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揭掉被子坐起来。索索的响声惊动了宏图,他转过身子来。宏图在春兰身边坐下来,他把春兰搂进了怀里。春兰觉得宏图的心脏有时候跳得很快,有时候又跳得很慢。他的手时冷时热。有泪水在宏图的眼眶里闪烁着。
“你父母说的是真的吗?”春兰问他。
宏图说:“真的,但是,我是不会听他们那样安排的。”
“这么说,你不想到澳大利亚去吗?”
“我不会去的。”
“难道你不想去深造么?”
“不想。”
“但是……你父母会伤心的。”
“那又怎么样?难道我不伤心吗?”
“你父母也许还会骂你的。”
“随他们骂好了!”
“他们也许还会跟你断绝关系的。”
“随他吧!”
“那么,要是这样的话,你以后就会失去继承权了。”
“我不稀罕。”
“难道你为了我,宁愿放弃一切吗?”
“那又怎么样?我们孩子都有了。”
天明时,他们仍然靠在床头上搂抱着。一缕缕薄雾落在窗口上,窗外有两只燕子在追逐着。它们是两只灰黑色的剪尾燕,它们的眼睛非常明亮。它们起初停在屋檐上吱吱叫着,叫了一会儿,就从屋檐飞下来,到了窗口前面,又呼地一声飞到菜园里,再飞到那棵掉光了荔枝那棵荔枝树上,再到灰朦朦的天空中。到了大约九点钟的时候,淡淡的阳光映照了进来,把整个房间照得透亮。梳妆台那面小镜子把阳光反射到房间里,反射到宏图挂在门边那只旅行袋上,形成了一个又圆又亮、眩目的光环。
空气异常清新,春兰仿佛还闻到了从菜园子里传进来的蔬菜的香味。自从她爷爷去世的那一天起,春兰曾经有过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心情到菜园子里,直到近来心情好了一点,她才重新到菜园里又淋菜又除起杂草来。就在十多天前,春兰还多种一些青葱和盐西,还有一些蒜苗和生姜,它们现在已经纷纷从泥土里冒出来苗来。之前那棵南瓜藤已经长成一大棵,爬到墙头上,还长出了好几只南瓜仔来。那棵木瓜树也重新吊满了一只只又圆又大的木瓜。
春兰正要想着菜园子里的蔬菜,宏图的手机响了起来,那是他刚刚下载的一首新歌《让我再看你一眼》,他之前是用邓丽君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做铃声的。他的手机放在床前那张凳子上那只铁盒子里,手机一边响还一边带着震动。那是一只进口的彩屏诺基亚手机,既有语音也有照相功能,他一直都是用这款功能齐全的手机。此时此刻,它在那只铁盒子里呼呼地转动,时常砸到盒壁上。
春兰正在想着宏图为什么要把铃声换掉,宏图瞧了一眼手机,苦恼地道:“真是烦死了,老是打我电话干什么?”
“我想你父亲一定是催你回去的。”春兰说道。
宏图忽然恼怒地把手机拿起来,掉到梳妆台上,掉到那面小圆镜旁边。手机仍然在唱着,在呼呼地震动着,他从床上跑下去,把它扔到了被子上。转眼间,手机不再响了,也不再震动了。
沉思默想了几分钟,春兰心乱如麻地对他说道:“不如你听你父亲的话回去吧,你到澳大利亚深造去吧,若果我们没有缘分的话,我们即使天天待在这里,迟早也会分开的。”说罢,春兰感觉到了一阵阵酸楚,泪水在眼眶里滚动着。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宏图捧起春兰的脸,瞧着春兰的眼睛问道。
春兰抹着泪水说:“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但是,我舍不得离开你啊!”宏图把春兰搂在怀里。
“我知道,”春兰说道,“其实上,我也是舍不得你离开我的。可是,你可不能因为我而失去你的前途和你的事业啊。”
“但是,我一想到离开你,我就难过死了。”宏图说。
“你不要那样,我都准备好了。我要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我们在家里等着你……”
“春兰,你真好!”
他们热烈地亲吻了起来……
“等到你事业有成回来,我们就更加幸福了!”一阵狂热过后,春兰展开着梦想的翅膀对他说道。
阳光把房间照得通红,一只金斑喙凤蝶从窗口飞进来,停落在梳妆台那面小镜子上,金黄色的翅膀微微颤动着。“一到澳大利亚,我就会打电话回来的。工作一稳定,我就要把你带过去。我是不会让你孤孤单单过一辈子的。”宏图瞧着那只美丽的蝴蝶说道。
“那么,你先给我们的孩子起个名好不好?”沉思了一会儿,春兰搂住宏图的脖子说。
宏图默想了一分钟左右说道:“我们的孩子一定比那只金斑喙凤蝶还要漂亮,那么就按做金凤吧。”
“要是男孩呢?”春兰问道。
“要是男孩的话……”宏图戚着额头思索了起来。不一会,他瞧着春兰,又说道,“不如由你来起好了。”
春兰说:“还是你来吧,你比我有学问呢。”
“要是男孩的话,我一时三刻还真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好,”宏图说,“不如这样,等我到了澳大利亚,我想好了,我再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好吧,”春兰酸溜溜地笑起来。“如果金凤出生之后,我们就生一个男孩。如果他是男孩的话,我们就再生一个金凤好不好?”
“太好了!”宏图叫道,瞿地跳下床,拿起手机,接着就回电给他父亲。宏图告诉他父亲,他过三五天就回去,一切遵照他父亲安排。
在接下来的这个星期里,他们无论到那里都成双成对,形影不离。他们似乎已经结了婚成家立业了。他们一起到菜园里摘青菜,除杂草和施粪水。他们一起到荔枝树林里散步或者修剪枯枝败叶。他们一起到稻田里除草和喷虫。他们再也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和胡说八道了。他们更不会害怕别人嘲讽和耻笑了。春兰的肚子已经微微地隆了起来,她也丝毫不作任何掩饰和遮蔽了。他们一起到村边看日出和日落。宏图又把长焦相机带在身上,异常高兴地拍起各种各样的景物来。
“宝贝,你快点出来吧,我们好想你呢。”每当春兰拍着肚子这样说时,宏图又会把她拍肚子的动作拍下来。
他们在享受着每一分每一秒珍贵的时光。见到春兰和宏图那样恩恩爱爱,很多村民还以他们真的偷偷结婚了呢。可是,那些知道内情的村民仍然会在背地里偷偷地骂他们。他们骂春兰是妓女,是暗娼,是烂泼妇。有的村民还破口大骂宏图是骗子,是纨绔子弟,是流氓,是无赖,是淫魔恶棍。
马头亮和赵蛮弟还经常散布这样的谣言,他们说春兰勾引宏图,其实是想把宏图的财产霸占掉。而马皮三则在暗地里大骂宏图是野心家,阴谋家,宏图勾引春兰,他把春兰的肚子搞大了,实际就是想把春兰的田地和房屋霸占了去。马皮三这样说其实也有他的道理,因为,他现在是春兰最亲的人,如果春兰嫁到外村、外地或者其他人,按照村里的一般习惯,如果春兰愿意把户口转走的话,春兰的荔枝树和房屋以后就会归于他。如果春兰这辈子赖在村子里不走,他就没有资格得到这份遗产了。所以,马皮三一见到宏图就恨之入骨,恨不得剥其骨啖其肉。“你这臭小子想做入赘女婿是不是?我看你就是一个流氓地痞!”他这样辱骂宏图。
依依惜别那天,春兰追着宏图所乘搭的那辆公交车,差不多有一公里才踱回来。春兰回来的时候,因为泪水遮蔽眼睛而不慎绊着了一块大石头上。当时春兰滚落到公路边的稻田里,摔破了额头,身上满是泥浆水。
春兰非常不习惯独自一个人待在家,她曾经有过不下一百次想到城里去找宏图,但是她也只是想一想罢了,因为她不敢冒冒然去打搅他,更不愿意看到他跟他的父母把头系搞僵了。所以,她一有空就用电话跟他联系。当她一听他那关切的声音,她就会感到非常知足了。后来,渐渐地,她就习惯了。
半个月之后,宏图有一天来电对春兰说,他明天就要到澳大利亚去,到了那里他就会更换电话号码,因为到了国外,原来的电话是打不回来的。果然,宏图在次日中午最后一次来电了,他说他要登上飞往澳大利亚的飞机了,他们的事等他到达目的地再联系吧。
春兰当即赶到县城里,跑进图书馆。她买了一张世界地图,和一本装帧清美的《世界地理》。她一回到家就研究起那张世界地图和那本《世界地理》来,仿佛她立志要成为一个地理专家那样。因为宏图之前曾经对她说过,他要到的城市是澳大利来的墨尔本。春兰就把墨尔本地理位置弄得一清二楚,又将那里的风土人情,以及那里的政治经济情况揣摩得明明白白。后来,她居然还将那里的矿产资源都研究了一番。她时常不安地想道:“墨尔本的天气那么炎热,宏图会不会得大热症啊?如果他患上那种热病,他懂不懂得去医院里看医生啊?接下来春兰又担心地想,墨尔本的台风那么多,台风那么厉害,宏图会不会被台风卷走进海里啊?”但是,一个月过去了,宏图仍然没有来电话,他原来的电话又早已作废,春兰又想宏图是不是忙得累坏身体,他是不是患病住在医院里……
在往后的日子里,春兰时常陷入梦想和憧憬之中。她经常梦见她和宏图在墨尔本的海边漫步。那一望无际的翠绿色的海洋是多么令人陶醉啊!春兰又时常梦见他们在墨尔本的唐人街里,观看舞龙舞狮和各种文艺表演。“那是我们华人举行的庆祝活动,这种活动多少热闹,多么亲切啊!”她在梦里说道。
春兰还时常梦见着宏图从墨尔本归来,带着她和他们的孩子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穷乡僻壤,到澳大利亚的墨尔本生活,到世界各地去旅游……
一天,秀美从城里回来。当秀美一听到春兰说,她已经怀有宏图的孩子时,秀美立即就箍着春兰的脖子,如同一只七嘴八舌的鹦鹉似的,嚷嚷着要春兰请她吃饭喝啤酒。秀美说,她要祝贺春兰以后大富大贵,飞黄腾达,不要好似她如今在城里过着的那种又窝囊又受气的生活。当春兰问秀美为什么会又窝囊又受气时,秀美接着说出了那段日子以来,她在城里的打工时的经历,以及在她身上所发生的事情。
“春兰姐,你知道吗?”坐在沙发上,秀美懊恼地对春兰说道,“之前,我一见到首饰厂那个莫怀仁,莫怀仁就说,你先到我那间王朝大酒店里去做服务员吧,等到下个月我再安排你到厂里,因为厂里那个负责出货入货的保管员还没有调走,我要安排好他才成,我就去了。唉,说出来真是糟糕透顶了。在那个王朝大酒店里,我几乎每天都碰见张旺财。不知怎么,张旺财怎么会知得到我在那里干活?后来,他每天都像蚂蟥一般缠住我。有一次,一个无赖在宿舍里想强奸我,结果也被他碰到了。他就把那个无赖打得半死不活,把我救下来。还有一次,一个毒犯用尖刀指着我,要我脱光衣服跳脱衣舞,经果也被他见到了。他又把那个毒犯打得头破血流,让我脱身了。后来,为了继续在酒店里干下去,仿佛有鬼似的,我已经离不开他的保护了,竟然不各不觉就依赖起了他来。之后,我每一次都没有违拗他所提出来的约会。我跟着他到城里的每一个地方去。我们不是到游乐场,就是到动物园,要不就是到电影院,到文化公园。不久我们就……现在,我们已经在城里租了房,我们也准备结婚了……有时候人的命运是老天爷安排的,不到你不信啊!”
“那么,你们什么时候打算摆酒结婚?”春兰望着秀美闪烁不定的眼睛,问道。
“我们还没有看日子呢。不过,我们以后准备在城里摆酒,不回村上了。这事我父母也同意了。”
“那么,我现在唯有祝福你了。”春兰想了想说道。“我想张旺财一定会好好对待你的。”
“希望这样吧。”秀美说。“近来,我就没有见他怎么样了,我叫他把那笔高利贷还掉,不要再跟老刀疤来往,他也照做了。看来,他还是挺爱我的。”说罢,她拍了拍那烫成了黄色的头发,脸上露出了一丝幸福的笑容。
过一会儿,春兰又问秀美:
“你现在还在王朝大酒店里干吗?”
“不在啦,莫怀仁上个月已经把我调回厂了。”秀美伸了伸那只卷起裤脚的左脚说。“张旺财说,过些日子他把那间麻将室关掉,重新租过一间铺面,开一间杂货店让我打理。其实,我也早想着做点小生意了。”
“当然啦,做生意永远比打工好,既能赚钱,又不会受气。”春兰说。
秀美说:“但是,你以后一定要到我的店里买东西的啊。”
“那是肯定,你不要乱收钱就成了。”春兰笑道。
秀美说:“怎么会呢?我们是姐妹……”
“看你急成这样,我开玩笑的。”春兰说。
在春兰家里吃过午餐之后,再聊了一会儿,秀美就说要回城了。当她们往公路走去时,春兰远远就瞥见张旺财那辆小轿车停在了公路边。张旺财似乎瘦了很多,脸色变黄了,脸颊凹进去了。他在车窗里伸出脖子,如同一只鸭子朝她们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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