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裂变 遍地胡虏-公元九二三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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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天祐二十年,后梁龙德三年,后唐同光元年,前蜀乾德五年,吴顺义三年,南汉乾亨七年,契丹天赞二年

    龟堂

    中都之战中侥幸逃脱的几个梁兵,一逃回大梁,便向朝廷禀报道:“王彦章被擒,唐军马上就要长驱而至了!”

    梁帝朱友贞一听,登时魂飞天外,没了主张,大哭道:“大梁气数完了!大梁气数完了!”

    张皇后劝道:“陛下莫哭,眼下得赶快召集群臣商议,尽快拿出个办法来。”

    朱友贞连忙召集群臣。可是,文武百官到了朝堂之后,先是惊慌失措,乱哄哄地喧闹了半天;之后,便各怀心事,低头不语了。

    朱友贞见状,只好遣内侍把敬翔召至大殿,恳求道:“朕平常没听老爱卿之言,这才到了如今地步。眼下事情危急万分,请老爱卿莫要怨朕,看在先帝的分上,给朕出个主意吧!”

    敬翔泣道:“近三十年来,臣受先帝厚恩,常思报效。名为宰相,其实就是朱氏老奴,臣把陛下也当作郎君一般对待。臣也曾希望如诸葛武侯一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辅佐陛下成就一番大业,故而多次献言,可是陛下却从不采纳,而是唯小人之言是从,这才导致今日之局面。眼下,唐兵将至,段凝大军被黄河之水阻隔在大河之北,一时是难以救援大梁了。臣倒也有两个主意:一是请陛下速速离开大梁,西迁洛阳,以暂避敌锋;二是请陛下出奇兵与敌军决战,但臣料陛下是不会听从的。既是如此,即便张良、陈平再生,又能为陛下做什么呢?臣主意再多,又能有什么用呢?臣只愿先死,实在不忍看着朱氏社稷宗庙被沙陀糟蹋啊!”说罢,已是泣不成声。

    朱友贞听罢,又悔又惧,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群臣也都悲从中来,开始是呜咽抽泣,到了后来,干脆放声大哭。一时间,大殿之上,哭声雷动;玉阶之前,泪水湿地。君臣就这样一直哭了半个多时辰,方才散去。

    朱友贞此时所能指望的就是段凝了,哭了半天,才让张汉伦去请段凝前来护驾。张汉伦领命出城后,急急地赶至黄河岸边,不想,竟从马上掉了下来,扭伤了脚踝,一步也走不动了,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奔腾的黄河之水捶胸长叹。

    其实,此时的大梁城中尚有四五千控鹤军,皆为装备精良的精兵。指挥使朱圭听说唐军将要到来,一再奏请领军出战,但正如敬翔所说,朱友贞却总是不同意,反而命开封尹王瓒驱赶城中百姓上城守御。朱友贞一手持着传国宝,一手指着宫室对王瓒道:“能否保住此殿,朕就全指望爱卿了!”

    王瓒含泪道:“臣只要有一口气在,也定保大梁宫室完好无损!”

    朱友贞此时除了担心唐兵之外,还有一个担心,这便是邵王朱友诲!朱友诲聪颖明悟,为人仁厚,甚得人心。当他为陕州节度使时,就有人说他暗地里与朝廷宿卫军来往,阴谋作乱,朱友贞这才趁着康王朱友孜叛乱的时候,将他召回了大梁,把他与其两位兄长朱友谅、朱友能一齐软禁了起来。此时,他之所以不让朱圭率领控鹤军出战,而宁可让王瓒率领百姓守城,就是担心控鹤军会趁机将他伯父朱昱的这三个儿子救出来,与他争夺皇位。不仅如此,朱友贞还担心其他兄弟会乘危谋乱,故而,赵岩、赵鹄二兄弟建议,为防止变生肘腋,应立即消除祸根。

    于是,朱友贞当日即密令赵岩,将朱友谅、朱友能、朱友诲连同他自己的同胞弟弟贺王朱友雍、建王朱友徽一块处斩了!

    随后,朱友贞登上建国楼,亲自遴选亲信之人,对他们厚加赏赐,令他们手持蜡丸诏书,穿上百姓衣服前往段凝军中,催促段凝急速回军来救。但是,他万没想到,这些“亲信”们一出城门,即带着他赐予的金银财宝,逃得无影无踪了。

    李振也劝朱友贞要么西迁洛阳,要么移驾段凝军中,若实在不愿意出大梁,就尽力集中大梁城中的梁军以对抗唐军。李振道:“若能如此,唐军即便能占据都城,其势也不会太久。”

    控鹤都指挥使皇甫麟则劝道:“段凝原非帅才,他如今身居如此高位,全因陛下宠幸,现今危窘之际,指望他临机制胜,转危为安,末将以为很难。况且,段凝一旦知道王彦章军败的消息,他的胆都会吓破的,谁能保证他还能为陛下尽忠呢?”

    赵岩也道:“眼下人心惶惶,情势纷乱,已不能轻信任何人了。圣上万不可离开此楼,一旦下了此楼,祸乱随时都会发生!”

    朱友贞闻言大惧,也就打消了离开大梁的想法,只好再召宰相们商议。

    宰相郑珏本为唐宰相郑启之孙,其父郑徽曾为张全义判官。郑珏少举进士屡屡不中,全靠张全义打通关节才得以中第。昭宗时,张全义又举荐他为监察御史;入梁之后,历任左补阙、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奉旨。朱友贞继位后,才拜他为宰相,但他一直寡言少语,很少参与朝政。此时,朱友贞脑中一片混乱,便问郑珏道:“爱卿身居宰辅,对如今情势难道连一策都没有吗?”

    郑珏望着朱友贞手中的玉玺,低头想了想,说道:“臣是有一策,不知能行否?”

    朱友贞眼前一亮,急道:“有何良策?爱卿快说!”

    众大臣也都眼巴巴地看着郑珏。

    郑珏嗫嚅道:“请陛下将传国宝交给臣,让臣代表陛下到唐军中诈降,以拖住唐军,等待救兵到来。”

    朱友贞道:“时至今日,朕也不是舍不得传国宝,不过,爱卿此策,真的管用吗?”

    郑珏低头想了半天,最后说道:“恐怕……也不会……不会管用。”

    众大臣闻言,个个忍俊不禁,缩颈而笑。

    朱友贞此时已毫无主意,只是捧着传国宝不撒手。到了晚上,朱友贞就将传国宝放在枕头下面,不曾想,第二日醒来,传国宝却不翼而飞了。不久,就有人来报:“看到几个近侍手捧着传国宝去迎接唐军了!”

    此时,大梁城中到处都在传言,说唐军已过曹州了!更有人说得邪乎,说唐军有数十万人之多,铺天盖地,尘埃蔽天,声势极大!赵岩一听,不禁大惧,他见大势已去,便对心腹说道:“我待温韬甚厚,他必定不会负我,我们就去投奔他吧。”当日午后,他便换上百姓服装,翻出宫墙,直奔许州去投温韬了。

    当晚,朱友贞才知道赵岩已经逃走,不禁大骂道:“无耻小人,朕待他如此深厚,大难一来,他竟然置朕不顾!”

    皇甫麟抱怨道:“陛下此时才知小人,可惜太晚了。”

    朱友贞道:“太原李氏乃我世仇,我与其不共戴天,你们都能降他,我却不能投降于他,更不能等待他的刀锯。我无法自裁,就请卿帮一帮我吧!”

    皇甫麟声泪俱下,恳求道:“臣愿为陛下挥剑杀唐军,但决不敢奉此诏命。”

    到了此时,朱友贞反而平静了下来,沉声道:“爱卿抗旨,难道是想把朕卖给李亚子吗?”

    皇甫麟闻听此言,惶恐万状,拔剑就要自刭。朱友贞抓住他的手,恳求道:“我愿与爱卿一同赴死!”

    皇甫麟无奈,只得紧闭双眼,挺剑刺入朱友贞的胸腹,然后自刎而死。

    梁帝朱友贞原本为人温良恭谨,俭朴自约,继位以来,也从无荒淫、骄奢之失,但宠信赵、张等辈,纵容他们擅权作威,对于敬翔、李振等旧臣却敬而远之,不用其言,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当初李继韬归附之时,朱友贞心中高兴,曾在赵岩、赵鹄的陪同下微服到集市上游玩,偶然看到有卖珍珠的,就买了十七颗,卖珠人恳求他多买几颗,但他不想再买了,口中连说:“珠数足了,珠数足了,不要了!”赵岩、赵鹄当时就觉得不吉利。没过几天,许州温韬献来绿毛龟,朱友贞以为祥瑞,特地在宫中建了一座房子来蓄养,命名为“龟堂”。年初,朱友贞又改名为“瑱”,有人拆“王”字为“一十一”,拆“真”字为“十月一八”。果然,朱友贞在其即位的第十一年的十月十八日而亡,时年三十六岁,史称梁末帝。

    至此,朱梁在其立朝的第十七个年头“归唐”了。

    次日天亮,李嗣源率军抵达大梁,命心腹王庆率第一队攻打封丘门。当初信誓旦旦的王瓒,竟一箭未发就主动打开了城门,迎接李嗣源进城。

    就这样,李嗣源未损一兵一卒就进入了大梁城,他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民抚军。

    当日下午,李存勖率四万大军抵达大梁城下,列队自大梁门入城。梁宰相郑珏亲率大梁文武百官出门相迎,并于李存勖马前跪拜请罪道:“我等世代都是大唐之臣,却不幸陷落在伪梁朝廷,所幸今日再睹中兴,虽死无恨。”

    李存勖心中暗笑,口中却安抚道:“朕二十年血战,就是为了搭救众位爱卿,自此之后,诸公再也不用担心家门安危了,请诸公各复其位,各司其职。”

    王瓒伏地请死,李存勖连忙将他扶起,安慰道:“朕与卿世代婚姻,人臣各为其主,公何罪之有啊?”

    李嗣源、李从珂自然也出城恭迎,向李存勖称贺。李存勖喜不自胜,用手拉起李嗣源的衣襟贴在自己脸上,叹道:“我今日能有天下,全赖卿父子之功,朕定当与卿共享。”

    话音刚落,突然有人冲出人群,一把抱住了李存勖,满脸是泪地连声叫道:“陛下,您可想死周匝了!”

    李存勖一看,果然是周匝,不禁喜出望外,竟与周匝抱在了一起,又哭又笑地说道:“好家伙,你还没死啊!”

    周匝回身将两个年轻人拉到李存勖跟前,说道:“陛下,这位是教坊使陈俊,这位是内园栽接使储德源。胡柳之战后,我被抓到了大梁,是他们两位救了我,您可要好好赏赐他俩啊!我看,至少也应该给个郡守当当吧!”

    李存勖连连点头道:“应该,应该。”

    梁室文武众臣见状,面面相觑,不知此人是谁,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嗣源见状,忙用手拉了拉李存勖的衣襟。

    李存勖这才问道:“梁主朱友贞何在?”

    李嗣源答道:“朱友贞已经被控鹤都指挥使皇甫麟弑杀了,皇甫麟自己也引剑自刭了。”说着,即命左右献上了朱友贞的首级。

    李存勖俯首看着朱友贞的首级,叹道:“敌惠敌怨,不在后嗣。朕与梁主十年对垒,可惜他活着时却连一面也没见着!”叹罢,即对河南尹张全义道:“请齐王收葬朱友贞尸身,将其首级用锦匣收敛,藏于太社之中。”

    张全义唯唯称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第三箭

    李存勖入城之后,直奔梁宫。一进宫门,银枪都军士即将朱友贞的妃嫔们全都带到了殿前,李存勖见只有十三个妃嫔,问道:“就这么几个?”

    军将答道:“全在这里了。”

    李存勖早就听说过梁主朱友贞并不荒淫,如今看来,的确如此,心中不禁替他惋惜。李存勖令众妃嫔抬起头来,不想,大多相貌平平,只有两位女子还算秀丽,便令军士将此二女留了下来。一问左右,方知一位是朱友贞的郭淑妃,另一位却是贺王朱友雍的王妃,姓石。

    李存勖指着石妃道:“你们两个,今晚侍寝。”

    不想,石妃突然昂起头来,厉声骂道:“我皎皎千金之躯,岂能受你这沙陀狗贼侮辱?狗贼,你杀了我吧。”

    李存勖恼羞成怒,冷眼看了一下效节军将。军将会意,一剑就把石妃斩杀了。李存勖转头问郭淑妃道:“你呢?”

    郭淑妃看着躺在血泊中的石妃,浑身抖个不止,只好连连点头。

    李存勖进入梁宫的消息传到大梁刑部监牢后,狱吏连忙将范延光的桎梏全部除去,连声向他道喜。范延光感其救命之恩,拜别而出,先去拜见了李嗣源。李嗣源大喜,当即带其入宫,求见李存勖。

    李存勖一见范延光,不禁大喜,当即拜其为工部尚书,对狱吏也厚加奖赐,随后即对李绍宏道:“传朕旨意,命梁朝文武大臣明日到元德殿朝贺。”

    李存勖此诏一下,梁朝众臣皆忐忑不安,不知次日是福是祸。李振连夜拜见敬翔,对敬翔说道:“新君估计要对我等进行清洗了,咱们是否也一同去朝拜新君呢?”

    敬翔朗声道:“你我二人身为大梁宰相,君昏不能谏,国亡不能救,新君若问,我们将以何言应对?”

    李振无语相对,回到家中,竟整夜都没有合眼……

    次日天还没亮,就有人跑到高头里敬翔的府中,对敬翔说道:“崇政殿李太保已经入朝了!老相公还不赶快动身,再迟,新君就要怪罪了。”

    敬翔闻言,当时就愣住了,良久,方叹道:“李振谬为大丈夫!朱氏与新君世代为仇,现今国亡君死,即使新君不诛,我等又有何面目出入建国门呢?”

    敬翔从容地吃罢早餐,随后就在家中自缢而死了,时年七十三岁。

    朱友贞继位后,敬翔一直称病在家。贞明年间,史臣李琪、张衮、郄殷象、冯锡嘉等奉诏修撰《太祖实录》,共三十卷。书成之后,朱友贞请敬翔审阅。敬翔发现书中叙述不太翔实,多有疏漏,便又另外编纂了三十卷《大梁编遗录》。敬翔自缢的当日,其妻“国夫人”刘姣娘即将敬翔所有文稿整理好,交给了家仆,嘱咐他一定仔细保存,然后也自缢而死。

    当日,众梁臣至元德殿参见新君。令诸臣想不到的是,第一个入朝请罪之人竟然是李振!郭崇韬大感奇怪,悄声对李嗣源道:“人说李振乃一代奇才,今日一见,不过一寻常之人罢了!”

    后人有感于敬翔夫妇之死与李振第一个参拜新君,作诗叹道:

    才节双全敬书生,生死一念万世功。

    刘姝谬称国夫人,不及李振首拜名。

    段凝在卫州接到唐兵大败王彦章、突袭大梁的消息后,连忙率军五万自滑州渡过黄河,准备入援大梁,以诸军排阵使王宴球为前锋。

    王宴球进至封丘,遇见一队唐军,主将乃李从珂。李从珂高声对王宴球道:“我大唐皇帝前日已进入大梁,梁主已经自尽,将军还不归降,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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