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考上中专,尽管我的功课好,我有才气,我会写诗,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你没考上中专,没有实现许多人入城三年“农转非”的梦想,没有按照家长给你规定的路线行事,你依旧伸手向经济条件本不好的家里面要你的学费,换句话说,你还是一个纯粹的消费者。这三年你都干什么了?人家没说,你也应该有自知之名,想一想。我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再次走进原来中学的大门,再次碰到了原来的老师同学,尽管她们都没有改变,但是,我却不再是原来的我,我沮丧麻木,失意,一失往日欢颜而彻底走向消极,我是个失败者。
昔日朋友作鸟兽散,华瑾和封色都分到了别的班,见面后我也无心和她们说笑,经历了这般是是非非,我们似乎都成熟了许多。昔日事尽成烟云,我们之间存在更多的是旧同学的亲近。我并不注意我分的班级,因为我还未从一种失意中走出来。
我的同桌现在值得说一下,她就是上文中提到的那个在歌咏比赛中得了一等奖的班级的领唱,我早知道她叫王宁,我们基本算是旧相识。她向我莞尔一笑,算是招呼,我也同样一笑。我觉得她很假,不知为何。也许我把一切会成熟待人接物的人都称之为假,或许这是我太幼稚,直到现在,我仍旧不喜欢那种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人。因为我首先就不是。王宁虽然还够不上,但在我眼里她就是那种人,她并不美丽,也没有一种许多女孩子都有的灵气和清醇,没有让人一看就喜欢的东西。倒是有人说过她温柔,说她会跳很柔的交谊舞,我对喜欢跳舞者向无好感,于是迁置于王宁,总之我对她谈不上什么。
还有一个姑娘我也算认识,她常常和王宁走在一起,上学,回家。她并不认识我,因为她经常和王宁一起出入,我才注意了她。
老师是个年纪不算老的女老师,我也不大喜欢,我喜欢男老师,有威严,女老师上课我总是有点提心吊胆,生怕那个捣蛋鬼破坏纪律,给老师难看,概因我心眼儿好缘故。
老师的开场白我都没听见,但我却知道我并没有被选为班委,入选的班委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名不见经传。我也不屑与之同流合污。不当也罢,过去我不是风云过吗?现在又怎样?任把浮名换作浅斟低唱。我比柳永还厉害。
还没上几天学就又碰上秋运会,学校很重视这种活动,全校停课三天开会,学生们拿着凳子到操场观看比赛节目,操场边上插了各色彩旗,就为装点气氛,主席台上坐着学校的大小领导,一幅师生同乐的场面。
我没有项目,也没参加仪仗队。和几个女生一起坐在台下当观众,觉得无聊,就捧出一本小说来看。也不管场上时而呼声震耳,时而一片喧哗,砸炮枪噼啪作响。正入神间,忽觉有人推我,抬眼看时竟是王宁,她递给我几张白纸说:“帮写几篇稿子吧。”
我不想多废话,接过纸放在一边,点一点头算是答应了。她走开又去找别人写稿子。我继续看我的书。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又有人推我,我抬眼看时,还是王宁,“你写了吗?”她问我,“写什么?”我一惊,无知的看着她,“你的稿子?”
我方才想起刚才她给我的纸,“我忘了,”我说,有点不好意思。从兜里掏出一支钢笔摘了笔帽不知写什么好。王宁见状反而乐了,“我写什么?”我也笑问她“宋嘉刚得了短跑第二名,你写篇稿表扬表扬她吧。”王宁出主意说。
“宋嘉是谁?”我抬头问王宁,她正给一个运动员递毛巾。
“那个,”她指着一个高个子姑娘说,“就是她。”
我看时,就是唱歌那个姑娘,才第二名。我心想,“几个人的第二名?”我竟然这样问道。“当然是全体第二名。”王宁有点生气。我也不再言语。
我胡乱想了想,随便编了一首七律,大意是她的功夫不错,又为集体争了荣誉,等等。交给王宁。又继续看小说。
正当我入神时,有人又捅我,抬头看时,竟是老师,“你写的稿?”问我。
“什么?”我开始还以为自己看小说犯了罪,“正念的那篇。”老师又说。
“哪念呢?”我仍旧一头雾水。
“喇叭,”王宁走过来告诉我,我这才听见喇叭里正念我写的“诗”呐。我还注意到那个我歌颂的对象宋嘉也正看我。我本不认识她,立刻觉得很尴尬,就说:
“王宁让我写的。”
“她是原来初中有名的才子诗人。”王宁多少知道我一些,向老师介绍说,我虽觉得她有点多余,但不知为何心中还是挺高兴。人都爱听夸,我也不例外。
“你叫什么?”老师问我,我对老师的这种问法表示厌恶,但她毕竟是老师,“她叫金辉,”王宁替我回答,她似看出我的迟疑间有不满情绪,远远得我见了宋嘉也看我们。
“多写几篇,”老师说。然后走了。
“这老师什么呀?”我有点生气对她背影说。王宁听了没说话。这时宋嘉走过来坐在我身边,“你就叫金辉?”她问我。
“是呀?”我答。
“以前常听说你,以为是个,”她犹疑了一下,说了半句,“是什么?”我问她。
“反正和我想的不一样。”她笑了,带着一种清纯的光彩,一双眼睛注视着我,我似乎看到了她的心。
“安公子?”王宁走过来打断我们,不知她为何又这样称我,已经有很久没人这样叫我了,我吃一惊。
“安公子?!”宋嘉看我问道,我不知如何回答,“是叫你吗?”
她仍旧看我的眼睛,我从她的眼睛里也看到了我。
“你们俩一见钟情了?”王宁有点破坏性的说。我很懊恼,我不喜欢旧事重提,无论好与坏。
“我倒常在学校的黄榜前几名见到你的名字,很钦佩!”宋嘉大概看出些端倪,竟然这样背台词的说,为我找回面子?感激了,尽管她的台词生硬,但是并不觉得。然后她果然用一种钦佩的眼神看我,这眼神似乎把我的心点亮了。
“过奖,过奖。”我很夫子地说。
“谦虚,谦虚。”她学我的样子说。我们不禁大笑起来。
为了支持王宁工作,我很积极的又写稿子,似乎这样又找到自己的价值一样,尽管我不承认。我想象我这样的人可能还很多。
“你还有项目吗?”我问宋嘉。“没有了,我就短跑强一点。”他说,双手交叉在胸前,“遗憾,我只好明年再欣赏你的项目了。”我煞有介事。
“对了,还有接力呢,”她忽然说。
“到时候我给你加油。”我满心欢喜说。
接力赛是最后一项比赛,我并没有为她加油,因为我不小心看小说又上瘾,等接力结束才发觉,自己竟忘了加油。然后言不由衷的夸了她几句。
运动会结束,这个班的成绩还不错。没有得最后一名。自然班主任老师也大大的松了口气。班委们也都得到一丝安慰,连我这闲人也似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我都奇怪,我有这样爱这个集体?
我倒觉得这个运动会我最大的收获是我认识了宋嘉这个人,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您别笑我学《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但我就是对她有着一种莫名的好感,觉得是同道中人,人的一生太寂寞也太漫长,小的时候有父母相伴,年级稍长总想找些其他的人来陪一陪自己,最好是能心灵相通的陪伴,实在没有这样心灵相通的人,就让心灵寂寞也罢,但总要有个人,只要是人就行。看人是多么复杂,有是多么简单。我想我一定是到了这样的年纪了,父母不在身边,总想在周围的环境里找出一个这样的人来。
我开始有意识的注意宋嘉,因此,我又不得不注意一个人就是王宁。因为这两个人似乎关系不错,总是一起上学,回家。后来私下里得知她们两个住上下楼。我已经不再是初中时候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了,也不会再被那些想和我作朋友的人牵着鼻子走了。这次我要有理有力有节的进行我的计划。我和宋嘉的条件相差悬殊,从外在讲,她身材高而欣,貌美,我个头矮且胖,长相平平,她举止优雅而富于活力,我行动迟缓而显木呐,她待人亲切而柔和,我接物粗鲁且无理。总之我们相去甚远,甚至在一个班里天天能相见,而时时事事没有接触的机会。就是做课间操排队,都是我站第一个,她站最后一个。又加上她走读,我住校就无形中减少了接触的机会。
然而机会总是有的,只要你等待。那个星期天我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正是秋季,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路边的山杨树正落叶,地上已经落了一层,秋风起处,颇具诗意。我正发感慨,想起一位宋诗人欧老头的《秋声赋》,忽听身后有人叫我,“金大诗人。”毕业后已经很多时候没有人这样称呼我了。想应是一位故人,回头看时,竟是王宁挽着宋嘉的手臂站在身旁,王宁正浅笑盈盈的望着我,宋嘉也带笑,她的笑比起王宁,显得友好有加,而亲近不足。“没事闲逛。”我笑笑说。面对王宁的笑我心中有点不安,她多少了解我一点,至少知道我的外号叫安公子,这是我不安的原因之一,因为我很在乎的是她身边的人。
“找灵感呢?”王宁又问我,“没有,灵感是因时因事而发,而不是找到的。”我故意很夫子地说,并注意看宋嘉的反应,因为我觉得她应是我的同道人,果然她正含笑望着我。虽然礼貌多于欣赏。
“最近写了什么好作品?”王宁其实很无意的出于客套的问我,如果没有宋嘉在,这种问题我肯定然我觉得无聊幼稚而懒的回答。
“胡诹几句应付旧时朋友罢了。”我煞有介事的说。这样说也是为了向宋嘉发个信号,我很有才情,如果你也是性情中人,以后就能有机会聊聊。
但是这两个人有礼貌的和我道别后就走了,虽然我问及她们干什么去时,她们说其实她们也在闲逛。显然我并不是她们的同伴,至少王宁是这样认为,看,其实无论你做什么事,即使是交朋友都是有附加条件的,正象我上文做的比较,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成为朋友的理由和条件。自然她们闲逛也并没有义务带上我,倒是从宋嘉的眼神中我看出她很想有个人加入她们两个之间,但是做足得好象是王宁,她没有权利和资格带上我,就象一只羽翼未丰的雁,听从头雁的安排。
尽管如此,这也不失为一个我接近了解宋嘉的机会。至少,宋嘉已经有了较好的反应。他们走后,我心下怅然,若有所失。
离期末考试还早,为了活跃班里的气氛,经老师同意这个周末我们举行晚会,王宁别出心裁的给这个晚会定了个主题,叫“假面舞会”,所有参加的同学都带上假面具进门,大概因为大家入学时候短,带上假面具就能互通有无。或许是吧。
我和同宿舍的同学都没有找到合适的面具,只简单用白纸画了脸谱充数,我从来不会跳舞,对跳舞也没兴趣,只是为了凑热闹罢了,许多同学和我有相似的心情,因此真正的假面很少,我早早到会场上时,晚会还没开始,已经有许多同学拿了扑克或者象棋或三人一伙,或两人一处“厮杀”起来,我也找了个同学一起下围棋,这个同学水平和我相当(当然都是级别很低的),为此我们杀的难解难分,周围还有几个人围着看,棋兴正酣时,忽然音乐响起,抬头看时,王宁正宣布舞会开始,会场真正会跳舞的人很少,倒是如我一样起哄的人很多。因此大家都仍旧玩自己的,只有几个会跳舞的同学随音乐起舞,我的对手也不会跳舞,于是我们找个旮旯继续下棋。一首曲子结束又换上另一首,在这音乐气氛中我的棋艺也见长,竟然连连将对手逼得中盘认输,令她的棋性更浓。
我正得意间,忽然一只纤纤素手伸到我的眼前,挡住我的视线,我拨开这只手“别捣乱,别捣乱。”我颇不高兴地说。头也没抬。“别影响我下棋。”我又训斥道。那只手扶在我的肩上,我感觉有个人站在我身边看棋。我下意识的抬头看,原来是她——宋嘉,我的心中惊喜万分,但仍旧故作下棋状,“打扰你了,邀请你跳个舞。”宋嘉有点试探地对我说。大概怕我拒绝她。
“我不会跳啊。”我心中虽高兴但颇有点为难。
“我也不会,瞎跳吧。”宋嘉一笑。象我伸出手。
我只好站起身来,伸手拉住她的手,我们很没有经验的拉开架势,也未分男女角色,就那样拉着手在音乐中晃荡,象两只风筝似的。
我和宋嘉差半头的样子,于是只看到她的嘴,它的嘴微笑着。
“你喜欢围棋?”她问我。
“喜欢,但围棋这东西易学难精,仅仅会些皮毛而已。”我说。
“你教我围棋,我教你跳舞,行吗?”她挺谦虚地问我,低头俯视我。
“我教你围棋可以,但你就不要教我跳舞了,我想我学不会,也不喜欢。”
“那么没有信心,那你不是吃亏了吗?”宋嘉半开玩笑地说。
“没有,如果你教我跳舞,我倒是觉得难受呢。”
我们两个跳着舞,边聊着天,我知道她是原来初中四班的。
“那你怎么认识的王宁?”我问她。
“我知道她就住在我家楼下,上学那天就去找她。”他说“那你为什么去找她?”我问道。
“不为什么,只是觉得一个班的,就可以一起走了,为了与人为善吧。”宋嘉又笑了笑。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是运动会吗?”我问她,觉得自己似乎知名度很高。
“我以前听说过你的名字,只觉得你的功课不错,很聪明。真正认识你还是在运动会上面,你写的那首表扬我的古诗,我就注意你了。还有你对老师的态度。我觉得你这个人怎么说呢有一种傲骨。”她不无欣赏地说。
“是吗?我有这么好哪?”我笑道。
“别太得意,你其实很次。”宋嘉也笑着贬低我。曲子告一段落。我们找一个僻静处坐在一起聊天。也不管周围发生什么变化。直到王宁走过来叫宋嘉。
“你们俩又聊什么呢?也不理别人了。”
“没什么,我们正谈苏联为什么支持越南战争呢。”我说。一脸嬉笑。王宁竟转身走了,我和宋嘉莫名其妙的互相望望,谁也没说话又聊起别的。
或许王宁生气了,原因有二,为我刚才的搪塞语言,另外一个就是嫉妒我和宋嘉的交往,我隐隐的觉得王宁并不喜欢我,而宋嘉却因为我的或者叫歪才吧很喜欢我,就象我喜欢她一样,我们两个很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人生得一知己亦足已。”我觉得我的知己,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找到的能了解我,能知道我,能和我交相辉映,从而达到一种英雄好汉的境界的人。而我寂寞的心又有谁可知。现在我结识了宋嘉,我觉得找到了我的知音。真是激动又高兴。每天早晨我都有充足的信心去上课,每天晚上,我都希望黑夜快快过去,新的黎明提前到来。
她的出现给我的生活增添了新的希望和乐趣,而我入学时颓丧的心情也一扫而光,我有了新的计划新的希望。
接着走进我们校园的是北方的漫长的寒冷的冬天,临近元旦节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雪,那天下午我和宋嘉正在人声嘈杂的操场上散步,她穿这一件深棕色的棉袄,活脱脱象一只小熊。天气阴沉而湿冷,不时有一些淘气的低年级的孩子从我们身边飞跑过去。我们全不注意,仿佛置身世外。
忽然天空中飘起了白色的小冰晶,落地时亦无声息,“下雪了,”有人在不远处喊着。我和宋嘉也发现果然是下雪了,不仅也都很惊喜,人在平淡的生活中很容易被气象的变化感染。
“你看,落到地板上变成了水,只有水泥地板的缝隙的泥土上还是白色。多象镶了白边儿。”我说“不,我觉得象镀上的。”宋嘉纠正道,但我并未觉得她比喻的贴切。
“多浪漫的季节,我和你,一只棕色的棕熊走在广袤的操场上,”我说,“带着对棕榈熊的回忆,重复累赘,累赘重复的回忆。”宋嘉说。
“什么玩艺儿呀?亵渎祖国文字整个。”我奚落她,“哈哈……”
我们大笑着,无比开心。
冬夜,窗外飘着小雪花,元旦晚会正热烈,宋嘉正唱歌:
“每一个人都是不曾了解的自己,每一颗心灵都有未曾发现的土地……”
那个在“红五月歌咏比赛”中高个子的领唱又出现在我面前,恍然间莫非她就是她。我惊讶。
宋嘉唱完她的《回答自己》,就回到我身边坐下。
“你回答完自己该回答我了,你参加过红五月那个表演唱?你是那个领唱?”“就是我,你刚知道。”
“看来我们相见恨晚,”我说,“你是个有内涵的人。”
“你发什么神经呢?”宋嘉见我摇头晃脑问我。
“你喜欢的歌我都没听说过,显然不是什么好歌,”我胡乱评论道“你听说过的歌就是好歌啊?我倒并不觉得流行的歌就是好歌。”
“那什么是好歌呢?”我问。
“我觉得曲子美,歌词也不俗,同时给人有启迪,催人奋进的歌才称的上是好歌。”宋嘉评论样子认真。
“例如:寂寞的鸵鸟这首歌。”
“我没听说过,”我说“你给我唱一唱。”
“寂寞的鸵鸟总是一个人奔跑,孤独的飞鹰总是越冷越高,年轻的心儿什么事都难不到……”宋嘉小声唱着,我觉得今天的晚会达到了最高潮。
俞平伯曾说过:如果没有生病的女儿,夹在书中的凋零的红莲花瓣如何变得招人爱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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