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笔直地照下来,把弄堂照成一片白。张方敏急于把刚才的发现告诉程勉,几乎是一口气跑到九号楼上。她运气很好,程勉一个人在家,正歪在姨婆的床上看漫画书。自从深夜劫车事件,她看到程家姨婆总觉得有点瘆得慌。
张方敏一进门就说:“我有个大发现。”
程勉从书后抬起头,茫然地看她。
“我家楼下的跷脚养了一只大白猫,刚生了四只小猫。”
“雷霆就喜欢养动物。这算什么大发现?”
“你听我讲嘛……他用来给老猫垫窝的,你猜是什么?”
“我哪里猜得到。”
“唉哟很好猜。我们弄堂里最近丢了什么?”
程勉把书一扔,笑出声来。他笑完了说:“这个家伙。他也不怕被人逮到。”
“你看,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流氓。有的只是怪人和罗密欧。”
程勉知道“罗密欧”指的是小辉。他淡淡地说:“王琦不好算朱丽叶吧?我觉得她对小辉不怎么认真的,女生都比较现实。”
张方敏不喜欢他说话的腔调,刚才的兴奋劲因此泄了不少。她又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回到家,她发现爸爸的眼圈泛红,像是哭过。真奇怪,该感动下泪的不是妈妈吗?父母之间有种隐秘的同谋氛围。她不知怎的感到自己成了局外人。
张方敏走后,程勉无心继续看漫画,他的视线投向窗外的屋顶,姨婆的三七花不怕晒,在阳光底下闪耀着灼灼的黄色。那是程勉也能准确认知的色彩。他知道应该把竹帘放下来挡热气,却又懒得动弹。
他没告诉张方敏,自己早就向姨婆打听过那个字的含义。为什么是“钗”?姨婆说:“钗子簪子坠子,总归差不多的,都是女人身上的东西。钗字写出来比较好看。”程勉便是一愣。
少女张方敏在某个炎热的午后问程家姨婆:“这个暑假会不会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事发生在我身上?”
姨婆眼角的皱纹轻轻漾开:“特别?”
张方敏有点窘:“反正,就是和平常不太一样的事。”
那天在区立游泳池,程勉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钻进水里,像一尾轻盈的鱼。他没戴游泳眼镜,第一反应是潜下去看个究竟。水里浮荡着大量的漂白粉,好像下过一场细密的雪。隔着纷纷扬扬的白色,他看见她在追逐一根细线。有人游过来,她被撞得失去重心。那根线飘远了,她茫然不觉,一次次潜下去寻找,像一条失去方向的美人鱼。
程勉朝着那根线消失的方向游过去。他把那东西抓在手里,才发现末端是个玉坠。
姨婆说:“钗子簪子坠子都差不多的。”
在程勉看来,自己和张方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她有爸妈,他没有。她将会念大学,他是个店员。最简单的样板就在眼前,张爸和张妈。下岗之后不敢和家里摊牌的男人,和他那个吵架时女高音划破整条弄堂的妻子。
也许根本走不到那么远。
如果只是一夏,只是几个月,一年。
他不像小辉,不会为了短暂的可能去放手一搏。
他朝又一次钻出水面的张方敏游过去。她一脸惶然,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他的内心比她更加凄惶,还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
他拍一下她的肩,近距离地注视着她。这个女孩有双男孩都会羡慕的剑眉,被水打湿的眉峰像用墨染成的。据说浓眉的女孩大多意志坚决,力争上游。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邀她去酒吧,又不敢对她表现出过多的关注,只好和同事杨杰说说话,没想到张方敏竟然因此动了气。他坐在夜晚的公车上不断张望,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打烊的店铺和若干幽深的弄堂。他在夜晚的街头寻找那个身影,并不是真的害怕路上有流氓出没,飞抓劫车事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倒给了他解字的借口。因为,他一直害怕他心爱的女孩有一天想起去问姨婆,那个钗字到底有什么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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