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白天，坐在教室里的许晚晴嘴角挂着僵硬的微笑，脸上闪现出像在研究什么的表情，眼睛茫然地盯着黑板，心里有很多声音在叫。不能就这么便宜了父亲，凭什么他想过的时候，我们都得陪着他过，他不想过的时候，大家就都过不了？他以为，他是坐着白云在蓝天上旅行吗，任何时候都得随他的性？他凭什么连问都不问问我们想怎么样，就把家掰开了？就算你不把我托在掌心上，也不能一个月一百五十块钱就打发了。在这些雾气弥漫的狂吠里，许晚晴感到自己已经不认识父亲这个人了，只是在心底孤身一人地以最文静的方式去反复回想，以表示对自己的同情。有一点风卷落叶的悲戚，又像冬日的阳光照在白雪上，寒冷得无处躲藏。

    有一件事许晚晴是确定的，那就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她都不再害怕。

    又是一个月的月底，她去法院领了一百五十块钱，领上钱后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让自行车驮着自己一圈一圈地在大街上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什么。当她蹬到老百货大楼的门前时，她突然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她花两毛钱把自行车存好后，进了商场直奔男装部。一件件男士成衣，对许晚晴来说是非常陌生的，她看了半天，一百五十块钱只够买一条名不见经传的休闲裤。裤子就裤子吧，总比什么都买不起强，许晚晴一边这么想，一边用手拨拉着那些裤子，看一眼裤子看一眼价签。男装楼很少有她这么幼稚的面孔，许晚晴就像一株嫩草，看着怪怜人的。这时，有个很热情的中年女售货员走过来，问她想选一条什么样的裤子？她说她也不知道，她只有一百五十块钱。女售货员马上把她牵到一排裤子面前，一边用手划拉一边说：“姑娘，他多大岁数了，有多高？”她马上说：“一米七二，四十多岁。”

    很快又到了月底，上回许晚晴告诉李喜明钱放在裤兜里，在回来的路上丢了，李喜明没有为钱训斥孩子的习惯，只说了一句下次要小心啊。这天中午，李喜明对她说，下午领到的一百五十块钱，她可以自由支配五十。听了李喜明这句话，许晚晴知道，妈妈并不相信她上次是把一百五十块钱丢了。而这五十块钱，这一次在她看来不仅仅是可以自由取舍的零花钱，更是她可以自由取舍的自尊心，便“嗯”了一声再没说什么。拿到钱的许晚晴，又到了老百货大楼男装部，这回她分别花二十块钱和十块钱，买了一件男士背心和丝棉袜子。

    买好东西的许晚晴向马路对面最近的邮局走去，并没有像她之前预想的那样把衣服寄给同在一个城市的父亲，而是刹那间提笔在包裹单上写下了高清的地址。她把买给父亲的东西，一个月一件，一个月一件，都寄给了高清。最后一次寄了个过滤嘴，并在包裹里夹了一个事先写好的纸条：“爸爸，我很想你，我并不恨你。”

    许晚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寄给高清，也许她只是觉得，在父亲眼里母亲李喜明除了是她的母亲以外，其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高清虽然还没有正式和父亲结婚，但是她是一道门，认同了她的这个身份，敲开了这扇门，她就还是许立国的女儿。也许，她想用这种方式和父亲和高清和这个世界谈判，怎么谈并不重要，谈的结果也不重要，她只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只有这样做了，她才能让自己安静，才能让这个世界不再出声，不用再惴惴不安地倾听周围的一切……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