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扬说这事县上要有关系。你在县上有关系吗?
没有,我的同学在城里混得都不咋的,这事没一个能插上手。
招聘教师我有点消息,是人事局组织部教育局这三家联合搞的,这三家你哪一家有关系?
我要有关系还来问你,咱不是没人嘛。
其实,我倒想起一个人来,这人不知道是否肯帮咱。
你说谁,不行就试试。
软舞。
这小子,咱平时给他没来往,也没呱啦,前些日子因续家谱,又闹了个不愉快,他会帮咱?我爷爷那脾气,知道我去求软舞,还不骂扁我。
这事不能这样讲,咱这一辈子是混砸锅了,为孩子弯下腰也值。软舞不也正想着续家谱吗?家谱里没他,在咱村范家,他算丢大人了,这么窝鼻的事,他狗日的也许是头一遭。他要乐意帮你,到时候,你做下怀古伯的工作,要不愿意帮你,在范家庄,有他这一户,没他这一户,都无所谓的事,我琢磨着他有这个能力,谁不知道他和县长都玩成了老仁,再往上还有人哩,这点小事还不是蚂蚁的小鸡鸡。
睿民抱着试试的念头去找软舞。他先和苇咋子联系上,由苇咋子带路,见到了软舞。软舞还算热情,拿出来中华烟招待睿民。睿民有些紧张,他没见过这么豪华的办公室,脚上有泥巴,他感到自己踩脏了软舞的大红地毯。
没事,没事。你有事来找我,我高兴,这说明你看起我这个叔了。
我也没什么大事,孩子报考咱县教师招考。
他要当老师吗?
是哩。
好事啊。报上名了吗?
报上了。
那就考考呗。
招考这里面不是有道道吗?
当然有啊。没个十万八万的,你别想这事。有个事业编,一年工资就三万多,送个十万也值。
苇咋子给睿民倒上茶。睿民和软舞都开始吃烟。
睿民,你今天来找我的意思?
想让叔帮着问问。钱我出。需要多少钱我都出。
软舞吐了口烟圈,说真的睿民,你根本没把我当叔。
叔,你这是说的啥?
我是说咱续家谱的事呗,家谱里都没我。这人,我在范家庄可丢大了,我以后还能再去范家庄?
家谱的事是几个上了年纪的人搞的。可以再修订。
说是这样说,苇咋子去了老家,怀古大爷那态度,我心里都有点凉哩。
他老人家岁数大了,别跟他一样,啥事不是有我吗?
睿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边,孩子考老师的事,交给我。
谢谢叔,钱,我出。
算了,睿民,我还差你那几万块钱?你把孩子的身份证和准考证号都给我吧。三天后,你和孩子一块来找我。
三天后,软舞开着一千万的好车,拉着睿民和维广,该拜的都拜了。
一切就绪,维广过了一关又一关,最后顺利当了教师。维广考试的时候,提前把题弄出来了。面试的时候又如鱼得水。
软舞给睿民帮了一个大忙。这天,睿民背着他爷爷在西渡口稻香村请软舞,算是答谢。睿民又邀了在乡里工作的清扬做陪。酒桌上,睿民和清扬给软舞连番敬酒。这时候,他们才知道,软舞可是真的有道道。开着一千万的好车,能没道道吗?席间,软舞问到清扬的职务,清扬无限感慨。
我工作了二十多年,出力最多,挨的熊也最多,可惜连个副科还不是哩。
你想提副科吗?
你别开玩笑,你是组织部长啊?
你看不起我啊?
我哪敢啊!
好吧,明天上午,你就是咱乡里的副乡长了。
我明天当了副乡长,我给你当兵倒尿罐子。
第二天,清扬把这事忘了,他照样骑着破金鹿车子上班。一进乡大院,办公室的小马给他打招呼。
范乡长早!
别操老哥,乡长是驴,是头老叫驴。清扬笑笑,朝办公室走去。
那边来了几个女的,有计生办的,也有文化站的,都喊他乡长。他这才感到事出有因,还没坐稳,书记和乡长分别找他谈话。清扬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书记和乡长都提到一个人软舞。任命书上午九点发下来了。清扬拿到任命书,心里跳得慌,他见人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当天晚上,清扬来找睿民。
咱欠软舞的人情大了。不是开玩笑,我今天真的是咱乡的副乡长了。
睿民伸长了舌头。软舞看样子还真有本家的味儿哩。是我爷爷不好,看错了人家。走吧,告诉我爷爷,把软舞的功劳说说,续家谱的事,肯定咱说么就是么,我爷爷百分之百的同意。软舞给维广弄了事业编,给你弄成了副乡长,这可是咱范家的大喜事哩。
当然是咱范家的大喜事,我听说,解放前咱范家的四才子,怀古怀安怀素怀方,怀方考上了黄埔军校,后来生死不明,怀素被镇压了,只剩下怀古伯自己了。他们四才子哪能比得上软舞!
范家当年四才子比不过现在的软舞。
清扬和睿民两人来到怀古屋里,一边吃烟,一边争先恐后,把软舞的功劳说了个天花乱坠。
怀古听罢,在一块砖上磕了下烟锅。你们俩小子,不是范家的叛徒吗?软舞这小子,你们数数,他手里的人命有几条了?这样的恶人,给你弄了个副科,给你孩子弄了个事业编,就把你们俩收买了。你们沾了这点小光,就高人一等了吗?看看这匾,啥叫齐鲁人文第一家?做人要有骨气,没骨气还行?更不能见利忘义!
爷爷,您听我说,我也知道您是对的,不过,像您这样的人,在社会上混,已经落伍了,比如维广这事,别人都钻窟窿打洞找门子,咱不找咱就吃亏。现在维广有了事业编,我一辈子没心事了。爷爷,你总不能看着孩子,一辈子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媳妇吧?想想看,你今年都八十多了,你还能再活几年?这家谱重新再修订一次,也无所谓的熊事,给软舞续上吧,我许给他了。
怀古从箱子里拿出来一个盒子,从中取出一块白布。你们看看,这是你怀安爷爷的遗嘱。
两个人接过来看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时代变了,咋会变成这样呢?我不明白。不过怀安和我是一个爷爷的。当年,我答应他的话,我绝不食言,只要我活着,软舞就别想进范家的家谱。
爷爷,软舞可不是好惹的,我是怕他会玩阴的。
没啥了不起,头掉碗大个疤,你俩把责任都推我身上吧。
两人抬头看看墙上挂的匾,那匾咋看咋都有点滑稽的感觉。两人摇着头从怀古屋里出来。也许我爷爷是对的。这是一堆稀泥,需要咱俩慢慢和。
第二天下午,范家庄突然来了一个开着三轮卖湖虾的人。
野生湖虾,贱卖。绝对的野生湖虾。
怀古老头最喜欢吃湖虾,特别是野生湖虾。听到有人在十字路口大棠梨子树下叫卖湖虾,便走过去。看看,果然是野生湖虾个头比手指头还大。
多少钱一斤?
下午了,急着回家,二十吧。我孩子生病住院急着用钱,您老能买完的话,十块钱一斤也成。
你有几斤?
四五斤吧。
好。我要了。
我连箱子也送你吧。
你帮我送家吧。
卖湖虾的人端着筐子跟在怀古老头身后。夕阳在他脚下流淌着一片血色。
先生家是哪儿的?以前卖湖虾的人我可都认识的。大鼻子老王,还有南阳岛的黑三,这俩人我都熟。
我也是南阳岛的。我在陈村,姓陈。
怀古老头不再问。第二天,有两个派出所的人来找他。你们找我,不会弄错吧?找我啥事?
没什么大事,一个毒贩子供出了你,说你这儿有毒品。
你们不是开玩笑吧?
我们是认真的。
你们就翻翻吧,看哪儿有毒品。
两个人认真地拿出仪器,当仪器碰到盛湖虾的筐子时,就吱吱地叫起来。筐子是有个夹层的,两个警察从底层取出来几包东西。是毒品。
怀古老头放下给牛割草的镰刀,脸上顿时冒出了汗。
什么也别说了,你跟我们走吧。
怀古老头被警察带走了,村里人一脸诧异。没看出来,这么大岁数的人还和毒贩子有来往。他参与贩毒,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怀古老头来到乡派出所,对参与贩毒的事拒不承认。扯蛋,我咋会参与贩毒?
有人举报你,又在你家搜出了毒品,这事你怎么解释?
那个筐子根本就不是我的,昨天,有个卖湖虾的人,筐子是他的。
他是哪儿的人?
他说是南阳岛陈村人,姓陈。
你说错了,南阳岛根本就没有姓陈的。你岁数这么大了,要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我没参与贩毒,你们枪毙了我也没用。我啥也不知道。
你不合作是吧?
我没贩毒,我合作个屁!
那好,我们也只好把你往上送了。
这天,怀古老头又被送进拘留所。到了拘留所,他开始变得沉闷起来。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咋回事,一夜之间,他变成了毒贩。这个罪名可不小,是要杀头的。后来,他想通了,是有人陷害他。
数日后,睿民来看他。他说,我是冤枉的,有人陷害我。
我知道。
副乡长清扬也来了,说,咋弄的?这么大岁数了,咋还出这事?毒品可不是小事,咱再穷都不能鼓捣这东西。
你也相信我参与了贩毒?
关键是毒品从咱家搜出来,咱说不清楚。
有人陷害我哩。
您老琢磨着这个人是谁?
肯定不是一般的人。
我也猜个差不多,咱惹不起。这是杀鸡给猴看哩!
这野种!我八十多了,多活一天少活一天都一样,要我承认贩毒没门!
您老人家先忍一忍,我和睿民活动活动。给您老人家讨个说法。
讨个说法找谁呢?睿民和清扬想了大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去找软舞。
软舞听了之后,立即义形于色。关了几天了?
关了一个月了吧。
你俩个真不像话,咋不早说,怀古爷八十多了,能让他受这罪?关这么长时间,这不是明欺负我们范家没人吗?
软舞立即给一个人联系,电话里那边同意放人。但又说,案子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嫌疑人还必须随叫随到。
走,开我的车去接人。软舞的司机拉了清扬和睿民,一起来到拘留所。怀古老头从小黑屋里出来,见到阳光,一脸要哭的样子。软舞上前扶住他。
大爷,让您受委屈了,这事儿咋不让睿民早告诉我哩。
啥也别说了,窝囊。
车子开到西渡口。软舞下了车。我还要到北京开个会,今天我就不陪您老人家吃饭了。他说完从包里掏一板钱塞给睿民。给大爷补补吧。一点心意。
怀古老头说,这钱,我们不要。
但睿民没听他的,把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软舞钻进车里,他的车瞬间消失在湖堤树林的阴影里。
你咋接他的钱?咱不该接他的钱。咱花他的钱算个啥?我估摸着就是他陷害我。
这事儿,咱没啥证据,爷爷。
我想吃场酒。怀古老头说。
走,到稻香村去吃。
到了稻香村,睿民要了一桌菜。怀古老头足足喝了二斤白酒。散场后,已经是夜里十点。睿民和清扬把怀古老头送到家。
爷爷,我劝您以后别固执了,您要不固执,哪有这事?
睿民说的在理,别给人制劲了,咱斗不过人家。家谱里,把软舞补上吧。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回吧。
睿民和清扬出了院子。难得啊!我爷爷终于开窍了。
睿民和清扬走后,怀古老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御赐的牌匾摘下来,他想砸了它,但又舍不得。摸了摸哭起来,哭过一阵,再摸一阵。
门外的凉风挤进屋里,怀古老头打了个冷颤。
怎么会是这样?我活了八十多岁,到最后,却成了一个毒贩子。陷害我能咋?续家谱的事,我还是不同意。睿民啊,你可以服气。清扬,你也可以服人家的气。可我,绝不服气。
他念叨着后退了几步,突然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头朝牌匾撞去。砰地一声闷响,一股猩红的血,像雪地里的红梅一样绽开,顺着牌匾淌在地上。
怀古老头自己撞死了,他的葬礼办得异常隆重。范氏的族长去世,山阳县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全来了,乡里也来了许多人。另外,道上的人也来了不少。喇叭、唢呐、渔鼓声、端鼓声炸豆般地响了七天七夜。
发罢丧,软舞和睿民还有清扬来到怀古老头住的破屋里,那块“齐鲁人文第一家”的御赐牌匾还在,只是上面沾满了猩红的血迹。
软舞把匾提起来,擦了下那上面的血迹。他说,这匾再挂这屋里已经没意义了,我把这匾带走,挂我家吧。
睿民和清扬毫无表情,外面起风了……
责编:杨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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