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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立山没有想到,小野提审他时,桌子上竟然摆着一副围棋。棋子是玉的,因此无论是黑棋还是白棋,在傍晚的白炽灯光下,全都闪烁着暗幽的亮光,看上去显得诡秘深奥。小野端坐在棋桌旁,正在喝茶。其实,小野的办公室,不像一个军人的屋子,更不像一个监狱长的屋子,因为桌子上没有其他日本军人常有的放在刀架上的军刀,办公桌后面也没有“武运长久”的条幅,有的是一整面墙的书柜,书柜旁边是一个半人高的地球仪,在书柜对面的墙上,是一幅日本富士山的风景画。只是因为小野穿着军裤和长筒军靴,似乎才像一个军人,但也不像现役军人,而像是退役军人。

    小野见冯立山走进来,示意他坐在棋桌对面的椅子上。看得出小野与平时完全不一样,样子很松弛,脸上带着闲情逸致的神情。小野说,冯先生肯定会下围棋。冯立山走到棋桌旁,没有坐下来,而是反问小野,还想要做什么,郭树民和宋伟华都已经被我送到了你的手上,你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你应该履行你的诺言。小野说,我是邀请你跟我下棋,没有不履行诺言呀?我说过,日本军人是讲究信用的。冯立山说,那好,我陪你下棋,但希望小野先生不要节外生枝。

    小野伸出手,让冯立山选择黑白,冯立山想了想,也不推辞,执黑先行。

    屋子里非常安静,只能听见棋子落到棋盘时发出的轻微的声响。很快,棋风凌厉但是却以绵里藏针的风格呈现出来的冯立山,上来就使小野的棋局面临着严重危机。小野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冯立山棋风如此坚硬,几乎使他立刻就要行使招架之力。他用食指和中指捏着手中的棋子,犹豫着不知放在哪里,最后只好收回手,突然说道:“冯先生,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冯立山早就知道,当他开始和小野“合作”时,小野就已经不认为他是一个简单的逃兵“老鼠”了,小野一直是在等着最后的摊牌。冯立山直起身,看着小野的眼睛,停了一下,说道:“我是岩井公馆的人。”

    小野看着冯立山,忽然觉得这个小眼睛的中国人,其实有一双大眼睛,而且很大,只不过平时总是眯缝起来,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睛罢了。而小野是一个看不见人的表情,就无法下决断的人。这是他的特点,但也是他的死穴。冯立山是一个能用目光改变对方想法的人,这也是一个情报人员所特有的武器。冯立山早已掌握了小野的特点。

    小野说:“你怎么能让我相信呢?”

    冯立山说起英语,然后又说起日语。原来冯立山在苏联受训时,曾学过日语,他学语言有一种天生的灵性,再加上后来在东北工作,为了更方便与日本人打交道,他苦学日语,经过一段时间后,说得已经非常不错了,好像在日本留过学一样,纯正的东京腔。

    冯立山用日语告诉小野,不要问他的底细,问得越详细、知道得越多,就越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甚至会让他的前途遇到更大的挫折。小野眉毛稍微挑了一下,但还是面无表情。小野说:“看来,冯先生很是了解我,可是我也了解你,你是共产党的人。”冯立山说:“是呀,所以我还要告诉小野先生,我不仅是岩井英一先生的朋友,袁殊也是我的朋友。”

    本来,冯立山说他是“岩井公馆”的人,已经令小野惊讶了,再说袁殊是他的好友,小野就知道,他真是遇到了大麻烦,或者说遇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和一个非常棘手的人。

    先说“岩井公馆”的主人岩井。

    日本侵略中国,绝不是一件头脑发热的事情,而是从上到下早有预谋的一个国家行为,甚至这种预谋已有百年。而且这种预谋牵涉在很多方面,比如日本的外务省,很早就在上海创办过一所“同文书院”,专门选调日本青年在中文环境之中学习中文,为日本培养了一大批“中国通”。其实,这个学院就是一个间谍学校。这个岩井,就是毕业于“同文书院”的第一批学生。岩井的全名叫岩井英一,曾任日本驻上海总领事,经常以左倾面貌出现,结交了不少中国进步文人。早在日本侵华之前,岩井英一就在上海建立了一个直属外务省的特别情报机构——“岩井公馆”,这里与日本的其他军事情报机关不同,不搞行动,只是专门搜集中国的战略情报。而且岩井公馆的情报人员都是单线联系,和日本军界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归军界领导,而且军界的人也远远地躲着他们,因为“岩井公馆”里的好多情报人员,都是双重间谍,甚至是多面间谍。譬如冯立山说的那个袁殊,就是三面间谍。

    小野深知,与这些多面间谍打交道,搞不好会惹上一大堆的麻烦,所以日军军界的人,采取的最有效办法,就是远离,躲得越远越好。小野知道,许多时候,即使你知道这个人是哪方面的人,你也不好轻易对他下手,譬如那个袁殊。

    再说袁殊。袁殊是一个身份极为复杂的人,他早期是“左翼”文化人,由潘汉年吸收加入中共特科。抗战爆发后,袁殊按照组织部署,利用同乡的关系,打入了国民党特务头子吴醒亚的“干社”,同时他又是“岩井公馆”的人,一直拿着岩井的情报津贴,是岩井的“红人”。此人可谓一身三任。袁殊在国、共、日三方诡异地游走,譬如他曾因叛徒出卖,被国民党逮捕,关押在一个秘密监狱中,日本全面侵华后,岩井亲自出马,通过多种复杂的关系,硬是把他给营救了出来。所以,国民党的中统、军统,都很重视袁殊与日本人的关系,戴笠曾经亲自拉拢袁殊入伙。后来经过潘汉年的同意,袁殊成为军统上海区国际情报组少将组长,同时还和岩井英一保持着极秘密的关系,而岩井英一也知道他的多重身份。但说到底,袁殊是中共方面的人,为中共提供情报,并直归潘汉年领导。

    所以现在冯立山提出与袁殊的关系,小野着实一愣。小野是远闻袁殊大名的,当然更知道岩井英一。小野一时颇感头疼。因为一时拿不准主意,小野不说话了,示意冯立山接着下棋。冯立山知道,小野正在琢磨对策,在气势上已经输了。因此,他也安下心来,不再说话了,静等小野的决心,看他到底怎么收场。

    小野说:“冯先生,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成为战俘的吗?”冯立山说:“偶然。”没想到,小野突然抬起头,对冯立山说:“我现在可以立即把你送到有关部门,你可能会以间谍罪的罪名被逮捕的,你知道,间谍是不能享受战俘待遇的,是要被绞刑的。”

    冯立山笑起来,小野发现笑起来、完全张开嘴巴的冯立山,竟然有着一口洁白的牙齿,非常干净,这和其他八路军战士甚至国军战士黑黑的牙齿完全不同,但小野在过去的三个月时间里,竟然没有发现冯立山独特的洁白牙齿。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冯立山过去和现在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他已经对什么都无所谓了。或者说,他已经胸有成竹。他已经敢于亮明自己。

    冯立山说:“小野先生,你今天找我来,不是下棋的吗?我们还是接着下棋吧。”

    小野只好继续看棋,但已经心乱如麻,因此很快走出一步昏着,局面立即无法挽回,最后只得懊恼地推盘认输。

    冯立山说:“小野先生,还是履行你对我的诺言吧,你说过日本军人是信守诺言的。”

    小野面无表情。

    冯立山又说:“你不要存有幻想,你要想把我‘消失’在老娘庙,那样你会有更大的麻烦。”

    小野依旧面无表情。

    冯立山眼睛注视着小野,一下都不眨,就那样看着小野,小野也看着他。喜欢看对方眼睛说话并以此来捕捉对方心里变化的小野,最后终于在与冯立山的目光对视中,转了眼珠。

    小野说:“我会履行诺言。”

    其实,小野是不想放走冯立山的。

    最初,他想把冯立山交到上面去,先把自己的责任推卸掉,但是在反复琢磨之后,又觉得不妥,如果把他交上去的话,就等于向有关方面表明了他是知道这个人身份的,同时也就意味着他是一个当事人了。那样岂不是把自己主动搅进去了?小野不想那样做,他急得一夜没有睡觉。后来他又想找人调查冯立山的真实情况,但权衡再三,还是觉得不妥,因为这些人根本没有办法调查,你也不知道他现在为谁工作。再有就是调查,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会牵扯到太多的方面。小野真的害怕,搞不好这件事,自己会再次犯错误,平添许多的麻烦,同时也会给老师酒井将军带来麻烦,那样可就得不偿失了。况且他不能再犯错误了,假如再犯错误的话,他就有可能被派去前线了。那样也会给酒井将军带来耻辱。

    小野在左右为难之后,最后冒险决定把冯立山放走,不管这个冯立山到底是什么人,他都不想再看见他了,要快一点甩掉这个累赘。但小野多了一个心眼,要在战俘登记册上抹掉冯立山的名字。于是,他找来宫岛,让宫岛把这件事做得稳妥、安全。尽管宫岛非常惊愕、诧异,但长官让做的事情,他也不去深问,照规矩办就是了。

    小野长舒了一口气,最后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方案,还是有他的想法的。假如冯立山不是岩井和袁殊的人,那么国共两方面的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毕竟他出卖了国共两方面的人,最后的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样一想,小野也就释然了。小野并且安排了人,暗中监视一段冯立山出狱后的行踪,看看他是不是“规矩老实”,是否有“出轨”的地方,那样的话,他要是再采取措施,也能有所挽救。

    冯立山走出老娘庙后,没有一丝的慌乱,像每一个重新得到自由的人一样,先要将自己变得清爽干净起来。身无分文的他,先是走进了一家当铺(没人知道他“当”了什么),然后就去浴池洗澡、理发,再然后又去了百货商场,他表面上悠然自得,看上去是在享受自由的生活,但实际上是在加快行动。他先要甩掉“尾巴”,因此他不断地穿行在人群中,然后又开始坐胶皮车、电车,当他确认肯定摆脱了所有可能的跟踪后,立即化装成一个商人,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其实,冯立山突然前往了天津城里,去了位于日租界的一个叫“大成饭店”的接头地点。这个接头地点,是在情况特别危急时启用的——也就是一旦与特务团失去联系一个月之后,想要再与组织联系,只能到这里来。有人会把你带走,然后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接受组织严格的审查之后,才有可能重新归队。

    冯立山坐在大成饭店的咖啡屋,对微笑着过来的服务生说要找刘经理(这里没有刘经理,找“刘经理”这句话,只是接头暗号)。服务生稍微愣了一下,旋即答应说,好好,请先生等一下,刘经理马上就来。服务生表情的些微变化,没有逃过冯立山的眼睛,他感觉情况不对,就在服务生转身离开的瞬间,他立即假装上厕所,躲在一个暗处,随后看见那个服务生正站在一个边门处,不时地东张西望,同时对两个戴礼帽的男子小声说着什么。冯立山知道,这个接头地点已经完了,出事了,于是赶紧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墨镜,神态安然地走了。在出门的时候,他用余光看见那两个戴礼帽的男子一左一右——他们的右手都插在口袋里,显然是握着枪——正在向他的座位处悄然走去。

    大成饭店的惊遇,让冯立山意识到,“大成饭店”这个接头地点已经暴露了,至于如何暴露的,他不知道,但肯定是不能再去了,而且现在自己极有可能已经被跟踪了,只是还不知道跟踪他的人,是哪个系统的,是日本人、汪伪政权的人还是国民党方面的人,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人。要真是自己人,那就好了,他不就是在找自己人吗?可是他莫名其妙地失踪三个月后,自己人找他,也有可能是另一种目的——或是可能把他当成了叛徒,要除掉他,这种情况是极有可能的。

    冯立山想,现在马大奎已经牺牲,而八路军特务团的人,又一时无法找到,而且自己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现在冯立山决定启用最后一个办法,他决定去北平——绝不能去乡下,因为现在日军正在疯狂地封锁围剿华北农村。冯立山现在只有一个目的,快一些把情报送出去,他对自己的安全早已经无所谓了。于是,冯立山想到了最后一个人,这也是最后一个办法了。

    冯立山去北平要找的这个人叫牛守道,是冯立山、陆莉共同认识的一个老地下党员——也是他和她在辅仁大学时的老师,更是当年见证他和陆莉朦胧爱情关系的人。牛守道对冯立山是了解的,或者说,是信任他的。牛守道应该能帮上他的忙。

    于是,冯立山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北平。

    冯立山找到牛守道时,头发斑白、气质儒雅、身材瘦高的牛守道正在办公室里备课,见到冯立山,愣了愣,但是一点也没有惊奇的表情,好像昨天刚刚见面一样,握着他的手,说着诸如“最近课程还紧张吗”、“家里还好吗”之类的平常话。办公室的其他人,都在低头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抬头看他们,一切都非常地正常,但就是这样的正常,却让冯立山感到不正常。

    牛守道请冯立山到校园里走一走。

    已经是夏季了,过去校园里那些茂盛的花儿,现在好像都看不到了,不知道移栽到了哪里。校园里除了不见花草之外,好像还是那样,似乎变化不大,但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是脚步匆忙的,脸上的表情也都是僵硬茫然的。

    牛守道问他有事吗?冯立山环顾左右,只好说,有事,有重要的事情。牛守道看了看别处,然后告诉他,晚上在老地方见。冯立山本来想现在就可以讲的,为什么还要等到晚上,但是望着牛守道决定的眼神,只好无奈地说,那好吧,晚上见。

    当天晚上,在前门一家热闹茶馆的单间里,冯立山见到了早已到达的牛守道。可是他刚刚坐定,就进来三个人,站在后面和左右,成扇形把冯立山围住了。冯立山好像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他没有回头,不慌不忙地对牛守道说:“老师,您听我说。”牛守道摆摆手:“肯定会有你说话的时候。”

    站在冯立山背后的那个人,是一个大块头、浓眉毛的中年人,他老练地上下检查了冯立山,冯立山身上什么都没有,连过好几道关卡,他不可能带枪。冯立山对牛守道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讲。”牛守道说:“我们还是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去说吧。”

    冯立山被带走了,上了门口的一辆没有熄火的黑色小汽车。与冯立山同在那辆黑色小汽车里的,是牛守道和那个“浓眉毛”。后面还有一辆小汽车跟随,另外两个人都在后面的小汽车里。

    小野的上司中田少佐,突然来到老娘庙,说是检查安全情况。但是,仅是问了几句监狱的简单情况后,便问小野,最近老娘庙是否有被释放的战俘。小野一惊,他告诉中田,没有释放过任何人,并叫宫岛拿来战俘登记册,请中田少佐查看。中田摆了摆手,说不用看了,只是随便问一问。中田少佐没有看审讯记录,像是说闲话一样,婉转地告诉小野,最近有个叫冯立山的中共特工,制造了一起惊人事件。他将一份绝密情报转给了国民党方面,致使日军在国民党军内部的多名间谍被抓,并且使日军在不久前的一次围歼行动中,损失特别惨重,上面正在调查情况。中田少佐暗示小野,应该马上和酒井将军联系一下,或是应该前去看望酒井将军。小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站起来,向中田立正。中田少佐请他坐下来,还告诉了小野一个惊人消息,那个在派遣军参谋部被抓的女特工陆莉——也就是促使小野降职的那个女人,和这个叫“冯立山”的特工是一伙的,而且他们还是一对热恋的恋人。

    小野睁大眼睛,立起耳朵,但很快恢复脸上的平静。心里却是狂跳不止。

    中田少佐走后,小野无力地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他拿起电话,想立刻给酒井将军打电话,但是拿起来,又犹豫着放下了。他真的不想打了,不想再给酒井将军丢脸。他呆呆地望着墙上的富士山的风景画,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正在东京教中学数学的妻子,还有自己的女儿,还有他上学时的东京帝国大学的校园,还有他热爱的幽暗的散发着潮湿气味的隧道、地道,还有、还有宋伟华用石块刻在地道里那幅风景画上的三个遒劲有力的汉字“非常道”,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时,宫岛进来,小野忽然对宫岛说,买些笔墨纸砚来。宫岛问他做什么,他说他准备学习中国书法。宫岛不解。因为小野一直看不起中国文化。刚来老娘庙时,宫岛曾经把国军军官俘虏的青玉扳指和做工精美的鼻烟壶送给小野长官,但是小野对那些东西嗤之以鼻,连看都不看。可是现在……怎么又对中国的书法感兴趣了?

    小野见宫岛站在那里愣神儿,又说了一遍买笔墨纸砚。宫岛连忙“嗨”了一声出去了。下午的时候,宫岛把笔墨纸砚摆好在了小野的办公桌上。小野很满意,看着宫岛,突然问宫岛,第一个汉字,该学哪个字?宫岛想了一会儿,伸出右手,用食指蘸着水,在桌子上写下了“刃”字,宫岛说这个字,他不会念,但知道是代表“刀子”的意思。小野笑了笑,宫岛难得看见小野笑,显得那样陌生、怪异。

    只见小野铺开白纸,蘸上墨汁,写下了第一个字,不是“刃”字,而是“忍”字,但是写得歪扭,写成了长条形状,一点都不好看,像是一条丑陋扭曲的蜈蚣。宫岛询问小野长官,这个字念什么。小野说,慢慢看,看久了就会念了。宫岛没有说话,他觉得这几天小野长官的言谈举止非常奇怪,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精神恍惚,变得举止怪异。宫岛猜想,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宫岛猜对了。

    第二天,上面来人,把小野带走了,也把宫岛带走了。与此同时,老娘庙又来了一个新的监狱长——是一个双腿很短、胡须很重、眼睛像是牛眼一样鼓突的中年军人。

    后来听说,因为酒井将军犯了一个错误,被司令官寺内寿一调离华北。与此同时,小野和宫岛被日军情报机关调查,宫岛只听了一句“冯立山”,就什么都明白了,但他还是严守了与小野之间的秘密,只是回到监房后,撞墙而死。小野始终没有承认老娘庙曾经关押过一个叫“冯立山”的战俘,因为宫岛把战俘登记册做得天衣无缝,所以情报机关没有看出任何破绽,最后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只得宣布释放小野,重回老娘庙,当然不是做监狱长。这时,小野主动提出来,要去战场,为天皇效忠而死。于是,小野被降为军曹后,派去了前线——山西战场。又听说后来被我八路军129师(宋伟华曾经所在师)的炮弹给炸死了。那个大炮是缴获的日本军队的榴弹炮,射程远、威力大。

    再说冯立山吧。

    因为冯立山的情报,最后使国民党第二集团军避免了一次重大损失,挽救了几千人的生命,而且抓获了多名潜伏在第二集团军内部的给日军发送情报的中国间谍。

    但最后冯立山死了,死得格外窝囊。

    原来,冯立山被牛守道带走后,准备由北平地下党转交给八路军特务团接受审查,但是在半路上,在那辆黑色的小汽车里,冯立山被押送他的那个“浓眉毛”的人当作叛徒,愤怒地用匕首扎成了重伤,要不是牛守道奋力保护冯立山(牛守道拼尽全力终于抢过“浓眉毛”的刀子),说不定冯立山当时就死了。后来调查,原来那个“浓眉毛”已经叛变日本特务机关,是奉命要置冯立山于死地的。牛守道在与“浓眉毛”争斗时,也负了重伤。八路军特务团来人接冯立山时,看见了争斗的场面,抓住了“浓眉毛”。但是冯立山已经奄奄一息了。他死前,已经说不了话,只是不断地用手指着他的伤臂。接他的人,终于在他的伤臂里面,发现了那份带着血的情报。原来那条已经好了的伤臂,又被冯立山自己重新搞坏,他把已经伤愈的伤口重新撕裂开了之后,继续把情报藏在里面,借以躲过多重日军哨卡的严密检查。

    后来,牛守道也因伤重并流血过多,死了。

    解放以后,因为“极左”思想的干扰,死去的冯立山始终没有得到公正的对待。原因如下:一是因为他救助的是国民党军队;二是他的任务是在“出卖”了我军的一名优秀连指导员的情况下完成的;三是他的身份过于复杂,譬如他到底是不是“岩井公馆”的人,或是与“大汉奸”袁殊到底有没有联系,即使有联系,他又是在什么时候、受谁的指派与之联系的?因为当时都是单线联系,所以已经无从查证。还有,与他有关联的人,也都先后在解放前死去,因此他的身份问题,更成了一件疑案。再加上后来潘汉年被蒙冤打倒,许多那条线上的地下工作者以及曾经有过联系的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牵累,一时间,冯立山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更是不好“把握”,所以冯立山一直背负着叛徒的骂名,后来又证实,“冯立山”不是他的真实姓名,只是他的代名,而知道他的真实姓名的人,已经无法找到了。

    陆莉的身份,因为受到“冯立山”的牵累,也曾经被悬置,后来查清落实,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随着潘汉年恢复名誉,一大批当年的地下工作者,譬如享有“才女特工”之称的关露等人都得到了公正对待,陆莉也被追认为革命烈士,没有骨灰、没有照片的暗红色骨灰盒被安放在烈士公墓。

    但是,“冯立山”永远地消失了。

    还有一件事,其实也没有证实。据说老娘庙里根本就没有地道,有地道的消息,就是组织为了让战俘们不丧失活下去的信念,犹如曹操的“望梅止渴”。这也是当时没有办法的一个办法。但这只是后人不准确的回忆,因为被罗小山吞下去的那份情报,谁也没有看见过。再退后一步说,假如老娘庙真有地道的话,也有可能就是小野最先发现的那条干涸的早已废弃的排污沟。

    还有一件事,也是必须要说的,在抗战胜利那年,八路军在解救老娘庙的战俘时,战斗格外激烈,战俘们配合营救,点燃了监狱,老娘庙被大火吞噬,战俘们得以趁乱逃出来。但是牺牲了很多人,只有不到三十人生还。解救战俘的八路军战士也牺牲了几十人。

    以后,那座独一无二、造型怪异的老娘庙再也没有复建。只是听说在那场大火中唯一没有损坏的最大的那尊佛像,后被人运走保护起来,新中国成立后被送进博物馆。

    原址现在是一片茂密的杨树林。有明媚的阳光的时候,假如走在那片杨树林里,光影斑驳,影影绰绰,就仿佛走在久远的过去时光中。

    原载《江南》2009年第6期

    原刊责编 李慧萍

    本刊责编 章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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