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那边经过一段尚在雾中的平静之后,开始出现震荡。公司的几个员工不知从哪里听到了一点毛边消息,又不能确定,不祥的流言便像暗流在日子平静的表象之下蠢蠢欲动。何建华承担起了公司的一应事物,我也辞了职过去帮他。小荩和建华媳妇,则承担起轮流往医院送饭的任务。
我们遵照潘哥的指示,首先切断了与广州方面的供应关系,将业务收缩到本地的净菜加工,又招募了几名厨师,在闹市区的供应点上办起了盒饭供应。经过深入的思考,潘哥觉得盒饭投资小,经营成功的话,同样可以靠薄利多销赚钱。投机时代已经在他的生命中成为了过去,他不能不为身边人的幸福作更慎重的考虑。
同时,公司人员做了相应调整,清退一小部分年纪大的,另一部分转到盒饭供应部。
潘哥的另一重大决定,是将蓝鸟卖了。拿出其中的五万为蔡芯儿付了医药费,余下的还了部分贷款,好减轻公司每月的还贷压力。
半年后,公司又在几个区办起了盒饭分营点,原先清退的员工又陆续被招回了公司。凡公司职工,可自愿拿出钱来入股,年底公司按股分红。
和“绿原”公司的收缩几乎同步,潘哥也迅速消瘦下来。脸上富裕的肉不见了,衣服宽阔了不少,只剩下那个流光溢彩的脑门一如既往地生动醒目。在三个多月时间里,天天像应时而升的太阳照亮着蔡芯儿色彩有点单调的病室。三个月后,蔡芯儿出院回到布置一新的家里。潘哥早从东方大酒店搬到了她家,他们的结婚证,是何建华托熟人帮忙,在病房里办妥的。
蔡芯儿恢复得不错,除了思维有时出现短暂的短路,但很快就自动接上了。蔡芯儿说,那有点像跳闸,突然间掉进黑暗里,眨眼功夫眼前又重现了光明。
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后的秋天,蔡芯儿正坐在我家新房的餐桌旁,她头上的那块被取掉的头骨留下的空白,已经在半年前的又一次手术中,被一块据说非常坚硬的人工合成材料给成功地填补了。现在,她的左边坐着已经消瘦成了过去潘哥模样的潘哥,再过去是她刚过完十一岁生日的女儿,和我的儿子。右边是何建华和他媳妇、女儿。再过去,有两个空位,为正在厨房忙碌的我和小荩而留。我们终于搬进了新房,小荩打算借这个机会好好露一手。让大家在她做的菜里,品出她血液里上海人的基因。
思维上的一点点缺损,对蔡芯儿来说是微不足道的。生活实在不需要那么多思维。大家都这么想。在厨房里忙着最后一道八宝甜汤的我和小荩,也这么想。
我听见了何建华嘿嘿嘿持续不断的笑声。那声音就像一柄锈锯子,来来回回在一块湿木头上锉。我抽空探出头来,看见他笑得嘴都歪了,一口大牙被自上而下的灯光照耀着,闪烁出灼目的光芒,活像生物课上老师展示过的一副牙齿模具。他嘿嘿笑够了,才肯说出那句让他自己笑个不停的妙语。
“有潘哥这颗智慧的、超能量的太阳照耀着你,短暂的黑暗有什么可怕。”
说完,他又不管不顾地自个儿笑开了。
对了,他的脚上正穿着我那双43码的金利来皮鞋。我终于为它找到了幸福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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