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清明上河图-蟋蟀和百灵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画家韩拓在这座城市的名声已经不小了,他已连续三届被市政府评为十大文化名人。韩拓不光名气越来越大,他的画也越来越值钱。他在南方某个城市举办了韩拓情趣画展,他的工笔画《已经嗅到冬天气味的螳螂们》被一位日本收藏家以一百五十万元的价格买走,另一幅工笔画《梦中醒来的蟋蟀》被一位美国收藏家以一百六十万元的价格买走。

    市政府为了鼓励韩拓的创作,特意为他建了一座画室,这座画室实际是一座别墅,画室的面积达到三百多平米,政府出资两百万,韩拓出资一百万,产权归韩拓所有,这也算是对韩拓的重奖。韩拓是一位性格古怪的人,政府对他的奖励他并不领情,他自己也拿出来二百万交给政府,希望政府把壳子小区的市第十五中学进行一次修缮和改造。

    韩拓仍然住在壳子小区。他住的当然是一座老房子,是解放前壳子小区五香辣味儿酱菜园掌柜的宅院。这座宅院约有八十多年,地基下沉,但房梁和门窗都还很方正。有一文化报记者采访韩拓时问他,你现在的条件这么好,据说,你的个人资产已经达到了七位数,为什么还蜗居在这贫民的闹市区呢?

    这话韩拓很不愿意听,他几乎是愠怒地说道,怎么能说我住的这个地方是蜗居呢?这里的地势虽然有些洼,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这地下都被塞满了稻草壳子,稻草壳子为何物?稻者万菽之冠也。壳子小区脚下踩的是金子,所以这里的人气永远会兴旺,你说我是蜗居,是你没有懂得什么叫地域文化。

    这位文化报的记者遭到了韩拓的冷落,此后再也没来采访韩拓。韩拓虽然是一个文化名人,但在壳子小区又特别亲民,大凡小区里和他很熟的人,向他讨画儿,他都欣然应许。当然,韩拓不会把那些个画工极其精致的作品,给这些老邻旧居们,他心里清楚,一般他给邻居的画也都是他的习作,或者是初稿。尽管他给老邻旧居们的这些初稿到省城去卖,也值几万块钱,但这些老邻旧居们很尊重韩拓,将他的画装裱后都悬挂在墙上,逢生人或亲戚来串门,主人会指着画说,大画家韩拓的画儿,我们的关系铁着呢,生人或亲戚有知道韩拓的,一下子就把这家的主人高看起来。有一天,一个女人闯进了韩拓的院门,韩拓正在院里侍弄几棵花草,见进来的女人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她是谁来。来人很客气地说,韩老师,您正忙着?打扰了。

    韩拓遮着刺目的阳光问道,您是?

    女人说,韩老师,您是文化名人,能够记起我来也真是很困难了,咱俩十多年前就有来往,我原来是毛巾厂的工会副主席,有一年我请韩老师到我们厂给我们画宣传画,题目叫《抓革命促生产》,画的是三个工人扎着毛巾,手握红宝书,在研究生产计划。

    韩拓一拍脑袋,哦,想起来了,你叫刘晓慧,是后来毛巾厂的副厂长,这么些年在壳子小区我也没看见过你,你这些年都在忙啥?

    刘晓慧说,厂长不存在了,变成了下岗工人,后来被外地一家工厂聘去当副厂长,谁知道这个厂子经营也不好,也倒闭了,我去北京做了几年生意,一年前我又回到咱们壳子小区了。生活就是这么回事儿,甜也吃了,苦也吃了,最后要的是一个好的归宿,啥叫归宿?还不是寻找过去的精神家园,我的精神家园就在壳子小区。

    韩拓说道,你这话说得太对了,精神家园这几个字可不是俗人能说的,哲学家苏格拉底说过,我们没有家园,我们只有精神家园。我的一幅画就叫《背着家园上路》,画的是一只乌鸦驮着一片树叶向远方飞去。

    刘晓慧说,韩老师说得更深刻。在我的记忆里,韩老师年轻的时候,一向沉默寡言,表情也冷漠,而今天看你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你就像一座大山,山是幽静的,而山下却藏着金子。

    韩拓就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晓慧真会说话。

    韩拓就从屋里喊保姆,让保姆把一个精致的小茶几端了出来,又告诉她,去沏一壶最好的洞顶乌龙茶。

    刘晓慧说,韩老师,你别客气。

    韩拓说,我知道刘晓慧同志你是不会轻易到我这儿来的,既然来了,就肯定有事儿,不管什么事儿,我韩拓一定会帮你。

    保姆把茶端了上来,倒了两杯,分别放在韩拓和刘晓慧跟前说道,韩老师,是台湾学者白老师给您送来的顶级乌龙,刚打封,满屋子都是香味儿。

    韩拓说,我早就说过,贵人来了,顶级乌龙就该开封了。

    刘晓慧说,韩老师,你这么说,我可就不敢再来了。

    两个人各自品了一口茶。韩拓的眼睛看着刘晓慧的脸,觉得这是一张被雨露滋润过的脸,虽然隐藏着沧桑,而裸露的是活力。

    刘晓慧说,韩老师,到你这儿来,确实是有一件大事儿,不过我不是来求您的,我只是想跟您说咱们壳子小区的人向你讨画的太多了,你应该有所收敛。你的画儿应该是珍品,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讨的。据我调查,你在壳子小区赐画将近一百幅,而小区的居民仅三百一十户,实际就是壳子小区三分之一的住户都有您的画。如果这些人能把你的画作为藏品珍藏起来,那倒是一件好事儿,可是,据我调查,本小区有接近三十多户都将您赐的画卖了,省城的甫雨堂、贤宝斋都有您的画儿,贤宝斋曾经收过您的一幅《螳螂夜歌》,给价八万。另外,京城的几家书画馆,也有您的作品,也都是壳子小区的人拿去卖的……

    韩拓一声长叹,嗨,咱们壳子小区的人也都是太穷了,我的画儿如果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富裕,我也就知足了,壳子小区的人也都够可怜的,他们都是咱们市里的下层人,也不能怪他们。

    刘晓慧说道,韩老师,您的观点,我不赞成,如果您的画儿仅仅成为壳子小区穷人的救命稻草,那你就玷污了您的神圣的画的世界。如果你真有心想要小区的穷人富起来的话,您可以通过别的途径帮助他们,比如,你可以捐款建一个韩拓职业艺术学校,或者可以把壳子小区的一条街变成韩拓文化街,让本市的民俗、文化都在这里得到发扬光大,自然壳子小区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文化小区,人们的追求也会改变,生活也会变得越来越好……

    韩拓有点儿惊呆了,他看着刘晓慧,觉得找到了知音,半天才说道,蟋蟀只有在黑暗的时候才能歌唱夜晚,而百灵在日出的时候才能唱出阳光的灿烂。晓慧,我韩拓是蟋蟀,而你晓慧则是百灵。你的建议太好了,我画工很好,但我不能写文章,我请你给我们市的庄市长写一个建议,把你的想法和设想写出来,这个宏伟的事业,将来由我们两个共同完成。

    刘晓慧故作谦虚地说道,韩老师,我可以帮您,但我的水平太低,我只配做你的学生。

    韩拓说道,如果你是我的学生的话,那你也是一位高材生。

    两个人把一壶洞顶乌龙喝光了。刘晓慧要告辞了,她起身要走,又被韩拓留下了,说道,如果方便的话,中午我请你吃饭?你可以把你的孩子和先生都叫来。

    刘晓慧说道,我孩子到她父亲那儿读高中去了。孩子的父亲六年以前就和我离婚了,我们两个之间差异太大,他是南方人,是学工科的,原来也是我们厂子的总工程师,毛巾厂倒闭以后,他回南方老家了,在一家外资企业又当上了总工程师,后来和他的助手,一位上海姑娘建立了感情,他和我离婚以后,就和那位上海姑娘结婚了。现在他们的孩子都已经五岁了。我的女儿和他父亲关系很好,她的继母对她也不错,也是和睦的一家。

    韩拓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近况。不过,这样也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我总认为人的幸福是命里注定的。

    刘晓慧说,韩老师,现在您也是一个人?

    韩拓说,是一个人。不过,我的经历和你不一样。我原来的妻子是一个农村姑娘,我们俩结婚以后,一直过着苦日子。那时候,我在咱们壳子小区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我父亲是木匠,他打家具,我给家具刷油漆,画柜画,收入不多,但总能够吃够穿。后来我妻子给我生了个儿子,儿子不到一岁,她就得病死了,其实,不是太要命的病,就是大叶肺炎,因为交不起住院费,就提前出院了,在家喝了两个月的汤药,她还是没有活过来。在我的心里,她永远是我的妻子,别人替代不了,这也是我这么多年不结婚的原因。

    刘晓慧问,那你的儿子呢?

    韩拓说,儿子比我出息,去年美术学院毕业以后,他又到国外留学去了,将来可能要在国外定居,他学的是油画,和我的工笔画有些格格不入,他不喜欢我的作品,我也不喜欢他的作品,但我喜欢我儿子,我儿子也喜欢我。

    刘晓慧问,那将来怎么办?你是到国外和儿子定居,还是让儿子回来和你一起生活?

    韩拓说,顺其自然。

    这天中午,韩拓把刘晓慧留下了。保姆到街上去买菜,买回菜以后,刘晓慧做了一桌丰盛的菜,两个人又喝了一瓶酒,直到天黑的时候,刘晓慧才回家。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