下。
王稼轩把妻子抱到了卧室。
杨茉莉认真地躺在了床上。
王稼轩喘着粗气给自己宽衣,然后急不可待地去扒妻子身上的衣服。他今天的来头,跟平时斯文的做法大大不同。他甚至有些粗鲁。因为刚才热吻,杨茉莉的羽绒服还没来得及脱掉,此时,它在王稼轩的手上被迅速剥离身体;然后是白色毛衣和粉色内衣,然后是乳罩,她的上身很快就赤裸在了空气中。王稼轩一边激情地吻着杨茉莉的上身,一边喃喃自语:“我回来了!我爱你!回来了!”杨茉莉在呻吟的间隙也没忘记回应他:“……我也爱你!啊哦……”在滚烫的亲吻中,王稼轩强烈地感到了自己对妻子的浓浓爱意。
两分钟后,他开始去脱杨茉莉的裤子。长筒靴,黑皮裙,红袜子,保暖秋裤……由于王稼轩用力过猛,杨茉莉极富弹性的保暖裤在脱离脚腕的时候跳了起来,而且,飞舞的保暖裤在下坠时抖出一件东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肩上。王稼轩伸手拿住那东西,扔到一旁,并且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然后伸手去脱妻子的内裤。
但是,王稼轩的手停住了。他的目光也重新回到那东西上。于是,他的手拐了一个弯儿,那个东西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上。
那是一只灰色的男性袜子。
王稼轩脸上一怔,定定地看着这只袜子,狐疑和警惕立刻浮上脸庞。这不是我的袜子。他在第一瞬间做出判断。也不是茉莉的袜子。他的脸抽搐了一下。他的眼睛瞬间布满警觉和血丝。他瞟了眼床上的妻子——她仍然闭着眼在等待——然后目光再次落在袜子上。
他没有急于说话,而是“嗖”地跳下床,手里高举着那只袜子,一动不动。他的眼睛逐渐眯成一条缝儿,如炬的目光火舌样喷吐出来,射在床上女人的身上……王稼轩腰身挺直,再挺直,把自己站成了一棵松树。
松树遇到了一股强劲的风,开始摇晃起来。
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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