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传来喜讯,姐弟俩双双考中了!这一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深山沟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人们议论纷纷,都说浅溪里游来蛟龙,草窝里飞出凤凰,文曲星下凡了!
当然,最高兴的莫过于王更生夫妻俩了。沈米花几次在梦中笑醒。王更生一扫过去的老气,走路说话格外有精神,每到一个地方,人们都向他道贺,夸他好福气,还不住地称赞两个孩子,把个王更生吹得浑身热乎乎的。他感到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受到过人们的看重,因此别人围着他要喜烟喜糖,他一点儿也不吝啬,卷烟尽管低劣,却是逢人便敬一支。
可是两份正式录取通知书一下,他们立刻像霜打的叶子——蔫了。原来,王莉莉考取的是三类大学,王振飞则是自费中专。两人的入学费用共计五千多元。王更生听到这个数字有点不相信,过去人家拿钱买官当,难道现在读书也得拿钱买吗?他想不通,一连几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最后决定去问问振飞的班主任周老师。周老师把改革后的教育体制向他作了详细的解释。还告诉他有的学校收费比这还高,并诚恳地对他说:“老王,再困难也得想办法让孩子入学,机会来之不易啊。”
王更生好为难:家里不仅没有一分钱的积蓄,还背了一身债,这五千元可真不是个小数目呀。
两个孩子知道家庭的处境,都不愿让大人为难。王莉莉说:“爸爸,就让振飞上学吧。我可以帮你们做事,供他上学。”振飞坚决反对:“不!应该让姐姐上学,我是男孩,干活比她有力气。”王更生没有作声。振飞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去同周老师商量商量,再复读一年,力争明年考取正式生,那就要少花许多钱。”王更生觉得这样比较合理,可以缓过经济困难,同意了。
哪知这个消息一传出,人们都不理解。“老王,你是怎么想的,让女儿读,却不让儿子读?”“你真窝囊,孩子考得起,你供不起!老王,争口气吧,就是砸锅卖铁,也得让两个孩子全上!”在人们的议论中,王更生感到无地自容。他心一横:上,都上!首先卖掉了唯一的一头耕牛。接着把五间房子拆卖了,向隔壁二叔暂借一间破屋安身。又卖了一头百来斤的猪和刚打下的一千多斤稻谷。几样合计在一起,还不到三千块。还有两千多怎么办呢?
几位本家都帮他出主意:“去找支书想想办法。”他去了。支书说村里实在没钱,免去他两年上交款,算作对两个孩子的奖励。又有人建议请支书出面打个报告,请国家解决点。他又去了。支书对他说:“国家没有这个规定,报告打了也等于没打。”
眼看离开学的日子一天天近了,两千多元钱还没有着落。王更生急得饭吃不下,觉睡不着,整天昏昏懵懵的。
这天,村里来了一个小贩,向王更生讲述了这样一件事:前年,他们村里有一对孤儿寡母,儿子考上了中专,家里没钱上学,准备就这样算了。想不到的是,母亲在喷洒农药时不幸中毒身亡。村里向上面反映了这件事,结果国家免费让那孩子入学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件事给了王更生很大的震动,思来想去再没有别的办法了,那晚,他向沈米花讲了自己的心思。对丈夫,沈米花历来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为了孩子,他们愿舍出一切。
这天晚上,沈米花把两个孩子的破旧衣服补得整整齐齐,缺了的扣子也钉上了,然后叠得平平整整,分放在两个孩子的床头。她依依不舍地对他们说:“上学的时候,这些衣服都要带上,不要嫌破,只要穿得暖,以后再慢慢添制新的。”“知道了。妈,您去睡吧。”沈米花慢慢地退了出来。
第二天早上,莉莉像往常一样做好了饭,等了老半天还不见父母回家,她跑到田头去找,也不见他们的影子。她感到有点奇怪,回家推开父母的房门,里面空空的。她走了进去,见桌上有一张字条,一看,傻眼了,连忙拉着弟弟奔到支书家里。
支书正在吃饭,看到两个孩子跑得气喘吁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王莉莉递过纸条,上面是王更生早年扫盲时学的那些字:
两个孩子:
爸妈去了,从此,你们是古(孤)儿了。赶快去找支书,向上面打个报告,国家会照顾的。大人无能,请别想念。望你们好好用功,进步快。
爸爸留笔
支书看完,跺着脚狠狠地说:“这两个老糊涂虫!”他立刻派人四处寻找,一连几天,杳无踪影。
十多天后的一个下午,几个放牛娃在后山捉迷藏,他们钻进了竹林中的一个山洞里。那是二十多年前,全国“备战备荒”时挖的地道。几经风雨,洞门塌了,只留下一个细小的洞口。一会儿,两个小孩哭叫着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在附近干活的几个村民爬进去一看,洞里躺着两具尸体,正是王更生和沈米花,旁边倒着一个农药瓶。
王更生两口子死了,姐弟俩成了孤儿。支书为了帮助两个孩子入学,将这些情况向上级作了反映,到现在还没有半点回音。王莉莉本来就很脆弱,这意外的打击使她神经错乱了,痴痴地望着一个地方,一时哭,一时笑,村里人无不惋惜地说:“可怜,这孩子疯了。”
开学的时间过去了,周老师几次来安慰振飞,并让他回校复课,他摇了摇头,从此丢下了书本,在家里一边干活,一边照料姐姐,整天听不见他说一句话。
(朱劲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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