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宏

    四面都是险峻的山峰，中间有一块平地。平地上开满了美丽的菊花，菊花格外鲜艳格外芬芳。

    这儿没有任何纪念的墓碑，但站在菊花丛中的老人知道，在这地下埋着他的战友。当时他埋葬他们时，他就知道他们的肉体很快就会化为尘土，但他们的灵魂将永远安息。他不愿任何人再来打扰他们，所以这儿除了这片菊花，他未留下任何标记。

    这是个秋日的午后，阳光给菊花地镀上一片金黄色。天空随着渐浓的秋意更显得寥廓澄澈。

    “爷爷，你在哪儿？”远处有个少女在喊，可老人没理她。

    此时老人正与他的战友谈心，谈那场惊心动魂的战斗。在那场战斗中，他们全排殉国，仅存他一人。如今那场战斗已很遥远很遥远了，可他仿佛觉得昨天刚发生过似的，而他的战友也仿佛就在他眼前。他们就是这一株株菊花——

    瞧，那朵淡黄色的是一班长张海。嘿，这位清秀的小伙子遇事总是不慌不忙的。那朵铁红色的是大个子机枪手董连达，这位刚毅的北方汉子打仗时总爱抱着机枪一个劲地猛扫，敌人在他面前一一倒下。啊，那朵雪白的是卫生员小芳，这位调皮的还带着稚气的丫头，嗓子像百灵鸟那般好听……

    带着秋天成熟温馨的阵风轻轻吹过，菊花们微微摆了摆身子。老人又轻轻抚摩着那朵雪青色的菊花，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排长，没跟大部队联系上，这都怪我。要是我再跑快点儿，或许能联系上。可我跑到那儿大部队已撤了……”

    微风中，雪青色的菊花摇了摇，仿佛在说：“不怪你！整整100公里路，来回得跑几天，而你用了两天时间，够快的！当时我们被迫放弃前面的山头，退到这片平地上。全排只剩十几个人了，我们作好了准备。最后大伙一块儿拉响了手榴弹……”老人的手微微抖动着，眼眶里噙满泪水：“排长，我都看见了。当时我正好赶回到前面的山头上，我看见你们周围都是鬼子，只听一阵剧烈的轰响，就连空中盘旋的鸷鸟也吓得无影无踪……”

    “爷爷，您在跟谁说话？”一位秀美的少女来到老人跟前，由于跑得急，少女双颊绯红，更添几分艳丽。

    老人摸摸少女的额头，心疼地说：“看你跑得满头大汗。”

    “爷爷，刚才我好像听见您在跟谁说话？”

    “我在跟菊花说话。你看这片菊花开得多好！”

    少女惊异地望着老人，问：“爷爷，您怎么知道这片菊花开得好？您的眼睛又看不见？！”

    “是啊，我什么也看不见，可我感觉得到！”

    这点老人早就知道了。当他将一畦菊花移到这儿，亲手栽下第一株时，他就知道菊花在这块土地上一定开得比别的地方更鲜艳更美丽。尽管以后他的眼睛（由于战争中受过伤）慢慢瞎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可他什么都知道——当菊花盛开时，一定会有很多人称赞这片鲜艳这片美丽。但很少有人知道，是什么力量使这片菊花如此鲜艳如此美丽。而他知道这片土地为什么如此肥沃，因为他的战友将自己的生命赋予了这片土壤。

    “爷爷，今天的报纸。”少女扬了扬手中的报纸，“我念给您听，文章的题目是《怀念当年古峰战役的烈士》。”

    老人的心猛地一颤，不由自主地面向前方的山峰。

    “当年古峰一战，我八路军某团的一个排为阻击日军一个团的兵力，坚守了三天三夜，最后全排壮烈殉国，尸骨无存。他们是排长陈峰、副排长赵锐、一班长张海、机枪手董连达、卫生员孙小芳，还有战士……”

    老人神情肃穆，一动不动地面向前方的山峰。

    “爷爷，您怎么啦？”少女扶住老人。

    老人深沉地说：“前面就是古峰。”

    “古峰？”

    “古峰。”

    “爷爷，那您知道当年的事吗？”

    老人点点头，又摇摇头。

    “爷爷……”

    “我们回去吧。”老人打断少女的闻话。是啊，当年的事一直埋在老人心里，不过哪天也该告诉她为什么这片菊花开得特别好。因为这地下有好多英魂，而她的爷爷就是当年的通讯员。

    四面的山峰都染上了黄昏的夕阳。夕阳下的菊花地殷红殷红的，像血，这是那些英魂的血啊！老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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