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飞舞，像春天的柳絮一样。
四粉这时又出了点儿事。两个像老板似的人争着要和她跳舞，后来就操起了家伙。四粉被夹在中间，还好，脑瓜摇摆得及时，一块大花盘子贴着耳唇片了过去，把耳坠捎走了，耳唇扯了一个大口子，没豁开。我跑到公寓，她在睡觉。她在舞厅的工作正好黑白颠倒。我一敲门她就醒了。我察看一下她的耳唇，只看见肿起来的半块耳朵，下面被药布给包住了。我点着烟一连抽了几口，说咱不干了！这段时间你就在公寓呆着，年底之前跟我一起走，不近走就远走。四粉说哥，我不想让你再管我了，我也不想去你们银行信用社，我现在有城市户口就行了。我说你啥意思？四粉说，我都知道了，我不想让你为我把婚姻的事都押上，我做梦都想帮你，可我帮不上，我恨死我自己了。我说别哭！我不是为你，怎么能是为你呢？是我自己不想总这样混下去了，再说娶谁不是娶啊？给行长当姑爷，别人想找这机会还找不到呢，娶谁不都是那么回事啊？娶谁你不都管叫嫂子啊？再说我也不烦她。她人挺好的。四粉说，可你要照顾她一辈子啊。我说娶谁不都得照顾一辈子啊？还能两天半给扔了啊？再说她有工作，只是腿瘸，又不是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生小孩也不耽误。四粉说，可是你们没有爱情，我知道。我一下子火了，扔了烟屁股，大声说，你知道屁？什么叫爱情？爱情能当饭吃当水喝吗？你少跟我提这两个字！爱情？什么叫爱情？你有爱情？你的爱情是什么？羊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伸手管你要完钱人信儿没有？扯完犊子一拍屁股拜拜？好了，我不说了。这两天我特忙，我先不来了。四粉擦了一把眼泪，说，那你不管我行不行？我说谁管你了？谁他妈乐意管你？你心甘情愿让那个王八蛋耍我能管得了吗？你好自为之吧，少给我添点乱吧。四粉说，我找他去！我说你疯了！找他干什么？赖上他跟他一块喝西北风？弄不好再让他给你卖了！四粉说，我就要他一句话！不然我这辈子再也不能找对象了！我就要憋疯了就要气死了！问完他我转身就走，就当他死了，就当他掉进大海里喂鱼了！我说你要问他什么？四粉又擦了一把眼泪，说，我就问他为啥骗我？那些山盟海誓是不是狗放屁？为啥人信不通？不行就拉倒为啥连声都没有？想一走了之吗？我就要亲口听他说他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全是狗放屁！然后我转身就走！四粉脸上泛着青光，她凶恶的样子就像一头小母兽，我从来没见过。她说哥你放心，我一不会去死，二我也不会嫁给他，他就是再反悔就是给我磕头下跪我也不会再相信他了，我不会再上第二回当。我让他把我邮的钱加上利息全给我拿来，差一分一厘都不行，没有我让他卖血去！
四粉说，我明天就走，用不上一周就回来了。
我说，非得去吗？
四粉说，你要不让我去，我就死给你看！
我愣了很久，把兜里的钱全部掏出来。四粉说，不用，我一共给他邮了五百五十块呢。开始那二百是让她青岛的二姐给转的。我一下子又愣了。四粉说，我从省城走，那样快。我一到地方就给你往单位打电话。我说，那我找从这调到省行的穆姐帮你买火车票。四粉说，不用，我有她电话和传呼。我说把钱都拿着，穷家富路，不然我不让你去！四粉把钱推回来，笑了一下，笑得挺人，她说哥，你放心吧，我现在也不是小姑娘了。我又愣了一下。
这天早晨，我刚冲着锅炉房墙根撒完一泼尿回来，就被一个穿戴时髦的瘦小女人给堵在了大门口。她见了我劈头就问，谁是段四粉的哥？谁叫段品红？我说我就是，怎么啦？段四粉怎么啦？她立刻呼呼从嘴里往外喷热气，她说我操你妈的可气死我了！你那是啥养汉妹妹呀？隔山片海地去搅和啥呀？这不眼瞅着就把俺弟的好事给妈的搅和黄了吗？她咋就那么贱呀？隔山片海去找俺弟？俺弟凭啥大老板姑娘不要要她？妈×她咋去的呀？是你让去的吧？妈×你按的啥道眼呀？使的啥花花肠子呀？她的嘴丫像鱼一样冒着气泡，对准我的小肚子一头撞过来，尖厉地叫了一声，今儿个俺妈×跟你拚命来啦！我一把拎起了她的头发，我说我知道你是谁了。她两手向上一伸，咝啦一声，我的脸蛋子就像被刀刮开了一样，迅速地麻了起来，我松开手向后闪去。立刻，她又像一条疯狗一样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今儿个俺妈×的就跟你拚命啦——
好！今儿个你不跟我拼命我跟你拼命，我问你，你弟弟搞对象你跟着掺和啥？凭啥掺和？太熊人了！黑瞎子扒门——熊到家了！跟你鸡巴弟弟一块熊人！我没找你们算账，你倒送上门来了！她愣了一下，立刻又像刺猬一样朝我扑来。我上去就是一脚。她一下子躺在那儿不动了。我说我不想打女人，是你逼的！我先告诉你一声，我妹妹要是有一丁点儿闪失，我先拿你是问！然后再找你弟弟算账去！你先趴这儿歇着，我进屋打110，咱们一块到派出所论理去！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前脚刚迈进门坎，她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扑扑身子，然后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飞快地走了。
一天半夜，我正坐在储蓄所里发呆，电话铃突然哗地一声响了。我迟疑了半天，惊魂未定地伸出手。四粉在电话那端兴奋地喊道，哥，我看见大海啦！我一时愣了起来，四粉接着说，哥，我早就回来了，一直在省城……我，我找了你们省行行长把调令给你办下来了……哥，你别骂我……
撂下电话，我恍惚起来。许久，我把手伸进衣兜，把椅子远远地支开，低着头一点一点地把手伸进衣兜。我的拇指肚和食指肚酥地一滑，就捏住了那张新鲜得像眼珠一样的结婚证。然后我就看见自己的脚就像被人捏住了脖子，拎出了水的虾的爪子一样，一下子就停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了。我眨巴了一会儿眼珠，看见有两颗像水一样的东西一前一后滴落下来，滴落到它们上面。立刻，它们就活了，并且像真正的虾的爪子一样，在我眼前，在我眼前半空中，胡乱地飞舞起来。
责任编辑 李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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