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门抬头看了看钟。离下课铃响还有两分钟,像永远一样长。
朱妮尔让车一直发动着。她没有驾照,随时准备看到警察马上就跑。她又饿了。两小时前她吃了四块火腿,几片吐司,还有两个鸡蛋。现在她又想去快餐店里买汉堡和奶昔带到录像店去。她可以同时做两件事。甚至三件。罗门会喜欢的,她的好男人也会。他有时会坐在她床边,高兴地看着她睡觉;她醒来时,他就朝她眨眨眼,然后微笑着离开。真奇怪,在少管所里总是被人看着,从早到晚都有人看着你,让她怒不可遏。但是被她的好男人看着,却让她特别开心。她不用回头就知道他的脚踏上了门槛,他的手指敲着窗台。须后水宣告了他的到来。倘若她非常非常安静,他就会轻轻地说“头发真不错”“送给你”“好姑娘”“胸很美”“好啊!”,比任何美国大兵都体贴。她的好运还在继续——有一个温暖舒适的地方睡觉,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有一份(带薪水的)工作——这些比她从少管所出来时料想的更多。因为到了年龄,少管所把她放了。不过罗门是意外的惊喜,仿佛A后面的那个加号。她还是模范生的时候,总是得A+。她一直被当作模范学生,直到他们觉得她想杀死他。她怎么会那么干呢?快毕业了还把事情搞砸。
她从没想过要杀所长,她只是想阻止他。有的姑娘喜欢和他“面谈”,用来交换办公室的工作啦,性感内裤啦,出门的机会啦。但朱妮尔不这样。她的打字技术已经很被认可,因此总是有在办公室工作的机会。此外,她觉得棉内裤也不错,而出门的快乐会被镇上人提防的眼神一抹而去——每当你在商店里溜达或是把手肘支在汉堡王的柜台上时,就会看到这样的眼神。反正她从A校区的人或者一个哭着要回家的姑娘那里都能得到性满足。谁会喜欢,谁又需要这么一个老男人(他至少有三十了)呢?戴着宽款的红领带,领带指向阴茎,那可比不上生蔬菜、肥皂块、餐具、棒棒糖或是随便什么别出心裁的姑娘们能想出的东西。
离所面谈本来定在星期五,后来他改到了星期一,提前了四天。朱妮尔想,也许是要讨论一下奖励或者工作机会什么的。她十五岁,就快要离开了,一洗让她来到这里的罪恶,回到家里了。整整三年,那个家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一眼。她一点儿都不想回到安居村。少管所把她从那里解救出来。她却很想看看安居村之外的世界,就像电视上放的那样,还有刚刚来少管所的同学嘴里谈论的那样。既然这么想出去,那么她不可能在最后时刻违纪,而她广为人知的良好品行也不会允许她违纪。然而委员会拒绝相信她,而是信了所长,也信了知情的辅导员。
离所面谈一开始很不错。所长很放松,很健谈,说了他对少管所的期望,以及对她的期望。他慢慢踱到拉门前,门外是个小阳台。他喊她过来,然后赞叹着周围的大树。他坐上栏杆,也让她一起坐上来。他祝贺她,提醒她可以保持联系。需要的时候他会在这里。他微笑着,说她该在走之前剪个头发。“头发真漂亮,很野性。”他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地拍着她的头,然后凑近前去,一把按下去。重重地。朱妮尔跪倒在地。所长的手正忙着解裤带,她的手就伸到他膝盖后面,把他掀下了栏杆。他从一楼跌了下去。就一层楼。辅导员看见他摔下来,跑过去救他,也看见了他解下的皮带和敞开的裤链。他的证词支持了所长,当然那都是为了保住工作而事先编造的。所长说自己和大家一样困惑不解,为什么这样一个曾经的模范学生会做出如此“突然的、奇怪的、自我厌弃的行为”。朱妮尔为自己辩护时说的“舔”字让委员会很受不了,于是他们赶紧把她由学生转为犯人,因为她的暴力行为——他们不禁叹息。
之后三年,朱妮尔明白了很多。即使偶尔一闪念,觉得自己离开少管所后会在生活中失败,这样的念头也很快就会消散。先是管教,后是坐牢,都磨炼了她的洞察力。在少管所,时间不是度过的,是一点点存下来的。下面半小时做什么,下面十分钟做什么。剪指甲,七分钟;洗头发,二十分钟。从体育馆走到教室,一分半钟。游戏,九十分钟。熄灯前可以看两小时电视,然后在别人身体旁边躺下,睡觉,一睡就是好几年,却从来都睡不着。和人们所认为的不同,在每天固定的活动安排中,做计划是要命的。时刻警醒,踮着脚尖,迅速观察:姿势,眼神,嘴型,语气,动作——内心。判断这一时刻。发现机会。全靠你自己。如果运气好,正好靠近一个开着的钱包,开着的窗户,开着的门,上吧!全靠你自己。全靠自己。运气是发现的,机遇却是创造的。她的好男人一定也同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想看到她赢。
第一天晚上,当他从画像里注视着她时,他们就认出了彼此。但他们是在梦中熟悉起来的。没有讶异,没有讥笑,没有指责,他把她扛在肩上,带着她走过果园。果园里满是青苹果。当她在明亮而寒冷的房间里醒来,梦中的温暖比毛毯更管用。她在浴缸里洗了澡(终于),然后就急切地上了楼。一方面是想让她的新老板看到她有多准时,更主要的是再去看一眼她的好男人的肩膀。留心坐在床上,头顶上就是镀金的画框。朱妮尔说自己不想回去拿衣服了,她就穿现在的衣服,直到有钱买新的。留心指着一间壁橱,里面挂着件套着塑料罩的红套裙。那衣服又大又丑,但朱妮尔想,她多么愿意在留心的房间里脱衣服啊,这样他就可以看见了。
“去吃点早饭,然后马上回来。”留心说。
她去吃了:葡萄柚,炒鸡蛋,火腿,谷物,吐司,穿着老女人的衣服和克丽丝汀聊天。
吃完饭走回留心房间的路上,她确定了。在二楼的走廊,她被他的同在淹没:一点快乐,承诺更多;然后她卧室对面的一扇门吸引了她的注意。门半掩着。空气中有淡淡的男士发油或是须后水的味道。她走了进去。里面是一个办公室,有沙发,写字台,皮椅,衣柜。朱妮尔细细打量着这一切。她摸着壁橱里的领带和衬衫,闻着他的鞋子,用脸在他的泡泡纱外套上蹭着。然后她发现了一叠内裤。她脱下红套裙,穿上内裤,躺在沙发上。他一定很高兴。她在这儿也一定让他满心宽慰,看着她摆弄着他的东西,看着她如此快乐。
之后走回留心的房间时,朱妮尔回头看了看那扇依然半掩着的门,看见白衬衫的袖口,是他伸手关上了门。朱妮尔笑了。她知道,她微笑时,他也微笑了。
你知道吗?留心的窗外有一个男孩。那是她的。一切都清晰起来。如果她让两个女人都开心,他们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她只需要研究她们,懂得她们。克丽丝汀不在乎钱,喜欢做东西给她吃,乐意让她开车。留心操心着油价、过期牛奶和前一天剩下的打折面包的价钱。朱妮尔看得出来,克丽丝汀的慷慨和留心的吝啬都意在拒人于千里之外。一个是“想要什么就拿什么,让我一个人待着”,另一个是“我是控制一切的,你不是”。两个女人对她都没有兴趣,唯一感兴趣的是她能否让两人的关系更简单抑或更复杂。她并不是什么中间人,也不是什么知己,而是一种暧昧的身份,这让她发现了许多小秘密。锁着的旅行箱里有一堆从没穿过的新衣服,其中有一条短而薄的睡裙,下摆是水蓝色的绒毛边;一个装着女用冲洗液的纸盒;还有一罐芥末黄的马森吉尔爽身粉。这些是为度假还是逃跑准备的?克丽丝汀吃很多维生素片,把米狮龙啤酒倒进空的可乐罐里。两个人都定期买卫生巾,然后扔在垃圾桶里,一点血迹都没有。留心在支票上的签名是她连在一起的姓名首字母,“HC”,歪歪扭扭地往左斜着。
这两个人总有一天会打累了,把一切都交给她。只要愿意,她可以让两个人和平共处,就像在少管所时一样。圣诞舞会上贝蒂抢了莎拉的舞伴,结果两个人因为打架都被关了禁闭。出来之后,两个姑娘气鼓鼓地走进公共休息室,互相威胁着,要真做出来能毁掉整个马利亚楼。朱妮尔调解了她们,恢复了安宁。如今,两个女人都觉得朱妮尔站在自己一边,也都觉得她不可或缺。对付这种累得不想购物、虚弱得不能给自己染发的女人能有多难?老得忘记了汽车的真正用途。他窃笑着。
她踩下油门。香草味的?草莓味的?看见罗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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