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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英工作的机房在二层的206号房。说来真是巧合,白英小时候还在206病房住过。白英七岁那年得了急性病毒性痢疾,连续几天滴水不进高烧不退,病情严重不得不办了住院手续。虽然生着病,但能躺在医院的大床上在外面过夜让白英很兴奋。206病房和医院太平间只隔着两个门,晚上睡觉前,妈把一块红色的手绢挂在门把上,那块红在白英眼里膨胀成一团云,飘呀飘,越飘越远。

    也不知睡了多久,白英看到一个小姑娘站在床头,淡淡的眉小小的眼睛,梳着齐眉的刘海,穿一件宽大的有菊花图案的衣服,后面还有一个包袱样的东西。小姑娘热情的向白英招手,说出来一起玩呀。白英的病似乎已经好了,她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妈趴在床头睡着了,便决定不去叫醒她,妈是不会同意白英生着病到外面玩的。

    白英蹑手蹑脚地下床,小姑娘拉着白英的手,穿墙而过,雪白的墙变成一道软软的白布帘子。医院走廊里静悄悄的,桔色的灯光雪花一样洒在她们身上。小姑娘拿出一袋糖,她把几颗淡绿色的糖豆放在白英手心里。亮晶晶的糖豆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像是一颗颗宝石。白英平时很少能吃到糖果,不舍得一下子吃光,只拿一颗放进嘴巴用舌尖舔了舔,剩下的用手绢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

    小姑娘叫美子,八岁了还没有上学,不过她妈妈教她认识很多的字。她们一起玩藏猫猫,白英猜拳输了,把眼睛蒙起来找人。刚开始白英准备从指缝里偷看来着,又怕美子戳穿自己的小把戏,那太没面子了。白英大声数数儿,数到9时睁开眼,眼里到处都是桔色的雪花,飞呀飞个不停。

    小姑娘不知藏到啥地方,白英怎么也找不到。她推开一扇又一扇病房门,可是没有人搭理白英,所有的人都在睡觉。那些人闭着眼睛说一些白英听不懂的话。白英有点害怕就喊,美子你快点出来呀,你出来呀!后面一阵吱吱呀呀的门响,白英惊奇地看到太平间红色的大门自动打开了,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当中间,影子慢慢抬起脸,她的脸像桦树皮一样,一层一层可怕地卷起来。白英一下子想起小伙伴们说的墓魂鬼。

    白英大声地尖叫,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浑身烫得像火炉子。妈摸摸白英的额头,只好叫护士来打退烧针。护士把针头戳在屁股上时,白英摸了摸口袋,放在里面的漂亮糖果还在。

    第二天早上醒来,白英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几颗彩色的糖。但她没有和母亲说过那个小姑娘的事,那是她们两个人小秘密,白英是不会出卖朋友的。

    白英在206病房住了五天,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个小姑娘,不过白英一直记着她的样子,齐眉的刘海,笑眯眯的像两个月牙的小眼睛,衣服上面的菊花,背后小巧的包袱……

    206机房里有三组机架,每个机架二个工人。六个女孩子由一个师傅带。白英们的师傅姓田。田师傅讲一口内蒙方言,领着几个新手站在三米高的架板下经线。下经线有规矩,线头二实一虚。如果有一步做错,那就得拆开从头来做。师傅的话不多,隔一会蹲在线架下边检查线头排列的是不是对。第一次下经线白英紧张的手心都是汗,生怕做不好让师傅训斥。一个星期后,前后两排经线挂好,雪白的经线挂在那里像一道小瀑布,白英用手指轻轻地拂一下,弹琴一样的感觉。

    毛线的颜色特别多,仅仅一个红色,就能分出深红、淡红、梅红、粉红、水红、紫红等十几种红来,为了方便记忆所有的颜色统一用线号代替,408、211、447、256、741等等。师傅要求她们必须背会毛线的编号,图纸都是用线号来标色,不知道线号以后就没法干活。

    晚上躺在被窝里轻声地念着这些没有具体意义的数字时,脑子里什么事也不想,右手伸进怀里捏着小小的乳头。乳头硬硬的如一杖玲珑的小果子。

    一手拿工具刀,一手捏毛线头,用指甲勾住前后经线,按照图纸的标示把毛线打一个结拴在经线上,然后用刀子切断线头。看一眼图纸,默记打几个线结,再拿起另一个线号的线,再拴,再砍。织满一圈时,用耙子拍实线圈,剪去多余毛线头。厂里规定毛线头只能留一厘米,太长了增加材料的损耗,短了表面高低不平,影响毯子质量。织好一圈毛线,白英探身拉下木头做的绷子倒换前后经线,开始织下一圈。一寸毯子织二十一道线,不能多也不能少。要不就成了残次品。她们挣计件工资,做得多,挣得多。生手织一道线是一角五,熟手二角。晚上收工的时候,小组长来登记一天的线圈数。

    白英的织架在靠门口的位置,从这个位置能看到通到二层的梯子。通道里没有窗户,白天也开着灯。她看到八九岁时的自己,梳着两条光滑的麻花辫,穿着花棉袄,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等着医生喊自己的名字。

    其实她根本不想当什么坚强的好孩子,白英也想放声大哭,她只是一个小女孩,怕疼,怕寒光闪闪的针头,更怕给屁股打针。

    师傅说,织一块六乘九平方尺的毯子,新手大约需要十个月到一年的时间,老手也要半年。白英觉得自己就是掉进深井的青蛙,怎么爬也爬不上来。一年的时间真的太漫长了,甚至是遥遥无期。

    坐在织架前,手里机械地做着拴线头断线头的动作。在经线上打一个毛线结是二秒钟,打一道结要六十分钟,织一寸要二十四个小时,也就是三个工作日。白英以后所有的日子就是用线圈来计算的。然后变成几张花花绿绿的钱。

    五颜六色的毛线团像一排小南瓜吊在白英的头顶上方,需要那一种颜色的线,就从线锤上扯一根线下来。美丽的花瓣,叶子,云纹在她的手里一点点长大,而白英面色苍白,神情呆滞。吊在上方的线团轻轻摇晃着,白英就像一只坐在里面不停吐丝的大蜘蛛。

    走神,刀滑在手指上,立刻张开一个小口子。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干净血迹,摸出一个创口贴,撕开贴上。女工们随身都准备着创可贴,受伤了,自己几秒钟就能处理好。完全不会耽误工作。

    白英织地毯的手法越来越娴熟,刀子磨得锋利无比。轻轻一碰毛线就断开两段,她现在相信世上真有吹毛断发的刀。而这把失传多年的神刀现在就握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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