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声歌唱-姐突然想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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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来了。看样子心情不错,人也一下年轻不少。

    四粉的眼睛红红的,姐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见我进来,四粉飞快地用餐巾纸擦了两下眼睛,姐扭过身抓住了我的胳膊,哭啥?看你小哥脸都新鲜了,不死,罪你替她遭啊?不死,要你小哥命了。好了,我给她请完假了,一会儿俺俩去县里溜达去。我说你坐那么长时间火车,不歇歇?一点儿不累,俺俩这就走,要是回来晚你别惦记。我说就为了溜达呀?明天再去呗。不的,这就走,去买衣服,给你也买一套。我说得了,我可不要。你怕我买不好啊?我说不是,我有衣服。四粉说哥,我能买好。这回咱都好好浪浪,年轻不美老了后悔,给谁留着?给他妈后老婆攒包啊?姐放下我的手:俺俩没打架,刚卖了一窝猪,我把钱全拿来了,你姐夫转正了,回去就搬家,搬镇里,离那个小臊老婆远点儿。我说搬家不得用钱吗?压的一年多工资全给补了,回去那些破板柜也全他妈扔了,这回我得好好新鲜新鲜,不能像咱妈似的,要不白托生一回人了。我都想好了,买三间大房,打一面墙那么大的组合柜,好好馋馋那小老婆。

    姐飞快地说着,两片嘴唇像开关一样一张一合。早晨明艳的阳光像无数颗被揉碎的小珍珠,在她一边脸上和一张一合的唇齿间跳荡。我说刚才跟谁请的假?用不用我去说一声?四粉悄声说,不用,倪老板刚走,昨晚跟老板娘打了半宿。姐说,准是个花货,男的可别长得太带劲了,太带劲了没好,谁嫁谁操心。

    王兆花穿了一件跟人造革小包一样颜色的朱丽纹衬衫,领口前襟还有袖口镶着同样颜色半透明的乔其纱扉子,好像在这些要紧的地方聚拢着一群把门的毛毛虫一样。她坐在靠墙的木板箱子上,脸上的神情也是一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样子。她来得竟然这么早,别的接包员都没来,单位里的人也都没来。我推开边门走进去时,感觉木板箱子那儿好像有一个电暖风,呼地吹了我一下,一抬头,就看见一团肉色的王兆花。我张着嘴,使劲挤了挤眼珠。

    她盯着我,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么早?坐进椅子里,我没话找话地说。她没吱声,继续盯着我。我说这么黑,怎么不开灯?她依然没吱声。我咧咧嘴,忘了自己脑门上方就悬着一个灯开关,走过去想把营业室棚顶的两个大管灯打着,可是,控制大管灯的开关就在王兆花身后,她不但不愿费吹灰之力,举手之劳,见我走过去,竟像害怕一样往里委了委屁股,身子往后一仰,差不多就贴在了那个开关上。我伸出的手就像一截树枝子,挂在她脖子一边,一时收不回来。立刻,我就真的体会到电暖风的热度了,那热风就像一块逐渐打开的电热毯,沿着手背,朝我胳膊和面部徐徐铺来,还散发着一股辣丝丝的洋葱味儿。她一边肩膀一抬,我裸露的胳臂突地一疼——碰到了她的脸蛋子——立刻缩了一下,又碰到了她朱丽纹衣服上。那衣服竟是要命的凉滑,就像一块冰镇粉皮一样,于是,我的胳臂突的一下彻底缩了回来。王兆花一撇嘴丫子,说你要干啥呀?我一哆嗦,说开灯,我要开灯。她说,开灯你上我这摸什么,你自己那不有吗?我一愣,说大灯,我要开大灯。她说,你可真有意思。我说我有意思?我有什么意思?她说,不就开大管灯吗?我说对呀,我要开大管灯,可开关让你挡住了。她拧着嘴丫笑了一下,说那你就说呗,上我这瞎摸什么?你可真好玩儿。我又一愣,什么?好玩儿?你说我好玩儿?

    好玩儿就使劲多玩一会儿。立果突然在我身后柜台上说了一句。

    啪的一声,营业室棚顶两个大管灯就像一对眼睛似的亮了。我眼珠一疼,王兆花回手拎起小包,像一个肉色的小旋风,呼啦一下走了出去。我回头看看立果不怀好意的目光,张张嘴,冲到鼻孔的一个大喷嚏突然又退了回去,我皱了皱鼻子,我操。

    严凤英捏着王兆花胸脯上一块衣料,就像揪起一块小面筋,那儿四面立刻发酵般地鼓了起来。严凤英来回捻着手指肚,说妈呀,可真滑溜,这是刚流行的朱丽纹儿,贴身上是不是拔凉拔凉的?妈呀,人说出汗一点儿也不往身上粘,于姨你快来摸摸,就跟肉皮子似的。老于太太笑了一声:瞅你说的,要是肉皮子,那不等于光着啥也没穿吗?严凤英说可不咋的,要不咋说凉快呢,小王可会美了,这色儿看着都让人凉快,离远一看,就像啥也没穿似的。王兆花伸手把严凤英捏着的那小块衣料给揪了回去。然后就像把自己给揪疼了一样,用两个手指肚在上面按了按,说啥也没穿敢往这坐吗?老于太太脑袋抬了一下,又落回去。严凤英吐了一下舌头,端起地上的盆接水去了。老于太太说,人家是说你衣服好看,也不是说你真的啥也没穿。

    谁啥也没穿哪?我看看。立果笑嘻嘻地走进来,说其实穿不穿都一样,谁还不知道啊,你说是不是小段?立果刚要再说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王兆花,张开的嘴就像一个括弧停在了那儿。王兆花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弄出来一把军工刀,那把军工刀十分的粗大,就像一枚小钢炮一样,而且做工十分的考究:刀柄是胡桃木的,用铜片包着,末端挂环也是铜的。现在刀片像舌头似的从刀鞘里伸出来,闪着青光,只在木板箱盖上轻轻一舔,一长条木屑就像打卷的纸一样飘了下来。嚓的一声,那舌头就缩了回去。然后军工刀在王兆花手掌心里翻了一个漂亮的跟头,眨眼就不见了。王兆花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立果收拢嘴,摸出一棵烟点着,深深地吸一口,然后很响地咳嗽了一声:我操,这烟真辣!老于太太动了动眼皮:这个死刘海咋还不来呢?

    姐和四粉从铁轨尽头走过来,就像踩着云梯从背后的夕阳里走出来一样。天和地被点燃了,她们也被点燃了。像小火苗一样的光芒在她们身后,在身体的轮廓线上起浮跳荡,她俩就像影子一样,渐远渐近地从夕阳里跳荡出来。

    我坐在铁轨上抽烟,看着路基上两条像电线杆一样的影子一闪一闪地跳到眼前、脚下,四粉捧着一束杂七杂八的野花,姐竟然戴了一副墨镜。

    我把眼眉纹了,还纹了眼线,疼死我了,姐推开我的手:现在没法儿看,都肿封喉了。我说可别感染了啊。没事儿,我买消炎药了。我叹了一口气:遭这杆儿罪干啥呢?我就想跟那小骚老婆比比,她早都纹了。我说我还寻思请你去舞厅呢。那算了,先找个饭馆吃饭,然后去卫生所打个消炎针。

    在去饭馆的路上,我拉了拉四粉,说你领姐瞎鼓捣啥呀?四粉说,大萍领我俩去的。大萍?我顿了一下:那她人呢?咋没跟你们一块儿回来?四粉说,她把我们领去,跟人家讲完价就走了。姐站住,说大萍长得可真带劲,细腰大屁股的,你要是能娶到她,往哪都能领出手,我们那还没有长这样的呢,全踹!四粉说,她对我小哥印象可好了,总跟我打听。姐说,没问问她工作是不是正式的?家庭咋样?四粉说,是正式的,家里就剩下她妈和小弟了。姐说品红,你可别错了主意。我说都别瞎操心了。姐说不是瞎操心,妈不在了,啥时你和四粉都成了家,我就彻底放心了。

    一大早,大萍就来单位找我,气喘吁吁的见面就说,可找着你了,你咋这么早就来单位了呢?我还以为你在宾馆睡懒觉呢。我说啥事儿?她说咋的?不欢迎啊?我说你快说,啥事儿?她说你追啥呀?还不让人喘口气啦?我说那你先喘吧。她说你出来呀!立果开门扫了两眼,清了清嗓子,说没事儿,唠着,唠着。我看看他,就出去了。大萍左右看了两眼,迟疑了一会儿,说我跟你说,你可别急眼啊。我说啥事儿呀?你整得这么急人,快说!大萍说,那你得保证别急眼。

    看来我要是不举双手保证,她这辈子恐怕是不能说了。妈的,我掏出一棵烟点着,抽了一口,然后举了举手:保证,说吧。她说我不信,你瞅你那眼睛。我眼睛怎么啦?我眼睛难道耽误你说事儿了吗?她说那倒没有。那你咋还不说呢?她说就你那眼神谁敢跟你说呀?啥眼神,你想让我啥眼神才能说?她说反正不是这种眼神。我服了你了行不行?说吧,要不一会儿我眼珠子就掉出来了。我蹲了下来。她竟原地转了一小圈儿,哈哈乐了,说是吗?那我可不怕,我倒想要看看呢!我咬了咬牙帮骨,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她说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没有,得,我可不跟你在这儿耍嘴皮子了,耍不过你。我转身就走。她说,你妹妹跟你姐走了。

    什么?

    你妹妹跟你姐走了,让我告诉你一声。

    走了?你咋不早说?

    我听她的还是听你的呀?

    那活儿呢?

    辞了。

    混蛋,她没长嘴吗?让你来告诉我?

    怕你急眼呗。

    大萍扭身刚走,王兆花骑着自行车就过来了,她在大萍前面忽左忽右地晃荡了一会儿,却没从车座上跳下来,而是曲里拐弯地直奔我而来,然后腿向后一骗,咔地把车子停在我面前。她盯着我,眼珠上闪着奇异的亮光,脸蛋子竟然红扑扑的。我和她互相盯了一会儿,然后我把烟屁从嘴里一下拔出来,叭地弹了出去,朝远处使劲吐了一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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