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苑-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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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罗达庆“双规”的消息是在绝对秘密的范围内宣布的。与此同时进行的是对罗达庆家中、办公室和18号别墅的全面搜查。他们从罗达庆的家中和办公室里搜查出两百多万元现金。奇怪的是一张存折都没有。

    就在宣布双规之前的当天上午,罗达庆收到刘小样从深圳寄来的特快包裹。他把秘书打发出去,关上门,用剪刀把包裹弄开了。打开一看,是18号别墅的钥匙,两枚首饰连同两个精美的小盒子,还有刘小样的户口簿和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工作证。这时他才知道刘小样已经离他而去了。他顿时面对窗口绝望地浩叹了一声,用变了色的声音咆哮道:“小娇精——”之后,他一个转身,把刘小样寄来的那些东西全部扔进了垃圾桶。他气急败坏的心情比垃圾桶还糟糕。

    罗达庆敏感地意识到丧钟敲响了。为他敲响丧钟的,怎么会是刘小样呢?

    他马上给叶沙打电话,仓皇地告诉她说:“出事了。你要尽快设法离开瑶池。越快越好。另外,凡是涉及制造车祸的人,要全部通知他们转移。”

    叶沙说:“包得住吗?”

    罗达庆的话是喷射出去的:“包不住也要包!”

    叶沙在那头冷冷地说:“知道了。罗达庆,这就是你过分自信的结果。终于把我们都卷进去了。你他妈的是不是还干有别的事?”

    罗达庆说:“都现在了,你还责怪他人干什么?”

    事到如今,叶沙也彻底撕破脸皮了。她的心情已经由极度的疯狂迭落下来,变成了对罗达庆的诅咒。叶沙说:“好好,我不责怪你。可我不责怪你,你小子也不得好死!”

    罗达庆气急败坏地说:“你骂吧。反正你骂不到几天了!”

    叶沙变成了一个泼妇,尖啸起来:“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罗达庆把电话挂了,痴呆地站在办公桌傍,看着前面那张世界地图。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世界不属于他的。世界上所有知道他的人,都会成为所有笑话他的人。从一个普通干部成为一个市长是不容易的,可一个市长要成为一个罪人却在一念之间。他转眼看了看窗外的那块蓝天,蓝天不知道他的心事和处境,依然那样一如既往地明朗着。蓝天可以包容罪恶,可蓝天底下自有处置罪恶的人。他明白了《圣经》中的一句话:太阳照善人,也照罪人。

    可罗达庆没想到这一系列电话正好成为专案组需要的线索。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办公室昨晚有人进来过,并且安装了必要的监视监听装置。他的一言一行都会成为办案人员的调查线索。

    罗达庆又拿起电话,给龙王玉打。龙王玉没有手机,只有办公室的电话。通了,没人接。之后,他又拨通了李梦泽的电话,李梦泽是他感到除家人之外唯一可靠的人。他毕竟是女儿的男朋友。在这关键时刻,就该他起作用了。罗达庆对李梦泽说:“梦泽,我可能有事要外出一段时间。如果我家里有什么事,你要照顾好罗燕妮。拜托你了。”

    李梦泽说:“罗市长,你怎么了?”

    罗达庆还是不想把预感讲出来,他只想把女儿委托保管好。他说:“没什么。但政界的事也很难说。我请你照顾好燕妮。她还小,她还很脆弱。”

    李梦泽拿着电话不断追问:“罗燕妮现在什么地方?”

    罗达庆说:“她今天上班就下乡去了。说是协助拍摄一部专题片。她给我打过电话。”

    李梦泽说:“罗市长,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就连罗燕妮,也被安排到下面采访去了。为的是不惊扰她。组织上慎重考虑,大人的事情,不要吓着无辜的孩子。他更不知道,罗燕妮被突然安排下乡后,她便给李梦泽通了电话。接到电话的李梦泽心潮澎湃,一场暴风骤雨正按他设计的那样,如期到来。在他们这几个人中间,只有躲在暗处的李梦泽是心知肚明的。

    该打的电话都打了,该叮嘱的都叮嘱了。罗达庆坐到沙发上抽烟,寻思着下一步该干什么事。公务他是没心思料理了,成堆成堆的文件都放在桌上,他隐约觉得,那些文件将让别人去批阅了。这里将由别人来取代他。他眼下着急的是,刘小样走后可能发生的一切他都蒙在鼓里,他急于要搞清一些内幕。刘小样为啥突然离他而去?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市委书记兰之春打电话来,让他去一下。“马上!”兰之春的口气是从零下三十度发出的,冰冷而坚硬,果决而急促。以前可是客客气气、从从容容的。这回不一样。是命令式的。罗达庆马上想到了请君入瓮这个词。中国的汉语太毒了,毒得恰如其分,毒得让你无处可逃。时间对他来说太宝贵了。他在准备到兰之春那里去之前,再次拨通了龙王玉的电话,可还是没有接。那是他满心期待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啊。如今,这根稻草哪儿去了?

    他该到兰之春那里去了,又来了一次电话催他。他说“就来,就来了”。他从原来慷慨激昂的声音变成了现在的低八度。他把司机叫来送他,司机问:“罗市长,去哪儿?”罗达庆说:“去市委!”司机就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有几个陌生人在他办公室门前晃来晃去,好象是到机关找人的。走廊上,碰到龙王玉的儿子龙小强抱着一大摞办公用纸,罗达庆追过去问:“小强,你爸爸怎么联系不上?”龙小强揩了把汗水,咧嘴一笑,说:“我都半个月没联系过了。也许他是到北京开会去了。”罗达庆失望地“噢”了一声,拖着艰难的步子往楼下去了。看来救命稻草抓不上了。

    在市委兰之春办公室的门外,站着几个陌生人。一个个都严肃得象雕塑,面部的每一根线条都很清晰,构成了一片庄严肃穆的雕塑群。气氛是冷峻而异样的,象南极的冰山。罗达庆一去,就感觉到了它的不同寻常。推门进去,就看到省委书记在里面。省委书记没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宣布了省委对他实行“双规”的决定,要求他密切配合组织调查,协助他们把有关问题搞清楚。省委书记的话讲得很简练,可每句话都象刀子,阉割着他的政治器官。

    罗达庆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簌簌流下两行泪来,诚恳地点了点头。几十年来都没哭过了,他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次是动情了。他也确实是真心真意地点着头。罗达庆是个聪明人,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纸已包不住火了,他已暗自做出决定:把问题交待清楚,力争保住性命。也许是他欺骗党和人民的事做得太多了,他要向党组织呈现他最后一副真实面孔,向党表达最后一次忠诚。

    也就在此时此刻,关于几个地方的搜查工作已经同时全面展开。包括罗达庆办公室刚刚扔在垃圾桶里的包裹,都已发现。在瑶池市的某个神秘角落,是戒备森严的专案组指挥中心,龙王玉正在坐镇指挥各路兵马,并不断汇集着从各处搜查点得到的相关情报……

    处理好张山虎的后事,安顿好他母亲,李梦泽就把全部精力集中到公司生产上。可他的心绪怎么也静不下来。从那天罗达庆的来电判断,他知道罗达庆已经东窗事发了,因为一直呆在公司,也没得到可靠消息。也就在罗达庆被双规的第三天,赵一光给他打电话了,说罗达庆双规了。李梦泽哦了一声,显得很平淡。说:“你们消息真灵通呀,怎么就传到县上去了!”赵一光说:“你不是说过,等他不是市长了,你就可以结婚了吗?马上你就可以结婚了。”李梦泽凄苦地笑笑,说:“那也要等悲伤过去之后才行。”

    放下电话后,李梦泽稍感不适,坐在办公桌前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与欣慰,歉疚与胜利的多种心情交织在他的脑海里。面对良心和道义,他是胜利者。面对罗燕妮对他的一片真情,他是阴谋家。在这迷茫的思索中,他搞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一个人,只觉得是个复杂的多面体。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对得起死去的张山虎了!其在天之灵可以得到一丝慰藉。

    下午,李梦泽叫了两名管理人员,到餐馆去吃了一顿饭。然后就回玫瑰花苑去。刚刚院子,就接到刘小样的电话,说她已经在原来那个宾馆上班了。李梦泽有些不高兴地说:“我不是说过吗,到我服装公司去上班。那里会给你安排好的。你不要在宾馆之类的地方去。”刘小样说以后再说吧,先在这里干着。刘小样又问罗达庆的情况,他说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据说是双规了,几天前的事情。刘小样在电话里半天没说话。李梦泽问她需不需要钱,要的话,给她寄一万元过去先用着。刘小样说,不要!电话断了。

    李梦泽走到家门口,正要掏钥匙开门,发现自家的门半掩着。罗燕妮在里面。李梦泽一笑,说:“你来多久了?怎么不打个电话?”

    罗燕妮面色忧伤地看着他,象不认识他似的。怔怔的,一言不发。

    李梦泽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说:“你怎么了?”

    罗燕妮满眼泪花,说:“我爸爸出事了。你知道吗?”

    李梦泽有点不敢正视她的眼睛,说:“不知道。”

    罗燕妮腾地一下站起来,变成了一头母狮,说:“你不知道谁知道?都是你干的好事!我问你——刚才我打开电脑,你的电脑里为啥有刘小样写的材料?她写的为啥在你的电脑里?原来你们要合谋整我爸爸!”

    李梦泽惊呆了,冷汗大颗大颗地往外冒着。只怪他自己太谨慎了,害怕材料丢失,为了稳妥起见,他才把刘小样给他的磁盘保存在他自己的电脑里了。然后才送到了省纪委。没想到被罗燕妮打开电脑时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而且就在他回家之前的几十分钟发现的。如果他早回家半个小时,也不会被发现。现在的李梦泽就成了罪魁祸首,肇事元凶。电脑提供了活生生的铁证,想逃也逃不掉了。李梦泽不想抵赖,只想尽可能地缓和矛盾,把他的想法说清楚,保住他们的爱情。他说:“燕妮,你听我说。”

    罗燕妮大吼起来:“我们家里都翻了个底朝天了。我还听你说什么?”

    李梦泽吞吞吐吐地说:“你爸爸的问题,迟早是要暴露的。”

    罗燕妮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说:“他问题再大,可那是组织上的事。轮不到你对他下毒手!”罗燕妮说完,啪地一耳光打在李梦泽脸上,然后夺门而去。

    这一耳光打得不轻。罗燕妮比李梦泽矮得多,是垫着脚跟打的。那啪的一声很嘹亮,有些广告意味。李梦泽来不及抚摸,追到门上大叫:“你回来,我给你解释。”

    “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罗燕妮说着,把李梦泽房间的钥匙往地上一扔。钥匙生硬地滑行一段之后,碰在墙壁上又往后一退,掉在第二个台阶上停下来。李梦泽看着钥匙,怔住了。

    罗燕妮走头也不回地走了。看来她是要坚决跟李梦泽一刀两断了。

    一切蒙在鼓里的秘密都撕开了。该见天的见天了。该翻脸的翻脸了。该倒台的倒台了。这一切都无可挽救了。李梦泽木然地站在门框内,望着那片通俗的天空,昂头说了一句:“活该!”

    说明:《落红无数》原载《清明》文学双月刊2002年第5期。

    第520章著名评论家黄佳能在《现实存在主义:现代性建构的平台》一文中评论《落红无数》

    李春平的长篇小说《落红无数》完成后,在安徽《清明》大型文学双月刊上以中篇小说的形式摘选发表了8万字。发表后即引起评论界很大反响。著名文学评论家黄佳能在《现实存在主义:现代性建构的平台》一文中说:

    表面看来,《落红无数》叙述了被现任瑶池市市长罗达钦开除公职和党籍的商人李梦泽向罗达钦复仇的故事——李梦泽回来投资、与罗达钦女儿谈情说爱乃至做爱都染上复仇的色彩。这其中又穿插了打工妹刘小样与罗达钦、青年农民张山虎之间的爱恨情仇,这就使得小说极富故事张力。但在与罗达钦的斗争中,李梦泽超越了个人复仇的狭隘心理,他对罗达钦腐化奢侈的生活和杀害张山虎暴行的愤慨已经成为正义对邪恶的审判。这种审判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反腐小说的粗鄙化模式,具有深刻的历史文化内涵和当下性意义。

    小说叙述了官僚者们的腐化堕落和对权力的贪婪追求,但作者成功地避免了为发展经济而牺牲道德的现实主义冲击波小说的局限,而是把人性的丑恶和时代的发展与文化渊源结合起来,探讨出腐败出现的时代背景和历史根源,剥落了蒙在腐败毒瘤上的历史灰尘,在欲望化碎片图景中植入意义,在对弱势群体真挚细微的人道主义同情和对腐败等丑恶现象进行不动声色的批判中张扬了作家的主体精神,彰显了道德、正义、崇高等被后现代主义小说所解构的“宏大叙事”。而这种张扬本身又并非单纯回归传统的“巨型神话”。它吸收了后现代主义的叙事思维,把人道主义和批判精神等人文内涵与对视觉冲击力极强的欲望图景的审判融为一体;把欲望的碎片进行艺术的放大和夸张,在碎片与碎片之间巧妙地设置艺术空白,让这个空白去承受道德重建和重铸人文的艺术使命,从而介入当下,参与建构具有中国艺术思维、心理情感肌质等特色的现代性话语,以此唤醒后现代语境的人们对“彼岸的记忆”。

    说明:黄佳能文章《现实存在主义:现代性建构的平台》原载《清明》双月刊2003年第1期。

    李春平,当代著名作家。1962年元月出生,陕西省紫阳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党政机关工作十年,在上海从事职业创作十年,现在安康学院中文系任教。

    迄今为止,创作和出版了四百多万字的小说作品,计有长篇小说七部,长篇报告文学一部,中篇小说三十多部,作品大量被《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小说选刊》等报刊转载和评介。主要作品有《上海是个滩》、《情人时代》、《我的多情玩伴》、《奈何天》、《辞海纪事》、《一路飙升》等。《玻璃是透明的》被北京电影制片厂改编为同名电影。政治小说《步步高》被誉为“中国第一部关注执政智慧和领导艺术的长篇小说”,轰动全国。2006年获第八届北方11省市优秀文艺图书奖。其长篇新作《领导生活》正在热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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