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杰夫妇忙,平时很少进厨房,吃素的外婆每天都要给儿孙们做荤菜,家杰心情好的时候开玩笑说她虽然不沾荤腥,手却天天造孽,罪过也不小。
碧仪虽然少做家务,厨艺却是最好的,家杰上次还说碧仪是最不怕下岗的人,随便在路边开间大排档都会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反正她现在的工作也跟开大排档差不多,一天到晚都给别人张罗吃喝。儿子出生后,家杰的话多了些,多出来的部分基本都带毒。碧仪知道家杰是笑话她一个外语学院的高材生不务正业,在企业做行政,每天做些婆婆妈妈的小破事。碧仪很在乎自己的工作,所以家杰的话让她觉得憋屈,却又怕反驳会伤和气,破坏团结。乐天出生后,家杰让碧仪辞职在家照顾家庭和两个孩子,但碧仪不肯,还软磨硬泡,让家杰让步,同意把她母亲接了过来同住。
母女俩还在厨房忙的时候家杰带着一身的水汽和两个孩子回家了。
“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碧仪问。
“水好烫,水好脏。”马乐天小朋友说。
家杰补充:“放假的时候游泳要去游泳馆,不能贪方便在小区里玩,下饺子似的一池子小屁孩,没法游。”
“你才是小屁孩!”乐明抢白爸爸。她昨天让碧仪给她买婚纱公主裙时被家杰阻止了,怀恨在心,一直惦记着要报复爸爸。家杰当时说“小屁孩穿婚纱,闹笑话不是吗?”乐天在一旁听到,追着姐姐的屁股叫了一整天小屁孩。乐明早熟,叛逆期来得快,有时冷不丁地冒句什么,能把大人呛得直翻白眼。
家杰领着三岁的乐天回主房的浴室洗澡,不知他怎样折腾的,把小乐天逗得哇哇乱叫。家杰总是花样百出地捉弄乐天,跟乐明在一起则有点父亲的威严,沉默的时候多,不过,他看上去是有点怕这个已经读小学的大女儿。碧仪上次还说,家杰癫狂症发作的时候把乐明往他身上一推就行,什么药也不用吃。乐天问什么是癫狂症。碧仪说你们父子俩在一起疯疯癫癫的样子就是癫狂症!
乐明小大人似的取了睡衣去厨房边上的大浴室准备洗澡。外婆担心她自己洗头不干净,问她要不要帮忙,她说:“马乐天才是小屁孩,我自己能洗。”
她懂事了,自我保护意识明显,对谁都淡淡的,既不太疏远,也不亲近。
虽然是儿子的生日晚宴,汪碧仪做的却几乎都是家杰喜欢吃的菜,就连专门做给母亲的素菜也是家杰喜欢的银杏腐竹炆莲藕。
两个孩子喝果汁,三个大人喝红酒。外婆有点小酒瘾,戒了荤腥没戒酒,红的白的黄的,家杰两公婆喝啥她跟着喝啥。碧仪父亲滴酒不沾,她的好酒量遗传于母亲,虽然她平时应酬能不喝就不喝。
饭菜可口,美酒香浓,气氛和谐,幸福满分。
“马老板,”汪碧仪小声说,“明天能不能请你帮个小忙?”
喝了酒,家杰的脸微微发红,眼睛比平时更亮。他听老婆这么客气地跟自己说话,夸张地往椅子上一靠,眨巴着眼睛说:“你例行公事的样子看上去好可怕,我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碧仪大学时的闺蜜一家趁着国庆假期到广东玩,明天是最后一站,碧仪想请家杰带大家佛山一日游。
“脑子坏了,放假这么多人还出来凑热闹!你带你同学去转转就行了吧,还要我亲自出马?”家杰不解。
碧仪有些无奈地说:“人家平时忙吧。我一个人搞不定的,她一家四口,加上我们这里,两个孩子,外婆,八九个人,我的车坐不下。”
“那把我的车借给你同学开也行,这么热的天,我看几眼窗外就已经长一身痱子了。”家杰没好气地说。
碧仪好脾气,继续用平缓的语气说:“这个我想过了,可是,你那辆手拨车,不是一般人能开得了的。”
家杰想想也是,就算那人能开他这辆越野车,他也不大舍得给他开,磕碰一下能让他心疼大半年。
游玩线路碧仪都想好了,上午梁园、仁寿寺、祖庙,在岭南新天地午饭,下午南风古灶,公仔街,如果时间够的话再去朋友的陶艺工作室转一圈。佛山是他们广东之行最后一站了,晚上的高铁回长沙,票都订好了。
碧仪这个详细的计划还未讲完,家杰便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满桌的美食看着像一个个小阴谋,有点变味了。
“你同学挺精明的,”家杰说,“人家北上的时候他们南下,人家南下了他们回程。”
“人家可是学霸,我们系最聪明的女孩,次次考试都是第一名的。”碧仪说。
“长得不好看吧?”家杰说。
“还行。”碧仪说,“真不明白你们这些男人的脑子是怎样构造的,说到女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漂亮不漂亮,身材正不正点。”
“我觉得妈妈最漂亮!”乐天奶声奶气地说。
乐明翻个白眼,放下碗去看电视。
饭后,精力旺盛的乐天小朋友请外婆带他出去玩滑板。他年纪虽小,各样体育活动玩得都挺好。这得益于碧仪舍得花钱请教练教他,也得益于外婆有无限多的空闲时间陪他疯癫。外婆叫乐明也带着小单车一起下去玩,乐明嘟嘟嘴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家杰见状过去在乐明耳边说:“去运动一下,消化消化,一会爸爸把最大的蛋糕分给你。”
乐明咬着家杰的耳朵说:“把蛋糕上所有的草莓都给我我就去。”
蛋糕是碧仪昨天跟她一起去订的,所以她知道上面有很多草莓。草莓蛋糕是乐明的最爱,乐天更喜欢的是巧克力味的。
“可不能贪心的。爸爸那块上的草莓都归你,怎样?”
“成交。”
孩子们都出去后,家杰回到房间打开空调,半躺在靠椅上玩手游,碧仪过来,双手搭在他肩上一下一下地掐。家杰放下手机,把老婆拉过来坐在自己大腿上。
“我刚煮过饭,身上全是油烟味。”碧仪说。
家杰说:“这就没办法了,反正大部分的黄脸婆都是这样的。”
“讨厌!”碧仪说着掐了家杰一下。乐天出生前家杰沉默是金,现在话多但又有点太过毒舌,碧仪不知道哪个家杰更好些。
孩子们在外面疯玩一轮回到家又冲澡。广东的中秋比北方的盛夏气温还高,湿度又大,稍一运动就浑身是汗,每天都是不停地冲澡冲澡再冲澡。
吃完蛋糕后,两个孩子和外婆幸福地回到房间睡觉,家杰继续玩手游,碧仪在同学群里聊天。房间很安静,碧仪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把他们吓了一跳。打电话来的是碧仪的闺蜜,就是那个明天带领全家过来的前学霸张晨。
碧仪刚一接通电话就换了个人似的不淡定了,浮夸地连喊“亲爱的”。家杰觉得这通电话才是她真正的高潮。张晨似乎比碧仪还兴奋,在电话那头跟碧仪讲了深广两地的趣事,深圳那个胖子和他的胖老婆真是胖得不得了,广州的师兄既豪爽又有男人味……碧仪说:“亲爱的,为了迎接你的到来,我今天去做了美甲……”
鸡零狗碎,婆婆妈妈,八卦无聊,万分无趣!家杰摇头苦笑,从房间逃出来,去阳台抽烟。
走出空调房,热得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家杰打开电视看了会,烦躁得不行,又跑去阳台抽烟,恶作剧,又像发狠似的,把烟灰弹进角落空置着的鱼缸。这个缸原本养着一条几斤重的大招财和几条红色鹦鹉鱼,儿子学走路的时候白天跟外婆在家,一手扶着柜子一手拍缸壁,每天都把鱼吓得乱窜乱撞,直到把全部鱼都弄得遍体鳞伤,集体感染,逐一死去。家杰心疼不已,又不好责怪外婆不管教乐天,心里很是憋屈,要把鱼缸送人或扔掉,但碧仪不同意,说这鱼缸贵得吓人,才买了没多久。还好他们家够宽敞,阳台的角落多摆个废鱼缸也不怎样碍事。
鱼缸,不管养大型鱼还是小型的海鱼,又抑或海草热带鱼,开了红蓝鱼缸灯后,七彩斑斓,光彩夺目,十分醒目,尤其是晚上进屋后,映入眼睑的鱼缸简直就是深海中的夜明珠,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可是,鱼缸空置后,杂七杂八的配件堆放在里面,玻璃上布满厚厚的灰尘,面目可憎,惹人嫌弃。
家杰抽完两支烟,在阳台漱了口,打算回房间睡觉,准备开房门的时候听到碧仪还在讲电话,“快来吧亲爱的,我都等不及了,我要给你整整一天的幸福快乐……”心中泛起了一阵厌恶,折身去厨房取了罐啤酒,回客厅继续看电视。
不知附近哪个地方憋台风影响了云层,空气闷热,害得他心烦气躁。但他不想开客厅的大空调,就拖了饭厅中的落地扇过来对着自己吹。台风前后这几天,家杰多少有点情绪化,坐卧不安,和女人的生理期有点类似。可能是太困了,也可能今天被孩子折腾了一整天太累,啤酒未喝完,电视也还开着,他就带着一肚子的烦躁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被噩梦惊醒,只觉得腰身发硬,头晕目眩,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并且深陷险境。脚边的地上有张淡绿色的毛巾被,应该是碧仪夜里拿来盖在他身上的。他睡觉一直都不安分,梦到奔跑时手脚会乱挥乱舞。
张晨一家很早就从广州坐地铁到了祖庙,碧仪他们隆重地开着两辆车去到百花广场时他们一家四口刚好从旁边的麦当劳吃完早餐出来。他们的行李倒是不多,每人背着个背囊,大人的很大,小孩的很小,看着像一支小型登山运动队,又像企鹅一家子。
两个男孩,大的比乐明小,小的比乐天大,虎头虎脑,活泼开朗。四个孩子中只乐明是女孩多少令她有些不自在,黏在家杰身上不肯跟其他孩子合群。家杰弯腰在她耳边说:“小美女,你可要大方一点才好,这两个小男孩中的一个,以后可能会成为你的男朋友哦。”
乐明愣了一下才明白爸爸在取笑自己,张张嘴想向碧仪还是外婆告状,见她们都在张罗着招呼客人,就气鼓鼓地在爸爸的腰上掐了一下。
梁园、仁寿寺、祖庙走马观花转了一圈,碧仪讲解得口干舌燥,客人却没啥兴趣,连总躲在旁边抽烟的家杰都替她揪心。碧仪便不讲了,让乐明带着弟弟们去逛叶问和黄飞鸿纪念馆,自己跟张晨站在树荫下闲聊,欣赏她的美甲。家杰拉了张晨的老公小何躲在不显眼的角落偷偷抽烟。
碧仪是事业成功的女性,看上去挺强势,内心其实相当小女人,对张晨这个真正的女强人很是佩服。张晨当年放弃保送读研的机会和父母要求她回山东老家的邀请,跟着小何北漂,在北京住了几年地下室后去闯上海,入不敷出,实在看不到出路,心灰意冷,便舍弃了创一番伟大事业的人生理想,在小何父母的帮助下回到长沙,小何的老家,安顿下来,结婚生子,从此踏实做一个平凡的小女人,相夫教子。
张晨偷瞄一眼不远处的两个男人,小声对碧仪说:“你老公看上去挺特别的。”
“不会吧,”碧仪说,“他哪里特别了?”
“不知道是哪里,总之觉得他跟大多数人不一样。”
“他挺会赚钱的,脑瓜子的结构跟马云同属一个类型。”
张晨忍俊不禁,望着碧仪,好一会才又说:“不过他有心事,有时会躲开大家偷偷叹气。”
碧仪笑着又说:“几年没见,你不仅变得世故会说话了,还变得神神道道,怪吓人的。”
家杰躲开旁人叹气的事,碧仪知道,只是一直假装不在意而已。张晨说了出来后,她眉眼跳了一下后不甘示弱,避重就轻:“应该是代沟。他比我大了不止五岁。以前我们不是说每隔五年就是一代人吗?”
张晨笑笑,摸着碧仪的真丝衬衣说:“你穿这么漂亮的衣服,看着像贵妇——你这是转移主题,偷换概念,逃避问题。”
碧仪看着张晨笑,直至把到张晨不好意思,礼貌地让步:“对不起了美女,我不该刚一见面就胡言乱语的,太自以为是了。不过你一定要理解,我刚刚考个心理咨询师的资格,忍不住在你面前显摆一下。”
“厉害了姐。怪不得,”碧仪挽住张晨的手说:“你们一家都穿着纯棉的家庭套装,看起来既可爱又纯洁,隔三条街我都能感受得到你的幸福!怪不得刚一见面就觉得你身上有仙气,原来考了个这么高级的证!”
张晨又笑,说碧仪身上那颗七巧玲珑心比以前更有灵性了,再过两年,怕是连树上的小鸟都能哄得下来。碧仪作状要打张晨。过了会,张晨又说:“我觉得你真比以前厉害了很多,眼睛也更加毒辣了,再没什么是你看不懂的了。”
“眼睛再毒都没有用,”碧仪说,“该发生的早晚会发生,该承受的痛苦和折磨一样都免不掉。”
张晨望着碧仪,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严肃起来,不知怎样接这话。她一直都想不通碧仪这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会嫁一个结过婚而且还带着女儿的男人,这次过来原本想八卦一下内情,一直没找到突破口,这会见到碧仪这样,知道她也有难处,只是不知从何处说起。当然,家杰也算是男人中的上品,素质、相貌、经济,等等,样样出众。
那边,家杰与小何也聊得挺欢。小何说:“你那车真酷!”
“酷是酷,”家杰说,“就是吃油厉害,像我这种苦孩子出身的人不该买这样的车,开长途的时候心在滴血。你呢,你开什么车?”
“我们没买车,”小何说,“没钱呢。”
“车又不贵,可能有车没车对你们的生活影响不大。”
“有车还是方便些的,”小何说,“起码半夜孩子有个急病什么的去医院没那么彷徨,老人家要去哪接送起来也方便。只是经济上不允许,就算咬咬牙买了养起来也吃力,我们起步晚,又有两个孩子,花销不少的。”
“说的也是。”
“我们在北京上海浪费了不少时间,走歪了好多年,别的人未毕业就找到了工作,稳定下来马上开始存钱,买房子,结婚,生孩子,我们呢,怀揣理想,走南闯北,忍饥挨饿,最后负债累累回到老家,从零开始……这次还是下了老大的决心才出一趟远门的,毕竟孩子这么大了,湖南都没走出去过,想想都觉得亏心。”
小何这么直率,让家杰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有种亲切感,拍拍他的肩膀说:“面包会有的。也不能说是走歪了。你想想看,你俩在北京上海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以后什么也不用怕了,肯定能走下去。”
“那几年……痛并快乐着。前几天在深圳,张晨还跟她同学吹牛逼,说什么辛苦半生却幸福无比。”
“赚钱这回事,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是太难。如果你是做生意的,找对了路子,做着做着就会渐入佳境;如果你是打工的,不太笨的话工资也不会低,每个月存一点,日子长了,手上的钱就多了。豪门有豪门的苦恼,小家子有小家子的快乐,冷暖自知呀兄弟。”
“马哥……”小何说,“你果然是个睿智的人,见识很到位。你和碧仪都是很厉害的人,挺羡慕你们的。”
家杰望着小何,用调侃的口吻说:“兄弟,别把事情简单化了,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只是没让你们看到而已,隔岸观花,讲的就是这个。”
“马哥你可真谦虚。”
“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我不是谦虚了。”家杰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他不是个志向远大的人,没什么坏毛病,也没啥特别的兴趣爱好,经过这么多年的打拼后,生活稳定,收入稳定,家庭稳定,却越来越郁郁寡欢,倒是希望能跟小何易位而处,用财富换取他的乐观与快乐。
正当家杰走神的时候,小何递给他一根烟,他点上后呛了一口,一看是中华,便说:“这烟好冲!抽这么贵的烟,还说自己穷!”
小何说:“我平时不怎样抽烟,这次出来专门买了两包中华充下门面。”
乐明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拉着家杰的手摇来摇去。家杰问:“小公主,你咋又撒娇了呢?”
“我想上厕所。”乐明说。
“上厕所找妈妈带你去咯。”家杰说。
乐明望着爸爸,一板一眼地说:“汪碧仪是马乐天的妈妈,不是我的,我不要她带我上厕所。”
“乐明——”家杰沉下脸,压着嗓子训女儿,“爸爸平时怎样教你的?”
“可我不想一个人去厕所——”乐明嘟起了嘴。
“爸爸一直都想陪你上厕所的,”家杰说,“可是,我们男孩子不能进你们女厕所你又不是不知道。”
乐明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说:“你一进女厕所,我第一个尖叫——捉流氓!”
小何还在替碧仪担心,好不容易才弄明白这是恶作剧,忍不住赞了一句:“好机智的小姑娘!”
“鬼丫头,敢逗爸爸玩!”
乐明甩开家杰的手,蹦跳着朝厕所跑去。
各人依次去厕所解决问题,洗手洗脸,化妆补妆,好不容易才从祖庙出来,转去岭南新天地找餐馆吃饭。人数众多,每换一个地方都拖泥带水。
孩子们喜欢岭南新天地,刚进去便四处乱跑,害得家长们神经兮兮地左喊右叫,好不容易才将他们聚拢在一起好好走路。这地方家杰最熟悉不过了,隔三差五就跟朋友、客户来坐坐,他带大家去了间港式粤菜馆,点了一桌广东特色的家常菜,外加四个布丁和两个湖南菜。碧仪交代部长,这两个湖南菜要尽可能地多放辣椒。
吃完饭出来,是一天中最热的时间,孩子们在烈日下乱跑乱跳,大汗淋漓,连故作矜持的乐明也被男孩们带得有些疯癫。
走着走着,乐明进了一间巧克力店不肯出来,盯着其中一盒做成小动物形状的纯白巧克力流口水。碧仪掏钱想买让家杰制止了。乐明不开心了,嘟起嘴说:“不是说女孩子要贵养吗?一盒巧克力都不买给人家!”
碧仪为难地看看家杰,又看看自己母亲。家杰二话没说,抱起女儿走出店门。他跟大家解释,这种旅游的地方,一瓶矿泉水都比别处贵好几倍,礼品、工艺品和巧克力这些花哨玩意就更不用说了,用来蒙外国人和傻土豪的。
张晨逗乐明,说她聪明,连女孩子要贵养都知道。乐明说:“外婆教我的,说贵养的女孩子不容易被男孩蒙骗。”
碧仪瞪了她母亲一眼,怪她太超前。
“我觉得,”乐明一板一眼地又说,“美女汪碧仪,小时候没有贵养所以才被马家杰蒙骗了。”
大家被她逗得乐不可支。
新天地建成没几年,树荫不多,太阳直白地照在身上,火辣辣地痛。碧仪说简直就是毒太阳烤活人,提议早点去南风古灶。
南风古灶,大人对古迹感兴趣,小朋友对陶艺制作感兴趣,于是分成两批,碧仪和外婆带着四个小朋友在入门左侧的作坊玩陶泥,家杰带着张晨夫妻转悠。
等家杰他们回来,小朋友们的作品也做好了,小牛小马小猪小猫做了不少,花瓶也做了两个,碧仪交了钱,让张晨留了地址,等这些泥坯干透上釉进炉烧好后寄去湖南。
“这倒是挺有意义的,”小何说,“你们广东人做生意挺实在,价钱不算便宜,但服务挺到位。”
碧仪说:“希望他们长大后,看到这些自己亲手做的公仔时能想起广东还有个非常非常漂亮的汪阿姨。”
“还有十分十分十分英俊的马叔叔!”张晨说。
还有点时间,碧仪提议去附近家杰朋友的工作室走走,讨口茶喝。家杰一直没跟张晨他们提自己有朋友在这附近,是怕带着这么多孩子过去场面不好控制,那些东西看着不怎样起眼,但动不动就是成千上万的,磕碰到什么麻烦,但碧仪话都说出来了,而且张晨他们也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就不好扫兴了。
经过一间门面很小的店,一位正在吹埙的帅小伙把大家伙吸引住,停下了脚步。乐明进店挑了四个画着兰花的埙,小朋友们人手一个。张晨夫妻赶紧制止,但哪里制止得住,乐明气场大得吓人,她说:“我希望他们长大后还记得在佛山有位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的小姐姐!”
碧仪与家杰对望一眼,赶紧付款,让店员打包装。张晨和小何还在推辞,乐明假装生气,一跺脚,用鼻子哼了一声,吓得大家愣了一下。
女儿的举动令家杰意外和不安,隐隐觉得她哪里不对劲。
去到朋友的陶瓷雕塑工作室,情况没有预期的那么混乱,孩子们疯了大半天,没有力气再捣蛋,全部乖乖地围坐在会客室的茶桌前喝果汁、吃点心、玩手机,倒是大人,望着展架上的石湾公仔啧啧称奇。张晨夫妻第一次逛这样的地方,惊叹之余,对价格也十分吃惊。
碧仪被一个长耳兔吸引得走不开。这个陶雕大半个暖瓶那么大,岩石纹理的底座灰中泛蓝,往上是渐变的青铜色碎花,缀合成簇,花丛中侧卧着只雪白雪白的长耳兔。眯缝着眼睛的长耳兔,俏皮,慵懒,再加上它身下的青铜色碎花,有种说不出的安逸感。
身后传来老板的声音:“这是我师兄最得意的原作,马太太好眼光!”
碧仪问老板多少钱肯卖,老板说:“哪天师兄穷疯了的话可能会卖,但现在他不穷,也没有疯。”
在老板的引导下,大家移步去看别的,可是碧仪的心还在长耳兔身上,返回来拿起来细看。她大概是没料到这玩意这么重吧,手一抖“嘭”的一声摔地上了。她昨天做的美甲断了两只。
长耳兔在家杰的脚边四分五裂,他有种心被摔碎了的感觉。
可怕的寂静过后,师兄狂奔过来单膝跪地,把长耳兔一块一块地再度拼起来。万幸的是,兔子还是完整的。师兄抬头仰望着老板,又望向碧仪和家杰,很无辜的样子。碧仪羞恨交加,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可怕的尴尬过后,碧仪用自己听起来都害怕的声音说:“对不起了呀师兄,我赔你钱吧。”
师兄没接话,把碎片拿到长条工作桌上,又去找胶水。大家安静地站在师兄周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家杰以前帮过他们不少忙,现在也还替他们卖东西。老板和师兄都说不用赔,粘一下,勉强能蒙混过关。碧仪过意不去,执意要赔。家杰心里烦躁,咬牙说:“这事你别管了行不?要不要赔,怎样赔,回头我跟两位老板商量就行了。”
张晨看下时间,惊呼一声说怕赶不上车了,家杰笑笑说国庆期间,高速公路到处塞车,市内车辆稀少,半小时能到高铁站。
他们原来的计划是这天游玩结束后,家杰带自家的孩子和外婆回家,碧仪送张晨他们去高铁站,这会家杰看到碧仪精神状态不佳,他就说自己送客人去高铁站,让碧仪先回家,碧仪不肯,家杰急了,大声说:“你少倔一会行不?”
碧仪被家杰这一嗓子吼软了,学乐明的样子嘟一下嘴,又扭头朝张晨吐舌头。她将早准备好的盲公饼等土特产从自己的车上搬过去给张晨,张晨也将从湖南带来的特产给了她。
家杰顺利把客人送到高铁站,清点完行李后蹲下来,一左一右,把两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抱在怀中说:“叔叔来不及准备礼物,将就着给个红包,你们回去后自己去买点喜欢的东西,好不好?”
他是个善良而且大方的有钱人,特意在临别的一刻才发红包是不给小何他们留下还人情的时间。
回到市区后,家杰打电话给碧仪,确认他们已安全回到家后,说自己有事要回公司处理一下,可能要待到挺晚,不回家吃饭。
交代完,家杰开车去到公司附近一个很旧的小区,把车停在一幢外墙斑斑驳驳的旧楼前,爬上五楼。
天已全黑,家杰进屋后先把鱼缸的灯打开,看了一会鱼后才把其他灯打开。鱼儿受了惊吓,急促地游动着,躲进水草。家杰喂鱼,端张方凳子坐在缸前抽烟、看鱼。突然,他的鼻子小狗一样耸了耸,起身去阳台。兰花开了,一室幽香。
阳台的花架上摆着兰花、盆景,和一些易养活的绿萝之类的半阴生植物,绿油油的长势不错。他将阳台的窗打开,逐一给花浇水,再把地上的水渍拖干净。
秋风送爽,一阵一阵花香惹人醉。
家杰从包里取出平板电脑,循环播放朴树的《平凡之路》:
徘徊着的,在路上的。你要走吗?易碎的,骄傲着,那也曾是我的模样,沸腾着的,不安着的,你要去哪?谜一样的……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当你仍然,还在幻想,你的明天……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绝望着渴望着哭着笑着平凡着……冥冥中这是我,唯一要走的路啊,时间无言,如此这般,明天已在眼前,风吹过的,路依然远,你的故事讲到了哪……
他给自己煮了面条,就着咸菜吱吱溜溜地吃。一边吃还一边瞄着平板电脑中的美剧。突然,他倒吸一口凉气,被辣到了。没放辣椒,怎么会辣得这么可怕?中午吃饭时有个辣椒籽偷偷躲进了牙缝,这会跳出来调戏他。
然后,像往常那样,给鱼换水。他不是每天都过来,所以每次给鱼换完水后必定再用桶晾一桶新的水,好让下次来时能有晾好的水。
拖地搞卫生。
屋子小小的,一居室,家具不多,不,几乎没有家具,躺椅,很窄的行军床,小方凳,茶几,功夫茶具,还有就是厨房一个烧水的壶和能煮面条的小锅。屋子面积不大,但因为东西少而显得开阔。除了茶具,其他所有东西都是简易的,尤其是行军床,看上去孱弱不堪,不管多瘦的人躺上去都会散架似的。
做完这些,他把兰花搬进屋,摆在身旁,半躺在躺椅上看美剧。没一会,睡着了。这预期之外的睡眠弄得他到很晚才回家。他轻手轻脚上床,但还是惊醒了碧仪。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跟客户没完没了地扯皮,扯完又去宵夜。”
“你身上没酒味,宵夜不喝酒也还行。”
“我说要封山育林,不能喝啤酒。”
“封山育林?我都想封山育林!”
“想就封呗,大不了交罚款。”
“马老板,你是交罚款,我可是国家干部,要被开除的。”
“早让你别上班在家享福,你又不肯。什么国家干部,每天做死做活,比狗累,还挣不到什么钱,没一点意思。”
“最后谈成了没有?”
“谈成了,狠狠地赚了那王八蛋一笔。”
“不会吧……做生意真有这么容易?这一笔你又赚了多少呢?”
“三百万!”
碧仪吓得睡意全无,翻身坐起。
家杰似笑非笑地看自己的老婆。
碧仪揉眼想了好一会,又问:“真的假的?”
“假的。”
“神经呀你,大半夜的乱吓人!”
“快睡吧傻瓜,睡着了别说三百万,三千万,三个亿都不在话下。”
责任编辑:赵燕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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