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林

    民国年间。圉镇街上来了一个乞丐，没人知道他姓什么。——姓钱或是姓李？

    他这个乞丐讨饭，不白手去讨。他的肩头斜挎了一只大布袋，里面装着铙钹、镗锣、唢呐等物什。来到一户人家门口，找片不碍事的地方，先把布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再把布袋铺到地上，他坐上去，开始吹唢呐。吹的全是喜调，《百鸟朝凤》 《五子登科》……等吹过一两段曲子，柴门大都会“吱呀”一声响，这户人家就有人笑眯眯地走出来，把一块剩馍或半碗剩汤递到他手里。他接了，便开始去收拾地上的东西。

    也有的时候，几段曲子吹过，仍不见有人露面，他便架起了镗锣，握了饶钹，一个劲儿地击将起来，旁边围观的孩子也跟着起哄。主人也许是因为在忙什么活计，也许是和串门的人说话人了迷，总之把这种唢呐声给忘了，这时却猛地醒过神，便红了脸，慌慌地去开柴门。

    乞丐朝孩子们做个鬼脸，古怪地笑一笑，去寻下一户人家。

    到了晚上，该睡觉了，这个乞丐不去挤破祠堂，也不去谁家的门楼底下避避风雨。他会找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小旮旯，将布袋放在一边，拾一块别人扔掉的破坯头，随手往脖子下一塞，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了。

    他这个乞丐有一个嗜好，喜欢喝上几杯。——一个乞丐会有这样的嗜好，真让人奇怪！

    他哪里来的钱去喝酒呢？

    逢圉镇庙会，他就在一旁开个小场子。先吹打一会儿。口吹唢呐，肘敲镗锣，右足撞铙钹，左足敲鼓摇板。人在远处听了，认为是个大戏班子，很快围拢过来。

    吹打过后，他开始唱一些很流行的剧目。他那一张嘴能当几张嘴使唤，唱黑头，唱青衣，唱老旦。生旦净末丑，腔调无不唯妙逼真。四周围观的人挤得浑身都冒了汗，一个劲地鼓掌。唱结束，庙会的会手丢给他几枚铜板，算把他给打发了。

    他用这几枚铜板，买回来了一壶酒。

    他来到一个有很多小孩子玩耍的场所。将那壶酒倒进了三个杯子里，然后头朝下，脚朝上，两手按地，把嘴凑近其中一个杯子，一起劲，那杯酒就被他吸进肚子里去了，酒杯一点都没有动。喝第二杯酒时，他改用一只手按地，另一只手把酒杯擎得高高的，手腕一抖，那酒又一柱线地射到了嘴里。到了第三杯，他就用一只手按地先转一个圈子，然后一个筋斗，右脚尖一闪，酒杯已稳稳地被他用嘴衔住，看时，里面的酒却空了。

    下次孩子们见到人了，就成群地跟在屁股后头，闹着要他表演“倒着喝酒”的绝技。他便喊：“不难，不难，拿酒来！”

    孩子们为了看绝技，都纷纷争着国家去“拿酒”。

    后来，只要见有无数小儿环绕路旁，你走过去，一准会看到这个乞丐在表演自已倒饮酒的绝技。

    他给孩子们带来了乐趣！

    一年，豫剧名角黑妞率剧团来圉镇唱大戏。这个剧团阵容强大，戏装有蟒袍、玉带、旗靠、朝靴，道具有枪、刀、剑、戟，都很齐全，唱的也都是大戏，《刘公案》 《杀子报》 《雷公子投亲》等。

    戏台搭好，黑妞等角金碧辉煌地一出场，立即轰动圉镇，竟出现了万人空巷的壮观景象。

    黑妞真不愧是名角，那唱腔，那道白，那做派，甚至一波眼神，一甩水袖，都让人觉得有一只小手在挠自己的痒痒，舒服得真想打个喷嚏。

    这个乞丐也来看戏来了。他竟忘了在旁边打场子。只是戏到中场，有人见他一个人悄悄地走了，脸色有些晦暗。

    隔几天，圉镇更夫李瘸子早起打更，见一棵歪脖子树上吊着一个人，走近看时，却是那个乞丐。

    李瘸子把这个乞丐解下，找来一张破苇席，草草地把他埋在了乱坟岗里，连个坟头都没有留下来。

    李瘸子把乞丐的那只大布袋掂回了家，将里面装的铙钹、镗锣、唢呐等物都卖给了收破烂的，用卖得的钱买来了酒、猪下水，美美地醉了一回。那只空了的布袋却没有卖出手，李瘸子就用它装上麦秸，当褥子铺在了身下，倒也是暖和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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