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如归客栈 各怀心机相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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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歇息片刻,话题转到了落脚的客栈,说到了双江铺如归客栈迷人的香女老板。

    千里古道,就有千里店铺,开设着各式各样的店铺客栈,大大小小的“堂班铺(妓院)”也遍地开花,供东去西来的商客寻欢作乐。有堂班铺兼开客栈的,也有明是客栈暗地里经营堂班生意的。这条古道上,流传着许多香老板的韵事,谁也不知真假。香老板真是绝色,对所有男人全都笑眯眯,大胆的在她胸脯上捏一把也不会生气,让人浮想联翩。古道上的挑夫,一有空闲就津津乐道,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这叫“过干瘾”。

    “猴子!还是嘴上积点德,留着精神赶路吧!”周铁汉扑哧一笑,抬头看看西坠的日头,吩咐大家上路。

    山猴子仿佛得到奖赏,连蹦带跳抓过了扁担,跟身边的石砣低声叽咕了几句,再扭回头笑嘻嘻询问:“大哥,到了双江铺,我们住哪家客栈?”

    “当然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住如归客栈。”周铁汉随口回答他。

    话刚落音,山猴子拍拍石砣的肩膀笑开了:“我赢了!愿赌服输,可不许耍赖哟!”周铁汉莫名其妙,忙问两人刚才打了什么赌。石砣懊丧地抠抠脑门说,刚才猴子咬定说大哥肯定会心里记挂香老板,叫大伙住到如归客栈去。这猴子真是大哥肚子里的蛔虫,赢了我两碗苞谷烧。

    “鬼扯淡!”周铁汉心里明白,来往都住在如归客栈,给的饭菜住宿时常多出半块几角来,才招致猴子几个暗地里胡言乱语,便笑骂了一句,“路上说了路上丢,进了客栈,可不许胡说半个字!”

    夕阳西下,山风飒飒在打扇,担子还是原来那担子,却变得轻松许多了。肩膀上的担子一轻松,嗓子就不知不觉痒起来。周铁汉不等石砣开口,便敞开喉咙唱开了:“爬过九十九座山唻,蹚过八十八条河吔。莫怕路上多辛苦嘞,且到客栈把酒喝哩。哦嗬!”

    粗犷的嗓音在山谷间回荡,山猴子便捏着嗓子装女人接上腔:“哥哥挑担走古道哟,妹妹夜夜守空房吔。半夜醒来抱枕头嘞,泪水湿透半张床吔。哦嗬!”一边唱着,还装模作样发出伤心的抽泣声。

    挑夫们听了纷纷大笑,打趣山猴子上辈子准是守空房的女人,要不怎么能晓得女人半夜醒来抱枕头?准是阎王爷见她可怜,让他这辈子做了男人。石砣还没成家便没有这样的烦恼,不管三七二十一吼开了:“叫你唱歌不唱歌嘞,我不会唱打哦嗬吔。哦嗬哦嗬又哦嗬,三个哦嗬当首歌吔。哦嗬!”

    猴子当即笑起来:“真是奇了怪了!别人的山歌在末尾来个‘哦嗬’,是叫对歌的人来接应,你这么尽是‘哦嗬’的吼一通,也能算山歌?出了我们挑夫的丑,该罚!”

    另几个人也借机起哄,咬定就罚晚上喝的酒钱。石砣当即涨红脖子争辩:“我不信!山歌是想唱就唱,我怎么就出了挑夫的丑了?大哥,你给评评理!”

    周铁汉从十八岁起就在这条古道上闯荡,曾让对歌的山里妹子折服倾慕过,却实在说不出个长短来。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古道上,男女老少都会唱山歌,历来是随兴发挥的算高手,对不上的就算输。刚才石砣唱了,猴子没能对上算输;可猴子说的也有道理,石砣一首歌里尽“哦嗬”,算不上正经的山歌。

    如此评判,算是各打五十大板,谁也没输没赢。两人不服气,涨红了脖子说:“干脆,到了客栈问问香老板。她是远近闻名的女歌手,她说谁输谁就输!”别的人乐得趁机起哄,说谁输了就罚晚上的酒钱。

    一路上笑闹着,没多久就到了如归客栈,香老板满面笑容扭着腰迎出来:“哎呀呀!各位大哥,你们一去,我早就扳着指头算日子,熬好了擂钵茶等着你们,没想到多花了十来天才打回转。快进来,喝上一碗擂钵茶解乏!”

    周铁汉心里一格登,苦笑一声说:“一路上紧赶慢赶,偏偏接连有几个兄弟发痧,就把时间耽误了,倒让香老板记挂啦。”

    香老板眼光闪烁,挨个在挑夫们身上打量着。她身后走出男人秋生,嘿嘿一笑快手快脚安好三张桌子,摆好抹得干净的板凳,再拎出烧得乌黑的大肚子茶壶一阵哗哗,桌子上的碗里便热腾腾黑乎乎倒满了,自己直挺挺站在一边,才说了一个珍贵的词儿:“喝吧!”

    走过古道的人都知道,这是山里招待客人的“擂钵茶”。用茶叶拌上生姜大蒜花椒芝麻花生什么的,放在擂钵里反复擂捣,放进茶壶里熬得滚开了,最能驱除山岚瘴气。这茶得趁热喝,越是喝得大汗淋漓越好,身上沾染的瘴气越能排除干净。

    男人的擂钵茶刚倒好,香老板又笑吟吟开了腔:“周大哥,货房打扫干净了。钥匙和锁都在这里,你们放好了自己上锁自己掌管钥匙,我就不替你们操心啦。”说话间,将两把钥匙连同门锁放进周铁汉手里。

    “香老板,我们到你家客栈投宿,只能听凭老板安排,怎么能自己掌管钥匙呢?”周铁汉慌忙将手往回缩。

    香老板杏眼闪过两道光亮,格格笑起来:“嗨呀!周大哥,你是长年走古道的老把势了,还跟我客气什么?在这客栈里吃喝歇宿,自然我们夫妻是主人。可论到货物黑白贵贱,你们才是主人,该自己掌管。这是规矩,我客栈的规矩!”

    石砣不由得暗暗称奇;挑夫有挑夫的规矩,连客栈也有客栈的规矩,这古道上的规矩真多!这么替客人着想,怪不得大哥定准住这家客栈还肯多给一点钱。见大哥终于还是接过了钥匙,相跟着把货物放进货房里。

    趁热喝了一碗擂钵茶,果然大汗淋漓周身畅快。厨房里传出瓢勺的叮当,还飘出阵阵诱人的香气,勾起了旺盛的食欲。不多时,秋生嘿嘿笑着提出两竹筒苞谷烧,香老板笑吟吟端着托盘,将刚出锅的辣椒炒腊肉、干蘑菇、干竹笋什么的一一摆上桌来。

    “各位大哥兄弟,山野客栈,实在拿不出像样的菜肴来,请不要见怪。这两筒苞谷酒,就给弟兄们接风,算我们请客。”香老板笑脸如花,吩咐秋生给客人筛酒,转身进厨房烧洗澡水去了。

    “秋老板,我们都是古道上卖力气的苦虫,没福气受人伺候,还是我们自己来吧。”周铁汉拿过竹筒筛酒,还让猴子添上一副碗筷,请秋老板一道喝酒。秋老板慌忙推辞,但猴子石砣两个将他按在凳子上不能动弹,难为情地连声咕哝:“你们反过来请我,我这不成了客栈里的臭虫——专门吃客啦?”铁汉双手端碗向他致意:“老板请!都是古道上糊口的兄弟,我先干为敬了!”脖子一仰喝下去,他这才脸上露出笑意端起碗。

    猴子两眼不住眨巴,瞅着秋老板额头上刀刻一般的皱纹琢磨开了:香老板杏眼柳眉,是古道上千里挑一的绝色美女;秋老板一脸黝黑就像打了霜的老丝瓜,整天守在厨房里烧火做饭,客人来了全凭婆娘应酬招待,分明不是一朵鲜花插在干牛粪上吗?正在胡思乱想,没提防秋老板端起碗在他碗边碰了一下,笑一声说:“小兄弟,快到家了,想婆娘啦?”

    猴子连忙掩饰说:整天挑着担子爬山越岭,骨头都快散架了,哪里还有心思想婆娘?再说,一个瘦巴巴的黄脸婆,有什么想头!恰巧香老板从厨房出来,接过他的话头笑开了:“兄弟,你这话错到家了!女人漂亮不是福,还是黄脸婆靠得住。你想要黄脸婆变得漂亮也不难,跟我去寻上几把石灵芝吃了,保管你夜里搂着舍不得放!”

    猴子不敢搭腔,慌忙跳起身洗澡去了。香老板看着他惊慌的背影,笑得差点回不过气来:我还当是什么英雄好汉呢,原来也是有贼心没贼胆的。秋老板得意地咧嘴笑笑,随手拿过倚在屋角里的扁担来不住摩挲,莫名其妙地低声咕哝:“这条古道上就数你们的扁担怪,怎么看都不像扁担。”

    周铁汉悚然一惊。每次住到这客栈来,秋老板总是异样地打量他们的扁担,今天才终于说出来。他不慌不忙装上烟锅吧哒着,慢悠悠地说:“秋老板见笑了。扁担就是扁担,不像扁担还能像什么?”

    秋老板两眼落在扁担上打量。别人的扁担,都是两端钻孔钉上两个半寸长的竹枝节巴,用来卡住箩绳不能滑动。唯独他们的扁担两端没有钉上竹节巴,而是镶着扁平的生铁头。看着看着,他眼里闪出锐利的光芒:“像梭镖,扁担梭镖!”

    “秋老板果然好眼力!”周铁汉笑了,“实不相瞒,这就是我们宝庆挑夫的防身武器。”

    既然秋老板已经看破了奥秘,他索性坦然相告:这条古道流金淌银,引来了商客引来了挑夫,也引来了“关羊”劫道的绿林豪杰。论起来,劫道的绿林豪杰也大多是穷苦人,偏偏成了挑夫的天生对头。那一年,他爹就是舍不得货物舍命搏斗,到头来落得横尸古道。家里两亩薄田没法过日子,他只得拿着爹爹留下的扁担踏上古道。有了上一辈血的教训,便跟邻近村子的挑夫组成了队伍练拳脚,还在扁担上琢磨开了,两端镶着生铁头。真要碰上了劫道的,抽出来就能当梭镖用,二十多个兄弟齐上阵,小股绿林还不敢轻易动念头。说着他喟然一叹:“秋老板,我们在这条道上失了好几回货物,到头来还得靠着古道糊口,这都是没办法逼的啊!”

    “是啊!是啊!”秋老板也叹了一口气,“这年头,人活在世上,大家都不容易!”

    周铁汉说话的时候,香老板默默地支着下巴,两眼忽闪忽闪地出神。听了两人叹气,忽然双掌一拍笑起来:“真笑人!我一个婆娘家都一天到晚打哈哈,你们两个大男人反倒唉声叹气的,裤裆里白长了家伙!依我看,管他帝王将相还是挑夫土匪堂班客,到头来一样见阎王埋进黄土,还不如能大碗喝酒的时候就大碗喝酒。来来来,我来陪大哥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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