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了?”
他点点头。
“这才对了,”我惨然地笑了一下,“世上的事不必太认真,人家讲认真咱们也去认真不就顶牛了么?过去了的事过去就算了,想开点儿,只要你好好待孩子,孩子们也能照顾你晚年的。”我不晓得我是在劝别人还是在劝自己,不晓得是在骗别人还是在骗自己,或者纯粹在胡说八道。
“是的是的,”他低着头,在地上无心地划着,把地划出了几道深沟,有一条沟里已经露出一截竹根来了,可是他停不下来,还攒足了劲一道一道地划,他是在刻自己头上的皱纹呢,还是想把自己头上的皱纹退还给岁月?我不晓得。
“孩子们都挺好,老大春节也结婚了。”他喃喃地说,“明天——”
他抬起头,忧郁地望了我一眼,长吁了一口气,又赶紧在地上使劲划起来。半晌,才讷讷地说:
“明天,是我结婚三周年。”
我没吱声,怔怔地望着竹子,不敢吱声。
“我……我这心里跟长了草似的,”他划,他说,他使劲地划,使劲地说,“不知是什么滋味儿直往上翻。叶先生,您能……能不能……”
“说吧。”
“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帮我,找一份,《苏武牧羊》的谱子?我还是,还是老娘在世时教我吹箫的,箫,也是老娘留下的。吹得最熟的是,是《苏武牧羊》。几十年没心情吹,怕是忘光了。一直想,吹,可是找不到那谱子。明天,明天,我想把这事儿,把这事儿,告诉老娘,在天之灵……我嗓子痒,痒,痒得发痛……”
他低着头,在地上拼命地刻着。喘着气,使劲地说着。仿佛不使劲刻便说不出话来。就这么低着头,靠着手在地上使劲地刻,才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当说完,抬起头来求助地望着我时,已是满头大汗。就这么一盅茶功夫,这么个陌生人,这么一席话,把天边一窝乱草也长到我心里来了。姐夫……麻袋……后勤部长……土炕……和着眼前这个拖着条老寒腿的外出打工者,像一串音符,从远古,从竹管里潺潺向我流来。
我无意地看了看地上,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竟咬着牙,把地里那根竹鞭都划出来了。好长好长,像一支埋在土里许多世纪,刚刚出土的长箫……
一脸铁青,想哭,想痛痛快快地号啕一场。
“找什么?找,找!找!”我有点愠怒,头都不敢抬,咕哝着,顺手拿起一张纸,讷讷地说,“我抄,抄给你,抄给你就是了……”
我低着头,艰难地拧开钢笔,哆哆嗦嗦地写:51|25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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