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揪心揪肺的饥饿,草生想他一准会睡到次日的差不多十点钟,或许,还远不止十点钟。由不得草生。草生记得他除了在“红玫瑰”喝过一瓶啤酒外,整整一天了,他就连一口饭都还没有吃过。所以,草生仅仅是睡了个把钟头,就被这种无边无沿的饥饿弄得睡不下去了。草生从床上爬起来。草生沙哑着嗓门,冷不丁冒出一个“饿”声。
其时,崔银生正苦皱着一张脸,歪歪扭扭半躺半仰在被垛上抽烟,草生突兀地发出的一声“饿”,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崔银生苦笑着坐起来,他惊悸地发现,此刻的草生几乎是没有个人样了:一只眼圈被人打成了熊猫眼;两颊部位有青有紫,都虚虚涨涨肿着;厚厚的嘴唇像两片注了水的猪肉,正努力地、夸张地朝外翻;胸襟前的血渍被灰尘、汗迹涂抹成黑漆漆的一大片;结实的身体佝偻成一团,不知道是因为冷?因为饿?因为怕?因为疼痛?反正是筛糠一样拼命地抖瑟。崔银生埋下头,他实在不愿意面对草生孩子一样纯稚的眼睛了,说:老赵,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草生弄些东西吃。
草生很快吃掉门卫老赵的三块干饼。不够。草生很快又吃掉门卫老赵弄来的两碗剩面条。还是不够。老赵小声小气冲崔银生摊摊手,说:我这儿再没东西可吃了,要不,我去灶房撬开火,给他熬点粥喝?然后,老赵果真屁颠儿屁颠儿出去撬火熬粥了。
崔银生说:草生,你是真憨呢还是装憨?
草生说:我自己也不知道。
崔银生说:草生啊,我怕你了,真的是怕你了。
草生吃惊地叫起来,说:你怕我?你为什么要怕我?
这时候,草生看到崔银生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百元钞票,看也不看,数也不数就冲他抛过来,说:我知道你还是来帮他们讨工钱的,要多要少你自己拿吧。草生灿然笑了,说:我就说嘛,你是个好人,好人怎么会赖别人辛苦挣来的工钱呢?可是,我给他们说你是好人,他们偏是谁都不信。草生说着话,抬手揉揉肿胀的眼皮,他认真地从一沓钱里拣出六张放到一边,说这是三小的。又拣出六张,说这是猴娃的。而后,草生就把余下的钱拢起来,往崔银生的怀里塞。崔银生接钱在手,他又从里面抽出十六张递给草生。草生不明白了,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珠子,看看钱,又看崔银生。崔银生认真道:六百元算是我给你的医疗费,另外的一千元,是润明交给公安局的保释金。
草生说:你真厉害,交给公安局的保释金都能要回来。
崔银生说:假如说是我让人打了你,抓了你,你可信?
草生说:不信。
崔银生说:假如我不给你工钱,你怎么办?
草生说:要嘛,一直跟你要嘛,咱们都是人,是人还能没个人味儿?
崔银生说:可是,我真的让人打了你,抓了你。
草生说:你是好人,我还是不相信。
一时之间,崔银生既显尴尬,又流露出一些烦躁的意思,叹说:信不信由你,你先把钱装好,都装好。
又说:明天我找辆车送你回去。
再说:在家歇几天后你就来,来跟我一起干吧。
粥来了。
粥是好粥。是新熬出来的稠稠的粥。粥里有黄灿灿的小米,有白生生的大米,有绿汪汪的绿豆,很好看,闻着也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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