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裙子不错呀，是刚在北京买的吗？
不是。一个学生家长非要送的。其实我穿着也不是太合适，但是我婶说她在上海的商场见过这裙子，挺贵的，我就舍不得再送人了。
你们当老师现在也很腐败呀。刘青说。
呵呵，不是腐败不腐败的事，如果都不收，我也不敢收，反过来，如果别人都有得收，你没有得收，你心里会怎么想？你也一样会点拨一下。当然了，现在根本不用点拨，整个就是这个风气，推我是都要推一下的，但是真推不出去我也不敢往外推。你知道的，你死乞白赖地往外推，最后的结果是，那个送你东西的家长会觉得你对他孩子有意见……
哼哼，我知道你的难处，可惜我想让人送，也没有人送给我呀。
刘青点菜的时候，赵小影又忍不住了，说我看老刘年龄也不小了，你怎么不想着要个孩子，有的时候是很烦，可是有的时候觉得不要也不是那么回事。过去说养儿防老，现在都有社保，倒也不是图啥养老，可能还是我们观念老，觉得没有一个不行。
王小梅感觉自己的心被针扎了一下，而且她意识到那根针一时半会儿是拔不出去了。刘青看着她，她笑了一下说，我们还是想多过几年二人世界。
你们可真浪漫。也是啊，我家那个死孩子，五岁了，他妈的啥能耐没有，就是会气我。晚上睡觉不和我睡，和他爸睡，送他上学，不让我送，让他爸送，晚上接他，要是我去接，他就问我他爸怎么没有去。这回我来北京，我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来，他问他爸来不来，他爸暑假要给学生补课来不了，他也就不来了，还跟我说，他喜欢北京，但是更喜欢和他爸一块儿来，他爸不来，他还是要专心地练练书法。不过呢，怎么说呢，吴凡虽然表现得不那么喜欢我，其实那还不是让我给揍的？
上幼儿园了吧？
中班，秋天该上大班了。
王小梅不想再聊孩子的话题了，她想换个话题，但是刘青却接上了话头。
你们那里上幼儿园不贵吧？
一般的来说还可以，三五百块钱的居多。但是孩子姥爷原来是教育口的，我们那里有一个比较好的私立幼儿园的园长就是他的手下，过去我叔比较关照他，所以就免费进了。要不，好像对外一个月要一千五还是两千呢。
啊，这么贵，赶上北京的私立幼儿园了。刘青惊讶地说。
在北京好的幼儿园根本就不是私立幼儿园。蓝天幼儿园是私立的吗？北海幼儿园是私立的吗？好的幼儿园都是公立的。王小梅觉得心里堵得厉害，说完这句话，她觉得舒服一点。
可是赵小影接着说，那都是中央领导的小孩进的吧？你们以后要有了孩子，说啥也是有点希望的，不像我们家吴凡，想都不敢想。
王小梅终于知道了，扎在她心里的那根针不是自己的孩子，是赵小影的孩子，那个她嘴里称作吴凡的孩子。
刘青点了四盘肉一盘虾滑，其他的就是青菜豆腐之类了。
刚开始吃不久，赵小影的手机响了。是吴畏打过来的，确定她哪一天回去。照例，儿子吴凡又要和她说几句，她对吴凡说，吴凡，妈妈在和你王阿姨吃饭，你和阿姨问个好。说完，她把手机递给了王小梅。王小梅感觉自己的手臂都通了电了。她接过手机。
王阿姨你好。
你好吴凡。
王阿姨你是北京人吗？
阿姨是在北京打工的。
王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呀，以后我到北京也找你去。
阿姨叫王小梅。
啊，和我妈妈一个名字。你骗我的。你不叫王小梅，我妈妈才叫王小梅呢。
嗯，对，我和你妈都叫王小梅，要不我们怎么是好朋友呢。
我—不—相—信。我不和你说了，拜拜。
王小梅和吴凡聊电话的时候，赵小影才记得自己包里的链子，所以，当王小梅把手机递给她的时候，她随手就放在了桌子上，并把摆在桌子上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我刚刚买的，你千万别客气，喜欢就戴，不喜欢就不戴，放那里，反正能增值。
王小梅还在想着吴凡的声音，那声音真好听。真是一个好小孩。她没有听清赵小影讲的话，就把那个盒子顺手放在自己的碗边。但是这时候，她发现地上有一张纸条，就下意识地去捡，赵小影顺着她俯身的方向看过去，也俯身过去，一边还说，我记的来时候的路线，我留着，回去的时候还要坐车呢。
两个王小梅的目光在差不多同时俯身的时候相遇，两个王小梅都感到与对方从未有的亲近。但只是一瞬间，王小梅就捡起了那张纸条，她看到了那个连锁酒店的店标和店名，知道赵小影住的不是地下室。她把便笺纸匆匆塞给赵小影。赵小影还在留恋刚才的亲近，但是当便笺塞到她手里的，她已经找不到对方的目光了。
好像那根针是孙悟空的毫毛，一瞬间就化身千万。王小梅一时间感到万箭穿心。她看见赵小影正夹起一块虾滑往嘴里放。她猛地站起来，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赵小影，以至眼里的赵小影都重影了。赵小影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抬头一看，正看到王小梅站在身边，浑身打着颤，两眼冒着火。
你怎么了？
刘青也站起来问，你怎么了？
我才是王小梅！
王小梅说着话的时候，端起赵小影面前的锅子照赵小影的脸上就泼了过去。
赵小影啊地一声，倒在地上。王小梅回身又端起自己那一锅，然后沉着地迈了两步，俯身下去对着赵小影的手和脸浇过去。赵小影的双手正在脸上忙碌着。刘青这才反应过来，一句“你干什么”还没有说完，王小梅就尖声喝令他闭嘴，同时快步绕到他的一侧，端起他面前的锅远远地泼向刚刚要爬起身的赵小影。
赵小影开始大声地呻吟。
王小梅抓起自己包拎着就跑。刘青反应过来，转过身想跑，又转回头，把赵小影的手机和她送给王小梅的盒子抓在手里。出了门，他喊一声，杀人了，杀人了。他的声音压过了赵小影越来越高亢的呻吟叫喊。
两个小时后，他们逃回到自己的小屋里。他们又开始颤抖。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都收拾好了，两个人反而不抖了。人真的很奇怪，奔跑的时候不抖，停下来就抖，上了车人多的时候不抖，下了车往家走的时候就抖，进了屋抖得更厉害。
刘青一屁股坐到床上，然后又站起来，从屁股口袋里掏出赵小影的手机和她送的那个盒子。
拿这个破手机干啥呀。
有一样是一样，万一的时候也可以有点急用。
累赘。
放那里不行，你知道为啥么，上面有你的电话号码，而且，人家还可能从上面找到他家里人的电话。
那你拿那个盒子干啥呀。
看看。
看个屁，能有啥好东西。
一条金链子。
真的？真金的吗？王小梅感觉自己要虚脱了。
不能假了，这么沉呢。
这个死妮子可真有钱呀，没弄死她算是便宜她了。王小梅感觉自己的心在突突地跳，也许是在突突地抖。
你真是的，你是不是早就这么算好了？
没有。有的话就不会这么慌了，就早把行李准备好了。
两个人商量怎么走，讨论半天决定先坐公交车到昌平，如果还没有风声，他们就再搭公交车去怀柔，然后就可以到内蒙。如果到昌平有什么不对劲，就干脆买张地图甩开大步沿着公路走，走到内蒙去。
只要不到城市，随便找个村子呆两年，再出来就啥事也没有了。
但是到昌平之后，虽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但两个人绕了一圈后还是觉得徒步比较隐当。
他们顺着公路一直走，走到十一点钟的时候，实在累急了，就吃了点面包火腿肠，在远离公路的一个山脚下睡了。虽然说好的王小梅先睡，刘青站岗，但王小梅刚一打呼噜，刘青就想把眼闭上，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是赵小影的铃声，他们下了公共汽车以后，这个手机响过几回，都是北京的号，刘青有点害怕，让王小梅扔了，王小梅就是不扔。他问王小梅是不是等着警察来抓他们，她说就是，而且面无表情。这时候，他想从王小梅的包包里掏出手机关机卸卡然后扔掉。但王小梅醒了。王小梅掏出赵小影的手机，上面显示着吴畏的名字。
刘青说，扔了吧。
不管它不就行了。
扔了。
不对，他现在给她打电话，就证明他还不知道她出事。
她居然按了一下接听键。她听了一会儿。
没有人喊话。是两个人在偷情。
男的说，你今天真浪。
女的说，你今天太胆大了，居然敢让我到你家。
男的说，吴凡到她姥爷家了，房子太空了。
女的说，母老虎知道了回来还不让你光屁股跪大街。
男的说，这个傻逼最好死在北京。
王小梅叹了口气，关机卸卡，然后站起身使劲把手机扔远。她觉得自己没有听到手机落地的声音，她怀疑那手机没有扔出去。她什么也看不见，夜是如此之黑，她开始恐惧，不知道明天的太阳还会不会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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