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一个女人的直觉,汪明娟想何小勇一定是对她有所怀疑了。自从开始运作做官,汪明娟自然是整天处于紧张和忙碌之中,很难再集中心思于家庭。过去,一家三口每周都要逛逛公园,游游春江,吃一两回肯德基,现在却少有机会了。后来,随着同老陆联系紧密,汪明娟时常因心生不安,经常会作出主动弥补的表示。可何小勇却并不领情,几乎夜夜很晚才回家,节假日星期天的加班也越来越多,有意无意像是在回避她。还有一点难以告人的,就是何小勇与汪明娟的性生活不再像以前那样有规律。有时,汪明娟主动示爱,何小勇却装着不懂,或者即使勉强上来了也会很快熄火。组织部来报社考查这一个多月来,汪明娟也想同何小勇谈谈报社的人事和自己的提拔,可一看到何小勇复杂的目光,一想起何小勇的“睡觉论”,她几次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现在,自己真的提拔了,怎样才能同何小勇说呢?又怎样才说得清楚呢?总不能一开口就说,我这提拔可没同领导睡觉呀,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想了半天,汪明娟觉得,还是要在公示结束前同何小勇谈一下,越往后拖,何小勇的疑惑就越重,自己也就越说不清楚。谈的目的,当然是要把自己提拔的消息正式通知何小勇,打消对方猜疑,以证自身清白。方法上她则准备先发制人,借机把何小勇的混账“睡觉论”批深批透。
那天下午,汪明娟先给何小勇打了个电话,约了晚上带女儿吃“小南国”的基围虾。何小勇正想推辞,汪明娟就很生硬地把他挡了回去,说,你别找借口了,今晚有正事要和你谈。何小勇在那头犹豫了半天,最后也只好答应了。
放下电话,汪明娟正在思考晚上同何小勇谈话的思路,却见办公室秘书小王拿了特快专递进来,说:“汪总,您的信。”这声汪总,叫得汪明娟吃了一惊。起初,她以为对方喊错了对象,就愣在那儿好长时间没反应,等小王又叫了一声汪总时,她才确信对方真的是在叫自己。那一刻,汪明娟心里舒坦受用极了。汪总,自己终于是汪总了!从今往后,再也不用担心马万成们的辱骂了,再也不必害怕见到那些拿了什么狗屁正高副高、当了什么狗屁正总副总的同学了!如果不是觉得目前这个副总仍在公示期,如果不是需要在下属面前保持一些矜持,汪明娟也许当场就要热泪盈眶了。
“谢谢!”汪明娟慢慢从内心的激动中清醒过来,接过了小王手中的信。平时,汪明娟的信大都是由邱美琴送来。可是今天,据小王说邱美琴身体不太好,是感冒,在家休息。小王一走,汪明娟立即给邱美琴打了电话,表示问候。电话那头,邱美琴轻轻地咳嗽着喘息着,说话也是有气无力。汪明娟就很关切地说了多喝水多出汗之类安慰的话,还说要不我叫个车送你上医院挂水吧。虽然现在汪明娟已经是准副总了,但她的口气态度依然是姐妹甚至晚辈式的,那种谦逊那种体贴那种无微不至,感动得汪明娟自己都差点信以为真。汪明娟对自己这个电话的及时性温暖性,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意。她想,这样的问候,会令邱美琴受到多大的鼓舞啊!
汪明娟并没有猴急火烧地马上拆开那份快件。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公示中的副总了,已经是这座城市为数不多的副处级女干部之一,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什么都漫不经心,也不能像那些普通的女职员那样对什么都大惊小怪。她经常在电视里看到市工会的那个女主席,每次坐在主席台上讲个话,或者接受电视记者采访,总是一副镇静自若处变不惊的神态,那才叫大将风度、那才是大家风范!于是,当汪明娟一个人悄悄关上门,坐下来准备拆开那只特快专递的时候,她就有意无意地开始模仿起工会女主席,端出一副当代女干部的姿势,表情神态里完全是那种自我欣赏自我约束自我严格要求的样子。甚至,在拆开那封信之前,汪明娟还颇夸张地清了清喉咙,似乎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并不是拆信,而是要作一场庄重严肃的报告。汪明娟被自己的行为和心理逗引得忍不住笑了。那种笑,当然不是开怀大笑,而是一种窃笑,是发自内心的一种莞尔。
按照汪明娟的一贯的做法,她会直接把那只信封哗啦一下撕开,让里面的内容袒露无遗。过去她在群工部拆读者来信时就一直这么做,并且常常把那些信撕得支离破碎不忍目睹。可是这次她没有。她先是认真审视了一下信封,那上面的字迹不仅潦草而且歪歪斜斜,书写工具是圆珠笔,落款是“本市内详”。看得出来,书写者要么十分匆忙,要么文化水平有限。接着,汪明娟取来一把小剪刀,是那种非常小巧精致的不锈钢剪刀,很耐心地在信封上拉了一个整齐的小口子。剪好了,又把剪口上那些毛毛刺刺一一拔除,汪明娟仍然并不急于把信打开,而是先用鼻子在上面闻了闻。汪明娟这一闻,就很容易给人造成误会,似乎她很害怕恐怖分子邮寄了炭疽之类。其实不是。汪明娟感觉再好,还没敢一下就把自己同美国总统布什之类大人物相提并论,那个闻只是一种习惯,就像她在买菜买早点时习惯性地那样闻一闻。这种动作神态,又活脱脱还原出一个家庭主妇式的汪明娟。
闻过之后,汪明娟才慢慢打开信封。她先是从里面抽出一沓纸,那是一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卫生纸。那种纸,在任何一个超市和小店里都有卖,超市里一块钱一卷,汪明娟家门口小店里卖到一块二毛钱一卷。卫生纸被团得有些皱巴,上面好像还有些污渍,是那种淡黄色的痕迹。这时,汪明娟又闻了闻,一边闻还一边想,什么人脑子有毛病啊,寄这么一团脏纸过来。再一想不对,是不是什么人把想寄的东西装错了?就在这么想的时候,一张纸条却从信封里蹿了出来。纸条是那种厚厚的打印纸,只有两三根手指那么宽,蹿出来时真的很像一只夜行的野狗,给人一种猝不及防的仓皇。
那张掉在脚边的纸,开始给了汪明娟某种不祥的预兆。因此,弯腰从地上捡的时候,汪明娟就有了一些迫不及待的感觉。那张纸贴在光滑的地砖上很顽固,加上她的手有些抖,汪明娟费了好大力气才捡起来。汪明娟按照看新闻稿的习惯,先看了信的题目和落款。那是一封没有题目的信,时间是前一天的日子,作者是“一位知情人”。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是打印上去的三号黑体:
尊敬的汪副总编,寄一样特殊礼物,向你表示热烈祝贺!这件遗落在春江宾馆里的东西,你不会忘记吧?我真是非常非常地担心,如果同样的东西落在你丈夫和有关领导手中,会有怎样的后果。
汪明娟努力把信又看了一遍,确信自己不是在梦里,也不是在幻觉中。这时,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距离自己副总编的任职公示期限,还有最后六个小时。听着钟摆“嗒嗒嗒”的声音,她感觉自己有些站不住了,身子不由得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
作者简介:
丁邦文,男,1961年9月生于江苏如皋。做过两年农民,穿过近十年军装,转业后进入公安、政法机关,最终选择记者为职业,现为南通日报社编委。以新闻谋衣食之余,喜欢操弄杂文、散文、小说等,有作品获得包括中国新闻奖在内的若干全国奖项,出版散文随笔集《自言自语》等两部,长篇系列小说《中国式秘书》三部成为畅销书。近年有中篇小说多部分别在《清明》《青年作家》《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作品与争鸣》《作家文摘》报等发表或转载、连载,有作品入选《2007年中国争鸣小说精选》等,获评“中国十大记者式作家”。
责任编辑 师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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