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喜欢女生的？”
“应该是我上初中的时候。”
麦子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这个回答超出了我的预料，我一直以为麦子是上了大学才知道的。
“在那个时候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怎么可能啊？不要不好意思承认。”
“真的没有。其实我到现在都不能接受自己喜欢女生这件事。”
“麦子，这是天生的，你并没有错。为什么不能接受自己？”
“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爸妈都是农民出身，他们是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知道。连最亲近的人都要隐瞒，你应该能理解这是多么痛苦。”
“那你有考虑过将来吗？”
“我还有个弟弟。所以我也许不会被强加上太多的负担。也许……我是说有可能的话，我也许会一个人过一辈子。不过这很难。我的父母还是传统的观念，他们希望我能有婚姻，有家庭，有孩子，能够有一份稳定的生活。”
“你会顺从父母的意愿去结婚吗？”
“很有可能。我永远都不会去伤害我的父母。”
我心里其实多么希望麦子能够说出相反的话。
“麦子，如果你将来会结婚的话，我一定要去参加你的婚礼。”
我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我说这句话完全是真心的。
“不会有什么婚礼的。我根本就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一个尴尬而荒唐的情景。我也许会选择旅行结婚，或者领张结婚证就算了。总之如果我结婚的话，是不会通知任何人的。”
麦子说得那么坚决又是那么悲哀。
“麦子，如果能够让你自由地去安排自己的未来，你会怎么做？”
“我只希望可以和一个人保持一种稳定而长久的关系。”
麦子的要求是那么的简单。就算是这么简单的要求，实现起来也是很困难的。我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安的情绪。我没有想到麦子在心底是那么地渴望安定。
我想起了在咖啡厅里竹子对我说的话：“麦子其实是不相信任何人的。她一方面渴望能够得到别人的认同，所以她拼命地结交朋友；另一方面她又极力隐藏着自己，不敢让人靠得太近。所以一旦她发现我们对她产生依赖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们推开。”
她当时说的时候，我还不能完全接受。现在我相信了。不过麦子并不是为了隐藏自己而疏远我们，她选择在我们相处最好的时候放手，是因为她害怕被我们先抛弃。
“那么麦子，我还有问题想问你。你在和女孩子做朋友时候，会不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上对方呢？”
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很紧张。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
“会的。有时候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不过我会很坚决地告诉我自己，这是我的朋友，我们之间只是朋友关系，我绝对不能去碰她。”
停顿了数秒之后，麦子给出了回答。我听到自己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麦子的手机响了。突兀的音乐一下子冲散了谈话的气氛，麦子接电话的时候也显出了几分不情愿。
电话是小林打来的，我不用问就能猜得出来。麦子接小林的电话时总是小心翼翼的，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很轻很轻。
“小林问我到火车站了没有。我告诉她现在还早呢，不急的。真难为她还能想到我。”
麦子虽然嘴上说已经不在乎小林了，其实心里根本放不下她。
小林和麦子住一个宿舍，麦子默默地喜欢了她三年。在这三年里，麦子充当了同学、朋友、保姆、跑腿等等不同的角色。小林知道麦子喜欢她，所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麦子对她的好。那三年里，麦子的心都变小了，小得只能装下小林一个人。小林有时候也会和其他男生交往，这个时候，麦子会很难过。有好几次她都为此跑到宿舍楼的天台上去抽烟喝酒。不过一觉醒来后，她该怎么对小林还是怎么对小林。麦子不是没有想过会有分开的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那么早就到来。刚上大三，小林就找了个男朋友，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麦子甩得远远的。麦子从受伤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后，也慢慢地疏远了小林，走到了班花的身边。不过小林只要一个电话，麦子还是会像以前那样把手头的事全放下，立刻过去找她。
“麦子，你对小林是认真的吗？你真的喜欢她？”
“是。我曾经非常非常喜欢她，现在我也……我真的没有办法忘记她。她在我心里就像一个天使。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我只能尽我所能地去对她好。不过我真的很想去保护她，我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那么麦子，你对班花也是喜欢吗？”
其实比起班花，我更愿意麦子去喜欢小林。小林虽然很任性，不过她毕竟是个没有什么心计的姑娘。而班花就不同了，她漂亮的脸蛋很好地掩盖了她的聪明。班花也是有男朋友的，我不敢想象麦子和班花在一起会是怎样的状况。
“我们只是朋友。非常非常好的朋友。我和她都是白羊座的，兴趣相投，在一起特别开心。我在心里把她当作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
麦子说谎了。她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正视我的眼睛。一直以来麦子在我心里都是一个坦率而真诚的形象，其实是我把麦子想象得太完美了。麦子也是人，她也会为了掩饰自己而笨拙地编织谎言。我看到了麦子真实的一面。于是我在心里默默地原谅了麦子，把那些不愿意回忆的事情彻底放下了。
麦子最终还是要离开了，我把她送到门口。就在她跨出门的那一刻，我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我鼓足了勇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麦子，如果我想和你在一起，你会答应吗？”
麦子回过头，用不相信的眼神看着我。随即她的脸上露出了我熟悉的微笑。
其实麦子回不回答，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我看到麦子笑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答案。重要的是，我终于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问出来后，我心里感到一阵轻松。原来有些话是可以说出来的，而且说出来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不过麦子没有说出我心里已经知道的答案，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丫头，别傻了。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知道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喜欢长得漂亮的。”
“也不都是。”
“那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你不是知道吗？我总共也就只喜欢过两个人啊。”
两个？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麦子最终还是承认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麦子就抱住了我。
还是那么熟悉的温暖，不过我却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好像和麦子隔得很远很远。我必须紧紧地靠着她的肩膀，才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她的短发蹭在我的脸上， 柔软得像婴儿的头发一样。我告诉自己不要哭，眼泪还是不听话地落了下来。
送走麦子之后，我收到了竹子的短信。我等了她那么久，却忘了去翻看手机。竹子发了好几条短信给我，在最后一条短信上，她是这么写的：“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改了志愿，报了上海戏剧学院。我想认真地对待这段感情，为他，也为我自己。原谅我不能陪你去北京了。我不想离他那么远。”
竹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考上中央戏剧学院的研究生，她从大二就朝着这个目标不断努力。我知道放弃对她来说是多么艰难，而且还是为了另一件无法确定的事情。不过我还是默默地在心里祝福着竹子，我为她的勇气而高兴。
我把床铺重新铺好，坐在被窝里，第一次拿起了从未碰过的参考书。小窝虽然温暖，但我最终要离开，回归到外面的世界里去。再过些日子，我将踏上北去的路。虽然没有竹子的陪伴，我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不过那空缺的部分正在被一种温暖慢慢地充盈起来，它使我有了面对未来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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