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美国埃默里大学教授马克·鲍尔莱在其所著《最愚蠢的一代》里说的话。
我也是这样想的,马克·鲍尔莱教授先生。
罗立衡一整天一整天心神不宁。老钟不停地絮絮叨叨,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你不能倒啊,你要倒了,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放心,没有事。
罗立衡抚着老钟瘦骨嶙峋的背。老钟只会比他更脆弱。
他们担心的是罗欣生,但最先出事的却是胡荣。
事情却是由罗立衡引发的。
那天,罗立衡抱孙子去种疫苗,胡荣中间抽空子跑来帮忙。是城中村的一个小医院,狭窄的深巷里,一间废弃工厂的库房,分隔出上下两层,罗立衡伸手就能够着楼板。锈迹斑斑的铁梯刚能容一个人上下,“咯吱咯吱”摇晃。楼上楼下给男女老少挤得水泄不通。前后窗户的外面,都是制衣工厂的车间,弥漫的蒸汽和粉尘让你睁不开眼喘不过气。很难想象大城市那些富丽堂皇的商场里,那些像标价一样高贵的时装就是从这种地方整箱整箱运去的。最遭罪的是来接种的小孩,“哇哇”的哭喊震耳欲聋。胡荣楼上楼下挤进挤出地缴费、取疫苗,罗立衡抱着孙子排队。因为来过一次,孙子骨碌碌地睁着惊恐的眼睛,随时准备着在刺痛到来的那一刻号叫。
轮到他们了,面前刚空出的椅子上忽然被一个斜刺冲出的女人一屁股坐上:
快点快点,你们这里的空气太糟了,我儿子要给你们闷死的。
罗立衡身后立刻响起一片怒吼:
不准插队!下来!
罗立衡身后有人推了一掌:是不是你故意让的?你让,你就去后面。
罗立衡刚才是突然蒙了,这才反应过来,很低沉但是很清楚地对那女人说:
请你起来!听见没有?起来!后一声罗立衡加重了语气。
好的。那女人悻悻地站起,悻悻地走开。
好的。她又说了一遍,深深地看了一眼罗立衡和他旁边的胡荣。
当天下午胡荣回来得很早。她带回来一张偷漏税的罚单,按上面的罚款数额,她得交出来这个城市之后的所有收入。交给她这张罚单的是上午在医院被罗立衡从椅子上“请”下去的女人。她是这一片的税管员,早就注意到无证经营并且偷漏税的胡荣了,只是懒得追究,因为觉得一个外地女人很不容易。谁没有一点善心呢,何况都是女人。
罚就罚,蛇有蛇路,蝎有蝎路,我不信她能断了我的活路!
胡荣明显在外面已经哭过,两只眼睛的红肿尚未消尽。
怎么这么巧呢。罗立衡很懊丧。
跟你没关系,老爸,是我命太硬。
胡荣到底是胡荣。
老钟说:先不急,总会有办法的,等罗欣生回来,好好商量。
那时,罗欣生正带着港商“鸡虫”开车在本城城郊探路。
“鸡虫”在当地特指小姐爱好者。做过几单生意之后,摸到了对方的秉性,罗欣生就直接这样喊他,他不在意,反而高兴,觉得罗欣生是在恭维他很男人。他认定了罗欣生的实诚,信得过,常让罗欣生陪他去小姐最出名的那个城市消费。他跟很多香港客一样,对内地公安怕得要命。他有个朋友曾经被警察在桑拿房用冲锋枪怒指,当场瘫倒,从此废了功能。
当地色情业的顾客来自东南西北,香港客是主力军。在香港,有很多这里的酒店设置的旅游服务线路,提供两日一夜的一条龙服务,包括交通、预订酒店、夜总会包房和小姐。
鸡虫和大多数同乡一样,大多是周六日北上,先到夜总会喝酒,有特别中意的小姐,便带出开房;没有,就在酒店桑拿里享受标准服务。鸡虫衣冠楚楚,看上去很斯文,玩起来很疯,喜欢跟小姐拼白酒,酒过几巡,小姐们几乎就都倒了。他的口味越来越刁,有时会在“选秀”大厅里呆上两三个小时,物色没见过的小姐类型:花样再多也是那几个过程,最关键的是要找个最出色的靓妹,实现没得到过的满足。他说自己从来没有亏待过小姐,除了罗欣生买单,他另外还给了她们小费。
大概两个星期前,香港网上各类讨论区上在转播“严打”的信息,有网友每天及时更新“天气报告”。鸡虫的很多同乡都停止了北上寻欢。但鸡虫忍耐不了,不停给罗欣生打电话。罗欣生又不敢怠慢,只好照广告短信的指引,领着鸡虫到本市城郊一家标榜“标准服务”的新开张酒店去碰运气。
鸡虫一边开着快车一边嘟囔:不知道货色和服务好不好。
市郊的这个区,与一般的当地富镇无异,密密麻麻的欧式楼群,时有政府部门、豪华酒店夹杂其中。他们去的那家酒店隐藏在农民屋堆中,内里簇新的装修金碧辉煌。一名很绅士的经理把他们从大堂带进了咖啡室,小心恭敬地询问一番以后,再把他们带到了一个铺着厚厚地毯的楼层。楼道两边排列着金色装修基调的房间,里面的舞池、水床、大镜子和等离子电视一应俱全。接下来的流程也一样,领班领着一帮小姐进房,自我介绍,挑三拣四,然后关门。
完事后的鸡虫大失所望,等着罗欣生买单的时候在经理的赔笑中大声埋怨:价钱一样,比那边差远了,除了房子的装修,小姐的相貌、身材、服务都是不达标的山寨版。小姐说是精通服务,实际上货不对板,草草了事,因为是灰色消费,只能自认倒霉。
鸡虫虽然一句也没有说到罗欣生,但罗欣生依旧屁股像坐在钉子上。鸡虫是个小商人,每次做业务的单都不大,但对罗欣生来说,任何一个客户都不可以轻易失掉,有总比没有强。鸡虫有癖好,有癖好就容易抓住。怕就怕什么癖好也没有的客户。想想,掏出手机,翻到唐晓菊的号码,揿了下去。
这号码就是罗立衡看到的那张名片上的“黄先生”的号码。罗欣生给唐晓菊做经纪人已经有些时候了。他们是在城中村的“接吻楼”做邻居时认识的。唐晓菊蛰伏到这里躲“台风”,从窗户上见到单身的罗欣生,挑逗过他。罗欣生当时说:对不起啊,小妹,我穷得想做鸭呢。唐晓菊“咯咯”大笑:那行,等我做够了鸡就来消费你!一来二去,就熟了。知道罗欣生做的业务,唐晓菊就拜托他有可能的话帮忙介绍客人。罗欣生“帮”过几次“忙”,就不再跟唐晓菊联系。小姐上宾馆,客人一般都留下过夜,收费就比酒店桑拿贵多了。这些费用事后都是罗欣生买单,唐晓菊即便按最高的限额给提成,也是罗欣生自己的钱。
但这次,他不得不咬牙出血。
号拨了无数遍都是无人接听,最后接到的是唐晓菊的短信。那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唐晓菊说她正忙,让他们先开好房,把酒店和房号短信告诉她,天亮前她一定到。
对于罗欣生,那个黎明如同地狱。酒店大堂的灯尚未熄灭,他正在沙发上佯装着端了一本时尚杂志半醒半睡,失魂落魄的鸡虫领着两个警察一直走到他面前,哆哆嗦嗦地指着他说:
是这位先生领我来的啦。
从后面追上来的唐晓菊对警察喊:
警察大哥别听这烂仔胡说,是他自己从街上把我叫去房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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