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旭初

    唐奶奶是最喜欢星期日这一天的。星期日，儿女们便会带着儿女们的儿女们回到“老巢”来。唐奶奶的丈夫死得早，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把四个儿女抚养成人。唐奶奶吃过不少苦。儿女长大后，都相继飞走了，在外筑了“小巢”，把她孤零零地留在“老巢”里。

    过去的星期日里，儿女还偶尔回“老巢”来打个转儿，现在却都不来了，只顾在各自的“小巢”里享受天伦之乐，忘了“老巢”里还有形孤影单的娘。

    唐奶奶寂寞地打发日子。星期日见邻居张奶奶的儿女都来聚会，热热闹闹的，便羡慕不已。

    唐奶奶一次见到大儿子，便生气地说：“平时你们要上班没空来看我，我不怪你们，难道星期天也没空？你看看张奶奶家是什么样儿吧……”

    唐奶奶哽咽着，眼泪流出来了。

    大儿子见娘难过样，忽动恻隐心，老老实实说：“星期天，兄妹们聚在一起打麻将呢！”

    “兴钱吗？”

    大儿子笑笑，点点头。

    玩麻将是有瘾的，唐奶奶很清楚。唐奶奶出身殷实人家，当年，她的父亲嗜赌如命，且赌技高超。唐奶奶未出嫁前也经常和邻居的大家闺秀们打麻将。唐奶奶手气好，又从父亲那儿学了密不外传的几招，总是赢多输少。起了牌，不用看，用大拇指轻轻在牌面上一抹，便知手中之牌是“几饼”“几条”“几万”或是什么“风”了，绝无差错。后来，父亲大赌，偶一失手，一下子把家产输光了。唐奶奶也从此戒了赌。这些事她从未对儿女们讲过。唐奶奶曾告诫儿女们打打牌可以，千万不可上瘾也不要赌钱。没想到时风不可逆转，连自己的儿女也迷上了赌钱，连娘也顾不上要了。

    唐奶奶又宽慰地想：好在是兄妹之间，也算是肥水不落外人田，便擦擦眼睛说：“就不能把麻将带回娘这里打吗？你们打麻将，我给你们做饭，不好吗？”

    大儿子便说：“好。”

    每逢星期日，唐奶奶便不等天亮就起床了，提了竹篮，走两里多路到菜市场买来鱼肉和时鲜蔬菜。然后把方桌摆好，把椅子擦净，单等儿女们光临。

    于是，星期日这天唐奶奶的儿女们又都带着各自的儿女们飞回了“老巢”。

    于是唐奶奶家里便一扫往日的寂静，充满了生气和活力。

    唐奶奶在儿女们打麻将的喧闹声中，享受儿孙满堂的温馨，满面笑容地忙着做一桌丰盛的饭菜，款待儿女们。儿女们自然也很愉快。

    这样过了一个又一个星期日。

    一个星期日，唐奶奶去菜市场买菜前，打开柜子取钱时，发现没多少钱了。

    唐奶奶是从一家集体企业退休的。过去，为了哺养儿女们，参加工作比较晚，退休工资便不多。这些年，唐奶奶省吃俭用虽然积攒了几百元钱，但哪经得起众多儿孙们嘴巴的消耗，如今眼看要捉襟见肘了。

    唐奶奶不禁着急起来。

    唐奶奶把大儿子喊到厨房里，斟字酌句地说：“你能不能跟弟妹商量一下，每人每月给娘补贴一二十元钱……”

    大儿子脸上写满疑问说：“您不是有退休工资吗？怎么……”

    “过去只我一张嘴巴，现在……”唐奶奶说话竟有些嗫嚅了。

    “那星期天我们就不来了。”大儿子说完又补充一句，“不，就少来了。”

    唐奶奶急了，说：“我不是不要你们来，你们来了我高兴死了，只是你们在各自的家庭里也要吃饭呀！”

    大儿子便侧转身子，有些不悦地说：“好吧，我问问他们。”

    吃午饭时，儿女们谈笑风生，却对给娘一点儿钱的事只字不提。

    吃完饭，唐奶奶又悄悄问大儿子。大儿子说我问过了，他们都没吭声。唐奶奶问大儿子，你呢？大儿子冷冷地说：“慢慢来，别急嘛！”

    一连两个星期日，儿女们谁也没提起给娘钱的事。唐奶奶便很难过。

    这天，收拾完碗筷，唐奶奶来到麻将桌边，她决定自己去说。

    四方城的战斗十分激烈。唐奶奶从儿女们的交谈中得知：今天的输赢已达五十多元。唐奶奶看了好大一会儿，发现跟往常一样，输了的，毫不犹豫地往外掏钱，面不改色心不跳。赢了的，接过钱就放入口袋，笑逐颜开，心安理得。

    唐奶奶想，这真是应了一句古话：赌博佬儿不赖账。想后，便很伤心。伤心之后，忽然一个念头在心里升起。

    唐奶奶说：“谁让我打几圈？”

    “您？！”儿女们都诧异地抬起头，“您会打麻将？”

    “谁让？”唐奶奶又说。

    大儿子站起身，狡黠地笑着对娘说：“兴不兴钱？”

    唐奶奶不动声色地说：“当然兴！”

    唐奶奶真是威风不减当年，那码牌之娴熟、摸牌之神韵、打牌之迅速、掷骰之灵巧，令儿女们惊诧不已。更令儿女们不解的是，娘的手气特别的好，常常神不知鬼不觉便来个自摸“小七对”或是“清一色”！偶尔掷骰，“杠上花”开得令人眼馋！神了！好像有神灵相助一般。

    两个小时下来，唐奶奶赢了六张“大团结”。

    儿女们惊呆了。问娘何时学会打麻将又怎么这样会打麻将？唐奶奶总是守口如瓶，笑而不答。

    每到星期日，唐奶奶的儿女们便早早回到“老巢”来，找娘打几圈。他们年轻气盛，不相信娘是常胜将军。然而唐奶奶不轻易上场，一上场，儿女们便败北。

    儿女们心里顿生疑团：娘一定玩了假，可又让人看不出假来，难道娘有障眼法？

    儿女们还发现：这之后，娘每月和他们只打一次麻将，赢了七八十元钱，便不打了。任你怎么说，她再也不上场。

    星期日，唐奶奶的“老巢”里总是很热闹。

    后来，唐奶奶死了。儿女们在清理遗物时，意外地发现娘的柜子里藏着一副有些年月、被手把玩得油光水滑的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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