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坟茔-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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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了尘住在县城宾馆,一天要参加好几场招待宴会,喝得他晕头转向。想到农村这样穷,很多农民还住着草房,这些政府官员竟如此吃喝,真叫他难以理解,金山银山也能吃穷啊!自己凭一时冲动,砸出去这些钱,不知前景如何?不由得几分后悔几分担忧。

    于了尘拜访了几家远亲,又去看望了几个老同学,令他感慨万千。和他坐同桌的许笑山,也是个三青团员,文化大革命中给红卫兵打断一条腿,一辈子连个女人也没找到,抱着一条拐棍,靠在大街上卖茶度日。许笑山后悔自己就晚一步,没爬上火车。还有一个叫韩燕的女同学,家也是地主,人长得一朵花似的,嫁给了一个工厂烧锅炉的,文革挨斗吓破了胆,到现在脑子也不清楚,再提醒也记不起于了尘是谁!

    清明节就要到了,城里城外到处都是烧纸祭奠的人群,他看到不少城里的人在十字街口烧纸,大街上纸灰纷飞,烟雾缭绕,这些人为什么不到坟上祭奠,难道他们家的老坟也找不到了?于了尘试探着问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为什么在大街上烧纸?那个人不好意思说:“家太远了,在这里烧烧算了。”

    于了尘心里一阵凄楚,暗暗叹息,在台湾,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一到清明节,就一个人跑到大海边,遥望着大陆,一边焚烛烧香,一边思念着家乡的亲人。

    大街上人海茫茫,声音嘈杂。

    于了尘在大街上走着,心烦意乱,两眼发涩,一下子找不到方向了。

    清明节一大早,于了尘又来到于庄的黄河河滩上,他看到自己那天烧的纸灰还在,不由地想看看叫他一直心神不安的脚印,那脚印果真还在,只是经过几场小雨,变得有些模糊了。于了尘顺着脚印走,走着走着脚印不见了,脚印进了一块麦田。于了尘不好朝前走了,怕踩坏人家的麦子,又一想不对,租赁地的青苗费已付过了,抬眼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黑丫的那块地吗?量地时来过,叫郎思臣跟他娘商量,到现在也没商量好。于了尘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走进去,到底是金地还是银地,值得你黑丫这样宝贵。于了尘顺着麦垄走着,突然发现一堆刚刚烧过的纸灰,尚有余温。于了尘想,黑丫一家是从夏邑县逃荒来于庄落户的,她爹死后送夏邑老家了,难道说这地下埋着她的母亲?郎三死在外地,这里不可能是别人了,一定是黑丫的母亲。扪心想一想,黑丫母女在于家干活多年,吃了不少苦,自己也该拜一拜。于了尘跪下来,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于了尘扶着双膝慢慢站起来,看着脚下这片土地,土质松软肥沃,麦苗黑光油亮,生长旺盛,今年一定是个丰收年。这里过去曾是一片盐碱窝,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虽是于家的地,可从未种过庄稼,想不到被黑丫改造成良田,这块土地,一定浸透了黑丫不少心血和汗水。于了尘慢慢明白了黑丫不愿出租土地的心情,深深佩服一个女人坚强的毅力。

    于了尘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上感到轻松了许多,他抬起头来,远远看去,在一片小梨园里,一个女人正朝这里张望,于了尘忙揉揉眼睛,想看个明白,可那个人影忽然不见了。于了尘感觉到这个女人身影和那天晚上人影相像,一定是黑丫,于了尘油然升起一丝安慰,一种对女人的情怀。

    于了尘大步走出麦田,朝村里走去,恰巧在村口碰见张三爷。三爷当年在于家干活,正值壮年,三爷干活麻利,从不惜力,爹都高看他一眼,眼下,三爷老了,头发胡子全白了,三爷笑模悠悠地迎着自己走来。于了尘忙掏出台湾长寿牌香烟,恭恭敬敬递给三爷一支,三爷接过烟,却没有吸,别在了耳朵上,说道:“了尘,这些天你都看到了,都是乡里乡亲,于庄没人把你当外人看,你回来,老少爷们都高兴。三爷刚才碰见黑丫从地里回来,我看她眼泪汪汪的,几十年来,每到清明节她总是第一个起来上坟。一块兔子不拉屎的地,能整成今天这样,你都看到了,不易啊,你知道她的心吗?”

    于了尘扭过脸去,远远地看着那块绿油油的麦田,鼻子一酸,眼睛湿润了,嘴唇颤动着,含在嘴里的烟掉在地上。

    三爷看着于了尘那疑惑的脸色,想了想又说:“三爷我过去在你家干活,你家的十几亩烟叶都是我打理的,老东家就喜欢吸我给他烤制的烟,那味道吸着过瘾,我现在每年还种一点,一年到头不用买烟,走,到我家去,尝尝你爹当年喜欢的土烟。”

    太阳出来了,红彤彤的,田野和村庄沐浴在阳光里。

    于了尘跟着三爷朝庄里走去。

    于了尘从三爷家出来,他多么想去看望黑丫,可又怕去看黑丫,他不知道怎样面对这个女人,不知道黑丫见了自己会说什么?走一步退两步,口问心,心问口,在黑丫房前屋后转了半天,也没勇气进去。

    于了尘决定调整鱼塘结构,建设一批蔬菜大棚,开辟新果园,把台湾的优质品种和技术引过来……

    于了尘起了个大早,正要出门,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挖的鱼塘,一个孩子跌了进去,住进医院。

    于了尘买些补品到医院看孩子。一问,出院了,问是谁家的孩子,回答是黑丫的孙子。真是冤家路窄,于了尘十分为难,去,他深知黑丫的脾气,不去,自己失了礼数,自己挖的塘出的事,别人会说自己无礼。人到理不亏,于了尘壮壮胆子,直奔黑丫家走去,一进家门,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坐在一个推车上,腿上打着石膏,黑丫正端着碗给孩子喂饭。

    于了尘微微绰绰地说:“我来看看孩子。”

    黑丫放下碗,闪了于了尘一眼,不客气地说:“孩子是掉在你挖的坑里,你跑不了。”

    于了尘不敢看黑丫,只是说:“孩子的医疗费我全包了。”

    黑丫翻了于了尘一眼,不客气地说:“你以为你有几个钱,这于庄的天下就是你的了?”

    于了尘闷闷无语,他抖动着手把镯子拿出来,又从包里拿出一双棉手套,放在桌子上,眼圈红红的。

    黑丫一见这两样东西,鼻子酸酸的,停了一阵,黑丫叫媳妇把孩子推走,把碗扔在地上,说道:“看来你今天是来算账的。”

    于了尘摇着头,哽咽着说:“不,我是叫你知道我的心,我一直把这两样东西当宝贝留着,我老了,这个镯子算给孩子的补偿吧!这手套我还带走。”

    黑丫眼泪唰地掉下来,忙从身上掏出另一只镯子,跟于了尘的放在了一起。

    于了尘把两个镯子,合在一处,紧紧攥着,老泪横流,说不出话来。

    黑丫说:“你是不是一直怀疑你爹是我害死的?”

    于了尘忙说:“是我错怪你了,爹的死和你无关,我去了三爷家。”

    黑丫说:“你知道我为啥不把我的河滩地租给你吗?”

    于了尘木然地看着黑丫,黑丫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浸湿的一缕头发遮住半个脸。

    于了尘看看郎思臣,又看着床上的孩子,好像明白了什么。

    黑丫说:“你从台湾跑来,就是为了显示你的钱?”

    “我一个孤苦老头,现在除了几个钱,什么都没有了。”于了尘掏出手帕擦着眼泪。

    黑丫一惊,慢慢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于了尘,于了尘头发花白,脸色显得十分疲惫,满脸泪花,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沉闷了一阵,小声问道:“你女人孩子呢?”

    于了尘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

    “你从台湾回来,就是单单找你爹的坟,你就不想找点别的东西吗?”黑丫还是追问不舍。

    这时,郎思臣,张大苗和八岁的孩子都来到于了尘跟前。

    听了黑丫的话,于了尘惊呆了,郎思臣的长相,黑丫的举动,受伤的孩子,似乎都在向他展开了心膛……

    于了尘看着黑丫,黑丫却看着儿子,他似乎明白了,试探地叫了一声:“思臣,于思臣……”

    郎思臣按捺不住,普通跪在娘的面前,哭着说:“娘,这老头,疯了?”

    “他没疯,他不是来找根吗,你就是他的根……”黑丫说着把脸转到一边去,“了尘,这是你做的孽,我今天把他们都还给你……”

    于了尘悲喜交加,做梦没有想到,自己在大陆还有儿孙,他扑通跪在地上,颤动着双手,捧着八岁孙子的脸,自己的脸紧紧贴在孙子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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