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到了冬天,生意不可能好起来,何况还是下雪的日子。好在冬季食材好存储,一次买的,即便卖不出去,可以存放多天。有人来,便做,无人来,窝在吧台旁的电暖器旁看手机,小昭想,只能这么等着呢。
第一场雪没有大气磅礴、铺天盖地而来,始终稀稀拉拉、羞羞答答、忸怩而至,雪停下来后,空气中散发出甘冽的味道,小昭很享受地翕动着鼻翼,看着网易新闻。
可是说不清楚的事情,总会突然不期而至。
小昭听到车响,看到门前停下一辆车,车上走下几个人。
小昭以为那几个人是吃晚饭的,就揣起手机,站了起来。
几个人没有搭话,其中一个问小昭,你叫小昭?
小昭说,是的。你们是?
那个人又问,你认识桂河?
小昭不知道怎么回答。
有个人加重语气问,认识不认识?
小昭点点头。
那个人说,我们是县纪委专案组的,你跟我们走一趟。
小昭说,纪委的?纪委是干吗的?我一个做卤菜的,跟你们纪委有什么关系?
那几个人再次说明身份,有个公安还拿出证件,小昭只好跟那几个人上车。
车上几个人不说话,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小昭不知道哪儿是哪儿的时候,车停了下来。几个人让小昭下车,带着小昭向错落有致的几处院子走去。
到了最不起眼的那座院子,由两个人陪着小昭走进院门,走进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墙看起来绿茵茵的,多看几眼又变成黄澄澄的,走廊右边有扇紧闭的门,门上警报器不响,呼呼直转,一闪一闪的。小昭腿有些发软,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到了一间房,门开了,小昭看到两个个子很高的女警察,一左一右挟裹住她,送她的两个人才离开。进屋一看,有个女的坐在一张桌子前,另一个矮瘦女的坐在一旁,像是个学生样,面前放着一个本子。
女的问,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
小昭说,不知道。小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一个矮凳子上,旁边站着那两个高个子警察,一束极强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
女的问,你跟桂河什么关系?
小昭说,我跟桂河啥关系?没有什么关系。
女的很不高兴,啪地拍了桌子,说,桂河都交代了,你如实说,不会有啥的。
小昭不知道怎么说桂河,那个小眼小鼻子的人,她小半年都不想提及,还有什么关系呢?小昭不知道如实说怎么说,那个女的等着她如实回答,小昭一紧张,便说,曾经陪他上过床,糊里糊涂的,不过早不联系了。
女的说,不是问你这个,我问你,桂河给你多少钱,多少卡?
小昭没有想到这些人连这都知道,心里盘算下,说,大概一万多吧。可是我都花在他身上了呀,你们问这些干吗?
女的问,认识新河地产开发商毕业旺吗?
小昭摇头。小昭想,我怎么会认识毕业旺呢?我一个农村来的,认识谁呀?
女的问,认识刘塘吗?
小昭摇头。
女的问,不认识?
小昭说,真的不认识。
女的说,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希望你能积极配合我们的调查。
小昭说,我不知道你说谁,我怎么配合?
女的说,就是喜欢到你饭店吃饭、不太说话的那个,他说你对他很好,怎么能说不认识呢?
我是开卤菜馆的,吃饭的人很多,我怎么会记住谁叫刘塘呢?
女的启发说,你们经常通话,经常发信息,他可说认识你。
小昭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说,你不是问“好一口”吧?
女的说,什么“好一口”?我说的是刘塘。
小昭说,我只认识“好一口”、桂河,还有老杜、老常,其他男人都不知道名字。
那女的扭头对记录的说,问问,刘塘是不是“好一口”?
小昭问,是不是做地产项目的,最近整修街上广告牌子的那个?如果是,他就是“好一口”,我不知道他叫刘塘。
女的说,是的,你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小昭笑笑,说,我有些喜欢他,不好意思问,不知道他叫刘塘。
那个女的也突然微笑下,气氛有些缓和。
最后那个女的说,知道为什么找你吗?桂河交代,他给你十万元钱和卡,说你还陷害他,勾结刘塘要挟他,逼迫他就范,把政府亮化街道的项目暗箱操作给了新河地产公司。
小昭说,你说的啥我根本听不懂,我勾结刘塘?我怎么会勾结刘塘陷害桂河呢?
女的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要担心,我们就是调查。
小昭很难受,一直不愿意回忆的往事跳出脑海,小昭一五一十地说出怎么认识桂河,桂河怎么给她一万多元钱和卡,她怎么给桂河买东西,怎么跟桂河分手,怎么暗里喜欢“好一口”,“好一口”几次说对不起她的话……说完了,小昭才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女的说,好啦,你说的情况,我们都要核实的,假如说了假话,是要负责任的。你在记录上签字,签完字,就可以走了。
小昭说,你们为什么找我?我做了什么错事吗?
女的说,你做了错事,被人利用了。还有不该糊里糊涂跟人上床,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小昭看看那个女的,人家态度比自己刚进来时好多啦。刚才记录的那个矮瘦女的说,你跟我来。那个矮瘦女的把小昭带出院子,带到一条路上,然后指着路说,朝前走,不远就到一条主路,有公交通往城里。
小昭没有说谢谢,小昭很生气,她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莫名其妙把她带来,又糊里糊涂把她放了,大雪天的,这不是折腾人吗?
到了外面,那种甜丝丝的甘冽再次涌进小昭的鼻息,小昭有些回过味了,那个女的说她勾结“好一口”要挟桂河,这里有什么蹊跷呢?不用说,桂河肯定出事了,那么“好一口”他难道也出事了?他们怎么能牵扯到一起,怎么能说我跟“好一口”一起要挟桂河呢?
拿出手机打“好一口”电话,无法接通,小昭就很委屈,想,不带这样的,咋的啦?
小昭找到公交车站,上了车,回到主街上,又打的回到店里。
那时候天将近黑了,再次拨打“好一口”的电话,电话还是无法接通,小昭很着急,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情。急了,又拨打桂河电话,也是无法接通。小昭有些纳闷,想,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孤立无援,小昭很焦急,店里也没有几个吃饭的,小昭就想找新河地产公司,看看那个公司在哪,能不能找到“好一口”。
说找就找,小昭再次上街,不怕泥浆飞溅,到了新河房地产开发公司的项目部。项目部的人快下班了,没有几个人,小昭问,刘塘在不在?毕总在不在?
那些人问小昭,你是谁?找他们干吗?
小昭不说话,东瞧瞧西瞅瞅。项目部不大,玻璃门外面就是一条主路,就在一回头过程中,她看到那些打临工的都蹲在项目部的门外,就高兴起来,出门问,怎么你们也在呀?
那些人没有想到在这里能见到小昭,就问小昭干吗?小昭就说,找刘塘,可惜他不在。
那些人说,你找他?他跟毕总都被带走了,说是涉及一桩案子。
小昭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没有说话,傻呆呆地看着那些人,想,刚才进门的时候怎么没看清这些人呢?上次喝醉酒的那个嘴快,忙说,怕到时候结不到工资,我们要提前结账呢。
小昭哦哦几声,然后说,那你们等。
那些人想起什么似的说,晚上我们还到你那吃饭,生意不好不怕的,再冷的天也能过去。
小昭心里暖暖的,只好往回赶。
到了店里,天黑了下来,几个写诗作画的不停搓手,在门前等着她呢。他们说,我们来有一会儿了,你到哪儿去了?
小昭说,不好意思,现在就给你们做菜,你们等着。
几个人坐下来,小昭把电暖器往他们身边挪挪,然后走到炉子旁,捅开下午早早燃起的炉子,一会儿屋里有些烟火缭绕的了。
一个人说,听说,行政执法局是个窝犯,好几个人都带走了,现在有点权的,都不知道姓什么了。另一个说,那个桂河,不是啥好鸟,看起来笑嘻嘻的,实际一肚子坏水,听说交代了五六个情妇,都是什么玩意。
小昭心里难受,她怎么会认识桂河,怎么会跟他上床,怎么会无形之中牵涉进了一桩案子?想来一阵阵难受,那些说不清楚的滋味,一坨一坨地堆上心坎,筑起了一道道无形的哽噎,连打几个嗝,还不能排除那些哽噎,只好长叹一口气,低头做菜了。
雪后越发冷了,那帮打临工的也来了,他们缩着头,把头埋进衣领,进屋后使劲跺脚。小昭说,坐吧,今晚太冷了,往屋里坐坐。
一间门面,也只能坐两桌客人,再来的就只能坐旁边的条桌了,天冷,不能在外面摆桌子,只能这么将就。小昭说,你们都是老主顾,今天就单为你们这些人营业,门关了,也暖和些。
小昭拉上门,屋里瞬间暖和多了。小昭手脚麻利,一会儿每桌都上了几道菜,一些红烧的、需要焖炖的,放在炉子上慢慢煨炖。
小昭闲了手,想想经历,那些委屈、伤感、忧愁一起袭上心头,她喃喃说,今天你们不要给钱了,卤菜摊子我不想开了,今晚算我请客,明天我想关门了。
那些人都忙问,咋了?小昭也不解释。
写诗作画的说,没有啥,你开,生意不好是暂时的,谁没有暂时困难呢?再说,你不开卤菜摊子,干啥呢?孩子还要上学。
小昭也不知道要干啥,想,是呀,真的不开这个卤菜摊子,以后咋办呢?
打临工的那些人死命劝,说啥都不让小昭关门,至于今晚小昭请客,他们说啥也不肯,还说,做啥都要有操守,就你小昭这样的,来过几次的客人,哪个能忘记呢?
小昭问,操守是啥呢?
那帮写诗作画的急慌慌从道德、人性、社会约定俗成等方面做出无数注解,小昭听不明白,那帮打临工的就插嘴,拉倒吧,操守就是不带这样的。
是的,不带这样的,这个好懂,符合小昭的心思,她想那个狗日的桂河还有“好一口”,假如操守就叫不带这样的,他们作为人,怎么能那个样子呢?
小昭想到这里,散架似的坐在炉子旁,发了呆。
那些人不知道小昭的心事,以为小昭为生意不好发愁,于是不停劝慰,说,只要他们还活着,就到小昭卤菜摊吃饭,他们不相信卤菜生意还挪不出一个冬天。
深冬的一天夜里,“好一口”来了,还是一个人,他走进来,还是不说话,坐在那里,显得很矜持的样子。
小昭走到近前,淡淡地说,你还有脸来?你说,你怎么挟持的桂河?
“好一口”说,还是老四样,这是我最后一次吃你的卤菜了,我得回鞍山了。
小昭问,为什么?
“好一口”说,你都知道了。然后断断续续说,我发现你跟桂河的情况,毕总正跟我商议怎么拿下桂河。那个项目桂河负责实施,招投标中,他有很大的话语权。毕总因为亏本,急了,让我拿你们的事情要挟。记得吗?你每见桂河一次,我肯定到你那里吃饭,后来他不来了,我来的也少了。
小昭问,你监视我?
“好一口”揉揉脸说,我们外地人,这些都是由头,桂河也不会轻易就范,有了由头,好拿捏桂河,给他钱。在他帮助下,我们顺利拿到了这个项目,谁知道桂河早在纪委的视野里了呢?“好一口”说完叹息一声,然后说,对不起,我一直想让毕总跟你道歉的,可是他不愿意,我也不好意思说,把你连带进去,真的对不起你。
小昭并没有流泪,那些泪水早流干了。小昭说,谢谢你能告诉我实情,否则我还真蒙在鼓里,不过这些事情还是过去了,说不清楚的感觉也不想说了。
“好一口”说,不行你再挪个地方,到你女儿学校附近租个门面,也许会好些。
小昭说,用不着你操心了,我想,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好的,只是我一直在想,我到县城,正儿八经认识的人只有你跟桂河,你们不讲操守,起码不带这样的。
“好一口”说,是的,不带这样的。可是很多事情确实无法说清,你说,我怎么就会听了毕总的话,做出了糊涂事?真的对不起。
小昭那时候开始流泪了,只是那泪水曲曲折折流到嘴唇的时候,小昭感觉到了,她用衣袖顺带擦了,“好一口”没有看见,小昭想,今后就是流泪,也不流给“好一口”看了,连个名字都不说的人,怎么配呢?
责任编辑;鲁书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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