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出话来。她越来越陌生了。他回忆他们的头一次见面。那时的她和现在哪儿不一样?仅仅是不再戴着那对硕大的银色耳环?
可你说过你不会要求我做什么的,比如离婚。
我是没要求呀。但我总得有自己的空间吧?我总得有权处置自己的心情和感受吧?你不能总按照你的要求命令我约束我。你太自私了李果。
他愣了。严重的挫败感纠结莫名的愤恨和委屈砸向太阳穴,山呼海啸。
有点不欢而散。他们在古城默默溜达,牵在一起的手很快又松开了。站在熙熙攘攘的四方街上,在那些朦胧如梦的人声灯影之中,他开始紧张等待她的手机铃声,猜测她的前男友——一个小屁孩的电话什么时候打过来。但率先响起来的是他的手机。是妻子的电话。她把整个夜晚彻底搅乱了,也将我的小说强行拽入没头没脑的尾声之中。这不是我期待的结局,可它就这样蛮不讲理地硬闯进来了。
你能过来吗,你在哪里?她说。
我出差了。对不起,走的时候没通知你。
我害怕,李果。我一个人非常非常害怕。我没有经历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知道,跟你没关系。
出什么事了?
我在医院楼下。我想把孩子打掉。他们说如果我想好的话,手术一小时后开始。我知道你和那个姑娘在一起。这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我不想给你生孩子了……可我真害怕呀李果。你在哪里,你能过来吗?现在就过来?
不是没怀孕吗?
怀了。事实是我真的怀上了,你的孩子。
他举着手机。人流来来往往,像一阵阵黑色巨浪向他汹涌而来。
你的,李果。你的亲骨肉。你的儿子,你的女儿。
别,别,千万别做。他握着电话的手心里全是汗水。这时方静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就站在四方街口的大石桥上回身打量他。他大声呼喊。我求求你,别做。别做。你给我生下他管他是儿子还是女儿,我求你了!
他看见小师妹正掏出手机。
故事就是这样。
李果在不准调头的标志牌下停了很久。直到他终于有勇气突然加速,调头驶入对面的快车道——没有任何问题,大货车的惨烈事故大概只是记忆中的某个错误储存。它真的发生过吗?对面驶来的车辆纷纷避让。他们手忙脚乱,胆战心惊。开车的李果喝醉了吗?现在才两点刚过,距离吃饭喝酒的时间还早着呐。但他分明听到所有车辆愤怒的喇叭和几个司机探出车窗的恶声咒骂。他像从死亡中逃离,稳稳向他来时的方向猛踩油门。
不,不是这样的。这只是李果进入东二环的短暂幻象。由于上次的重大车祸,大树营立交已经把那个默许车辆调头的缺口堵住了,中间的隔离护栏也被加厚加高。他停在那块标志牌前一动不动,不知该往右转——进入东站或小师妹方静的势力范围,还是向左绕出环岛继续向前。真的不知道。他精疲力竭,脑子里空空荡荡。手机里不断响起短信抵达的嘀嘀声,但他知道这一定不是妻子的,更不是方静的——丽江之后她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没有短信,没有电话。只有她的身体带给他的颤栗像宿醉后的疼痛感延宕在神经末梢。他不愿回忆,但总有什么东西推搡着他不断返回。有什么灵丹妙药能把这疼痛彻底治好?
喂,喂,请出示你的驾驶证、行车证。
耳畔夹杂风声的嗓音甜美而清脆,多像方静。他恍惚放下车窗,外面是一个穿戴整齐的女交警,长得还算漂亮。驾驶证,行车证。她说,冲他伸出右手。她戴着雪白的手套。
为什么?他说。
这里不许停车,更不许调头——没看见上面的标志牌?你想干什么?
李果摇摇头。我怎么知道我想干什么?他缓缓从右侧工具箱里找出驾照和行车证,递给女交警。抬起头时突然发现那个要钱的小子就站在高高的护栏上,他紧闭双眼,面带笑容,挺起身体做出一个打开双臂向下俯冲的动作。如果从五十多米的高空向下飞翔,那该多爽啊。
李果呆呆看着,耳朵里灌满巨大的风声。
作者简介:陈鹏,1975年生于昆明,1997年毕业于武汉体育学院,国家二级足球运动员,获全国、省、市十多项大奖;新华社云南分社社文采访部主任,新媒体影视工作室总监,编、导微电影十余部。
十七岁开始在《滇池》、《青春》、《萌芽》、《短篇小说》等刊物发表小说;2002年在都市时报开设短篇小说专栏;2007年至今在《十月》、《大家》、《滇池》、《边疆文学》、《朔方》等刊物展开新的小说之旅,作品多次被《中篇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转载。获2008年“滇池文学奖”,2010年“边疆文学·年度中篇小说大奖”。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第十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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