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吴王阖闾自从打败了楚国之后,威震中原,不可一世。
正想抽点空去教训教训越王允常,忽然听说齐、楚两国相互派了使,结交往返。阖闾怒道:“齐、楚勾结,这是我北方的忧患!”就准备先打齐国,再打越国。
伍子胥规劝说:“互派使节本是很正常的事,未必就是助楚害吴,不可贸然兴兵。如今太子波的原配夫人去世了,大王何不派使者去向齐国求婚?他们若不愿意,再出兵也不晚。”
于是,阖闾听从了伍子胥的建议,派大夫王孙骆前往齐国,为太子波求婚。
当时,齐景公已经老了,再也振作不起来了,他身边只有一个小女少姜还没出嫁。
齐景公不忍心把少姜送到吴国去。
可是朝无良臣,边无良将,若不答应,万一吴国发兵讨伐,很有可能会落到楚国那种地步,后悔都来不及。而大夫们也纷纷劝景公快点和吴国联姻,千万别把他们惹恼了。
齐景公迫不得已,只好答应把女儿少姜嫁过去。
女儿出嫁的时候,齐景公泪流满面:“要是晏婴、田穰苴其中的一个在这儿,我怎么会怕吴国人呢?”临别之际,景公亲手把少姜扶上车,一直送出了南门才回来。
就这样,少姜嫁到了吴国,成为了太子波的继室。
这少姜年纪还小,应该还未成年,自从和太子波成亲以后,一心只是想念父母,白天哭,黑夜哭,一直哭个不停。
太子波再三安慰她,仍然悲哀不止,慢慢就抑郁成疾,病情越来越重,最后郁郁而终。
临死前,她对太子波说:“我听说站在虞山的顶上,可以望见东海,请把我埋在那里,倘若人真有魂魄的话,或许我还能看到齐国!”
太子波禀告了父亲阖闾后,就把少姜安葬在了虞山顶上。
再后来,太子波也一病不起,不久,他也去世了。这样,吴国也就没了太子。
吴王阖闾想在几个儿子里再挑一个立为太子,究竟立谁,一直犹豫不决,就准备和伍子胥商量商量。
太子波前妃为他生的一个儿子,名叫夫差,大约二十岁左右,长得昂扬英伟,一表人才,听说祖父想要再立个太子,他就马上连夜来见伍子胥。
夫差见了伍子胥,跪在地上磕头:“我是吴王的嫡孙,欲立太子,除了我,还能有谁?这事全凭您老一句话了!”说完,又继续磕头,只要能当上太子,某某某好处,全都能满足您。
伍子胥听了大笑,答应了他。
不久,吴王阖闾来找伍子胥,商议立太子的事。
伍子胥就乘机说道:“凡立太子,一定要正室嫡出,才不至于出乱子,如今太子虽然去世了,可是还有嫡孙夫差在呀。依我看,我觉得夫差这孩子不错。”
吴王阖闾说:“我怎么感觉不太放心啊,我看夫差生性愚钝,又缺少仁爱,把吴国交给他,不太合适吧?”
伍子胥说:“夫差讲信用,有爱心,懂礼貌,我觉得他不错,况且父死子代,天经地义,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吴王阖闾听了就说:“那好吧,寡人都听你的,你说立谁就立谁,以后,你好好地辅佐他。”
于是,夫差就被立为了吴国太子(太孙)。夫差又专程跑到伍子胥家里来磕头称谢。
在《史记》里,夫差是吴王阖闾的儿子。这是一种说法。
而赵晔是会稽(浙江绍兴)人,经实地走访吴、越两国的旁系后裔所写的《吴越春秋》则更为详细,明确记载了夫差是太子波的儿子,是吴王阖闾的孙子。这又是一种说法,但这种说法应该更为可信。
不过也或许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连吴王阖闾也不清楚夫差是他儿子还是孙子。个中原因就不深说了。
所以,我们这里还是采用《吴越春秋》的说法,“立夫差为太子……斯止阖闾之霸时”。
《吴越春秋》上说,于是太子定,当此之时,吴王阖闾用伍子胥、伯噽、孙武之谋,西破强楚,北威齐晋,南伐于越。他们这四个人,纵横天下,所向无敌。
夫差被立为太子,是吴王阖闾十一年的事。
次年,也就是阖闾十二年,孙武离开了吴国,他不愿在吴国当官,决意归隐。吴王阖闾舍不得他走,叫伍子胥劝他留下:“这事儿全凭您一句话,让他别走!”
伍子胥来劝孙武。孙武不为所动,并私下对他说:“你明白天道的运行规律吗?春天再美,秋天终究还是要来,夏天过了,寒冬就一定会到。只知道怎样成功,却不知道如何收手的人,是会有后患的。我不仅要保全我自己,我也想保全你,你也跟我一起走吧。”
伍子胥听了,心中颇为不快,不以为然。
孙武只好独自飘然而去。走的时候,带了几大车的金银财宝,一路上撒发给了沿途的百姓,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贰 被砍掉脚趾的古代君王
孙武走了以后,吴王阖闾以伍子胥为相国,伯嚭为太宰,这二人成为掌控吴国大权的重要人物。
公元前497年,越王允常去世了,他的儿子勾践继位。
勾践此时大约二十几岁。
第二年,吴王阖闾决定出兵攻打越国。
年老的阖闾,性格变得格外焦躁,他想趁着人家办丧事去攻打人家。年轻的越王勾践,毫无作战经验,在他眼里不堪一击。
伍子胥劝谏说:“越国虽有偷袭我国之罪,但现在趁他们办丧事去讨伐,既不合道义,也很不吉祥,不如再等等吧。”
阖闾不听,留夫差与伍子胥守国,亲自引着伯嚭、王孙骆、专毅(专诸之子)等人,选了精兵三万,往越国而来,兴师问罪。
消息传到越国后,越王勾践年轻气盛,丝毫不像他父亲当年那样窝囊:你敢犯吾疆域,我跟你血战到底!
于是,勾践以诸稽郢为大将,灵姑浮为先锋,畴无余、胥犴为左右翼,他亲自上阵督师,迎战吴王阖闾。
越兵与吴兵相遇于槜李(今浙江嘉兴西),两军相距大约十里左右,各自安营下寨,布局摆阵。
吴王阖闾派人上前喊话:“不要做无谓的顽抗,主动俯首认罪,争取宽大处理。”
越王勾践不听,派兵上前挑战。
阖闾大怒,便叫吴军摆开阵形,不得妄动,等越兵懈怠了,然后乘势击之。
勾践站在高处眺望,只见吴阵上队伍整齐,戈甲精锐,再看看自己这边,个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心中暗想:“敌方兵势雄振,不可轻敌,必须先下手为强!”
于是,吹了一声响哨,当时越国还没有击鼓鸣金的正规方式,所以打仗都靠嘴喊,或是吹口哨。
畴无余、胥犴二位头领各带着五百人,手持长枪戈戟,一声呐喊,从左右两边一拥而出,大踏步杀奔吴军中来!
越国人作战比吴国人更野蛮更不怕死。但吴军阵上全然不理,士兵们严阵以待,一动不动,阵前都用弓弩手把住,阵形坚如铁壁。越军前后三次发起进攻,三次都不能攻入,只得回转。
吴军还是不动,也不追赶,看他们还有啥能耐。
勾践见双方实力悬殊,无可奈何了,怎么办?难道投降?这时诸稽郢密奏曰:“罪人可使也!”
勾践马上悟了过来。
第二天清早,勾践密传军令,把军中携带的已被判处了死刑的罪犯们全部集中起来,总共有三百人。就让这三百人先去送死。
这些死刑犯们,分为三行,每行一百人,全都脱了上衣,半裸着身子,拿着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昂首挺胸,一步步向吴军走去。
吴军从没见过这种阵势,都看得莫名其妙,议论纷纷道:“这是什么阵法?”
第一排越人走近前来,大喊一声道:“吾主越王不自量力,得罪了上国,我等愿求一死,为我王赎罪,恳求上国赦免了我王之罪吧!”说完,挥剑往脖子上一勒,全部自杀,都倒在地上死了!
吴兵看得大吃一惊,一百个人眨眼间就死在了他们面前。这种自杀表演,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太不可思议了,大家都望着他们发呆。
紧接着,第二排越人又走近了,也和先前的人喊着同样的话,走到跟前,也都挥剑自刎,倒地身亡!
又是一百个人如此干脆地死掉了,吴兵看了,开始骚动起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大王,还是赦免了他们吧,看样子,他们还会继续死下去的。”
吴王阖闾也看懵了,因为他也从没见过这种场景,正不知所措,第三排越人又来了:“为我王赎罪,我等愿求一死!”又都大叫着挥剑自杀了!
尸体一排排倒下,不一会儿工夫就死了三百个人。吴军简直看傻了眼,都相互交头接耳,阵形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松动。
就在这时,畴无余、胥犴二将突然杀出!他们率领着左右二队精兵,呼着口哨,蜂拥而至,都不要命地冲上前来乱砍乱杀!
吴兵因为看自杀表演看呆了,还没反应过来,心一慌,队伍就乱了。越王勾践率领着大军杀了过来,右有诸稽郢,左有灵姑浮,冲开吴阵,没头没脑地好一阵肉搏!
诸稽郢与王孙骆相持,斗得不可开交。灵姑浮手持一把长戈,奋力向前,左冲右突,勇闯在最前边,寻人厮杀,正好就遇上了吴王阖闾。
戈,是一种横刃的曲头兵器,简单点说,就是在一根长长的竹竿子前面绑一把镰刀(武器的发明也跟劳动生产有关)。灵姑浮就用这把长长的大镰刀,把吴王阖闾当作一根大大的蒿草一样,一割,一钩。
吴王阖闾虽然老了,但反应还是够敏捷的,他猛地往后一闪,躲了过去,戈没有砍到身上,却落在了脚上,灵姑浮使劲儿往回一钩,阖闾右脚上的那只很名贵的鞋就被灵姑浮钩了去。
灵姑浮缴获了那只鞋后,继续挥戈追赶,这时专毅兵到,救了阖闾,两下交手,专毅技不如人,受了重伤,落荒而逃。
王孙骆怕吴王阖闾有所闪失,不敢恋战,急急收兵,被越兵乘势掩杀了一阵,死伤过半。阖闾遂传令撤退。
越王勾践与吴王阖闾的第一次交锋,就这样暂告一段落。
吴军后退了七里,安营扎寨,清点死伤情况。阖闾脚上的大拇指被砍掉了。《左传》上记载:“灵姑浮以戈击阖闾,阖闾伤将指,取其一屦。”
阖闾受伤的是“将指”,将指就是脚的大趾,因为这个脚趾头用力最多,为诸指之将,故称“将指”。
吴王阖闾简直要气疯了!称雄天下的一代霸主,最后竟然在越国这个小地方的阴沟里翻了船,栽在了勾践这小子手里。
叁 吴王夫差的复仇之路
吴王阖闾在这次战斗结束后就去世了。
或许是因为他年纪大了,伤了一个脚趾后,忍不住疼痛,疼死了;又或许是胸中咽不下这口气,气死了。
反正这笔账,是铁定算在勾践身上了!必须要勾践赔偿。
夫差即位,成为了吴国的新国王后,把阖闾埋葬在了虎丘山,把阖闾生前所喜爱的宝剑盔甲葬了六千副,金玉好玩之物,更是不计其数。三日后,有人望见葬处有白虎蹲踞其上,故名曰虎丘山。后来的秦始皇、东吴的孙权,都曾来过此地盗宝求剑。
因为阖闾去世前交代过夫差“必毋忘越”,所以夫差当了大王之后,就专门安排一个人站在他的宫廷门口,只要看到他出入经过,那个人就会大声地喝道:“你忘了越王杀你之父吗?”(《列国志》作:“尔忘越王杀尔之祖乎?”)夫差就会回答:“不敢忘!”天天如此,以提醒自己,不能有丝毫松懈。
两年后,也就是公元前494年,春二月,吴王夫差守孝已满,乃告于太庙,兴兵三万,以伍子胥为大将,伯嚭为副将,从太湖取水道讨伐越国,报仇来了。
消息传到越国,越王勾践聚集群臣商议,如何出兵迎敌。
勾践手下有两位外籍大夫,一个是文种,一个是范蠡。
文种本是楚国郢都人,为躲避战乱,定居于越国,做了勾践的谋士。
范蠡的父亲本是晋国范氏家族后人,但因为只是范氏旁支,在晋国没前途,便来到了楚国。到范蠡这一代,楚王非宗亲贵族而不用,也不好混,他就去了吴国,可吴国人才济济,霸业已成,也难以出头。因此于几年前越国招贤纳士之时,范蠡就来到了越国。
他们都不是土生土长的越国人,但很受勾践器重。
此时此刻,大夫范蠡说:“天道要求我们盈满而不过分,气盛而不骄傲,辛劳而不自夸。吴国这次有备而来,其志愤,其力齐,不要激怒他们,不可正面冲突,只宜坚守不出,方为上策。”
大夫文种说:“以臣愚见,不如客客气气地向他们谢罪求和,等他们退兵之后再另图之。”
勾践大叫道:“你们二位,一个要我坚守,一个要我求和,难道人家跑来打我,我就不能打他?”
勾践不听二人的劝告,要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于是召集国中所有的壮丁,共约三万人,抢先行动,悄悄越过国界,秘密埋伏在夫椒一带,准备随时突袭吴军。
吴军的先头部队到时,中了埋伏,被越军杀死杀伤一百多人。勾践大喜,挥师直进,约行数里,正好遇上了夫差的主力大军,两下布阵,大战一触即发。
夫差见越军再次偷袭,大怒,他站在船头,亲自擂鼓助威,以激励将士。此时北风大起,波涛汹涌,伍子胥、伯嚭各乘艅艎大舰,顺风扬帆而下,用强弓劲弩射杀越军。
吴军中的强弩大概是十二石重,约合现在六十多斤的拉力,平时训练都着重射程远威力大,对精度的要求反而不高,因为作战的时候都是一群人同时射出去的,不愁射不准目标。
这些都是用来攻占楚国的高级装备,现在用来射杀这些越人,非常好使。
却说当时,越兵是迎着风作战,吴军是顺着风放箭,风势越来越大,万箭齐发,如飞蝗般射来,越兵不能抵挡,成片成片地中箭身亡,遂大败而逃。
吴兵分三路追逐,右有伍子胥,赶上越将灵姑浮,一阵乱射后,把敌船都射翻了,灵姑浮万箭穿心溺水而死。左有伯嚭,赶上越将胥犴,不由分说,也是一阵乱射,胥犴毙命当场,呜呼哀哉。
吴兵乘胜前进,登陆后深入越境,穷追不舍,见一个杀一个,杀死的越人不计其数,横尸遍野。
勾践见大势已去,心惊胆战,自顾自逃跑,夫差率领吴国大军步步跟进,不给他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不久,勾践逃亡到了固城,紧关城门,死守不出。夫差就叫吴军把固城重重围困起来,派人喊话:“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出城自首……”
勾践知道固城终究是守不住的,他就留下范蠡继续坚守,自己则带着残兵败将们,乘隙逃出,奔往会稽山而去。
到了会稽山,躲进了深山之中,才算是暂时安全了。
勾践点阅人员伤亡情况,损失极其惨重,绝大多数人都被吴军消灭了,只剩下最后的五千人。
“我们越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惨过,”勾践叹道,“我好后悔,没有听从范蠡、文种二位大夫的话,导致今天这个地步。我现在该怎么办?”
而此时,吴军攻打固城越来越急,伍子胥的营地守在右边,伯嚭的营地守在左边,开始加速攻城了。他们一直误以为勾践还躲在固城。
范蠡快守不住了,向勾践不停地告急,先是一日一次,后来一日三次,勾践要急疯了,恐惧万分,方寸大乱,他也没有办法了。
肆 古人行贿求生是一门大学问
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打得大败,躲在山里不敢出来,身边仅剩五千人了,急得焦头烂额。
眼看越国就要灭亡,大夫文种出主意说:“事急矣,如今只能与他们求和停战,方能解燃眉之急。”
“唉!”勾践叹了口气道,“输得一塌糊涂,我们还有什么本钱与他们求和啊!此路不通,夫差现在是想要我的命啊,文大夫,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我不想死啊!”
文种说:“大王别急,我看吴国的太宰伯嚭这人,贪财好色,忌功嫉能,与伍子胥虽然同朝为官,但志趣并不相合,吴王夫差敬畏伍子胥,而亲昵于伯嚭,咱们不如私下拜见伯嚭,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勾践眼前一亮:“你打算去见太宰伯嚭?那你拿什么贿赂他?”
文种说:“吴军远征在外,军中不缺吃,不缺穿,所差的就是美女,咱们选几个美女送给他,如果上天还保佑咱越国的话,伯嚭应该能起到作用。”
于是,勾践连夜寻找美女,仅找到八名宫女,为她们强行打扮一番,再加上白璧二十双,黄金千镒,让文种深夜来到吴军的左营,求见太宰伯嚭。
到了吴军左营,只见伯嚭高坐在上,轻蔑地笑着,不理不睬。
文种跪在地上说:“我们国君勾践,年幼无知,得罪了上国,现已悔恨不及,特派我来求见太宰,这是我们国君的一点心意,还请太宰大人笑纳。”
说着,献出贿赂的礼单,双手奉上。
伯嚭看了礼单,心中似有所喜,开口问道:“你来见我做什么?”
文种跪着说:“我国国君愿意归附吴国,越国从此成为吴国的臣子,永不反叛!这些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太宰大人多多通融。”
伯嚭干笑了一声,傲慢地把礼单扔还给文种:“越国,这个世界上很快就再没越国了,破灭只在早晚之间,所有的一切,哪一样不归我们吴国所有?我要你这区区之物作甚?”
文种回答说:“想灭亡越国,也没那么简单,越兵虽败,但还有精兵五千,若拼死一战,鱼死网破,吴国也一定会付出代价!即使吴军战胜,我们国君勾践失去了越国,他肯定会将国库的积蓄全部烧毁,然后窜身异国,从此投靠楚国,或者齐国,吴国将永无宁日。”
伯嚭想想,好像说得也是。
文种又继续说道:“太宰大人,您想啊,就算吴国把越国全部占领了,然而大半所得都会归于吴国王宫,而您和诸将们,不过仅瓜分得其中的百分之一二,何况困兽犹斗,背城一战,尚有不可测之事。”
一席话说得伯嚭不觉微微点头。
文种又指着单上所开的美人说:“我们越宫暂时就只有这八个美女了,如果我国国君可以侥幸留下一条活命的话,回去后定当竭力为太宰大人到民间搜求比她们更漂亮的美人……”
伯嚭站了起来:“文大夫,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啊,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国君虽然是夫差,但真正说话有分量的人是伍子胥啊,文大夫为什么不去右营找伍子胥呢?”
文种说:“文某之所以舍右而趋左,是因为我知道太宰大人绝无乘危害人之心。伍子胥一心要灭越国,若做成了此事,必然又是他大功一件!我私下为大人着想,要是太宰大人能够一力主和,存留越国,使越国归顺于吴,作为附庸,这对吴王来说,其实一样,都是得到了越国,但这样一件大功,则完全都是太宰大人您的呀!”
伯嚭走下阶,扶他起来,让他坐着说。
“贺喜大人!”文种继续说道,“大人如果促成了此事,请和成功后,我国每年向贵国进贡时,大份先送来太宰府,小份后送进吴王宫,其他将领都没份儿。从此以后,越王名义上是吴王的臣子,但实际上却是您的臣子,整个越国也将成为您的附属之地!”
伯嚭收下了所有的礼物,留文种于营中,把他当作贵客款待。
第二天一大早,伯嚭就带着文种,见吴王夫差来了。
伯嚭先进来,把越王勾践派文种前来请和之意向夫差汇报了一下,话还没说完,夫差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越国与寡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能与他们讲和?”
伯嚭回答说:“大王不记得孙武曾经说过吗,‘兵者凶器也,可暂用而不可久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越国虽然得罪了我们吴国,但是他现在已经认错服输了,愿意成为吴国的臣子,诚心归顺大王您啊!”
吴王夫差不置可否。
伯嚭又说:“越国受了重创,可任由我们摆布,但若逼急了,狗也会跳墙,勾践将焚宗庙,杀妻子,把金玉都沉到江中,率五千人亡命死战,难道我们就没有损伤?就算费很大劲儿把勾践杀了,若越人不服,再立一位越王,难道你把他们都杀光不成?”
吴王夫差还是不置可否,一言不发。
伯嚭又继续说道:“孙武当年还说过,‘攻城其下,攻心为上’,所以,一味地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我们可以接受越国投降,叫他承认以前的过错后,再赦免他的罪行,就可以为我们显名;不轻易灭人之国,以圣人之心存留他们的宗祀,就说明我们有义;饶勾践一命,让他继续统治越国,减少我们的征伐费用,这就是有利;越国的金珠宝器全部运回吴宫,让他们每年春、秋两季各进贡一次,这就是厚实。有名、有义、有利、有实,这才是雄才大略的霸王之道啊!大王,您说是这样好呢,还是把他们都杀光了,变成一片废墟好呢?”
夫差终于开了口:“文种在哪里?”
在外面等候的文种,马上跪在地上,用两个膝盖跪行着进来,十分卑逊地拜见了吴王。
夫差问:“寡人若叫勾践亲自到吴国来认罪,他肯不肯来?”
文种趴在地上磕头说:“既然已经做了您的臣子,生死都在您的手上,勾践他敢不来服侍于大王您的左右吗?”
夫差终于答应了:“好吧,你回去,叫他过来。”
一切都谈妥当了,夫差比较满意,伯嚭非常满意,文种也还满意,皆大欢喜。就在这时,伍子胥突然出现,他急匆匆闯了进来,板着脸,大喝一声道:“且慢!”
伍 吴王夫差为何不乘机灭掉越国
却说吴王夫差答应了越国的和谈,文种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地,伍子胥突然来了。
伍子胥早饭还没来得及吃,就急匆匆赶来。到了中军营帐,也不通报,大踏步直趋闯入,一眼就望见伯嚭和文种两个,站在吴王夫差的旁边。
伍子胥怒气冲冲,喝问夫差道:“大王!难道你已经答应他们许和了吗?”
夫差道:“是啊,寡人已经答应了。”
伍子胥连声大叫道:“不可!不可!”
吓得文种倒退几步,面如土色。
夫差问道:“如何不可?”
伍子胥谏道:“千万不可许和!咱们吴国与越国靠得太近,势不两立,若现在吴不灭越,将来越必灭吴!”
因为吴越两国同处东南半湿润地区,他们地缘相邻,语言相近,很多方面的相似度都非常高,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说,这两家公司同在一块地盘上,且主营相同,缺乏互补性,只构成竞争关系。
因此,并购是必然的趋势。伍子胥主张吞并越国,是有他的道理的。
但夫差有夫差的考虑。
因为越国已被打得大败,哪还翻得起浪?夫差不想把精力都浪费在一个小小的越国身上,齐国,晋国,中原的市场大着呢,他要做真正的天下霸主!与越国许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伍子胥知道他的心思,所以又劝道:“大王!如果你想挥师遥击远方的秦国、晋国,就算你打赢了他们,但他们的土地并不适合我们居住,他们的车马也不适合我们乘坐。而越国就不同了,灭了他们,我们可以住他们的地,可以乘他们的船,我这都是为国家着想啊。”
夫差一时语塞,不能对答,只好两只眼睛望着伯嚭。
伯嚭缓缓上前奏曰:“相国说得有些道理,但也不全对,咱不能动不动就灭人之国,只知道用武力,是不会长久的。同一块地盘上并存两国,是自古就有了的,比如有秦国就有晋国,有齐国就有鲁国,他们都挨得很近,如果说吴越不能共存的话,那他们就更不应该共存了。如果说吴越水居,得了他们的土地车马没用的话,那么他们中的任何一国得到其他三国的土地车马就必定有用,可他们这四个国家为什么不合并成一个国家呢?所以说,因为挨得近就要灭了人家,是没有道理的。”
伍子胥的脾气很有点暴躁,顿时大怒,叫喊道:“难道说,先王的大仇,不报了吗?不灭越国,你们对得起先王吗?当初大家都一起发过誓,现在反悔了,是想连累我伍某不忠不义吗?”
伍子胥把死去的吴王阖闾搬出来,强烈要求灭越报仇。夫差无话可说,又只好两眼望着伯嚭。
只见伯嚭不慌不忙,说道:“如果说因为先王的大仇,越国不可赦免的话,那么相国您和楚国的仇就更大了,那您怎么不灭了楚国报仇呢?您怎么最终还是与他们和谈了呢?您不能因为自己要行忠厚之事,就让我们的夫差大王留一个为人刻薄的坏名声啊,忠臣不是这样当的!”
伍子胥气急,可又反驳不了他,正没处发作,夫差开口发话了:“好啦,好啦,二位都是为了国家,就不要再争了,相国且退,等越国进贡的那一天,寡人保证分你一份就是啦。”
伍子胥恨恨而去,边走边叹道:“今天你饶了越国,他们用十年生养,再用十年练兵,不过二十年,吴国就完了!”
这是伍子胥与伯嚭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夫差采纳了伯嚭的意见,不听从伍子胥的劝告。
越国究竟该不该灭掉?按《君王论》的观点,凡是有能力灭掉的,就把他灭掉;对于灭不了的国家才让他归顺,先变为附属国以后再说。
此时的越国,应该能灭掉,但很困难,代价太高,不划算。因为夫差还要养精蓄锐,抓紧时机,北上中原,争霸天下。
楚国以前被他们重创过,需要休养生息;晋国正面临着被卿大夫们瓜分解体的危机;齐国的齐景公老了,也面临着被田氏家族取代的危机。这些大国都处在危险期,要是等他们恢复过来了,吴国再想称霸的希望就减少了,以后的出路又在哪里?
所以,究竟哪一种策略更优,其实谁都不好说。这正是吴王夫差的困境。根据两利相权取其重的原则,夫差选择了北上争霸,也没错。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夫差对越国“从简”处理,怎样简单怎样办,既然可以不费力地坐拥越国的收入财富,又何乐而不为呢?
而越国在生死存亡的关头,签订不平等条约,敢于割肉,也不失为一种保命的策略。
在这一点上,双方是一致的,所以很容易成交。
于是,吴王夫差与文种约定,五月中旬,让勾践夫妇一起来吴国认罪。又留一万兵交给伯嚭守在那里,如果过了期限,勾践不来,就灭了越国!
都交代完毕后,夫差领着大军,先回国去了。
陆 范蠡自告奋勇陪勾践入吴请罪
却说越王勾践被困在会稽山,喟然长叹曰:“难道我就这样困死在这里了吗?”
这时,越大夫文种回到越国来了,把和吴国方面谈判的条件,一一都对勾践说了。
勾践听了,心里一凉:“我国几乎全部的收入都给了他们,那和灭了我国有什么两样!文种,你这不是卖了我吗!”
“大王,该割肉时还得割肉,你不要太计较一时之得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咱越国还存在,就一定还有翻身的那一天。”
“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让寡人亲自去啊!你叫寡人去吴国请罪进贡,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只怕有去无回,我勾践这次死定啦!”
“放心!死不了,吴王如果想杀你,那他就不会答应和谈了。再说,我与太宰伯嚭都谈好了,咱们去了那边,一切有他罩着,您只要向吴王赔个罪,答应做他的臣下属国,永不反叛,他自然会放你回来。”
越王勾践不觉双眼泪流,哭了起来。
文种说:“五月之期转眼就要到了,大王不要为些无益之事干哭,没用的,还是正事儿要紧。”
勾践这才收了眼泪,抓紧时间搜刮财物粮米,都一车车装好,又在国中选了美女三百多名,也一车车装好,准备出发。
勾践和夫人、大夫文种,三人收拾停当,将去吴国,临走之前,大夫范蠡说:“且慢!文大夫请留下。”
文种一愣:“怎么?”
范蠡说:“此去深入龙潭虎穴,凶险莫测,稍有不慎,即遭毒手,还是让我陪着大王一起去吧。”
文种不服:“当初是我与伯嚭谈好的呀,你去,只怕你不熟悉环境。”
范蠡说:“处理国家的内部事务,安抚百姓,发展生产,我不如你;但是在外面交涉谈判,与国君们周旋,临机应变,你就不如我了,所以还是请文大夫留在国内,把国家治理好,至于辅佐危主,忍受侮辱的事,就交给我吧,我一定能让大王安全地返回!”
史书中记载:
王曰:“蠡为我守于国。”对曰:“四封之内,百姓之事,蠡不如种也。四封之外,敌国之制,立断之事,种亦不如蠡也。”王曰:“诺。”令大夫种守于国,与范蠡入宦于吴。
这个意思就是说,文种的外交谈判水平很低,只知一味地出卖主权,虽然和谈成功,但也太不尽如人意了。所以就再不要他去了。
文种想想也是,在国内搞经济建设,开荒种地,修耕备战,是他的强项。“夫内修封疆之役,外修耕战之备,荒无遗土,百姓亲附:臣之事也。”(《吴越春秋》)
因此,他答应了让范蠡陪勾践去吴国。
于是,勾践即日祭祀了宗庙。随即出发。范蠡亲自驾着船来接他。群臣们都来到江边相送。
文种举杯祝曰:
皇天祐助,前沉后扬,
祸为德根,忧为福堂。
威人者灭,服从者昌,
王虽牵致,其后无殃。
君臣生离,感动上皇,
众夫哀悲,莫不感伤!
臣请荐脯,行酒二觞。
(该诗出自《吴越春秋》)
勾践仰天叹息,默默无语。
范蠡劝道:“臣听说,居住环境不穷困的人,胸中的志向就不深广;脸上相貌不带愁容的人,他考虑问题就想不远(语出自冯梦龙《东周列国志》:“居不幽者志不广;形不愁者思不远。”),古代的圣贤,哪个不是多灾多难,饱受屈辱,又何止大王您一个呢?”
勾践说:“寡人今日去了北国,不管还能不能回来,只要国内的诸大夫们能够齐心协力,各施所长,保住越国的江山社稷,我还有什么好忧愁的!”
说完,他一步跨到了舟上,与范蠡而去。
越国所有来送他的大臣们,都拜倒在岸边,无不痛哭流涕。
勾践仰天长叹道:“死,是让每个人都感到害怕的事,但我现在听到死时,胸中已经毫无恐惧了。走!”
遂登船径去。越王终不肯再回过头来看他们一眼。
不数日,到了吴界,先见了伯嚭,以金帛美女献之,并再三感谢伯嚭的庇护之德。
伯嚭大喜,又问:“文种为何不来?”
范蠡说:“国内事务繁多,文大夫来不了。我来,也是一样。”
也行,你来也一样。于是,伯嚭马上安排时间,让勾践去拜见吴王夫差,交代他一定要态度诚恳,卑谦示弱,尤其是不能得罪了那白毛伍子胥,免得多事。并一力担承,事一办完,保证安全送他回国。
越王这才心下稍安。
柒 历史上夫差如何侮辱勾践
夫差入侵越国,《春秋》上没有记载。为什么呢?《左传》解释说,夫差打了胜仗,他不声张;勾践受到勒索,也不起诉,他不找有实力的大诸侯们告状,就这样自己认栽。
既然他们都不说,别人也就当作不知道,也就没必要写进史书了。
用今天的话来讲,这是夫差和勾践两个人的私事,由他们两个自己私了。
话说当时,伯嚭引着勾践,来见吴王,先把宝物美女呈上。
勾践赤裸着上身,跪伏在阶下:“东海役臣勾践,不自量力,得罪了上国,诚蒙大王厚恩,得保须臾之命,不胜感戴!”
夫差道:“寡人若想杀你,你今天还会跪在这里吗?”
勾践又赶紧磕头道:“臣罪当死,唯大王怜之!”
伍子胥正站在旁边,目若熛火,声如雷霆,大喝道:“鸟儿在天上飞过时,那么难射,人们还想把它射下来,何况它就停在这么近的门前?勾践为人阴险,一旦放虎归山,再想逮着他可就难了!”
夫差摇摇头:“寡人听说诛杀已经降服归顺了的人,很不吉利,上天也不喜欢这样,会祸及三世的。”
伍子胥见吴王不用其谏,愤愤而退。
伯嚭暗喜,于是便劝吴王早早放了勾践回国。
但出乎伯噽意料的是,吴王依然不置可否。
吴王夫差又问勾践,你们越人屡屡偷袭我国,这是强盗行径,野蛮作风,对于我国造成的损失,你打算怎么赔偿?
勾践答应,每年春秋两季按时纳贡,从此成为吴国的属国、夫差的臣子,严厉约束越人,永不反叛。
夫差又问,因为你们越人闹腾,耽误了我国进军中原的宏图大计,你怎么赔偿我们的误工费。
勾践说,把我老婆赔给你当小妾,另有民女若干。因为文种上次来谈判的条件中就有“勾践请为臣,妻为妾”(《史记》)这一条,所以勾践就把他老婆也带来了。
夫差嫌弃其妻貌丑,不要。其他的美女都收了。
最后,夫差又问,我国的先王(吴王阖闾)是被你们害死的,你赔得起吗?
勾践实在是赔不起,要赔,那就只有抵命了。所以勾践又马上趴在地上磕头,连连求饶。
夫差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这样吧,你为我打工做杂役,我按高薪跟你结算,你把这笔账结清了就放你回去。
于是,夫差在吴王阖闾的坟墓旁边筑了一间小石房子,让勾践住在死去的阖闾之侧,叫他静心反思忏悔,改过自新。
勾践不得已,想回也回不去了,只得与夫人、范蠡三个人,同挤在这一间矮小的石室里。
《吴越春秋》上记载:“越王服犊鼻,着樵头,夫人衣无缘之裳,施左关之襦。”什么意思呢?勾践没有衣服穿,只在腰间裹着一条围裙。犊鼻,就是和短裤、围裙之类比较近似的一种简单服饰。头发就用稻草缠着扎一下,蓬头垢面的,上身赤裸着,和其他的奴隶无异。
夫人穿着没有花边修饰的粗布裙服,上身穿着“左关之襦”,襦是什么服饰呢?是和给幼儿喂饭时系在幼儿胸前的围嘴儿大小差不多的短衣。
夫人的工作是,清除马粪、扫地、洒水。
勾践的工作是,割草、养马、洗车。
吴王每当驾车出游的时候,勾践就自动地跪在地上,让吴王踩着他的背登上车,然后爬起来跑到前面,牵着马儿步行。遇到人多的时候,吴国人就都指指点点说:“快看,快看,这个人就是越王!”勾践听到后,就忙把头低下走路。
从此,勾践做了夫差的奴仆,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卖身打工还债的君王。
这件事,夫差既没听伍子胥的杀,也没听伯嚭的放,而是折中处理,把他囚禁为奴,并说,放你走,很容易,要杀你,更容易,我不是存心想侮辱你,这是在挽救你。
如此之后,伍子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而伯嚭则经常私下里为勾践送点好吃的,怕他挨饿,叫他暂且忍一忍,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找机会放他回去。
勾践夫妇住在石室的时候,大夫范蠡朝夕侍侧,寸步不离。他的工作是拾柴薪,挖野菜,为他们熬稀粥。几个月下来,三人饿得形容枯槁,面目全非。
忽一日,夫差召勾践入见。勾践跪伏于前,范蠡立于身后。
夫差对范蠡说:“寡人听说,好女人不嫁破败之家,好男儿不官灭绝之国。如今勾践无道,已快亡国,你陪着他为奴,岂不悲哉?寡人可以赦你无罪,你若肯弃越归吴,寡人定当重用,去忧患,取富贵,你意下如何?”
勾践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一句话也不敢说,他生怕范蠡跳槽,攀上高枝,离他而去。
只见范蠡稽首而对曰:“臣听说,‘亡国之臣,不敢语政;败军之将,不敢言勇’。臣在越国不忠不信,不能辅越王为善,得罪了大王,幸大王不加诛杀,得君臣相保,臣愿足矣。不敢奢望富贵。”
夫差说:“你既不移其志,还是再回到石室去吧。”
于是,范蠡又陪着勾践一同回到了石室,继续着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不知出路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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