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无泪-户口还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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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机遇说来就来了

    无独有偶,机遇说来就来了呢!大田高中时的班长给他来了封信,就是这封信使大田看到了农转非户口的信息,看到了脱掉农皮,走出山区的人生的亮光儿。班长在信中问当年的文体委员大田此时在山乡过得怎样,想不想出来工作?自己现在是丝绸厂的厂长,可以帮些忙的。后来大田才知道,这位班长给每个同班同学都写了这样内容大同小异的信,旨在炫耀自己人生得志,他是闲暇时心血来潮随便写写而已,根本就没有想到真的会有同学来找自己解决工作问题的。大田满怀着信心去了,临走时帮容交代,你去见你老同学不能空着手去,人家现在是厂长,今非昔比,家里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你到兴隆乡妈那里去捡几十个鸡蛋给人家提去,空手没有礼,人家会小看你。

    大田蹑脚蹑手地进了丝绸厂,问了几个人,钻了几座迷宫样的房子,才在丝绸厂三楼的一间办公室里见到了一身西装、头发梳得溜溜光的同学——现任丝绸厂的邝厂长。他大喊了声邝同学邝坚的名字,邝同学偏起戴着墨镜的脸,二指上夹着只冒着烟缕的红塔山纸烟,墨镜后是一双审视着他的眯缝的眼睛,不但没有自己在途中想象了无数次的同学多年未相见的惊喜,而且还有一丝丝陌生。当厂长的同学从头到脚打量着面前这个敢大声武气喊自己名字的土头土脑的乡下人,这时,大田已经将他写给自己的信递了上去。他脸上镜片上端的眉毛皱了下小声说,雷大田。大田就有些迫不及待,说在农村待不下去了,当个民办教师都被初中生夺了饭碗,你写来这封信算是救我出苦海呢!老同学,我来你厂里当工人吧!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不再回山里当农民。邝同学没有叫他坐,他自己在他对面的藤椅上坐下了。呵哟!这个厂太难找了,穿过了整个城区,还穿过了火车站,日头火辣辣地照着,比在青牛沱山里肩挑背扛了一百来斤还恼火,拐弯抹角,加上瞎走了的冤枉路,脚早就走得来不起了。大田此时口渴得很,他很希望当厂长的同学能给自己倒一大瓷盅水,白生生的茶盅就摆在漆得红亮的茶几上,可同学却连一丝待人接物的想法都没有。办公室里不断有人往这边看,同学厂长没有听他说完就极不耐烦地说,我马上要去局上开会,你晚上到我家里面来谈。说完,起身就往外走,把大田丢在了办公室。大田回过神来撵上去,已不见踪影。他站在办公室门上悻悻地说,老同学,你家住哪里嘛,我从没去过,我晚上到哪去找你家嘛?这时,一个双手戴着细花布袖套的中年妇女从窗子上伸出个头说,东门剧场,火神庙茶馆商业局家属区。大田隙起耗子牙齿说,感谢你!感谢你!就匆匆地往兴隆乡的老丈母家里去了。

    老婆帮容真是想得周到,当年的班长同学现在的邝厂长真的是今非昔比了。自己猜想他对自己态度那样冷淡可能是办公室里不宜谈私事的原因,自己的性急给人家带来了难堪,自己不懂方式方法,人家没有撵自己走就算是给面子了,人家还是念了同学情分的,不然为啥叫自己晚上到人家家里去谈,这就说明是把自己当同学待的,是愿意给自己帮忙的,给自己留了条到厂里工作的机遇的门缝的。大田累都不怕,就是肚子饿了,还是早上四点钟在家里吃的玉米面馍,中午后才赶拢印月井县城的,家里的积蓄给娃儿买了奶粉了,分家修房子又带了些账,车费钱都是帮容平时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难为了老婆帮容了,她跟着自己受了不少罪,月母子连鸡蛋都没有吃到一百个,深更半夜还起来给哇哇叫着的小娃儿喂奶,可营养不良没有奶水,又起了床去烧开水冲奶粉,山里的冬夜好冷呀!她一个坝区长大的女子硬是挺住了,轻脚轻手地做完了这一切,生怕惊醒了白天扛木头累得猪样沉睡的自己。就凭这,大田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进城找到份工作,农转非后把自己的农皮脱掉成为城镇人户口,让母子俩人模人样地过城里人的日子。大田到了丈母娘家,丈母娘眼睛泪汪汪地问他为啥你一个人来,帮容和孙儿呢!大田只好说明了来意。丈母娘给女婿娃煮了荷包蛋、米饭,趁大田饿痨饿虾吃的时候,就把四十个鸡蛋捡好了,装在一个竹子提篼里,提篼里装了酒米,鸡蛋就嵌在白生生的酒米里,赶车或行走时摇晃簸荡不会打烂。大田骑不来自行车,那时到小镇上没有公交车的,他像来时一样走了两小时的路从兴隆乡去县城的,只不过这时是提着提篼,小伙子提个不到十斤的提篼也没啥的,心情好,脚下就生风。大田叮嘱自己用不着慌的,天黑才好去同学的屋里办事,天没黑进进出出的对同学影响不好。时间是恰到好处,大田走拢印月井县城时,天就麻黑麻黑的了。东问西问问到东门剧场火神庙附近的商业局家属区时,天就完全黑了下来,街边的街灯已亮了。大田总感觉自己像做贼似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去给人送东西,同样是送东西,走亲访友手上提着东西却是正南齐北的,是越贵重越惹眼见着的都投来羡慕的喜气的眼神儿,不像今晚去同学邝坚家,总觉得来往的人的眼睛都钉子样扎着自己,乜斜着自己,自己手里提着的竹提篼是偷来的或是装着见不得人的东西。如果不是天黑,大田是不敢向人打听商业局宿舍在哪儿,更不敢问邝坚邝厂长住在哪幢哪单元哪楼的。大田冒着胆子终于问着了丝绸厂的邝厂长就住在他爸商业局的三楼上。那时的当官的都坐三楼、四楼,底楼和顶楼都是单位上最弱势的人住的,因为底楼除了耗子多、虫虫蚂蚁多外,还常遭遇排污管道堵塞,粪水污水泛滥成灾把屋子里的家具全漂了起来的霉事情。

    俗话说,好手难提二两。大田提着竹提篼终于敲开了一单元三楼的门,门是乳黄色的油漆漆的,是当时门窗较流行的颜色。里面传出来一个干涩的男人的声音,不大,但即使隔着木门传来都透着威严,有些不像邝坚的声音。大田汗水跟着颈脖子流,他小声地有些害羞似的说是我,我找邝坚。门开了,出现在门口的是个矮胖的老头,圆领丝质汗衫衬着一张四方形的脸,头发倒后梳着,溜溜光,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一看就是个干部的派头。大田自觉矮了几分,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但他晓得此时自己千万不能因为过于紧张而乱了分寸。他估计对方是邝坚的父亲,这从他们的脸型、眼神上看得出来。他说伯父,我是邝坚的同学,下午我们约了的,他叫我到家里来找他。对方从头到脚溜了他一眼,很快地,有些审视的意思。大田赶紧说,也没带啥好东西来,顺便带了点土鸡蛋来孝敬同学。对方饱满的脸上微微笑了下,把他让进了客厅,倒了杯开水给他说,坚坚打台球去了,你只有等一下,看看电视。他就在褐色的皮沙发上坐下来,屁股生怕将灯光下发亮的皮沙发坐脏了似的,躬着瘦瘦的腰,不敢将背斜靠在沙发上,害怕身上的汗咸味巴在了洁白的针织的布垫上。邝坚的父亲也陪着大田坐着看电视,电视里正放着电视连续剧《渴望》。那阵农村电视还很少,大田所在的青牛沱山村里有一个电视,是供销社配给山区生产队的指标,每个生产队只有一台,放映人员是教书的杨二娃,还是在乡上统一培训怎样开关调台的,好在金河磷矿的半山岩上安有个电视信号差转架,直对着青牛沱河沟,否则有电视也收不到信号的,那时还没有卫星电视。边看电视,邝坚的爸就与大田拉起了家常,大田自然就摆到了自己的老汉儿是铁器社的铁匠,是城镇户口,邝同学来信说自己来城里谋生他可以帮忙,自己想如果以接老汉儿的班为名先农转非然后招工进城不知可不可以。邝坚的爸说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你的老汉儿我认识的,外号雷大手,二十年前就在我的铁器社下面。人很忠厚的。他的手长得比一般人大,手劲也大,打铁的手艺特好,动作麻利,大家就称他雷大手。跟我两个处得相当不错的,改天你叫他进城就来耍。

    久不见邝坚回来,那阵还没有传呼手机什么的。邝坚的爸开始打呵欠了,大田傻傻地坐着。邝坚的爸说,说起来都是熟人,邝坚答应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等他回来我跟他说叫他马上帮你办,你把你的出生地、户口籍贯、家庭情况都留下,我乡镇局下面有个饮料厂,届时进个人是没问题的。大田心里陡然升起股暖流,眼流水就蚯蚓样爬了出来。活了二十多年是第二次听见关系着自己前途转变的话呢!第一次是前几年谢老师叫自己准备准备去当代课教师的话,第二次就是现在了。这次的感动程度是远远超过了上次的,上次只不过是当代课教师,与这次农转非进城工作是没法相比的。大田本是一个爱感动的人,每当春风唤醒山花,瑞雪飘落树丛等自然景观降临,触景生情的他都会眼睛湿润的。蚯蚓样的眼流水在脸上蠕动,大田喉咙硬硬地说,伯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对我这么大的恩情我该咋样报答你呢?邝坚的爸若无其事地说,不用不用。大田在邝坚的爸拿出的纸上写了情况,足足写了满满的一页,邝坚的爸用笔呼哧一声勾了大半,说你下次来填个招工表。这就说明邝坚的爸是实打实在帮大田了。

    大田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无意识地落掉了自己已婚的情况,那阵的政策允许工人子弟接父亲的班,但针对农村青年有一个政策就是已婚的不能接班。大田第二次到邝坚同学的家里时,邝坚仍然不在。邝坚的父亲说,小雷啊!你上次怎么没说你已经成家的事,按规定已婚农村青年是不能农转非的,既然不能农转非,就不能接父亲的班招工呀!小雷呀!看来我帮不上你的忙哪!满怀着有好的结果而来的大田真的是六月间的菜秧突遭霜打了般,这次瘦脸上蠕动着的蚯蚓样的眼流水同样是激动,只不过激动的内容却不是喜悦而是悲伤。大田蔫梭梭往回走时,仍不忘礼貌地说了句谢谢伯父的话!邝坚的父亲关门时说,除非你公安局有关系,农转非,把你的户口转为城镇户口。大田的事情到了这个火候上,老同学邝坚也不好再袖手旁观,他县公安局当然是有熟人的,去一打听,熟人说,这种情况很特殊,按政策是已婚后不能再接班再农转非的,县里没有这个权力,可以去找一下市里,市里或许有。

    说来也蹊跷,回到青牛沱山里无限悲伤的大田想起了一个远房的亲戚表舅来,此人是当兵立功后转业到市公安局工作的,是周总理逝世的那一年吧!岁娃家的大田和哥哥由妈带着去走亲戚。那年月,人穷就想往亲戚家走,来了客,白干饭总要多吃几顿。实际上亲戚的心里是不安逸的,尤其见不得夹着几把挂面一封白糖上门的亲戚。耍了两三天还不走的话,亲戚就要拿脸色看了。恰好那次运气好,表舅当兵回来探亲,全家沉浸在喜悦的气氛里。亲戚没有拿脸色给大田和妈看,那阵子家里有个当兵的可不得了,全生产队的人都会对这家人另眼相看。但后来表婆婆还是带话过来的,说是大田和妈三十晚上脚板洗得干净,儿子好不容易从边疆回来探亲还硬是叫你们几娘母赶上了。以后母亲也就再不好意思到表舅家去了。大田与帮容商量,去不去找这位在市公安局工作的表舅?帮容说事情已到了这个分上,咽不下这口气,去找一下总比不去找的好。帮容是山外坝区的人,想男人出息了,自己在父母和亲戚面前也长得起嘴来。小娃儿才两岁多呢!正是吃奶粉油荤需要营养的时候,帮容都节省着,实在是挪不出钱,只好带着娃儿与大田一起回娘家,说清楚了借钱的用途,岳父岳母家里很支持的。回想起去市公安局办农转非户口的经历,大田后来回想起来堪称曲折和辛酸,可以说是在他人生履历上最铭心刻骨的一段。大田前前后后跑了半年,自己记得非常清楚,总共二十一趟。

    一张薄薄的盖着农转非三个字的纸呀!一个人的一生就在那三个方正的字上卡着,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就被那张手掌大小的一撕就烂的泛黄的纸束缚着。

    最先是中午问到表舅家去的。大田手里提着帮容喂了近一年的大红鸡公,两瓶春沙酒,一头汗水的敲开了表舅家的门。现在的表舅已经是五十好几的人啰!接近退休的年龄。看见风尘仆仆的大田双手不空,特别是大田手中那闪动着大红冠子、绿尾巴的大红鸡公吸引了他的视线。细心的大田先是用尼龙网兜将不安分的它装着的,待走拢了表舅公安局宿舍里的家,他就将它提出来。好家伙!坐了那么远的车,拉了几巴屎,一点都不显疲倦。你要为我农转非脱农皮,为我们一家人走出深山成为街上人出力作贡献呢!笑容满面的表舅在将大田让进门前并不知道大田是他的远房亲戚。待将咯咯叫着的大红鸡公和两瓶青光亮色的春沙酒放在光滑的客厅里后,爬了六层楼,气喘吁吁的大田才缓过气来喊了声表舅。表舅就有些摸不着头地看着他,大田就说出了青牛沱,说出了自己的妈和爸。表舅眼珠子眨巴了几下,嘴里终于发出了呵呵声,点着头说晓得晓得!我那年回家探亲,你妈带着你来耍过。大田的脸一下子红了,因为那次表婆婆带话过来的事自己知道的,那是明显地下了不认这个亲戚的绝交令哩!表舅是公家人,自然知道乡下人提重礼来不是那么好收的。就问了大田有啥需要帮忙的事,大田也就和盘托出。表舅说,这个事情待我问问再说,我虽在户籍科,可农转非的政策管得紧,批示是要经过局长的。大田临出门,表舅将他提的东西如数给他提了起来,说山里人不容易,没必要花些钱。大田先前在路上就想好了的,如果表舅不收礼,多半这个事情就搞不成。所以大田就坚决地将咯咯叫着的大红鸡公和春沙酒按在了地上,并很坚决地说,表舅,你就是不帮我办这件事,我也要来认你的,我们毕竟是亲戚。表舅的手劲没有大田大,东西就算硬塞在表舅家了,大田快步走出了表舅家的门。过了几天,估谙表舅该办得差不多了,大田再去。山里没有啥贵重的礼物,帮容说,把火塘上那腿野山羊肉带去吧!大田有些舍不得地取了下来。大田说,是老汉儿送来给你补充营养的。帮容说,也莫得啥子吃头,你总不能空手到表舅家里去,城里人,狗眼看人低呢!大田去了。表舅双手接过野山羊肉,板着的脸上有了些微的笑意说,你太讲礼了。然后告诉大田,这事情不好办,户政科研究了下说你结了婚的,不能农转非的。大田满抱着成功的希望一下子冰凉了,眼流水不由自主地就流了出来。见他这样,表舅说,活人不能给尿逼死了,我再想想办法,适当的时候我去找找局长,他是我的战友,当兵时就是我的首长。大田终于没有哭出声,说表舅你真是恩人哪!这辈子不知该怎样报答你!表舅扰着手说,不谈报答,八字还没有一撇哩。

    回到山里跟帮容一摆,帮容说,人家去找局长,难道还要自己买东西去送人情,给你垫背。大田想是呢!婆娘比自己有头脑。可为了自己农转非的事儿,家里早已八方欠债,拉粮卖米了。帮容说咋办呢?大田说只有找队长借。帮容抱着娃儿没吱声。先是找队长批条子,后去保管家,保管数给大田的是一把五元面额的票子,总共两百元,队长只有批两百元借条的权力,两百元以上要村长或支书批。

    在地级市琳琅满目的商场里转悠,大田想,买什么好呢?当时最流行的就是喝寡妇酒,就是文君酒。那刻了卓文君飘飘欲仙图案的酒瓶在灯光下晶莹剔透,透明的液体真的是像玉液琼浆呢!难怪喝的人那么多哟!大田就决定买这个寡妇酒了,因卓文君弹琴招引司马相如时的身份是寡妇,吃酒的人往桌子上一坐,大喊拿寡妇酒来!店老板就知道是文君酒了。大田提着四瓶寡妇酒和两只本地最著名的印月井板鸭走进表舅家的时候,表舅热情地招呼他坐下,说大田你太讲礼了,都是亲戚家门的。大田没有提一句户口的事,表舅主动开了口说,难呢!你这事情难就难在你是结了婚的,又结在农村,政策规定原有的城镇工人的子女农村结了婚的不再农转非招工。你这问题县公安局没有办法解决才推到了市里,市里集体研究不在政策范围内,肯定就不好解决。我去找了局长,局长说集体研究了的,不好办呢!我一时半刻当真是没有办法了,真的是帮不了你呢!大田眼眨眨的,眼圈就又红了。表舅唉地叹了口气说,要想当城里人,难呢!大田悻悻地走出表舅家门时,泪花儿就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滴下来,表舅在后面叫他把提来的东西带上回去孝敬孝敬家里人他也没听见。回到青牛沱家里,大田在帮容面前是强装笑脸的,每当帮容问起城里农转非招工的事,他总是支支吾吾的,说该走的都走了,该送的都送了,也不晓得是咋的,这么久了,连一点音信儿也没有?我想再去趟城里。帮容说,有那个必要吗?你前前后后已经去了二十来趟城里,借下的账都要几年才还得清,没必要再去的,如果有结果的话,人家自然晓得通知你的。

    日子真是走得慢,慢得如簸箕里数芝麻。一家人几个月连一片肉都没有沾,大人倒没啥,实在痨肠寡肚时可以忍一忍的,可亏了两岁多的娃儿了。一天夜里大田去偷了山洼里一家山人的一只鸡,帮容虽骂大田经受不住熬炼,毕竟已偷回来不可能再还回去,还是乘着夜色烧水烫毛,一番手忙脚乱,满屋子飘出了久违了的鸡肉香。

    这样到了大年边上,是灶王爷的生日,打扫卫生收拾过年的那一天上午,山路上响起了呜呜的警车声。大田心里发慌。警车直朝着家门前开来,他的心里更发慌。帮容说,你以为好吃哇!这下遭起了哇!来抓你来了呢!大田声音颤抖着说,帮容,因小失大,一失足铸成千古恨,我对不起你们两娘母!这下你们要受苦啰!帮容的眼圈儿也红了,抬起衣袖在脸上揩着泪花儿。多丢人现眼啊!警车后面跟着鸡刨刨跑来看闹热的村人。警车在家门前停下了。警车上走出了乡派出所的袁所长。大田木愣地站着。警车上走下了同学邝坚的爸——县乡镇局的邝局长。邝局长手里扬着一张白花花的纸,大声说,小雷啊!批下来了,批下来了,搞快去派出所开手续,到县公安局办农转非户口手续,然后填招工表。大田的眼泪水一下子滚出来了,包也包不到地滚出来了,帮容手捂着脸小声地抽泣起来。村人脸上本是涎笑的表情顷刻复杂起来。从这天起,大田到了邝局长管辖的乡镇企业——大力神饮料厂上班。大田当时没有搞懂表舅当时说得悬吊吊的,没有板眼了,又是咋样农转非了的呢!事隔三年以后,退休走亲戚吃春酒的表舅才在一次酒桌上对大田说,为了你的事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冒天下之大不韪,在退休的前几天,我趁盖其他正常农转非手续的各种公章私章的时候多盖了一份,添了你的相关材料,然后存了档,传给了县局。我心里也没有定准呀!要是遭发现或检举了,是要负责任的呀!我当时想的是,管他三七二十一,自己革命工作了一辈子,那些县长局长们都可以把自己球莫能力的子女安排在单位的权力部门上,自己为亲戚谋一个农转非的户口那又算得了啥子呢?违规就违规,翻船就翻船,老子已经退了休了,看你把老子咋样!

    可不久城镇户口就放开了,给几千元都可以办城镇户口了,因为撤县建市,原来城镇户口的人太少,不够建市的城市人口要求,县里紧急开会下文件,大会小会做动员,新建了三个开发区,动员想到城里居住的农民都可以到城关派出所办手续,到开发区修房子。到后来只给几百元的手续费,就农转非了,只是政策讲明了的,自谋出路,政府不安排工作。

    饮料厂当时很红火,所生产的产品是当时夺得世界冠军的中国女排的指定饮品。厂里在城里买地集资修房,大田是厂里的销售人员,业务也做得不错,就有集资分房的名额。楼层虽在顶楼,但总算有了个窝,这在乡下人是眼红得很的,说还是大田操得好,家都要安到县城里去了。娃儿两岁多的时候,房子建好了,在山里辛苦了两年的帮容和儿子就搬到了县城里来。邝同学的父亲很够意思的,他派了辆卡车帮大田搬家。那是七月,青牛沱山里正是好光景,嫁过去的帮容刚刚适应了山里的生活,看着自留山里栽下的半人高的青青的树苗,漫坡漫地的出天花的玉米林,真的有些恋恋不舍的。一阵鞭炮炸响,贴着喜字的卡车驶出村外,村人说人家大田就是有出息,怪只怪二黄父母太势利,没有这个福气。

    山垭口上,一个淡绿的身影望着载着大田一家的车子走了很远很远,直到转过山坳看不见。大田猜想是二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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