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华的脸庞仍然像珍珠般圆润,有着年轻独特的魅力,在我眼里,却如同蒙着皮的鬼怪,这个女人!
“张立,我期望着你的复活魔术。”她的眼中此刻仍带着期望与祈求,几乎能蒙蔽洞察秋毫的人,“爸爸见着妈妈时的表情,和见着你时,一定很精彩!”
我什么也不想说,或者说,我觉得她很可怜,那种居高临下的、施舍的可怜,这个女人只配这种东西!她打破了我的幻想!
“那么,把永生的报告交给我吧。”“什么报告?”看着我迷惑的表情,她的脸色变了变,那份伪装的纯真出现了裂痕:“你不是要把永生的报告交给爸爸吗?”能够打击别人的时候,我一般不会放弃,尤其是在心情不好时。“我在死之前把东西交给了你父亲,现在是来讨回来的!”俏脸立时变得煞白:“不可能!我看过你的永生说,但是爸爸说不可能……
你昨天是不是研究成功,所以才来找他的?你难道……不可能!”我一头雾水,方秋幸灾乐祸地说:“卫华,这家伙就是实验成果,他死了又活过来,只是记不得他的实验了,所以才来向卫主席讨回寄来的报告。”我们都怀着恶意的眼神望向卫华,她在风中摇摇欲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凑了上来,我甚至看见端冲锋枪的,他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怪物吗?
“不,你们不能带他走!”卫华无力的阻止碰上了铁壁,几个男人把她推开,在官方机构面前,她的力量显得那么渺小,而当一名留着板寸的警察说,“你们将被送去医委会传染病医院”时,我们也尝到了被官方狠狠打上了一耳光的滋味。车上闷热又狭窄,我们没有被拷上手铐,那几个警察甚至不想靠近我们,就像在看细菌,卫华不知道怎样报告的,但显然她被医委会的老东西们摆了一道,她太年轻。
我在想着怎样才能说明我的价值,以摆脱这个尴尬的境地时,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他们的身体一直向前倒去,被方秋靠了一下的警察跳了起来,脸色发青。车子停了下来,我们沉默着互相瞄了一眼,片刻后车门被打开,我懒洋洋地下了车,果然见着熟人的面孔。“卫主席,真没想到要你来保我。”卫风体格高大,脸颊深深的凹陷了下来,给人营养不良的印象,实际上他非常强壮,据我所知,他曾经一人制服过三个小偷,唯一夸张渲染了他年龄的地方就是花白的头发,再配上他总是板着脸的表情,让无数刚毕业的医生在他的办公桌前发抖。
而就像这样一个人,妻子却因抑郁症而自杀,这件事就像一个污点,永远印在他的非正式履历上,如果不是在这之前他就坐上了主席的宝座,许多人猜测他会一辈子与那个位子失之交臂。
此时他站在我的面前,看我的目光仍然严厉而憎恨,这个无能的官僚废物!“上车。”他的话只有命令,没有请求,我尽管摆出冷笑的表情,却还是坐上了车,才一上去,就觉得空气混浊起来,胸口的烦闷倾压过来,连呼吸都不通!“你没事吧?”方秋很关心我,或者说,很关心我的身体,这种心情容易理解,当初那些实验良好的小白鼠也得到我格外的关心。“没事,开车。”我知道讲这种话很孩子气,可是却仍然假装卫风是听了我的命令而开车,这样子可以抵消他带来的压迫感。“我知道你会回来。”卫风的话里话外充满了优越感,在那种天下我有的口气前,我的镇定在崩溃,熊熊怒火开始在心底燃烧,努力像从前般压抑下来。“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实验失败了。”我的目光肯定很恐怖,卫风视而不见,不慌不忙地停车到路边,打开车顶夹,把一个快递扔到我身上,那上面的字体分外熟悉。我急迫地打开,方秋也把头凑过来,就像发情期的雄性看见雌性一般,死死盯住薄薄的几页纸——初始的数据正常,反应数据正常,变量数据正常,结果——失败?
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动了手脚!”我揪着卫风的衣领,却被一巴掌拍回来,他从快递中抽出一张纸,拍在我的手上,信?
我失败了,卫风,你赢了,一切反应都正常,可是为什么最后却不成功,这不公平,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的!
信纸上划破了好几处,可以想象我当时写的有多愤恨。
不管怎样,我就要死了,该死的得癌症死掉,可笑吧?你肯定会狂笑不止,你这个无能的废物!至少我努力过了,而你只会阻碍天才的努力!
喉咙有些干,胃里空空的,身上冷汗层层叠叠,这种感觉好像十年没有吃饭,信写完了,我的人生与努力只有寥寥数行潦草的字迹。
“不可能!”我再度爆发,“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就是证据!”手上传来剧痛,打破的车窗挣扎着掉落碎片,鲜血从皮肤下流了出来,接着迅速的结痂愈合,继而平复如初。
卫风和方秋盯着伤口,眼神凝重,我则像捞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举着手说:“这就是证据,我还活着,并且活的比生前更好!肯定是你改了我的数据,你妒忌……”
这话才一说完,我干呕了数声,用头顶碎了车窗接着像醉汉一样呕吐,只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我送你去医院检查。”我怏怏地蜷在椅子上,心中怒火万丈,这个畜生改了我的报告,想独占成果,我绝不可能答应!“我不喜欢永生,或者复生,或者复活。”卫风眼睛直视着前方,坚定得像块岩石,“无论是你做的还是别人做的,都不喜欢,跟人无关。”我没力气讲话,方秋不知道该怎么讲。
“我年轻时和你一样,权力、名誉和财富,我很努力,像个男人一样,所以当萍真出现抑郁症时,我觉得很丢脸。”
对,萍真是卫风的妻子,那个美貌的女人,我记得……“我对她说那不是病,只是不开心罢了,不准她去看心理医生,不准她离开家门,最后她用离开这个人间的方法离开了我。”卫风不变的语气中终于掺进了自嘲,“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什么永生乱七八糟的东西去打扰她!我知道卫华一直希望她的母亲复活,我不会允许这事发生!”
“因为她会带出你的罪恶感?”“是的。”他飞快地瞥了眼发问的方秋,口气恢复平稳。“但是这个如果成功,会救活很多人!”卫风笑了起来,那种让别人不安的笑,方秋要在他面前装纯情火候还差得很远。“财富是与麻烦共存的,你觉得有人愿意死去的长辈复活?死去的上司复活?又或者说,让一个老头永远活着,子女却先死?有些钱,不是我们能拿的起的。”
方秋焉了下去,失去说话的欲望。卫风的车很好,他开的也很稳,一如他的作风,当他带着我们去市立医院,吩咐别人给我做全套检查时,路过的医生没人敢多问一句。有了熟人总是好办事,检查的结果在临下班就交到了我的手上,空旷无人的房间里,静如地狱。报告上显示,我得了癌症,并且扩散到全身,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我知道实情是什么,我的实验成功了,身体里这些癌细胞是有益的,这些正是我复活的关键!
卫风和方秋从医生的角度同意我的说法,却仍掩不住眼中的不安,我心里同样,这种感觉就好象死神在后面挥起镰刀时,瘆人的风声。
“你在医院躲一阵子,我要摆平医委会那帮人。”我觉得应该立刻向世界公布永生说,可是卫风的命令没人能反对,他如果想把永生说永远埋葬,没人会发现。我也不敢,不然他可能先把我投进精神病院。我和方秋得到了暂时的闲暇,我们决定再展开实验,渴望证明一切。
“做吧,反正最后肯定是失败的。”卫风在考虑了一天后,这样答复,显然他并不认为我会成功,而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所有的活体实验无一例外失败了,我绝望得整夜睡不着,身体极速衰弱下去,当初能够空手打碎水泥墙壁,可是最近,我连拿勺子的力气也失去了。
我快死了。这个隐约的念头像恶魔般纠缠着,整夜整夜地让人不得安息,当我以前活着时,旁人蔑视我、嘲笑我,可是有着“信仰”,我甘之如饴,现在不再有人这么做,我的人生却痛苦得像死亡。
方秋像照顾情人一样照顾我,眼中满是痛惜,我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希望也破灭了,他不得不独自去攀登别的医学高峰,而无法近水楼台。
卫风带着报告来,像那天在车里一样扔在我身上,上面写的字眼刺激了我:重度营养不良。
“你那些正常化的癌细胞在分裂,不停地分裂,所以在巅峰时你是超人,可是当营养的吸收跟不上了,你就会极快地衰弱下去,就像干了的海绵。”
卫风的分析仍然那么犀利,却还是无法解答我心中的疑惑。我躺在床上,手上皮肤干糙得像砂纸,触感在消失,眼前模糊不清,只有耳边仍然能听见人的声音,遥远飘忽。有机器碰撞的声音,那是抢救用的?还是要杀死我用的?零碎的谈话声传来,几个字眼钻入我尚未死亡的神经中。“怎么没有脑波?”“已经死了?没有啊,张医生?张立?”
有人在拍我的脸,我睁开眼睛,看向那个年轻的骚扰者,他是谁来着?很熟悉,感觉非常熟悉,有着年轻的冲动和渴望,微卷的黑发,鼻梁上有块白色蝴蝶疤痕……
“他还有反应,为什么没有脑波?”“也许他从复活后,就没有脑波。”另一个是中年人,有着异样的威严感,“难道你认为他的生存状态是正常的?”“不,我不这么认为,卫主席。”年轻的回答,毕恭毕敬,“但是我真想知道,如果不是他的实验让他复活,那会是什么?”“不知道。也许你可以翻翻他的笔记。”中年人说完就离开了房间,静默靠拢过来,我疲惫地闭上眼睛,听见耳边有阅读的声音,啊,这声音好熟悉,是谁?“……我肯定会回来,即使是灵魂,这个世界上谁也不会阻挡我的脚步,我将验证我的猜想,并且成为最伟大的人。”
不屑的轻笑声响起,有人走过来,轻轻合上我的眼睛,难道我的眼睛没闭上吗?
“灵魂啊……”我感到眼前有光亮传来,渐渐吞噬了我,我甚至能听见内脏被融化的声音,那清晰的“灵魂”二字让我感到痛苦,可是这痛苦没持续多久,一切都结束了,世界被关掉,只剩下黑暗,我听见了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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