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裂变 遍地胡虏-公元九三三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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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唐长兴四年,吴大和五年,闽龙启元年,南汉大有六年,契丹天显八年

    传衣钵

    钱传瓘袭位之后,更名为元瓘,兄弟之中,名中有“传”者皆改为“元”。遵照钱镠遗命,出行、颁令均不再使用国仪,而是改用藩镇礼仪。钱镠薨逝、钱元瓘袭位的消息报到洛阳后,李嗣源当即加封钱元瓘为吴越王、中书令。

    钱镠宁可舍寿也要见和凝一面之事,很快传到了李嗣源的耳中。和凝一回到洛阳,李嗣源即以其为翰林学士,掌典本届春闱。

    贡院旧例,放榜之日都要关上院门,并在门口放上荆棘,以防落第者吵闹喧哗。本年放榜之日,和凝却令人撤除荆棘,大开贡院之门。说来也怪,金榜张贴后,参加春闱的士子无论中与不中,皆肃然无哗。朝野之士大为称道:看来和凝所取,定然为一时之秀了。

    不想,有一人很不以为然。此人姓范,名质,字文素,大名宗城范家营人,生于后梁乾化元年,自幼聪明好学,九岁能诗文,十三岁读诗经,十四岁就开始收徒做师了,当真是名副其实的神童。范质认为,凭他的文章,当在三甲之列,但他万没想到,金榜出来后,他却仅仅名列第十三位!他有些纳闷,和凝本届所取,堪称至公,难道自己试文中有纰漏不成?

    范质虽然满腹狐疑,但还是依照惯例前往和府去拜谢座师。令他称奇的是,他一进和府,和凝竟然亲自起身相迎,还满脸含笑地对众人说道:“本座的‘衣钵’来了!”

    后来,范质才知道,和凝阅卷之时,就对他的文章赞不绝口,称其文“辞理独殊,文风颇健”,本想点为头名状元,后来故意把他列在了第十三名——因为,和凝当年应举登第正是名列第十三!

    场屋之间,历来有一种风俗,座师往往把本场中他最为满意的士子列在座师当年中第的名次上,这就是所谓的“传衣钵”,其意与禅宗之意大致相同。范质这才释然,他年仅二十二岁就高登金榜,而且位列享有殊荣的“传衣钵”之位,心中自是大喜。

    和凝放榜去荆棘、范质登第“传衣钵”的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李嗣源听说后特意召见了和凝,笑对范延光、赵延寿等人道:“和卿此次主贡举,果然不同凡响,传至后世,也堪称我朝一段佳话了。”

    众臣皆连声附和,君臣们闲谈了好一阵,才转到另一个话题上。范延光奏道:“河西来报,夏州节度使李仁福病逝了,其子李彝超竟然自称留后。”

    李嗣源道:“此前,河西诸镇皆称李仁福密与契丹人来往,朕就一直担心他会与契丹人联合,侵吞河右,然后再南侵关中。李仁福既然不在了,此时正可将李彝超调离夏州,改为延州留后。”

    众臣皆认为可行,李嗣源遂下诏,改李彝超为延州留后,以延州节度使安从进为夏州留后,命邠州静难节度使药彦稠率兵五万送安从进赴任,以宫苑使安重益为监军,并以“夏州乃穷困边境,李彝超年少,难以防御,故将其迁往延安”的圣旨,抚慰夏、银、绥、宥等州将士吏民,同时又在诏书中对李彝超言道:“若遵从朝命,则像凤翔李继酽一样,有富贵之福;若违抗朝命,则像定州王都一样,有灭族之祸。”

    不想,诏书到达夏州后,李彝超以军士百姓拥戴挽留为由,拒不奉命。李嗣源多次遣使劝说,李彝超不但不听,反而遣其兄阿啰王率军把守青岭门,大集境内党项、胡人之兵,准备对抗朝廷军。

    药彦稠率军护送着安从进抵达芦关后,李彝超竟然遣党项军将其粮草及攻城器械全劫走了。药彦稠无奈,便想率军从芦关退往金明,安从进却坚决不同意,高声叫道:“彝超小儿,竟然如此自不量力!药公若退,朝廷颜面何存?”力劝药彦稠率军向夏州进发。

    药彦稠说道:“朝廷尚无出战之命,我等怎可擅自用兵?”

    安从进道:“当年牛知柔、卫审余护送康福公赴镇,能够成就大功,不也是擅自用兵吗?我等执行朝命赴镇,又怎能说是擅自用兵呢?”

    药彦稠看着安从进那张黑中透红的脸上,一双豹目炯然生光,心中叹道:果然是初生之犊,不知深浅!但他心中也明白,安从进所说并非没有道理,只好率军向夏州进发。

    刘浔之子刘遂凝此时为隰州刺史,闻听此事后,当即遣人飞马驰往洛阳献策,说夏州辖内绥、银二州之人皆心向朝廷,请任命二州刺史以招降二州之人。李嗣源咨问众臣意见,范延光道:“不可!王师问罪,本在彝超,夏州若破,绥、银岂用考虑!若不破夏州,即便得到绥、银,也是守不住的。”李嗣源知道范延光所言在理,故而,没有答应刘遂凝之请。

    刘遂凝随后又遣使奏请,说他愿意亲自驰入夏州去说服李彝超出降,范延光又道:“不可!若仅仅是遂凝私人拜访,一旦不测,牵扯也不会太大,但是遂凝此去代表的是朝廷,一旦有失,朝廷的体面也就失去了,这却是天大的事!”

    此时,王淑妃正在用事,因为刘浔的关系,刘遂凝兄弟正蒙恩宠,李嗣源对其所言也一直是无所不听,而大臣们也因为王淑妃的缘故,多不敢与刘家兄弟相争,唯独范延光经常与其争论。

    夏州城为赫连勃勃当年所筑,真正是坚如铁石,即便是斧斫钎凿,也无法损害其分毫。安从进、药彦稠率军五万围攻夏州十几天,竟然毫无进展,而一万多党项骑军,却整日里徜徉于四野之上,不时地劫掠粮饷,再加上山路险峻狭隘,关中百姓运输一斗粮食、一束柴草就要耗费数缗金钱,军粮供给已越来越艰难了。

    李彝超兄弟登城对安从进道:“夏州贫瘠不堪,又没有珍宝蓄积可以供奉朝廷,只是因为祖辈、父辈守此疆土,彝超才不想失去它。小小孤城,安公即便胜了,也是胜之不武,又何必麻烦国家如此劳费呢?烦请安公上表奏明圣上,若能许我改过自新,我定当忠于朝廷;若圣上命我征伐,我愿为众军先锋,效命于阵前。”

    安从进此时已然泄气,只好将李彝超之言上奏给李嗣源。李嗣源知道安从进已然没有办法了,只好命安从进率军退回。后来,有一位知道李仁福心事的人说道:“李仁福担心朝廷将他调离夏州,这才放出谣言说与契丹相通,其实,契丹并未与他有任何交往。”

    自此之后,夏州虽然又归顺了朝廷,却对朝廷有了轻视之念,经常有叛臣与其勾结,以博得好处。

    李嗣源本来身体就有病,此次征伐夏州又无功而返,一时军中流言很多。朝廷为平息流言,只好奖赐了一些钱财,但因奖赐无名,士卒们反而更加骄纵了。

    李彝超得理不饶人,趁着上表谢罪的机会,又要求朝廷为其平反昭雪。李嗣源无奈,只好以李彝超为夏州定难军节度使。孟知祥趁机又要求兼领东川,李嗣源也只好满足了孟知祥的要求,以孟知祥为东、西两川节度使,晋爵蜀王,以赵季良、李仁罕、赵廷隐、李肇、张公铎“五留后”为五镇节度使。

    夏州、两川之事让李嗣源心中大感窝囊,致使病情日渐加重,遂将一应政事全都委托给了秦王李从荣,并加封李从荣守尚书令,兼侍中,同时以端明殿学士刘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刘煦奏请为各皇子选任师傅,李嗣源准奏,并很快选定了各皇子的师傅,只有秦王李从荣的师傅迟迟定不下来。

    秦王李从荣不仅掌握天下兵权,武略也颇为自负,更令他自夸的还是他的文才,他自认为章句独步于一时,整日里与高辇、刘陟、江文蔚、李浣、苏瓒、鱼崇远、司徒诩、王说、王居敏、郭浚等名士互相唱和,还自编了一册诗集,叫做《紫府集》,收录了自作的上千首诗作。因此,一般人物又怎能做他师傅呢?故而,众臣皆不敢为秦王推荐师傅,李嗣源只好让李从荣自己选任师傅。

    秦王府判官、太子詹事王居敏向李从荣推荐兵部侍郎刘瓒为秦王傅,李从荣虽然认为多此一举,但既然各王都选任了师傅,自己也不好例外,只得上表奏请以刘瓒为师傅。李嗣源大喜,当即下诏,以刘瓒兼秦王傅。

    刘瓒接诏后大为恐惧,一再以才能不足为由,奏请降职,而且每次都是声泪俱下,但李嗣源就是不答应,刘瓒无奈,只好到秦王府供职。

    秦王府幕僚大都是新进得意的年轻文人,整日里与李从荣饮酒赋诗,高谈阔论,刘瓒却一再提醒李从荣要勤政务实,厚德爱民,没过多久,李从荣就对他极为厌烦了。刘瓒名义上是师傅,但李从荣对其就如其他僚属一样。刘瓒常常面有难色,李从荣也觉察到了,特地告诉守门人,每月只准刘瓒入秦王府一次。

    寒雪

    入冬之后,李嗣源的病势日渐沉重,一连十几日都不能会见群臣。一时间,京都谣言四起,人情忷惧,有些人甚至逃进了山野,也有人寄寓在军营之中,有司根本无法禁止。有人劝范延光应该以严厉之法制止动荡,范延光却道:“制动当以静,请少安毋躁。”

    范延光随后求见李嗣源,奏道:“眼下,京城内外,人心纷乱,臣斗胆请圣上上朝,以安民心。”李嗣源无奈,只好硬挺着上朝,在广寿殿接见百官。致仕在家的太仆少卿何泽见李嗣源病重,而秦王李从荣的权势正盛,便觉得自己再被重用的机会到了,竟自作主张地率先上表,奏请立李从荣为太子。群臣听说后,不甘落后,也纷纷上表。李嗣源硬撑着病体听罢群臣表章,误认为这是李从荣的意思,瘦弱的脸上不禁老泪纵横,对左右叹道:“群臣请立太子,看来朕确实是老了,该回太原旧第养老了。”

    李嗣源不得已,只好命宰相、枢密使商议立太子一事。李从荣听说此事后,入宫对李嗣源说道:“孩儿听说有奸人欲立儿臣为太子,儿臣年纪尚轻,只愿学习治军治民之道,不愿当此虚名。”

    李嗣源认为他是在故作退让,叹道:“这是群臣的想法。”

    李从荣退出后,就去见范延光、赵延寿,抱怨道:“执政群臣欲立我为太子,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就是想夺我的兵权,这与把我幽禁在东宫之内有何区别?”

    范延光、赵延寿闻言大惧,连忙把李从荣的话照实转奏给了李嗣源。李嗣源无奈,为了安慰李从荣,只好加封李从荣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李从荣随后又奏请将严卫、捧圣步骑两军,作为自己的牙兵,李嗣源也答应了。李从荣一直对执政重臣守成保守的策略极为不满,曾多次对心腹说道:“这些权臣只知道安享富贵,毫无进取之心,我一旦南面为君,为了一统天下,必须重用一些有为之士,这些保守之臣必须全部驱逐出朝!”范延光、赵延寿听说后,心内大惧,再次请求李嗣源将他们外放,以避灾祸。李嗣源却误认为他们见自己生病了,要丢下他离开,不禁大为生气,赌气道:“你们想走,走就是了,何必还要上表?”

    赵延寿的夫人齐国公主看望李嗣源的时候,再次替赵延寿提出此事,说道:“延寿确实有病,已难以胜任机要重务了。”次日,范延光、赵延寿二人再次对李嗣源道:“臣等不敢畏惮劳苦,只是想与勋旧重臣交替执政。也不敢一同离开,可由一人先出京。若新人不称职,陛下再召臣来,臣当召之即来。”李嗣源这才勉强答应,放赵延寿出朝,以其为汴州宣武节度使,并让朱弘昭立即回朝,准备让他接替赵延寿为枢密使。

    圣旨到达兴元后,朱弘昭竟也上表推辞,说自己资望不深,难以执掌机枢。李嗣源大怒,对其使者呵斥道:“他们都不愿在朕身边,朕蓄养他们还有什么用?”朱弘昭这才不敢多说,连忙回到了京城。

    朱弘昭一到洛阳,范延光就趁机去求孟汉琼、王淑妃帮忙,恳求外放出京。李嗣源无奈,只好答应了他,以其为镇州成德军节度使。

    范延光临行之时,李嗣源特意设宴为其饯行,李嗣源道:“爱卿一直想要离开京城,好像这京城是虎狼之地似的,难道京城真的这么危险吗?今日爱卿就要远离京城了,有什么事,总可以对朕尽言了吧!”

    范延光不敢多说,只是含含糊糊地提醒道:“臣走之后,朝廷大事,愿陛下与内廷久辅重臣共同参决,切勿听群小之言。”说罢,已是满脸泪水,依依惜别。此时,孟汉琼正用事内廷,广植朋党以蔽惑圣听,范延光不敢言及秦王李从荣,只以此事提醒李嗣源。

    赵延寿、范延光相继离京,李嗣源大为惆怅,他认为亲军都指挥使康义诚为人朴实忠厚,故而对其信重有加,并任用冯赟为枢密使。

    此时,要近之官多求外出,以避秦王,康义诚自己无法脱身,只好令其子投靠秦王,以保自全。

    一连三天三夜的大雪,让洛阳城平地积雪有没膝之厚,宫苑殿阁更是一片素白,殿角飞檐间皆垂着厚厚的冰挂,干枯的树枝也被厚厚的白雪包裹着,就连投照其上的一缕缕阳光,也透着冰冷的寒意。

    李嗣源起床后,突然感觉身体很好,一连喝了两碗小米稀粥,还吃了一个花卷。吃罢早餐,他就要让王淑妃陪着出宫去观赏雪景。王淑妃劝道:“大家龙体还未痊愈,大雪之后异常寒冷,大家万万不可出殿!”

    李嗣源却执意出殿,说是好久没到外面走走了,在这寝宫里面实在是憋闷至极,一屋子的药味,好人都给熏病了,不如到外面透透气。王淑妃还是不同意,李嗣源当时就拉下了脸:“朕还没咽气呢,你就敢抗旨了!”王淑妃大惧,再不敢坚持了,只好扶着他出了寝殿。

    李嗣源出殿之后,精神果然大振,竟甩开王淑妃的搀扶,信步走出宫门,登上了宫西的士和亭。他凭栏遥望着白雪覆盖的山野,笑对王淑妃道:“爱妃你看,朕的江山如此之美!可惜,朕不懂文辞,要是从荣在这里,定会吟诗诵景的。朕这个白丁皇帝,真是有负如此江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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