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李成儒本打算召集院里的几名青年骨干就一起典型医案进行讨论，他觉得这样公开讨论的形式，有利于提高大家的业务水平，可是一进办公室，李成儒就接到院党委书记陶喜子打来的电话，说是让李成儒马上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李成儒并没有停留，他和陶喜子搭班，把中医院搞得有声有色，他很敬佩这位文化水平并不是很高的一把手，可是当他进入陶喜子的办公室里时，却发现那里早就坐着两名陌生人，看上去来人竟是十分的严肃，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李成儒的心里不由一沉，把探询的目光转向了陶喜子。
“李院长，这两位是‘四清’办公室派来了解情况的同志，他们有些事情需要向你核实。”说完，陶喜子目光复杂地望了李成儒一眼，之后便默默地走出了办公室。是啊，他虽然完全信得过李成儒，可是，上级领导需要的是证据，这，他拿不出来，他只是暗暗地为李成儒担心。
房门关上后，屋里的三个人默默地僵坐了近两分钟，这是多么漫长的两分钟啊，它让李成儒觉得仿佛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好在那名戴着眼镜的、岁数较大一点的男同志率先开口了。
“李成儒同志，我们接到群众举报，有人说你的爱人李泉美同志，原名小林泉美，是一名隐藏很深的日本特务。”
“日本特务？”李成儒仿佛没有听明白似的，睁着一双迷惑的眼睛，继而像是被蜂蜇了一样，一下站了起来，“同志，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爱人原名是叫小林泉美，是个日本人，这都没错，可她绝对不是特务。”
“是不是特务，组织上还得深入调查，据举报人反映，小林泉美，也就是您爱人的叔叔小林荣光，是当时侵占古城的日本宪兵队的大队长，这应该没有错吧？”坐在身边的稍稍年轻一点的女同志开口说话了。
“这没错，可是泉美的妈妈美惠子，是地下抗日组织的成员，代号叫‘猎豹’，她在夺取S计划的行动中牺牲了。”
“这点，省卫生厅葛厅长已向我们证明了，可是我们认为，‘猎豹’同志既然是国际反战同盟中的一员，那么总有档案可查，在一切没有调查清楚之前，经我们与陶书记商议，您被暂时停职，由副院长代行院长职务。”
就在这一天，李成儒被革职待查。当他头脑昏昏然地回到家里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妻子李泉美早已等在家里了，李泉美分明是刚刚哭过，眼圈还是红红的，见了李成儒，想要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可是却没有成功。
“成儒，他们说我是日本特务，不让我代课了。”李泉美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感到自己委屈极了，“成儒，你说，我怎么会是日本特务呢？我的妈妈为了抗日还牺牲了呀！”李成儒上前，无言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继而像是宽慰，又像是给自己打气。
“泉美，相信组织上一定会查明真相的。”李泉美顺从地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李成儒今天回来得太早了，这实在有些不正常。
“成儒，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我……我也被停职了。”
“啊！”李泉美睁大了惊恐的双眼，“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不行，我去找他们说理去。”李泉美说着，就要起身冲出门，却被李成儒一把拉住了。
“泉美，不许你去，我说了，要相信组织一定会查明真相的。”李泉美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丈夫发过这么大的火，她一下被镇住了，继而眼泪就流了下来。
“对不起，成儒，是我连累了你，不行，不行咱们就离婚吧。”
“说什么呢！你要再这么说，我可就真的生气了。”李成儒说着，上前拥住了李泉美，李泉美在他宽厚的怀里失声痛哭。
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S省卫生厅厅长葛勇在第一时间知道有人揭发检举李成儒后，马上想到一定是李泉美出了问题，要证明李泉美的清白，那么证明美惠子就是“猎豹”同志就显得尤其重要。他知道，作为国际反战同盟中的一员，相关的资料档案在国共双方都应该有存底，因为那时毕竟是国共合作时期，如今国民党方面就不用考虑了，那么共产党方面呢？他想到当时活跃在古城附近的共产党的抗日队伍，后来发展壮大成为第二野战军的主力，从二野保存的历史档案中或许能有所收获。于是葛勇便通过各种关系查找，总算功夫不负苦心人，在二野的档案室里终于找到了相关资料，葛勇当然欣喜万分，他亲自驱车来到了古城，把相关资料交到负责办案的人员手里。让葛勇疑惑万分的是，究竟是谁对李成儒怀有这么大的仇恨，竟然想到要去诬告李成儒！需知道，李成儒的工作是治病救人，那可是让人感谢还来不及呢！
“不用说了，葛大哥，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她就是阿莲婶婶。”是的，在停职待查的这些天，李成儒痛定思痛，觉得有可能了解到那段历史，并对自己怀有刻骨仇恨的人只能是阿莲，因为当初毕竟是自己亲手毙掉了穆耀祖，是自己断送掉了阿莲婶婶的全部希望，尽管解放后他曾努力查找过阿莲的下落，希望能凭自己的微薄之力，为阿莲婶婶养老送终，可是并没有成功。
“是她！”葛勇一时愕然了，继而理解地点了点头，李家和穆家的恩恩怨怨，他当然知道，所以对阿莲的这种过激行为，在恼怒之余，多了一分理解。
“不过也好，阿莲婶婶这么一闹，倒使我很方便地找到了她的下落，其实她并没有离开古城地区，她只是搬到了乡下，我们原来都犯了灯下黑的错误，王家人村恰恰是我们当时查找的一个盲点。不过这次真的要感谢大哥，要不是大哥，恐怕不会这么快就水落石出。”
“说什么呢！你我兄弟，你不是在许多年前也救过我一命吗？”葛勇说着，话锋一转，“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把老人想法接到城里来，将来百年之后，让她与叔叔合葬在一起，这应该是两位老人共同的心愿。”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葛勇笑着擂了李成儒一拳，“没的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王家人村是个不大的村落，处于凤凰山南麓，土地贫瘠，是周围有名的贫困村。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但当跨进阿莲家的院子时，李成儒和葛勇的心里还是被剧烈地撕痛了，这个所谓的家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而经过岁月沧桑洗涤的阿莲，已如一棵快要枯死的枣树，哪里还有以前的半点身影？但是在见到李成儒的瞬间，她那双混浊的老眼竟意外地跳跃了一下，从里面发出一股阴冷的寒光，那是只有被仇恨长期浸淫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目光，搞得李成儒不由愣在了那里，早已想好的开场白也不知忘到哪里去了。
“老嫂子，你让我们好找啊，我成儒兄弟早就想把您老接到城里去享清福，这下好了，我们来接你进城去。”
“进城！什么城？告诉你们，自打我儿子没了，我就发誓不再回古城了。他是谁？我凭什么要跟他进城？你们走，我不愿意再见到你们。”
“老嫂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些年，再说，那件事情也怪不得我成儒兄弟，他是想留下穆耀祖一条命的，要不是因为侯健兄弟牺牲了，他也不会……”葛勇看到阿莲一副心如死灰、不理不睬的样子，咽下了下面想要说出的话，他望着李成儒，李成儒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李成儒决定今晚先在村子里住下来，然后再慢慢地劝说阿莲，希望能以自己的诚心感动老人。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当天晚上，早已有所准备的阿莲，在睡觉前吞食了过量的安眠药，阿莲在平静当中离开了这个世界，连后事都是李成儒和葛勇帮助料理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一场雨后，天依然阴沉着，在古城郊区凤凰山北麓的陵园内，李成儒特意为叔叔李秉义和阿莲举行合葬仪式，阿莲的骨灰被郑重地放入到墓穴内，同时被放进的还有一本还散发着墨香的《清代皇宫秘方解析》，雇来的民工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李成儒和葛勇各自点燃了一支烟。
“葛大哥，我想这是叔叔最想得到的两样东西了，老人从此可以笑慰九泉了。”
“从此你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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