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活来-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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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庭的时候,白小化依然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肚子杂草。他呆坐了几秒钟,突然很想听听儿子的声音,就起身走到走廊的尽头往家里打电话。

    电话一通,白小化脱口就说:“杨杨还在家里吗?”

    “您看看都几点了,”罗湘在电话里似乎是笑着说,“幼儿园里一会儿都快吃午饭了。”

    “杨杨出门的时候还哭闹吗?”白小化的眼睛看着窗子外的一株树,问道。

    “你们一走他就不哭了,还吃了一个煎鸡蛋呢。”罗湘说。

    “你放下电话后去地下室里看看还有没有西瓜。没有了就先到门口买一个,回来放在冰箱里冰着。杨杨下午回来后肯定要吃。”

    想了一想,白小化又说:“买完西瓜你再去超市里买点绿豆回来,下午早点煮些绿豆水凉着。杨杨昨天回来是不是就吵着要喝绿豆水了?还有,买绿豆的时候顺便再买上两条苦瓜,天这么热,家里好几天没吃苦瓜了。”

    “绿豆水还要冰吗?”罗湘问。

    “不用。”白小化用食指在玻璃上胡乱画着一个图案说,“记得下午早一点把苦瓜冰上。”

    挂上电话,白小化的心里还是乱糟糟空落落的,像是里面有一只手在不停地掏着。他的眼睛茫然无措地在窗子外面转了一圈,看着一只迅速掠过树梢的小鸟,才想起来刚才忘了问一下罗湘,杨杨喝水的杯子带没带。他想重新打一次电话问问罗湘,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打。

    即使没带,老师也总会有办法让孩子喝水的。白小化看着远处的天空想。

    昨天下午他们一回家,杨杨就抱住了汤惟的腰说:“妈妈,我喝水的杯子里有尿了。”

    “喝水的杯子里怎么会有尿?”汤惟低头看着儿子说,“是不是看见爸爸给你买了印着蓝猫的新杯子了?”

    “真的是小朋友在我的杯子里尿了尿。”杨杨仰着头说。

    “你们老师呢,她们在干什么?怎么不管管小朋友?”

    “我们柳老师在离婚,大李老师的妈妈生病了。妈妈,你和爸爸会离婚吗?”

    “你怎么知道柳老师在离婚?”汤惟笑眯眯地看着儿子问。

    “我们睡觉的时候,柳老师总是悄悄地哭,这是她给生活老师说的。她还说,真想去趴在火车轨道上死了。”

    汤惟抬头看着白小化,说他们老师这个状态还怎么教孩子。要不,这些日子先不要让杨杨去幼儿园了?

    白小化满脑子里都在回想着官司的事,就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儿子,说:“还是去吧,等明天案子了结了,事情彻底处理完了,我们再带着他到海边多玩几天。”

    白小化遇到黄三的那天,他原本设想先带着儿子看场电影,然后再去超市里买些物品,第二天带着老婆孩子到海南去玩。他被黄三拦住时,正是从电影院里出来,牵着儿子走在去超市的路上。

    后来,完全是这场莫名其妙的官司,打破了白小化带着老婆孩子去看大海的计划。

    白小化本来就喜欢大海,有了儿子后,他就更喜欢带着儿子去看海了。白小化喜欢大海和天空一样的湛蓝与无边无际。他们居住的这座城市没有海,但白小化当兵时当的却是海军。第一次跟随着舰队开进太平洋的深处时,白小化突然就被大海的气势和颜色惊得目瞪口呆了。在海上,他发现大海甚至比天空还要辽阔和无垠。天空在他眼里是有边缘的,像一口锅一样扣在海面上,而在那口锅的边缘外延伸着的,仍然是看不到边际的海面,无穷无尽地伸展在他的目力不能测到的地方。

    他每年夏天带着汤惟和儿子到海边去玩,都会给他们讲他当年站在甲板上看见的大海。他说大海是一个圆圆的球状,但海水的颜色却不是蓝色的,而是鲜艳透明的红色。他这样讲的时候,儿子就会站起来,指着面前的大海,说爸爸一定是在撒谎,海水明明是蓝色的,像天空一样的晴朗。

    看见白小化在笑,杨杨又说:“大海也不是球一样的圆形,它睡醒的时候是波浪形的,睡着的时候就是纸一样平的,它的纸边就是我们坐着的沙滩。”

    这时候汤惟也会在一边哧哧地笑,说我们都看见了,除了日出和日落的那一瞬间,会有一条红色的带子铺在海面上,像一根很长很宽的海带在那里摇曳,海水怎么会全部是红色的呢?那一定是你们长年累月在船上呆得久了,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蓝色的天空和蓝色的大海,所以你们的视觉就产生了错位和变异,变得像色盲一样了。这也许跟我们看黑白照片是一个道理,我们在底版上看见的白色,洗出来的却一定是黑色。

    “我们一船的人,不能都是色盲吧。”白小化想起他把同样的话告诉头一个老婆严静时,严静开始也是这么怀疑的,就笑着说,“你们都没有去过那么远的海里,大海深处的颜色,没有亲眼看见过它的人是无法想象得到的。”

    白小化挂断了电话,罗湘才看见杨杨喝水的杯子忘了带。她匆匆地走到桌子前拿起杯子,犹豫着要不要给他送到幼儿园去。仅仅是犹豫了一会儿,罗湘还是把手里的杯子放下了,继续坐回去想着家里的事情。

    罗湘是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的。这些日子,她所有的空闲都在想象着,她跑出来的这两个月里,家里的情况会怎么样。她的母亲和她的姑姑,不对,应该是她的两个母亲,还会不会因为她应该跟着谁生活在不停地争吵。有时候她在一边看着杨杨,觉得一个孩子只有一个母亲是多么的幸福。至少他在长大了之后,不用重新选择该跟着哪个母亲去生活。

    罗湘是在三个月前的一个下午,知道了自己有两个母亲的。那天学校里组织为一个得了白血病的老师捐款换骨髓,她提前从学校里回了家,准备向母亲要五十块钱捐给那个老师。别的同学都捐十块钱,罗湘的兜里也有十块钱。但是罗湘想捐五十块。那个老师做过他们的班主任,罗湘特别喜欢她。罗湘不想让她死。

    走进院子里,罗湘又听见了母亲和姑姑的吵架声。她们已经吵过无数次了。但是令罗湘一直奇怪的是,她们吵架的时候,只要罗湘一回到家里,她们的争吵声就会戛然而止。并且,她们还会在看见罗湘的第一时间里,迅速把笑容挂到冰冷的脸上,然后又像亲人一样亲热着,重新在那里说说笑笑。好像她们刚才的争吵,只是演员们在登台演出前的一次彩排,或者是罗湘的一种错觉。

    但是在这个下午,罗湘站在院子里的一棵石榴树下,看着浓密的绿叶间火焰一样盛开着的石榴花,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们的对话。罗湘终于弄明白了她们反复争吵的原因,竟然就是她自己。

    罗湘听见母亲说:“你现在想起来要她了。刚生下她的时候,你怎么两手一推就不要了?”

    罗湘的姑姑说:“到底想要多少钱你开个口吧。五万行不行?她就是在这里天天吃御宴,十五六年的工夫,这笔钱也足够了。”

    罗湘的母亲说:“你要是拿着这些钱当钱看,就揣着它到水塘里砸水听响声去。”

    罗湘的姑姑说:“她终究是我身上挖下来的肉。给你这些钱你现在不要,日后她知道了谁是她的亲娘,自己回去了,你就一个子儿也捏不到手里了。”

    罗湘的母亲说:“她愿意做白眼狼那是她自己的事,多少银子也买不来一颗人心。”

    在这之前,罗湘无比羡慕姑姑家的生活。姑父原先是一个老师,后来不教书了,自己开了家糖稀厂。再后来又发展到了现在的饼干厂,生产的饼干出口到韩国去了。姑姑家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罗湘听母亲说过,她的姑姑当年为了既能生下一个儿子,又要保住丈夫的饭碗,曾狠心地把一个刚生下的女儿送给了别人。当时,她的姑姑听接生婆说又是个女孩时,一扭脸,竟然瞧也没瞧那个孩子一眼。

    罗湘的母亲这样讲的时候,罗湘还曾经在心里想,自己要是姑姑送给别人家的那个孩子就好了。如果是这样,她有一天重新回去了,就会像姑姑家的两个孩子一样,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而他的父亲,现在是靠着在姑姑家的工厂里干活来养活他们一家人的。她穿的所有好看一点的衣服,也都是姑姑买给她的。

    事实是从那个下午,她的姑姑和母亲相继发现罗湘站在石榴树下面,听见了她们彻头彻尾的谈话开始,罗湘所面临的就是没有休止的选择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把口不能言的青菜,被两双手撕来扯去地夺着。两双手都想握紧她,都想把她抓在手里,但是却没有人关心她浑身的叶子,是不是已经被她们相互抢夺的手指抓烂了。

    想到从家里跑出来的前一天,两个母亲的打斗,罗湘就悲伤得不想继续往下想了。她站起来看了看桌子上的杯子,又犹豫了一下,决定打个电话给白小化,问问他还用不用给杨杨送杯子去。但是罗湘打了两次,白小化的手机都关着。罗湘不愿意给汤惟打。如果她给汤惟说忘了给杨杨带喝水的杯子,不知道那个女人下午回来后脸上又会是一种什么颜色。因为两滴香水,罗湘已经领教过了汤惟的不近人情。罗湘觉得还是白小化这个人好,她来后的这两个月里,他对她说话从来都像是对他的家里人说话似的,没有半点不和气。他唯一的不好,就是每天晚上都坐在客厅里拼命地抽烟,把家里弄得像一个烟囱。他则像一只从烟囱里钻出来的猫,一身的烟味,无精打采。

    白小化的电话不通,罗湘干脆就把杨杨喝水杯子的事撂下了,准备先下楼到小区门口买了西瓜回来,然后再到超市里去买绿豆和苦瓜。罗湘想人一天不喝水是渴不死的,书上和电视上都说过,人即使不吃不喝也能挺过去七十二个小时。况且,杨杨在幼儿园里并不是没有水喝没有饭吃。她从家里跑出来的那天,才真正是一天没喝水,一天没吃东西,还流了一天的眼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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