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旗上的风-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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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捞煤队伍中,出现了一个特殊的身影。她和男人一样,一身帆面衣服,脚上是黑色运动鞋,不同的是,她有一头瀑布似的长发。北风卷过,她的头发扬起来,抖出猎猎的声响。你肯定猜到了,她就是我的细娥子。细娥子腿脚不利索,第一次攀车就摔下来了。恰好我在下面,把她托住。不然,那张脸也许会换个模样。就这样也没吓住她。细娥子说她命大,小时候曾从山上滚下来过,照样好好的。我阻止不了她,只能想方设法护着她。细娥子说她练利索了,每天捞两车煤。我说细水长流,不能把身子累垮。细娥子说她力气大,等练熟,她攀车,我给她当助手。我皱皱眉,细娥子有点儿贪,女人贪了可不好。但我没说啥,我能隐约猜到她的心思。她除了想以快补晚让我们的日子更好过外,还想赚些钱补贴家里。她的药篓子爹每天吃掉十几块钱,相当于半车煤。还有,她那个楞头弟弟也到娶媳妇的年龄了。

    捞了一阵子,细娥子自己能攀车了,但仍没我利索。那天夜里,细娥子抚摸着我细瘦的身板,说你这猴子倒是攀车好手。我得意地说,这身手是火车上练出来的。细娥子马上追问,我觉出不妙,但没法再隐瞒。细娥子沉默几分钟,提出让我带她扒火车。我惊道,你疯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细娥子说,带我去看看嘛。她在这当口耍性子,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想带她去看看也好,让她顺便歇一天。

    次日是个阴天,空气湿漉漉的,挂在脸上,便凝出细小的水珠。细娥子一脸喜色,好象我要带她去坐飞机。我不忍扫她的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天气差了点儿,我和细娥子心情还不错,谁料一出村就看见骑着摩托的孟浩。我不想见孟浩,尽管我不承认那就是怕他。我硬着头皮往前走。孟浩车骑得疯,有一次从骡子车上飞过去,摩托车摔得七零八落,孟浩甩出去,竟然只摔破皮肉。孟浩换辆新车,依然那么野。孟浩没有减速的意思,我拽着细娥子往边靠。我瞥见孟浩脸上的坏笑,不由紧张了,担心这家伙又给我难堪。果然,孟浩没有顺着路走,径直朝我和细娥子冲来。

    细娥子脸色霎白,紧紧揪住我的胳膊。我脑里一片空白,傻在那儿,木桩一样。细娥子突然拽我一把,她力气很大,我轻飘飘地贴在她背后。

    摩托车嘎地停住,离细娥子仅半尺之遥。孟浩得意地问,哥们儿的技术咋样?

    我气得两耳直颤。我不能再躲在细娥子身后,跳出来说,你太过分了。

    孟浩笑嘻嘻地说,开个玩笑么,胆子还这么小,都不如细娥子。

    我大声说,你差点撞上。

    孟浩说,这不没撞上么,瞧你这点儿肚量,连个玩笑也承受不了。

    细娥子推我走,算了。

    孟浩嘿了一声,还不如个女人。

    我气乎乎地说,真不像话,妈的!话出口,我吓了一跳,我从没对孟浩骂过这么粗野的话。骂了又怎样?我回过头,眼前是飞扬的尘土,孟浩已经没影儿了。他肯定没听见,我一下沮丧极了。

    我不知为什么甩不脱孟浩。其实想想也简单,骆驼山哪个人能甩脱孟浩呢?孟浩的影子罩着骆驼山的土地,背后是他叔叔,孟浩和他叔叔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我胸内像塞了烂棉絮,又糟又堵,紧抿着嘴,一句话也不想说。我加快步子,想和细娥子拉开距离。我没回头,但听得出来,没把细娥子甩掉。

    我放慢步子,细娥子走到我侧面。我瞥了一眼,她满脸涨红。我有些内疚,没话找话地说,怕要下雨了。

    细娥子说,我在眼沟,盼下雨盼得眼都绿了。

    我没言语。

    细娥子说,还得走多远。

    我说,快了。

    细娥子说,犯不着生气,他哪敢真撞。

    我不接她的茬,我不想提刚才的事。

    细娥子说,他可真够野的。

    ……

    细娥子问,听说范会计是她媳妇?

    我唔了一声。

    细娥子说,这么个人倒娶个俊媳妇。

    不知细娥子为什么对孟浩和范文花这么感兴趣。乌云挂在我脸上,我的脑袋沉甸甸的。

    细娥子说,那个煤栈挺红火的。

    ……

    细娥子说,他挺有能耐的。

    不错,孟浩是个能耐人。如果不是他把各种关节打通,我们怎能畅通无阻地捞煤?如果他不开煤栈,我们捞了煤又去哪里销售?如果那一段交通顺畅了,不方便捞煤,孟浩还负责创造便利。他把装满柴禾的四轮车驶上公路,突然熄火。煤车便一辆辆停下来,等着我们去宰。

    可纵使孟浩有天大的能耐,我也不喜欢他,更不能容忍细娥子把他挂在嘴上。我突然火了,有完没完?烦人!

    细娥子咬住舌头。

    火车轰隆隆开过来。细娥子为难地说,这么快,咋扒呀。我说,所以捞煤先练扒火车,能扒上这样的车,就算出道了。细娥子问,你真扒过?我说当然过,还不止一次。细娥子说,你给我学学。我说,这没必要,你也不用冒这个险。

    细娥子说那我试试,没等我喊出来,她已冲上去。火车的冲力把她旋得晃晃悠悠的。她往下缩了缩,整个人勾在车壁上。

    我大喊,声音整个走调儿。

    飞速的火车带走了细娥子。

    我醒悟过来,立刻跃上煤顶。我站立不住,躬下腰往前爬。细娥子距我有八节车厢的距离,她两手抓着车壁,却无法攀上去,而她还在不停努力,如一只吊着却挣扎不休的松鼠。我拼尽力气喊,抓紧!别松开!!我想火车很快就会停下来,细娥唯一的希望就在错车段了。

    火车没停下来。快三年没扒火车,我不知火车已经不在骆驼山这段停了。可细娥子还在上面。

    我心急如焚,一节一节地挪,终于抓住细娥子的手。细娥子脸上已经没有血色,嘴角淌着一抹红。我从来没有那天的力气,一下就把细娥子拽上来。细娥子扑进我怀里,我俩倒在煤堆上。细娥子似乎想笑笑,发出的是含混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和细娥子相拥着坐起来。火车没有减速的意思。细娥子问怎么办,我说它总有跑累的时候。

    密密匝匝的雨盖下来,衣服很快湿透。我和细娥子紧紧抱着,依然觉得冷。细娥子说我给你唱歌吧。刚喊出一个字,嘴就被雨堵住。

    谁能相信,我和细娥子在雨中,在疾驰的火车上竟然睡着了,直到火车停下。我推推细娥子,拽着肿胀的身子溜下来。两人浑身黑糊糊的,成了标准的难民。雨已停了,我瞅瞅站台,写着乌鸡岭。细娥子问离骆驼山很远吧,我说不清楚。

    我和细娥子沿着铁路往回走。这么走下去,一定会走回家。细娥子自责,都怨我。我安慰她,就当免费旅行吧,心里却想,下次看你还扒不扒?

    天渐渐黑了,我又累又饿,问细娥子饿不,细娥子说不。她不敢说出来,大概看出我失去了耐性。又到一个小站,我和细娥子搜遍全身也没一分钱。怎么也不能饿死呀,我顺着灯光走过去,敲开门。那个馒头样的女人一瞅我的样子,砰地将门关住,任我怎么敲也不开。第二家是个老汉,他把我和细娥子让进屋,端上些剩饭。我说尽好话,提出寄宿,老汉不同意。细娥子扯我出来,说,咱们连夜往回赶吧。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上午,我和细娥子终于走到骆驼山。没等我松口气,二顺告诉我,我娘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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