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晖

    看海与读海的感觉完全不同。

    士官黄山成望了望在孤岛写生的师范大学美术系应届毕业生陈瑞岚一眼，嘴里幽幽地冒出一句话。黄山成在这个巴掌大的孤岛上已整整生活了6年，岁月把他从一位细皮嫩肉的新兵蛋腌成一位满脸沧桑的老兵。

    正在写生的陈瑞岚放下手中的画笔，用困惑的目光望着黄山成。在她的眼里，海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前些日子，她一直缠着当团长的舅舅要到孤岛去写生，团长舅舅拗不过她，便让她跟随军需补给船一块儿到了这里。

    陈瑞岚的出现，使孤岛有了青春的律动。陈瑞岚上岛的时候，战士们争先恐后地跑上前去，帮她提画板、拿水笔，屁颠儿屁颠儿地跑着。惟独孤岛上的最大领导——士官班长黄山成坐在岩石上不动，他的目光穿过陈瑞岚飘逸的长发，落在背后湛蓝湛蓝的大海上。

    黄班长，看海和读海究竟有什么不同？陈瑞岚的目光探了过来。

    黄山成苦涩地笑了笑。

    黄班长的肚子里有故事。陈瑞岚从黄山成的眼神里破译出秘密，那是一个与爱情有关的故事。

    黄山成的身子微微一震，他没想到陈瑞岚这个小丫头的眼光居然像把手术刀。他想分辩，但岛上的其他战士硬是把他按在那块大岩石上。陈瑞岚则两手托腮，目光定定地望着黄山成。

    见他们的这副架式，黄山成觉得再隐瞒已没有任何必要，他打开了话闸，把深埋在自己内心的那一段带着淡淡伤感的恋情缓缓说出。

    黄山成的初恋情人是他的高中同班同学黄小琪，黄山成当兵离家那天，黄小琪曾到火车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为他送行。黄山成当兵的第二年，黄小琪曾到孤岛来看过他，来时黄小琪春光满面，可走时脸上却阴云密布，她对黄山成说：山成，孤岛太艰苦了，当兵退伍后，赶快离开。

    黄山成点了点头。可当他即将退伍的时候，领导找他谈心，劝他转成士官留在孤岛，黄山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

    黄山成留下了，他与黄小琪的爱情故事也结束了。黄小琪在写给黄山成的最后一信中这样写道：山成，看来你的脑子被海水浸泡傻了！

    战士们听了这个故事，连说没劲，这也叫爱情吗？陈瑞岚没笑，她的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水。

    以后的时间，陈瑞岚架开画板，开始画大海，但她怎么也集中不了精力，她画的大海看上去也挺有气势的，战士们见了这幅画击掌叫好。黄山成冷冷地瞧了一眼这幅画后，说，这幅画不好，它没有画出海的魂。

    黄山成的话让战士们摸不着头绪，陈瑞岚的脸则青一块白一块。

    黄山成又坐回那块大岩石，他把这几年在孤岛的经历娓娓道出。黄山成刚当兵时，看大海是深绿色的，后来，他发现那不过是表面的颜色，渐渐地海水颜色变得很复杂了，好像在深绿色的下面隐藏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黄山成的话与大海一样波澜起伏，陈瑞岚静静地听着，她的目光从黄山成的身上移到了大海中。此时的大海轻柔地抚摸着孤岛，仿佛是和孤岛在窃窃细语，远处有几只海鸥在蔚蓝的天空中翱翔，给海水抹上一层鲜亮的色彩。

    陈瑞岚要离开孤岛了。黄山成和战友们为她送行，在陈瑞岚即将上给养船的时候，一件让黄山成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陈瑞岚张开手臂拥抱了一下黄山成，并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个响吻后，飘然而去。

    黄山成没料到陈瑞岚会来这一手。他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当军需补给船远离孤岛时，黄山成才从梦幻中醒来。他摸了摸脸上留下的粉红色唇印，只觉得一股清香漫进心脾。

    陈瑞岚回到学校后，给黄山成写了一封信，她说黄山成是最可爱的军人，她要把青春与爱情献给他。接到信后，黄山成马上给她回了一封信。他在信里说：你这个黄毛丫头，还是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吧。你不了解我，就像你读不懂大海一样。

    过了不久，黄山成又接到陈瑞岚写的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句话：将来，我一定会读懂大海的！

    若干年后，一幅画在全国油画大奖赛里获得金奖。

    画里，一位纯情姑娘站在海的那边，眺望着远处的孤岛，孤岛的上空是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朝阳下的海水，碧波荡漾，五光十色，海的上空有几只海鸥在展翅飞翔。孤岛上一位年轻的海军士兵正张开双臂，要把海水和姑娘全部揽入怀中，不，不是要揽入怀中，而是要揽人生命里！

    这幅画奇妙之处是你从不同的角度看海，海的内涵和颜色都会发生变化。

    这幅画取名为《读海》画的后面有作者署名：黄山成、陈瑞岚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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