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玛妮·塔季耶娃(她依着母亲的名字,给自己安了个姓),四处打听奥地利战俘卡季格罗布的消息,可却了无音讯。珠玛妮知道,在靠近扎翁古兹陷落的某个地方,有一片面积不大的古生植物自然保护区,那里只住着一个人,带着一把枪和两只狗。也许,就在那里,有座土塔和一大片龟裂土。可是,她却没时间前往,年复一年的,行程也就给耽搁了。
去年春天,塔季耶娃奉命深入卡拉库姆沙漠选址,以试验果木种植。其实,相较于风成矿质沙地,龟裂土更适于果木种植。珠玛妮·塔季耶娃脱掉一身的欧式装扮,短外套和半截裙,换上波斯黑袍,又用白披肩将头脸包住,一大早,就飞身上马,独自一人从阿什哈巴德出发了。她手上有份沙漠地图,比例为四十二万分之一,从而很清楚,哪里有大片的龟裂土。可是,她却直奔那沙漠古生植物保护区而去——作为一名专家和土生土长的沙漠人,她对这个更感兴趣。
一路无趣,第五日上,她偶然发现了一座塔,蓝色的圆顶上饰有金蛇图案,为一片永久龟裂土所环绕。走在硬实的黏土块上,马蹄声清脆,好似踩着了硬邦邦的冻土;天地悠悠,怆然如故,时间在这里仿佛凝滞了,而珠玛妮,依稀又回到了忧伤的童年,未曾见过什么城市和河流,对这个世界也不甚明了,只有那呜咽而过的风,在空落落的心上飘荡。
恰值正午,五月的日头明亮,照耀着这片沙土相间的天地,照耀着珠玛妮那伟大而又凄凉的故乡。她策马走近那废弃的土塔,曾几何时,那些逝去的先民们,建造了它。珠玛妮心想:“这片龟裂土巨大,附近又有淡水资源丰富的水井,就在这里,我来住下,我们来种植那花园——这里,有我贫瘠的家乡。”
珠玛妮走进塔里。那间下层的屋子,依旧空荡荡的,令人烦闷。地板上,有些人们遗下的污物,和一截长眠于此的碎指骨。角落里,有一架骷髅,盖着几缕破烂衣衫,骨头向内塌陷,看来,不是被打死的,就是死后受了折磨。珠玛妮俯身上前——骨架早已干枯,头颅扭向墙壁,部分肋骨几近脱落,胸骨皱成一团,活像遭了一记重锺。奥地利式的短上衣破烂不堪,她在缕缕碎片中发现了一个衣兜儿,可里面,既没有她熟悉的纸片儿,也不见那记事本。只有那门边的墙上,有一句用化学铅笔写下的德语:“来找我吧,珠玛妮,我们会再见的。”
“我找到你啦,我们又见面啦!”珠玛妮独自一人,放声大喊,土塔里,回音久久荡漾。
出了塔,她绕着那片龟裂土打马而行,为今后种植果木的规模,要先行确定出一个目测的方案来。走了没几俄里,她看见旁边的沙地里,有一排铁刺篱笆,就策马过去。篱笆墙内,稀稀拉拉地长着些野草,再远点,有一间看守的小屋;园子中央,有几座坟茔,三个坟头上插着俄式十字架,另一座前,则立着块天然的石头。石面上刻有一排拉丁文,写着“老珠玛妮”几字。
珠玛妮下了马,在篱笆墙前跪下身来,用波斯披肩蒙着脸,她不知道,除此之外,自己还能做什么。她想起故去的母亲念叨某个人时的一句怨言,“我这是遭的什么罪呀!那走了的人儿,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从脸上取下披肩,珠玛妮看见一株幸存的古生植物——一棵灰色的小草,长在母亲的石碑旁,——这棵小草,从其模样、名字,还有凭着儿时的记忆,珠玛妮已认出了它,可从前,她却无从明了它的意义。看来,她是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就是这里,就在这个自然保护区,里面有那行将从大地上消亡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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