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前屋后-与爱情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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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细雨过后,几架大马车停在郝大队长家门前,车上装满了土,土被卸到郝家的院子里。郝大队长垫高了地基,依着职工宿舍的后房山盖了一排房子,房子扬着头,高过职工宿舍。后墙挡雨的房檐伸向职工宿舍房顶,雨水雪水一律流到职工宿舍的房顶上。明明知道时间久了他们的房顶会遭殃,但温厂长和那对老夫妇,还有那对年轻夫妇都把怨气闷在心里,谁都不说什么。他们只盼望早点搬离这里。老两口家的那扇后窗被结结实实地堵死了。

    与盖房同时进行的,还有一件属于初春的事。那就是温树黄的回信。

    那封信首先被小四子郝文艳无意中发现,她和姐姐住在一个屋,她看了一眼,是温树黄婉言拒绝郝文凤的求爱,她很惊异地读下去。窗外温让喊她的名字,她们一起去上学。郝文艳急忙丢下信,跑出去。收拾房间时,胖女人看到那封信,她不识字,正好刘跑来了,她便把信递给刘跑,让刘跑念给她听。刘跑放下信,脸色苍白,好像受到巨大侮辱。

    晚上胖女人把这件事悄悄告诉给郝大队长,他们觉得颜面尽失。郝文凤回到家,发现那封信动了位置就问:“谁动了我的东西?”郝文艳觉得自己做的没道理,就向姐姐道歉。这时胖女人走过来,一扬胳膊打了郝文凤一个嘴巴,说:“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你也做得出来。”那个晚上及至以后,郝文凤发现周围人看她的眼色不对了,他们的眼里明显带着鄙夷,再不见刘跑的身影。

    春至河开,郝文凤站在石桥上,凝视河水,她从衣袋里掏出那封信,撕碎了,扬起来,还没等碎屑飘落,她就越过桥栏,一头扎进河里,碎屑在她身后落入河中。等被人捞上来,郝文凤早已断了气。桥上一个如花的女子,桥下变成一具面目惨白的尸体。那具毫无生气毫无痛苦的尸体躺在河岸上,脸上盖着一件蓝色旧衣服。

    有许多人围观。郝大队长的老婆闻讯赶来,她蹲下身,掀开那件蓝衣服,看了看,盖上,双手支着膝盖站起来,转身就走。有人诧异地问胖女人:“她不是你家文凤吗?”胖女人面无表情地回答:“是。”“那你怎么不哭呢?”“凭什么哭?”胖女人有点生气,她说,“她是坑我来的害我来的,从小她就不像我们家人,她要真是我女儿,就该活着,就该给我养老送终,她比我先死,就证明她不是我的……”胖女人不仅不悲伤,反而充满怨恨。胖女人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中,甩着短胳膊走了。

    春风无语。

    因为未婚,收敛郝文凤遗体的棺材被漆成朱红色,而且她不能进郝家坟地。那口朱红色棺材孤零零地在河堤上放了几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被几个人埋在河坡上,没有坟头,棺材放进去后,几把铁锹立即使河坡恢复原状。她是被爱情埋葬的。

    郝文艳内心充满了自责,她觉得姐姐的死与自己有关,她的哭声在河岸上飘来荡去,她不能原谅自己。郝文艳梳两条齐肩短辫,长得和姐姐相像。郝大队长和郝文玉面露沉痛。胖女人没有来。

    送走女儿,郝大队长来到前街那座空荡荡的屋。这座屋的地下曾挖出宝物,那个紫檀色木盒子,这件宝物还在他手里,那里是一本名为《郝氏家训》的书,那上面的字他认识不了多少。郝大队长掏出烟袋锅,想想被埋在河堤上的女儿,他开始憎恨温树黄。郝文凤喜欢温树黄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也曾想暗地里帮女儿一把,给她弄个招工指标让郝文凤转成工人,但他明白他们家和温家存在的差距,女儿只是痴心妄想。后来他发现,刘跑经常借着找郝文玉的机会出现在他家,眼睛总在搜寻郝文凤,他就彻底放了心,他认为女儿一定会很快把心思放在刘跑身上的。可没想到事情出乎意料,刘跑最终放弃了郝文凤。

    郝大队长在前街新房里为女儿难过,低头抽烟。暮色四合,郝大队长拿定主意,站起身磕磕烟袋锅,朝温厂长家走去。他在院子里喊了一声:“温厂长在家吗?”温厂长应声从屋里钻出来,说:“是郝大队长,屋里坐……”郝大队长直截了当:“我想跟你说说茅房的事。”尹儿湾人称公厕为茅房。

    郝大队长一指公厕方向说:“这南边的茅房你们厂得派人掏,这个茅房几乎都是你们职工宿舍的人在里面拉,我们不能光伺候你们,你们自己出车,自己派人掏。”

    “这,让我们掏厕所,您这是……”温厂长不明白郝大队长用意何在。郝大队长目光坚定,说:“对,你们派人掏茅房,然后把掏的大粪送到粪场。”说完郝大队长扭头就走。

    温厂长在后面边追边喊:“哎,哎,郝大队长,你等等……”温厂长追到院外,眼见郝大队长快步如风地进了自己家,温厂长转回身。屋里传出女人的干呕声,接着是女人的莺燕之声:“真讨厌,人家正吃饭,他们农民说话就是不懂得分寸场合,这饭还怎么吃得下。”

    饭吃了一半,温厂长坐在饭桌前,拧紧眉头,食欲全无,说:“不对啊,这事不对头啊,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温树黄嘴里嚼着,说:“他女儿刚死,心情不好。”

    温厂长一下子瞪大双眼,若有所悟地问温树黄:“对了,我问你,你招惹过他女儿吗?”温树黄一笑:“我招惹她干什么,我怎么能看上她一个农民呢,不过……”温树黄停了停,“不过她给我写过信,说她喜欢我。我说感谢她,我告诉她我们之间存在鸿沟,不可能的,可我祝她……”

    温厂长一拍大腿,说:“祝个屁,你呀,你惹事了,郝大队长是条老狐狸,别看他们表面挺憨厚,内里精明极了,他们农民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温厂长急得在屋里团团转。看到父亲焦急的样子,温树黄感觉事情不妙,他不解地问:“您不会说郝文凤的死跟我有关吧?”看到温树黄一脸无辜的样子,温厂长不忍心责怪儿子,他说:“这段时间你别回来住了,我们还是小心为妙。你赶快收拾东西,天黑就走。”

    黄姓女人担忧地问:“事情有那么严重吗?”温厂长不耐烦了,他压着嗓子吼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不想看见他出事。”温厂长在屋里转圈。黄姓女人不再说什么,她为温树黄收拾了东西。

    天色完全黑下来,温厂长先到大门外探探动静,然后朝院里一挥手,温树黄骑着自行车快速消失在黑夜里。从那以后,尹儿湾人再没见过温树黄。

    第二天天刚亮,离职工宿舍不远的公厕前吵闹声四起,有人来喊温厂长。温厂长跑出去一看,一个叫愣子的尹儿湾人正在公厕前和一个农药厂职工吵架。

    见温厂长来了,愣子指着地上一泡屎,又指指那个职工说:“你看,他拉的,温厂长你说怎么办吧?”温厂长一脸嗔容地对那个职工说:“你怎么把大便随便拉在地上呢?”

    那个职工苦着脸说:“温厂长,能怨我吗?他守着厕所不让我进,我跑到北面的厕所,也有人守着,说除了尹儿湾人,其他人一律不许进,我又跑回来,他还是不让进,我不随地拉,就拉裤子里了。”温厂长一听,一下子明白了,这是郝大队长的主意,他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收拾收拾准备上班。”

    愣子伸出胳膊一拦,说:“想走,那可不行,这地上的屎怎么办?”愣子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周围聚满叉着胳膊看热闹的人。

    温厂长一看这阵势,说:“让他铲走,清理干净。”

    愣子摇头:“光铲走不行,你脏了我们的地皮,还得铲走一块土,得赔偿。”“对,得赔偿。”周围人附和。

    看透事情真相,温厂长不瘟不火,说:“怎么办都行,我奉陪……”温厂长对那个职工说,“你快去找把铁锹把这里清理了。”然后对愣子说,“我去找你们郝大队长去。”

    愣子的声音扬得老高,说:“找谁也没用。”

    那个有风的清晨,尹儿湾东南西北和前街一共有五个公厕,每个公厕都有人把守。

    温厂长一推郝大队长家的大门,门从里面插上了,他使劲拍门,没人应,他又拍,还是没人出来。郝大队长的胖老婆轻手轻脚,趴在门缝上看到温厂长站在院外,转身回屋,把这个消息告诉郝大队长,郝大队长身子动都没动,鼻子一哼,说:“好戏还在后面呢。”

    太阳高照,温厂长只好悻悻地走了。

    刚到厂里,就有几个人匆匆来到温厂长办公室,他们告诉温厂长:“不好了,我们的排污口被堵上了。”温厂长一听,从椅子上蹦起来,脑门上立刻渗出细汗,暗骂郝大队长:这条老狐狸,真够狠的。温厂长风风火火地来到工厂院墙外的污水排放口,他的身后跟着几个人。他看见了郝文玉。每年农闲时节,郝文玉带尹儿湾的二十几个农民在农药厂搞副业,他们干农药厂里的活,挣农药厂的钱。很多工厂都有尹儿湾搞副业的人。

    郝文玉正和那二十几个人在污水排放口周围打闹取乐。温厂长站在郝文玉面前,说:“文玉呀,你这是干吗?”

    “没事呀,玩。”郝文玉怪腔怪调。

    “你们怎么能把排污口堵了?你知道工厂停一天工,损失有多大吗?”温厂长很着急。

    郝文玉一梗脖子,说:“哎,那我不管,这是我们尹儿湾的地,我们想怎样就怎样。你们厂的污水把河沟污染了,里面的鱼虾都绝户了,还臭气熏天。”他把手里的一把铁锨朝地上一扔。

    温厂长辩解:“可是,我们是给了你们钱的。”温厂长的眼睛里露出祈求的光。

    郝文玉不慌不忙:“我们吃不上这河里的鱼了呢,这个损失怎么办?”郝文玉一指周围的农田,“再说因为你们厂,这些地种的庄稼也活不了,过去可不是这样的,过去这里的庄稼长得最好,对不对,弟兄们?”

    “对——”尹儿湾人嘻笑着大声呼应。

    温厂长一看没法讲道理,只好央求道:“文玉,这些你说得都对,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先把堵在排污口的东西挪开,剩下的事好商量,关键是不能让工厂停工。”他晃着郝文玉的胳膊。

    有工人陆续来了,几个工人走上来,一指郝文玉他们:“你们农民也太不讲理了,别以为我们工人好欺负。”

    郝文玉带来的那二十几个人,忽然来了劲头,他们一挽袖子,说:“想打架,来呀。”

    又有工人聚上来,说:“打架就打架,谁怕谁呀。”

    哇——两拨人一拥而上,你推我搡,骂骂咧咧。郝文玉和一个工人先动起手来,二人扭打在一起。“野狼嚎”上前帮郝文玉,两手一用力,把那个工人抡向一边。几个工人抓扯“野狼嚎”,一个尹儿湾人从沟边抄起铁锨朝扑向“野狼嚎”的一个工人的后背拍去,又几个尹儿湾人抄起洋镐,农药厂工人也找来木棍,铁尺,田野里一场混战爆发了。“哎哟——我的妈呀——”叫声不断,“操你妈!”“打死你个小白脸!”温厂长大喊:“住手!住手!”他的声音被淹没。事态愈发严重。地上躺了好几个人哎哟哟叫。

    不知谁报了警,派出所民警及时出现了。一个工人断了胳膊,还有一个工人捂着脑袋,鲜血顺着脸往下淌。“野狼嚎”的耳朵被咬了,少了半个耳垂,脸上身上到处是血。伤者被送到医院。民警带走了郝文玉和几个带头打架的人。

    温厂长两手是血,额头青筋鼓涨,坐在地上喘粗气。他明白,这些都是因温树黄而起。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温厂长平静下来后想,强龙难压地头蛇,还是以息事宁人为主,宁可自己一方吃亏,也要让郝大队长出了这口气。打定主意,他带人到处找郝大队长,大队部、家里、田里、副业厂、郝大队长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温厂长急得直跺脚,愁眉不展。

    郝大队长就在前街的新房里,他把自己反锁起来。

    温厂长叫会计结了副业款,又拿出补偿掏公厕和污水排放的钱款,把钱装进鼓囊囊的黑书包里,让副厂长送到尹儿湾大队部去等,他说:“你就坐在那等郝大队长,把这些钱亲自交到他手上。”温厂长倒在椅子上。

    忽然,一道清凉的瀑布注入温厂长火烧火燎的心潭,他想到他的外甥女陈素秋,去找郝文亮!对!温厂长从没在郝大队长面前提起过他与陈素秋的关系,他想那样不仅会惹郝大队长反感,而且还会给自己找来不必要的麻烦。现在温厂长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看见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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