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说:“知道就好!”
“二姐呀,你的命咋这么苦哇!二姐呀,你咋这么傻呀,——”都在大家还六神无主的时候,来者一下子就扑到李琦的身止痛哭起来。但马上被现场的刑警队队员架离了现场。
一打听才知道是李琦娘家的小弟李腾,听说姐姐出事的噩耗赶紧从县城赶下来的。
刚才都在为耿小军的事着急和看到李琦血腥的场面惊吓的时候,围观的群众和耿满海的自家兄弟只希望早点把耿小军抓住,并没有想到其它的事情,现在听李腾这么一吆喝,耿氏家族的人好像一下子才反应过来似的,个个附和说:“对,对,先叫政府拿20万元,要不就把李琦抬到县政府上访!”一下子使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这样,成书记、李镇长原定的先拿一万元安葬李琦的建议被李腾的一声吆喝被否了。
任凭成书记、李镇长、高支书和派出所的冯所长如何解释,现在到政府门口闹丧都是违法行为,可是在李腾的煽动下,群众都无法平息下来。看到现场的人多无法控制局面,再争论下去就形成了镇、村与村民的对峙状态。成书记就主动站到耿满海门品的台阶上,在刑警队员和派出所干警的再三努力下,现场才完全安静下来。
趁此机会,成书记义正严词地说:“红阳村民组的乡亲们,耿满海的亲戚自家们,今天,耿满海家里发生这种事情,是大家不愿看到的,也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事,刚才,我和镇长商量好了,对于李琦的死,是一件突发事件,出于人道主义,我们政府才先拿出一万元安葬李琦,现在耿满海还躺在医院里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可以说是生死未卜。大家应该尽快让李琦入土,还要想办法解决耿满海的问题。在这里,我已经和镇长商量过,政府还要想办法筹钱给耿满海治疗。如果大家再这样闹下去,我丑话可说到前面,责任自负!首先我给大家申明三点:一是国家治安条例明确规定,禁止任何单位或个人到政府公共场合闹丧;二是李琦的死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政府有责任吗?没有!耿小军是重症精神病人,做父母的就是他的监护人,耿小军没守护好,怨谁?这是明显的道理;三是耿满海家庭发生这种事情后,我们镇、村推诿过吗?没有,我们镇、村干部都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制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扩大,如果不是派出的干警采取果断措施把耿小军锁在家里,他很有可能跑进村子里打死更多的人,我们不图你们感激,你们现在还在嚷到县政府闹丧,你们要去闹就闹吧!到时别责怪我没有给我们讲这些。现在,我们留金书记和派出的干警在现场负责善后工作,你们想好了,就直接给金书记协商,没有想好,真要把李琦的尸体抬到县政府走一趟,让她最后一眼看看县政府,我也没有办法!走,李镇长,我们先撤,金书记、派出所和村里的同志还留在现场,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们联系!”说着,成书记、李镇长就带着镇里干部在大家一片复杂的眼神中走了。
成书记的话没有回旋余地,还真把在场的个个都镇住了。看到成书记和李镇长真的走了,李腾倒没有了主意,周围的群众和耿满海的亲属也不知说什么好。他们又反过来找金书记、冯所长和高支书,而他们三人听了成书记的话,倒理直气壮地与李腾和群众辩驳。但不管怎么相持不下,最终的意见是抓紧弄一幅棺材,让李琦入殓,不能总是让她躺在家门口。下午,在耿满海近亲堂兄的周旋下,从邻居家借来一幅棺材,才让李琦入殓停放在自家堂屋内,不过,李腾和耿氏家族的人看到镇、村态度很坚定,再不提抬棺材上访的事,而是要求镇、村解决,否则,李琦暂不下葬。
这事僵持了一天,补偿或救助款从二十万元降到十五万元,也没有结果。夜晚,镇、村干部和派出所的干警只好各回各家,准备第二天再继续商谈。这一天,可以说是我到梅花村任职以来最恐怖、最血腥、最漫长的一天,虽然从抓捕耿小军与李腾谈判的过程,我一句发言权都没有,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作为村委会一员,我必须坚持在现场不能离开,我见证了事件的整个过程,尤其耿满海满身的血迹和李琦躺在地上的姿势久久映在我脑海里,让我无法忘怀和恐惧,只要一闭上眼睛,我都害怕。所以一回到创业园,我只能让王平安陪我。睡在床上,王平安虽然紧紧抱着我,但我几次都被白天的血腥场面做梦所惊醒,只要一醒,全身都汗湿了。没办法,王平安只得拉开灯,坐在床上看着我睡,直到天亮。天大亮了,我迷迷糊糊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耿小军的脸,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把菜刀,飞快地向我奔来,我“呀”的一声惊醒了,又是一身冷汗。王平安赶紧用手抚摸着我的脸说:“宝贝,没事没事,有我在身边呢,怕什么怕?你是不是又做恶梦了!”我睡眼惺忪地看着他的黑眼圈,心疼地哭了起来:“对不起,平安,让你担忧了。”王平安安慰我说:“没事,有我在身边,管他牛鬼蛇神,我统统把它赶跑!”我向他苦笑了一下。
或许在寒冷的天气中待了整整一天,早上起来,我就感觉自己头重脚轻,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吃过早饭,我和王平安按时来到了耿满海的家里。金书记和冯所长已经到了,他们依然从昨天的话题开始与李腾等人谈判,不过对方开口说话态度又缓和了许多,他们最后提出的十五万元补偿或救助款,今天一开始就降到十万元,谈了一上午仍就没有结果。到了下午,我感觉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只好向金书记和高支书请假,他俩见我一个女孩也中不了大用,就批准了我的假。
于是,他们继续谈判,我则当了逃兵回到了县城家里。妈问我怎么回来了,我说可能感冒了,浑身不舒服,就请假回来了。妈问要不要请医生,我说不用,我刚去医院买了一盒感冒药,喝几粒睡会儿就好了。妈不再说什么。我就用开水冲服了三粒药丸,然后进卧室倒床就睡。夜晚,妈几次提醒我起床吃饭,都被我拒绝了。最后一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不知为什么,还对妈吼了一句,好像是“不要烦我,我要睡觉!”然后我就听到妈轻轻关门的声音,于是,我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第三天病情仍不见好转,全身麻冷麻冷的,而且还发着高烧。王平安每天打电话询问我的病情,顺便汇报与李腾等人谈判的情况。到了第三天头上,谈判已经取得实质性进展,成书记答应给予三万元补偿,对方提出要四万元,只差一万元,虽然有差距,但距离越来越近。由于王平安在现场不能脱身,对于我的病情,他也只是问问而己。爸每天夜晚很晚才从茶餐厅回来,每次回来,大多是满身酒气,一副醉态的样子,听说我生病了,开始只是安慰几句便回房休息了,后来看到我病重了,他就没有去茶餐厅,而是强行把我送到县医院检查。医生经过望、闻、问、切,最后作出结论,说我是风寒引起的感冒,再加上李琦事件的惊吓,必须要打点滴和调整心态。打点滴,还好说,坐在屋里打就是了。我问如何调整心态?医生说,夜晚不能一个人睡觉是关键,因为受到了惊吓,必须使自己受到保护。爸听了医生的解释,笑着对我说原来是个胆小鬼,这病是吓出来的。我责怪爸,我都病成这样了,你还在取笑我。爸不再笑我了,而是去交费、取药,一直守候在我身边陪我打点滴。那一刻,我好感动。
打了点滴,夜晚睡觉的时候,妈就来到了我的卧室陪我,这种久违了的亲情自从我记事起,我们母女俩就没有睡在一起了。起初,我们母女还聊了一会儿天,可能是由于药物的作用,聊着聊着,我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睡梦中,我感觉妈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我猜想她是在为我的病操心吧,后来妈又不翻身了,我感觉她依然没有睡着,她害怕一翻身惊醒我,我几次想提醒她睡觉,可我在迷迷糊糊中就是不能动弹。
就在李琼出事的第五天上午,镇政府终于与李腾及其耿氏家族达成协议:镇政府出于人道主义以救助的方式向耿家救济三万二千元,用于安葬和支付耿满海的医疗费。此时,耿满海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仍须在医院住院治疗。在谈判过程中,高支书同时答应从镇分配的一万元救济款中拿出五千元救济耿满海。
协议达成后的第二天早上,李琦在亲戚和耿氏家族的主持下,就风风光光地下葬了。
此时的农村工作,如果不发生突发事件,已经没有什么工作可做了。所以,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一过,镇党委、政府就召开大会,把镇、村干部都放假回家了。
我由于身体一直虚弱,从年里到年外再没有去过镇里,当然,也没有去过梅花村,那个全年工作即将划上圆满句号时却发生一桩血腥命案的村子,一直让我心悸不己。
这段时间,王平安到我家来过一次,是李琦下葬后他赶到县城来看望我,顺便为我家办些年货,什么鸡呀、鱼呀、肉呀满满一蛇皮袋子,但这次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去,他急着回去要看护创业园,我俩在一起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平时有什么事都是电话联系,或聊天。
章朗、田梅也到我家来过。来时,提了一大兜子水果和几条还活蹦乱跳的鲫鱼。他俩从海南回来后就真正过起了日子,小两口在镇政府要了一套平房,虽然破旧,但有小院、卫生间和厨房,在乡镇有这样一套房子也算不错了。章朗有了工作,随后又结婚了,他从真正意义上实现了县委陶书记在全县“大学生村干部”座谈会上讲的“三安”,即安心、安家、安业。现在看上去,他比过去明显地精神焕发,也成熟了许多。田梅虽然和我一样还没有“安业”,但她毕竟“安家”了,做了少妇的她,脸色红润,浓装艳抹,妩媚中更显妖娆了。
“你肯定是被吓病的?”一坐下来,章朗就笑着说。
“有点吧,医生说是冻后风寒引起的感冒。”我按照医生的说法告诉他俩。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一见面就聊了起来。
“我遇到这种情况,不知会吓成什么样子,我最怕见死人的。”田梅说。
“反正好恐怖,先是耿满海血淋淋的身子,接着是李琦没有姿势的尸体,现在想起来,都让人觉得后怕!”我说。
“哎,在农村工作,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田梅感慨地说。
“你俩在一起过得还习惯吧?”不知为什么,我忽然问了这个愚蠢的话题。
“还凑和吧,只要田梅乖些,我们就相安无事。”章朗笑着说。
“怎么,假如以后过得不幸福了,你把责任首先推到我的头上了,我才不干呢!”田梅说着就人来风,她猛地在章朗的大腿上使劲地掐了一下。
“哎哟,你还真掐了,我是你老公呀!一句玩笑,你就这么狠心,假如以后我有外遇了,你不要吃我哇!”章朗说。
“如果真那样了,吃你是便宜你了,到时我会杀了死,把你跺成肉片喂狗!”田梅说。
“你两口子在我面前可不能打情骂俏!现在都腊月二十几了,什么‘杀’呀‘死’呀的话,一定要少说,在我家虽然‘不忌童言’,在外一定要忌口,要不,别人会不高兴的。”我插口说。
“要怨就怨‘死蟑螂’,谁叫他说话气我呢!”田梅说。
“又带‘死’字!我说过都快过年了,要忌讳带这些不吉利的字,田梅,你都快做妈妈的人了,你成熟一点好不好?”我说。
“我?快做妈妈?我和章朗商量过了,暂时不要孩子,至少三年之内不要孩子。等我们工作固定了再考虑这件事。”田梅说。
“那你这么早结婚干啥?”我不解地问。
“玩呗!”章朗说。
“玩?你搞没搞错,结婚是为了玩?结婚是为了生活,是为了传宗接代!”我说。
“章朗的意思是,我们现在都还年轻,暂不考虑要小孩的事,尤其我的工作还没固定下来。”田梅说。
“你如果工作一直找不好,你俩就一直不要孩子,真是谬论!我知道了,你俩结婚,无非是想把偷偷摸摸的玩变成明正言顺的玩,省得别人背后嚼舌头!我说得对不对?”我只能无限想象地说。
“有这点意思吧!你问田梅?”章朗说。
“讨厌,真是恬不知耻!”田梅先是横眉冷对章朗,接着又问我,“董妮,你还不打算结婚?”
“我和王平安商量过了,如果没有其它变故,我们就定在明年五一前后结婚,现在正在装修房子。”我说。由于我提议“五一”结婚被爸否定后,我和王平安结婚的日子还没有请算命先生看,只好这样说。
“你俩准备在哪里结婚?不计划在县大酒店举行婚礼?”章朗问。
“就在迎春新村,我们自己盖有房子,何必在县城花那个冤枉钱!”我说。
“哇塞,董妮,你真会算帐,将来比我会生活,会聚财!”田梅说着,起身要告辞,章朗紧随其后也站了起来。
我要留章朗和田梅在我家吃午饭,我说我妈马上就从街上回来了,他俩见我还病怏怏的样子,就说“不麻烦伯母”了。然后邀请我一起到街上吃大排挡,我指了指自己的身体,无奈地摇了摇头。
送走了章朗和田梅,我接到了本年度尘封己久的一个电话,看到这几个再熟悉不过的数字,我犹豫了很久,终就掐掉了。不一会儿,对方发来了一条短信:“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请你原谅我,好吗?学校已经放假,我回老家所乘座的列车路过昌兴下车了,我忽然想看看你就下车了,我现在温馨港茶餐厅,请你喝茶,请赏光!”落款是“翔”。
“余翔,你还有勇气到昌兴,算你有种!”看到这则信息,得知他来了昌兴,还明目张胆地要见我,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竟在我情绪平衡、生活平静的时候,仍要在我平静的湖面上掷一块小石头,在我受伤的伤口上撒盐,你以为我是那么好惹的,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愤愤地想。
我既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信息给他,而是进卧室找了一件羽绒服穿在身上,然后就出门了。好久时间没有走出家门,外面的气温骤然下降,站在寒冷的大街上,我不禁打了个冷颤。我顺手拦了一辆面的,直奔温馨港而去。
一进茶餐厅,老远就看见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坐在茶楼一角,双手漫无目地抚弄着手机,他面前已经排放了两杯茶水,我迟疑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果真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的,你坐吧。”见我站在他的身边,余翔笑着说。
“……”我依然站着未动,依然无言无语。
“既来之,则安之,你坐吧!”余翔仍旧笑着说。
“……”我一言不发,然后慢慢地坐在他的对面,此时,我内心相当的平静。
“你是不是病了?脸色咋这么苍白?”见我一声不吭,余翔尴尬地假装关心地问。其实,我是这样认为的。
“……”我依旧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董妮,可是,你也要理解我,我俩如果都是现在这个样子,始早是要分手的,晚分手不如早分手,省得我俩以后都痛苦。这也是这次学校放假我回老家路过昌兴为什么要下车的原因,我必须当面向你解释,肯请你原谅!其实,我提出跟你分手时,我根本没有什么女朋友,那时对你说我有女朋友,就是让你死心——”
“……”我虽然没有言语,但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现在,我有女朋友了,她是广西壮族的一位姑娘,是我现在的同学,这次放假回来,我邀她一起去我家,她因父亲病了,就回广西了,如果不是这事,我一定带她来见你……”
“……”余翔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我不知从哪里来的无名火,一下子站了起来,将一杯茶水倒在他的脸上。
我的举动让在座的许多人都把目光集在了余翔身上,余翔像雕塑一般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我头也不回地愤然离去。
若干天后,当我以胜利者的口气把这件事告诉王平安时,王平安责怪我,“不该对余翔太狠,起码人家也是从大老远的地方来看望你,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过去你俩的感情那么好。”我生气地说:“放屁,如果好,我俩能走到一起?我才不稀罕他假惺惺地爱!”王平安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会儿,一字一句地说:“看来,今后一定要对你好,否则,我真是吃不了兜着走!”我笑着说:“知道就好!”
就这样,我在身体极度虚弱、心情极其舒畅中度过了二〇一〇年的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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