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沽河人-潘杨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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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从秃尾巴老李和白龙神说起

    潘庄和杨庄的人们如何从怕他敬他,到把他当成了为自己服务的奴隶吧!

    山东有条胶河,胶河以东俗称胶东。那里有冬暖夏凉使人舒畅的海洋气候,那里有晶莹似带的河川,那里有耸入云际的高山,那里有古老传奇引人入胜的古迹,这些名胜古迹都蕴藏着一些优美的神话故事。那里还有黄油油的平原,生长着举世闻名的特产,如闻名于世的莱阳梨、香出一里的烟台苹果、又甜又大的大泽山葡萄……。五谷杂粮更是丰盛无比;各种海味也是古今奇闻。劳动人民自豪的编出了许多夸张自己家乡的打油诗、顺口溜,如莱阳人民有这样一首赞美家乡的打油诗:

    芦儿港的梨,昌山的鸡,诸兰的烟鲜能吸,韩家会的西瓜谁都喜,野头的樱桃甜死驴,旌旗山的栗子遮地皮。

    朋友,你若足踏胶东,就能叫你吃之不尽的享受,就能叫你产生走之不舍的心情。胶东真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呀!上有天宫,下有胶东的美称呀!真是不愧为之。

    胶东的风景优美,而更优美的是每个山峰,每道河川皆有自己的神话故事,有机会一游,你就能享受到白发老者讲解各朝各代封建帝王的轶事,就像他亲眼所见一样说给你听。他能把河川说成神,能把高山说成魔。如优美的神话故事有:(保驾山救了唐二主;牙山英雄于七一枝枪打败大清七省兵……)

    朋友,你知道吗?闻名全国的秃尾巴老李这个神话故事也出在胶东吗?提起这个故事来,谁都知道胶东人都很崇拜秃尾巴老李,其程度真可说不亚于崇拜关云长、土地和城隍,当然,还不如崇拜玉皇大帝。到底秃尾巴老李是何乡人氏?什么朝代出了这个神?谁也说不清。传说也极不一致,掖县人说秃尾巴老李的家在掖县;文登人说他是文登的;而海莱的人也争说和他是同乡。但无论他家在何处,传说中的故事情节差不多都是一样的。

    秃尾巴老李的爹姓李,他爹和他妈结婚后半世无子女,老李爹很着急。据说在八月的一个下午里,老李妈独自到地里剥棒子,因天气闷热,想到一棵树荫底下风凉,正巧,这时天空上有一块乌云像是钉在她的头顶上一样,给老李妈遮住了火辣辣的毒太阳,送来一阵凉爽。一阵舒适的感觉,使老李妈迷迷糊糊的好像睡着了。忽然,天空打了一个震耳的沉雷,老李妈被吓醒。从这天起,老李妈怀了孕。老李爹一见老伴有了喜,笑得他天天合不上嘴,俩口子感情本来就好,现在更是好上加好。老李爹一点活儿也不让老伴干,一心盼着老伴给他生个胖娃娃。

    不觉到了临盆期,老李妈疼得死去活来,孩子就是生不下来。老李爹急了一头汗,没法子只好向街坊四邻借了几个钱到外村去请医生。谁知,老李爹整整跑了一天没有找到医生,傍晚,垂头丧气的回了家。一只脚踏进门坎,抬头向屋檐一看,立时吓得他汗珠流满了脸,只见一条大黑蛇,尾巴搭在屋檐上,头伸在老伴怀里。老李爹想:“坏了!老伴一定叫蛇精吃了!”然而,这黑长蛇一见老李爹来了家,把搭在屋檐上的尾巴摆拉两下子,头向上一亢,喷了一阵黑雾就不见了。老李爹赶紧进了屋,一见老伴脸色煞白,有气无力地说:“你不要怕,这就是我给你生的孩子。”老李爹说:“你这是生了妖精啦!这可怎么办?”老李妈说:“你不要怕,他不害人。”这条黑蛇每天晚上回到家吃他妈的奶,每次吃奶时,老李妈就昏迷过去,等他吃饱走了以后才能再苏醒过来。老李爹限极了,一天,他拿了一把锋利的镰刀躲在门后准备杀了这条黑蛇。这天晚上,老李家的这条黑蛇照常又回来吃奶,他象往常一样又把尾巴搭在屋檐上。刚把头伸在妈妈的怀里,老李爹照着他搭在屋檐上的尾巴就是一镰刀,齐啦啦地把黑蛇的尾巴从屋檐以下断了下来,变成了秃尾巴蛇。被砍了尾巴黑蛇疼地打了一个滚,沉雷似地叫了两声,喷了一阵黑雾不见了。从此,秃尾巴黑蛇再也未回来吃他妈的奶。也就在这年,黑蛇的爹妈一块去世了。从此,大家都叫黑蛇为秃尾巴老李,大约就是因为他爹姓李,又因为他被老李爹砍了尾巴去而得名吧!?

    秃尾巴老李到底到了哪里去呢?据说他走了一天一夜,到了东北,去了现在的黑龙江。一黑龙江在秃尾巴黑蛇来之前叫白龙江,因为江里住着一条白龙,这条白龙净做坏事,整天闹得江水白浪滔天,每年还要向江岸的群众要三百个童男童女吃。秃尾巴老李黑蛇来到白龙江后,就劝白龙不要再作坏事,谁知那害人的白龙不但不听好言相劝,还和秃尾巴老李打了起来。他们整整打了三天三夜也未分胜败。秃尾巴老李就托了一个梦给江岸的群众说:“我要赶走害人的白龙,需要你们来帮忙。”并又告诉群众说:“你们到江边看着,看到江里冒白浪,那就是害人的白龙,你们就赶快向江里抛石灰,看见冒黑浪,那就是我,你们就向江里抛馍馍。叫白龙吃了石灰烧得它没有劲,我吃了馍,劲就更足,就能打败害人的白龙。”群众照办了,秃尾巴老李果然打败了白龙,并把白龙驱逐了白龙江。从此,碧清的江水风平浪静,人们可以安静的到江里打鱼了。自此,白龙江便被人们改名为黑龙江了。

    再说,那害人的白龙被秃尾巴老李驱逐出黑龙江后到哪里去了呢?他东游西逛了许多年,游到了秃尾巴老李的老家——胶东大沽河的一个江湾里安了家。怎么知道的呢,这里有一个故事:

    江湾本来是大沽河里的水冲在大王山角下冲起来的一个湾,据说在害人的白龙未去之前,江湾并不大,水也不深。在江湾的西岸,有一个二百多户的村叫杨庄,这个村清一色的杨姓。据杨庄的人说,他们是金沙滩被辽兵打败后碰死在李陵碑上的杨继业的后代。江湾的东岸,也有一个二百多户的村叫潘庄,巧极了,这个村又全是一色潘姓。

    潘庄的人也不隐讳,他们自称是杨继业的对头子潘仁美的后代。据说,两村的人从金沙滩结下了冤仇,经过了漫长的岁月,至今还是未解开,而且仇越结越深了。两村的斗争从未停息过,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延续着。至今两村还是男女不结亲,潘杨不交朋,在斗争激烈时,两村人见面连话都不说,谁若偷着说了,被族长会首查出来就要遭麻烦,甚至连小孩子也不准他们在一块玩。潘杨两村的仇结得已够深了,可是害人的白龙到了江湾后,他偏偏帮着杨庄姓杨的欺辱潘庄姓潘的。

    白龙到了江湾后,托了一个梦给杨庄的大地主杨五柳,要杨五柳在杨庄村东的那片大沙滩上,给他修一岭一庙,岭叫白龙岭,庙叫白龙庙,修好后,给杨五柳好地三百亩,还保着杨庄的人家不遭洪水灾,如不修,不出百日定叫杨庄遭洪水灾。杨五柳没等天亮,赶紧召集起杨庄的会首头子把白龙托梦的事说了。杨庄的人哪敢怠慢,没出半个月,便在杨五柳的大沙滩上,筑起了一道三丈多宽一里多长的大岭,并在岭上修了一座庙。岭叫白龙岭,庙便叫白龙庙,在庙里还塑了一尊白龙神像,在庙的前面立了一块一丈高的大石碑,碑上刻着:“威镇沽河白龙之神”八个大字。传说,这八个大字还是请知县亲笔题写的。

    巧极了,岭和庙修好后不到半月,就下了一场大雨,沽河的河水急涨,这罕有的大水叫白龙岭一挡向东涮过足有半里多,把杨五柳的大沙雄,淤上了一层三尺多厚的黄淤泥,可是潘庄的好地被水冲走足有五百多亩,真是像从潘庄的人身上割了一块肉贴在杨五柳身上一样。潘庄的人哪里能肯呢,两村又打官司又告状,反正潘庄人非要扒白龙岭不行,可是杨五柳那肯让呢?他对潘庄的人说:”这是神的旨意,凡人不能改。”而潘庄的一些冒失人仍不听杨五柳一套鬼话,还是执意要扒白龙岭。呛了半个月。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又是一场大雨,河水更大,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晚间,又发着这样的大河水,潘庄的人都提心吊胆地到河堤上去守堤。谁能想到就在这天夜里白龙神真的现了灵:在洪水涛天的骇浪里,突然冒出一个两只眼晴像是两盏红灯笼,身子象个大黑牛,在大浪里“嗷嗷”的嗥叫。嗷嗷了一阵,还说起了人话,说:“吾白龙神来也!”接着又说:“潘庄人听圣神明:谁动我的庙和岭,我立刻叫谁把命倾。”这怪物嗷嗷叫了一阵后说:“吾神去也!”之后,就随着洪水“嗷嗷”着顺流而去了。

    潘庄村胆小的老头子,早已下地跪下磕起头来了,胆子大的也吓的像根木棒似的愣了神,就是几个楞头青也在那里抖脑门。

    白龙神现形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潘庄的官司打输了,白龙神还被知县封成了官神。

    白龙神这个官神整整闷了人民数十年,解放后,这个谜在毛主席、共产党的领导下被劳动人民解开了。一切谜只要被人民解开了,人民就不怕它了。如火谜未解开就怕火,就得称它火神爷;水谜未解开就怕水,就得称他水母娘。人们当初对水、火、雷、电等自然现象的谜末解开前,都怕它,甚至磷火也吓得他们晚间不敢走路。今天这些谜都被人们解开了,火、雷、雨、风、电等成了人们驯服的奴隶,人们再不叫它闪娘、雷公、火神爷了。自然界的谜是这样,社会上的谜也是这祥。白毛仙姑谜不是被人们解开了吗?白龙神的迷也被人们揭开了,人们再也不怕白龙神了,曾经被知县封成官神原来是假话。请看下面白龙神人们如何怕他敬他,而今天又如何不怕他,并把他当成了为自己服务的奴隶吧!

    二、后生不怕白龙神

    一九四五年盛夏季节,壮丽的沽河,河水虽是黄褐色,但没有波涛,看不出她的烈性。她象是一只被人驯服了的小黄熊一样地温柔,慢悠悠地、安然自在地穿过了黄色的平原,越过了碧绿的山丘,日日夜夜的在作着慢行军。漫长的岁月里,她总是不嫌劳累的在行走着。谁也不会想到她发起脾气来又会像一只饿狼一样地凶恶呢?不,比恶狼还凶。她张开血口,能把成千上万亩的五谷吞掉,能把山丘像饿汉子吃馍馍似的咽下,能把大树象人吃大葱似的吞下,能把劳动人民用血汗筑起来的家乡卷走。居住在她身旁的劳动人民,整年累月的怕她发怒,怕她变脸。但是,怕又有什么用呢?每年并没有人去惹她,但她总是要发几次怒,要吞掉劳动人民一部分血汗,劳动人民像怕狼似的提防她,害怕她。

    可是她在不发怒的时候,人民又异常的爱她,不舍得离开她。沽河岸的人们对她的形容是:

    大沽河像吃人狼,大沽河像美姑娘,

    爱时叫人爱不够,怕时惟恐离不远。

    可爱的美姑娘——沽河,每年不知从何处运来一些沃土肥壤,编织成一眼望不到边的沃野,沽河儿女用勤劳的双手把她巧扮得美极了!春天,碧绿的小麦披在她的身上:秋天,金黄色的谷子,粉红色的高梁,通红脸儿的苹果,把她巧扮得像仙女一样地美貌。在这块沃土地上建立起家乡的人们谁又舍得离开她呢?说真的,离开这样的家乡,真比离开爱上自己的美姑娘都难受。

    抗战爆发了,沽河岸狼烟四起,军阀官僚携亲带眷,弃枪丢官,鸡飞狗跳地纷纷南逃了,圣洁国土上的祖国沦陷了,劳苦大众在日本法西斯强盗的铁蹄践踏下,整日的受着暴日蒸烤,冷风吹刺,为法西斯强盗,为凶恶的地主,拼死拼活的劳动着。群众被苦役折磨得面黄肌瘦,衣不遮体,呆若木鸡。把个渔米之乡,蹂躏得万户萧疏,一片凋零。

    这年农历七月十五日,按节气严暑已过,可是火红的太阳在吃过早饭不久,就把大地烤得不能立足,就是最耐旱的花生也被赤日烤的叶子并在一起,像是在向太阳求饶,瘦得肋骨清晰的小黄狗,伸长了舌头躺在树荫下像人得了气管哮喘病,……大地上的一切生物都低了头软了腰的在作挣扎。

    潘庄村柱子爷,今年已经七十多,胡须全是清一色的雪花白。他那瘦削的脸上满布皱纹,眉头整日紧皱,生活的磨难使老人没有一点儿快乐的样子。论年纪柱子爷已经不能再干重活了,可是三年前他的儿子突然叫瘟神夺去了生命,撇下了一个多病的儿媳,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孙子柱子。养活一家人的担子就又落老人身上了。老人时常这样说:“唉:反正自己的命不好,为什么我不先死了呢?”

    柱子爷吃过早饭,领着柱子到了沽河岸的地里翻地瓜蔓去了。爷儿俩干了不长时间,混身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水随着他爷俩黝黑的身子向下流,柱子爷穿的一条酱色的破得补丁摞补丁的土布裤子已被浸透了。老人从腰里掏出一块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擦脸布向脸上抹了一下,对柱子说:“柱子,休息一下吧。”然后,柱子爷就蹲在地头上一棵槐树下吸起旱烟来。

    柱子一见爷爷叫休息,欢喜得放下翻地瓜蔓的棍子,向潘家坟的大杨树根下跑。刚跑到老杨树下,突然听到上面传来一阵哈哈的大笑声,这突知其来的笑声,吓了柱子一跳,急忙抬头向上一望,只见一块茂密的枝权上站着一个小伙子。柱子还未来说话,树上的伙子哈哈的笑着叫道:“柱子哥,来,我挖个雀蛋给你吃。”柱子听出树上的小伙子是东邻好友格子。柱子瞅着格子说:“惹祸精,你作践他们干什么?”格子答道:“留这些熊玩艺干什么?整天瞎喳喳。”格子说着像猴子似的,杵溜杵溜地向上爬,爬到雀窝旁,老雀飞回来了,呱呱地围着格子叫个不停,并不断地用嘴去啄格子。格子却毫不在乎地说:“来吧,我连你们老的少的一块捏都了!”柱子昂着头望着格子说:“伙计,小心!雀窝里还有蛇啊!”格子不介意地答道:“我才不怕哪个熊玩艺来!”格子说着把头伸向雀窝里,歪着头一看,说:“是雏。”柱子仰着脸说:”快拉倒吧!伤害这些小性命干什么?不好吃也不好玩。”格子又说:”留它干什么?”说着伸手掏了出来就往衣袋里装,并又说:“带回家去喂葫芦,好不好?”

    格子掏得高兴,两只脚就不知不觉地全踏在一块枯枝上。“喀嚓”一声枯枝断了,柱子闻声吓得蹲在地上,只见格子和树枝从半空里飘飘摇摇的向下落。他啊呀地惊叫了一声,叉着两手不知如何是好。只见格子被一根嫩树枝担住了,眼精手快,像猴子似地灵巧,随手又抓住了另一根树枝,吊在空中晃来晃去。这个从来不知害怕的惹祸精这时也被吓得叫了起来。不成声地喊着:“柱子哥!柱子哥!”柱子在树下也不住的喊道:“抓住!抓住!”柱子爷在地头上吸着旱烟,瞪着眼瞅着天空想什么,听到柱子在不成声的喊叫,老头子忽地站起来一看,只见树上挂着一个人在半空里乱晃荡,老头子马上跳起来,边跑边不成声地喊着:“抓住!抓住!”格子在空中使劲晃了一下,又抓住了另一根粗枝,喘了口气说:“啊呀!我日他妈,差一点到阎王那里报了到!”又低头一看,破衣袋子上黄的、红的稀稀啦啦,格子瞅着柱子笑着说:“我没报上到,它们兄弟六个倒去报到了。”柱子松了口气说:“好危险呀!”格子眼一瞪顽皮地说:“险什么?我就爱和危险一块儿玩,平平淡淡闷的慌”柱子爷跑到大杨树下时,格子已经在那里哈哈笑着。老人气得老眼“黑漏”着柱子、格子说:“小杂种,你们也不怕伤天理!你作贱它们干什么?”又瞥了柱子一眼说:“走吧!”然后转过头去,朝向格子说:“你没做伤天理的事就穷到了这个样子!再做些伤天理的事,将来还不知更要穷到什么样子!”格子心里不服地想:“我才不信天理地理的:”表面上只是嬉皮笑脸地应付着。

    柱子爷气呼呼地对柱子说:“走吧,干活去!”,格子也跟着柱子走到地头上。格子裂着嘴笑着说:“大爷爷,歇歇吧!”柱子爷没搭理格子,仰着脸瞅着桃花山顶上空冒出的一堆堆的奇形怪状的云堆,整个天空也不像早晨那样洁蓝了,变得灰朦朦的,赤日虽然像蒙上了一张灰白色的纱云,可是焚人的热力丝毫末减,仍像把火伞笼罩着大地。柱子爷看了一阵天空,又低下头看着田野,见遍野的花生,玉米、地瓜被太阳烤的叶子眼看就焦了,老人长长的喘了口粗气说:“白龙神今年不降灾也没十成年成啦!地瓜、玉米不保啦!”格子说:“大爷爷,你成天念叨着白龙神那玩艺,你到底见过没有?”柱子爷一听翻了脸,气急败坏地说:“小杂种没有不敢说的话,要是给村引来祸你敢担?”格子不服气地说:“咱在这里说的话,白龙神就是长的马耳朵它也听不见!”格子说着,见柱子爷满脸怒气,心想:“我才不怕你呢,你管不着我。”柱子爷火了,骂格子道:“混蛋!杂种!不要说你已经说出口来,你就是在心里寻思,白龙神也会知道,你真是天大的胆!”格子不服气地反驳说:“俺妈为什么敢骂白龙神?俺妈说白龙神做了坏事也得受罚!金火龙下多了雨害了庄稼人,不是叫玉皇大帝斩了吗!”柱子爷更冒火了,说:“你娘们没有不知道的事,没有不敢说的话!”说完了站起来又严肃地对柱子说:“干活!可别学他们娘们胡说八道的。”柱子也在想,爷爷成天白龙神不离嘴,他一定亲眼见过,于是就问爷爷说:“爷爷,白龙神到底谁见过?他为什么单降灾难给咱穷人?”“怪不得小孩子敢信口雌黄,原来他们还不知道白龙神的厉害!全怨我,连柱子都不知道白龙神是怎么回事!”柱子爷想到这里,缓了缓语气说:“怪不得你敢胡说,原来还不知道白龙神灵啊!我给你们讲讲白龙神现形的事吧。”老头子理了两下胡子,吐了口吐沫说:“那是六十年前啦,白龙神是从东北到咱这儿来的,它一到咱这里,就托了一个梦给杨庄的杨五柳,叫五柳给他修一岭一庙,给他修起来,就叫杨庄永不遭洪水灾,还说给五柳好地三百亩,不给修就叫杨庄遭洪水灾!真灵啊!杨庄给他修好岭和庙,不几天,一场大雨,发了一场大河水就把五柳的东大沙滩全淤成了好地,可把咱村都淹掉了,从此咱村就越来越穷啦!”格子插嘴说:“日他妈,白龙神为什么单对付咱村!咱怎么得罪他啦?”柱子爷火地说:“为什么?还不就是因为咱村出了些杠子头,呸!当时一个你撑破天爷,一个你大杠子爷,他们和你们一样,死犟,天不怕地不怕的,杨五柳刚修好岭和庙,他们几个就反对,对杨五柳说:‘你修的岭挡住了水,淹了俺潘庄怎么办?’非要逼杨五柳扒了岭。杨五柳那里肯呢?俩村又打官司又告状的,结果岭也没扒成,却把白龙神惹恼了,白龙神爷弄了一场大雨,发了一场涨天的大河水,把潘庄都淹了,这还不说,还惹得白龙神爷在大水里现了形。”格子憋不住地问:“白龙现形什么样?”柱子爷两手比划着说:“啊呀!黑咕咚的夜里,河水汹涌,白龙就从大水里钻出来了,它两只大眼通红,比灯笼还大,露出水面的那块身子比牛还大,不多时白龙神就‘嗷嗷’着说话了。”格子急问:“他说什么?”柱子爷说:“他说潘庄的人听吾神明,谁动了我的庙和岭立刻叫谁把命倾。”格子冒失地说:“若是现在只管打他两枪!”柱子爷一听更烦了,怒气冲冲地说:“他妈的,你天胆!”说着忽地站起来,说:“你和你娘一样,说话总抬扛!”老头子气地一扭身干活儿去了。

    靠晌儿的时候,空中没有一丝丝的风,响蝉闷得连叫的气儿也不大了,人们感觉比蹲在蒸笼里还要闷。柱子爷、柱子、格子干了一会儿活儿,个个就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水鸡,柱子爷满脸大汗顺着皱纹汇流到白胡子上,一撮白胡子就像个水扫帚。格子虽然也是大汗淋漓,但精神头却很旺盛,干着活儿和柱子爷一碰到一块儿,就说些怪话逗柱子爷笑。虽然柱子爷不很喜欢格子说怪话,但他喜欢格子像牛一样地能干活儿。因此,格子一嬉皮笑脸地叫大爷爷,柱子爷就不生气了,手理着胡子呵呵地笑。

    五彩的云层围着太阳乱窜,乌云纵横交错地从四面八方向太阳聚拢了过来。由东南方向朝着太阳逼过来的一块像厚毡似的乌云把火毒的太阳遮住了半个脸儿,但太阳仍不服输的作着顽强的抵抗,将火针似的光穿透了乌云四射开来,乌云的边沿上被染上了红边,像渗出了血水。一会儿,在南半天上的_一块刀裁似的乌云里,突然响了一个沉雷,接着整个天空就漫漫不清了。

    柱子爷看了下天空,知道大雨将临,猛然想起多年失修的房子,茅草已经烂透了,东墙塌下了一块,门楼也歪斜着就要倒了。柱子爷往常在雨前的几天,对房子总是用泥压了又压,用棍子把墙顶了又顶。柱子爷想到这里再也不能安下心干活了,就对柱子说:“你干完这点儿再走吧!我先回家去修房子。”柱子爷交待完了扛起翻地瓜蔓棍子就住家走了。格子也跟着柱子爷一起回家去了。柱子一见爷爷走了,高兴得活儿也不干了,跑到大沽河里享受冷水浴去了。

    三、白龙神降灾

    常年的劳作,使得七十多岁的柱子爷被磨炼的挺拔健壮,走起路来小伙子也跟不上他。今天,雷声催着他走得更快了,不大时赶到了家。刚踏进院子,在他顶空的一块乌云闪起了一道蓝色的光焰,紧接着“喀喇”一声响了一个沉雷,雷声过后,狂风大作,大颗的雨点子劈劈啪啪落了下来,刹时,天空和大地就像被水柱子接了起来似的,全是一片白水。风声、雨声,怒吼着,交奏着。霹雷震的房子在颤,窗纸在响,大树被狂风刮得直往房子和地面上乱扑,火球般的闪电在柱子的院子里滚来滚去。柱子爷吓得上牙打着下牙,和柱子妈忙着又苔房子又顶墙,叫雨水淋的乱哆嗦。

    柱子爷跑进屋里,见房顶上像断了线的珍珠直住下滴水,不久变成了谷秸粗的流水。柱子爷哪里还顾得着外面呢?急忙端了盆盆罐罐的去接雨水,最后连破铜盆也摆上了,摆的屋子里活像个罐盆市,但都无济于事,满屋的雨水一洼一流的,连个站脚的地方也没有。柱子妈忙着盖了面罐盖菜罐,最后跑进屋里一看,屋檐的墙壁裂开了三指多宽的一道缝子,柱子妈吓得尖叫了一声,喊道:“爹呀!墙裂缝子啦!”柱子爷还未来得及看,“忽隆”的一声,后檐墙塌了一块,柱子妈吓得放开嗓子哭,喊道:“我的妈呀!家完啦!”柱子爷对柱子妈像下了个严厉的命令似的说:“快出来!”可是柱子妈哪里舍得上她五只心爱的小鸡呢,豁上命的又跑进去抢,抓起鸡筐刚跑到屋门口,不通人性的房子突然塌了,无情的把柱子妈连头带脚的打死在里面。柱子妈的五只小鸡恰好摔在门外面,小鸡吓得扑着翅膀象是在哀叫着。“救命啊!救命啊!”柱子爷悲哀的尖叫声音惊动了四邻,惊动了全潘庄。

    首先到场的是潘老干,还有他的儿子潘天生,然后是老铁妈母女。人越来越多了,到场的人话也顾不得说,就忙着动手抢救柱子妈。人们忙了一阵,扒出了一个血淋淋的死人。柱子爷一看柱子妈一身乱泥污草,紧闭着眼睛,他心里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眼前发黑,腿也不听使唤,只是呆呆地立着一动不动。四邻看着柱子妈的凄惨样,有的掉眼泪,有的直喘气。凶恶的鬼子汉奸都未曾使得老铁妈落下一滴眼泪,可看着柱子妈死的那个凄惨样却泪珠直滚。喘着粗气,流着泪说:“老哥,事已如此啦,难过也没用,咱们还是想法把柱子妈埋了吧!”柱子爷像是冻僵了的人被温暖的语气化开了,脑门动了动说:“兄弟们,帮忙吧,要累快大伙啦!”潘老干、老铁妈和众邻居一齐说:“放心吧,只要大伙能办到的事,没有不行的!”柱子爷看了一下老干又看了下众邻居,低下头看着儿媳的尸体,心里难过地想:“柱子妈自从到了潘家以后,未吃一口好饭,未过一天好日子,吃一些狗都不喜吃的饭。但她对老人的孝心百里难挑,结果还是没得个好死。”老人想着想着,难过的眼泪又一个劲儿的向外滚。众邻居在老干的吩派下忙着为柱子妈准备丧事去了。

    太阳仍未露脸。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潘庄冒雨在沽河岸上守堤的人不断地传说着:“河水又涨上了二指。已漫过了潘家茔。”冷丝丝的雨点虽然琳湿了人们的衣裳,但守堤的人越来越多。忽然,从上游传来一阵“哇哇”“忽忽”的响声,人们都在猜想那是什么。“啊呀!不好啦!”天生在一个小土丘山看见了离潘庄一里多的河上游,涌起了一丈多高的黄水头,像大蟒似的昂着头向潘庄村猛扑了过来。

    天生尖叫了一声,吆喝着:“大水来了!大水来了!”刹那间,黄水呼啸着,暴跳着向潘庄村扑了过来。毫无准备的潘庄村群众吓得四零逃散,呼爹喊娘,孩子哭,大人叫,鸡飞狗叫,惨景悲声把潘庄村淹没了。谁能料到恍惚间,潘庄就成了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世界呢?

    柱子爷在众邻居的帮助下,才把柱子妈的尸体抬到了破床上,恶狼似的洪水就扑上来了。谁还顾得谁呢?四邻吓得四散地逃命去了!

    柱子爷心里想:“反正不是被水冲不去也是饿死!不如趁早死了,少遭点罪!”柱子爷心里一横,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单等着洪水来吞吃他了。恶水半点不客气,张着血口不多时就把柱子爷吞吃了一半,柱子爷还是一动不动地单等死啦!

    老铁妈和格子被凶恶的大水赶得爬上了墙顶。才喘了一口气,却望见柱子爷站在大水里头一动不动,老铁妈不成声地喊道:“大伯!

    大伯!快爬墙!”连喊了几声,听不到柱子爷的回声,老铁妈赶忙对格子说:“快!快下去把你大爷拉上来!”格子急忙跳下了水。凫水到了柱子爷跟前,抓住柱子爷的胳膊拉着就走,使尽了平生的力气才把柱子爷拉上了墙顶。

    三个人在墙顶上又冻又怕,哆嗦得不成个。格子瞅着大粱上的雨点疏疏落落的直往洪水中落,浊水中不时地泛起水泡。“啊呀!俺大妈的尸体活动啦!怎么办?”格子指着柱子妈的尸体说。柱子爷瞅着儿媳的死身子被洪水拖着慢悠悠地向外走,难过得就要向水里跳,并说:“柱子妈活着没享点福,死了不能叫她去喂了鱼虾。”老铁妈拉住柱子爷的手说:“大伯,不中啊!水这么大,没法捞啦!咱们光看见活人遭罪,谁也没看见死人享福哩!死的人啦,快叫她哪死哪埋吧!”柱子爷被老铁妈连拉代劝没有跳下水,但两只眼紧紧盯着柱子妈的尸体,直到柱子妈的尸体被洪水漂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声说:“好人不得好死啊!”老铁妈喘了口粗气骂道:“该死的白龙专门对付咱们穷人,总有一天得遭报应。”柱子爷心里又难过又害怕,但又感激格子母子俩,没有反驳格子妈骂白龙的话。

    被乌云吞没了的太阳,终于在西边大泽山顶露出了一个红艳艳的脸儿,把西方的半个天边染上了一层浅红,把潘庄村的塌墙破壁映照的黄蔼蔼的,这预示着明天将是好天气了。

    柱子没等河水消完,急得站不稳坐不住的两眼直瞅潘庄,左望右看的就是看不见自己的房子,只见到几缕灰黄色的炊烟在潘庄上空中荡漾,他气急败坏地自言自语说:“家还能有吗?俺爷和俺妈也不知怎样了?”又看着林中的炊烟心里想:“没有事!这不是有人做饭吗?”柱子望着炊烟拖着长长的尾巴像不舍得离开潘庄似的,心里想:“明年不知又有多少人去逃荒了!”

    柱子没等河水消就冒险凫水过了河,一进村就向自己家奔。柱子刚进村并未想到不幸,一心想着回家吃妈妈包的七月十五的饺子呢。当他看到了平坦的大街被水冲刷了一道半尺多深的水沟,好多房子墙倒屋塌,他心里很着急,想赶快看见自己的房子和妈妈爷爷,他急忙向前走了几步,自己的房子不见了,见到的只是一片断墙和烂草,就情不自禁的喊叫道:“爷爷,妈妈……”爷爷总算听到了柱子哭淋淋的喊声,可是妈妈呢?再永远也不会听到柱子的叫声了。

    柱子爷像根木楔子呆呆地立在倒塌了的破房子后面,听到了柱子的叫声,心里想:“怎么对孩子说呢?”只是有力无气地应了一声。柱子走到爷爷面前,问道:“俺妈妈上哪儿去啦?”老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含糊的答道:“她走啦!”老人一想不对,声音又很低的说:“她死啦!”死字刚一出口,老人干枯的眼眶里的泪水,不知从那里来的那么快,那么多,一个劲儿地往外滚。柱子也好像忘记自己是大人了,放开嗓门哭了起来。柱子爷没有去劝柱子,好像老人知道痛苦的人、伤心的人,必须让他哭,必须让他痛快的哭个够。过了一会儿,柱子爷抑制住了自己的哭,给柱子擦了擦眼泪,用老人的身份安慰柱子说:“孩子,不哭吧!没有了妈,还有你爷爷我!”老人理智地控制自己安慰着柱子,可是自己的眼泪也是直往下流。柱子见爷爷太伤心了,止住了哭,抽泣着劝爷爷说:“爷爷你也别哭啦。”柱子爷背着多么重的悲痛安慰柱子,对孩子说:“柱子,咱们要挺起腰板过苦日子,咱们该怎么过还怎么过,爷爷是过惯苦日子的人,别人未受的难,爷爷受了,别人未经过的事爷爷经了,以后的苦难还长着呢,不管多少苦水咱们都能喝下,终有一天咱们会好的。”柱子心里像压了个大磨盘,用强大的抑制力才止住了泪水。

    杨庄的人看河水翻浪的兴趣很浓,今天被这稀有的大河水引到河岸的人可多啦!有许多入夜幕撒下许久还不愿意离开河岸。不用说别人,连地主二杨广和他的老婆三方豆腐都被洪水吸引来了。二杨广本是莱阳西乡有名的大地主,他本名叫杨子俊,他爹大阎王早死了。二杨广今年四十多岁,你别看他长的肥头肥脑的,就是指着他有把钱,老婆娶了五六个,据说村中和他乱来的还有十多个,因此村中人送他个绰号叫二杨广。可是没有敢叫的。他最后娶的一个老婆叫刘秀英,据说还是个财主家的闺女,念过中学,人长的又肥又白,一张老婆嘴,下唇向里靠的紧,上唇向上翅的重。人们根据她既肥又短又白的特点,送了她个绰号叫“三方豆腐”。三方豆腐一切都是洋派头,社交极活跃,专门爱交结大人物。二杨广对三方豆腐能交结大人物倒是很顺心,只是对她的洋派头很烦,可又管不了她的事。三方豆腐到二杨广的家后,对二杨广进行了“革命”,取得了“成绩”,一是把二杨广最后剩下的一个老婆折磨死了,只剩下她自己;二是管得二杨广不太敢和村中的一些下流妇女乱来了;三是操纵了二杨广的政治经济大权,不,是操纵了二杨广的所有权力,人们都说三方豆腐是二杨广的外交部长。

    二杨广和三方豆腐看着河水漫过潘庄,高兴地就和畜力秀才和三朝元老说:“这场水咱们又等于治了百多十亩地。”畜力秀才和三朝元老歪啦头呲个牙答道:“这样的河水最好一年能有个三场两场的。”

    杨庄还有一个人,马钱课成天不离手,刘伯温著的《推辈图》背得滚瓜烂熟,拉起话来就爱说:“天下合而必分,分而必合。”好像他能前知八百年后知八百年似的。这个人叫杨半仙。他看着洪水淹没了潘庄就说:“潘仁美作的孽,到底未报应完。”又说:“奸潘之后不知谁又得罪了白龙神爷。”

    杨庄来看河水的还有杨刚、虎子、铁弓、巧云等穷人,他们看着河水漫过了潘庄,杨刚喘了口粗气对虎子说:“这场雨是穷雨,”他又喘了口粗气说:“唉!真是越渴越给盐吃,潘庄的人可不用过啦!”

    杨庄还有一个管多不知愁的调皮鬼小甲,他看着河水直翻大浪,就向铁弓、虎子等年青人指手划脚地说:“这个浪头里一定有白龙神!”再来一个大浪时,他又说:“这个浪里一定有个大鳖精!”再来一个大浪,他又指划着说:“大浪里是鲶鱼精!”总之,他是一个劲的乱嘟噜,引动些年青人笑。

    四、大闹白龙庙,怒打畜力秀才

    晒枯涸了的紫泥湾和荒草沟,一场雨,全灌满了黄褐色的雨水。

    潘庄村原在东岸的一片好庄稼全被掀到河西岸去了,碧绿的禾苗被压上了一层乱石、粗沙,偶尔剩下的几颗,也是从头到脚抹上一层草屑。潘庄村的人,今天全在河西岸抢扶被水冲倒的庄稼。潘老干和柱子爷连夜在地里扶高梁。两个老人一见面,柱子爷叹了口气说:“老干兄弟,明年的日子不好混呀!”老干摸了摸头上的汗说:“是啊,唉!真叫人寻思不到,到了嘴边的庄稼摸不着吃啦!”柱子爷喘一口粗气又说:“全完啦!真给庄稼人一场空欢喜呀!”“该着,老天爷给咱庄稼人多少吃早定啦!”老干说着去干活去了。

    格子一家三口在他们仅剩下的一亩地里扶被水冲倒的高粱。老铁妈看着满地的高粱东倒西歪的,痛地她一个劲儿的指天骂地:“穷雨、恶水,你成心不叫人活啦!把些庄稼人淹死多利索,省得零折磨人!”格子说:“管保又是熊白龙神干的。”老铁妈骂道:“该死的白龙早晚要犯天条。”小玉眼一瞪说:“妈,坏白龙干这么多坏事,为什么还未犯天条?”“时候还不到。”老铁妈又说。“早晚!”格子楞头楞脑地说:“玉皇大帝不斩他,我斩那个个狗日的白龙。”小玉笑着说:“妈,你听俺哥又吹牛啦!”格子望着老铁妈的脸说:“妈,你看这死闺女又小看我,妈,你说我能不能杀了白龙?”老铁妈不耐烦地说:“你能,没有你不能的,快干活儿吧!”

    红日钻到大泽山后面去了,恍惚就消失了,夜幕慢慢撤了下来!村庄、林木从蒙蒙不清到不见了。圆月刚爬上东山,就被挂在山顶上的片片白云遮得时隐时现半明半暗的,潘庄仍是不安静的,真是天祸末息,人祸又起。

    潘老干忙了一天,回到家里吃晚饭,刚拿起筷子,忽然听到前门“砰砰”的响了几声,老干放下碗筷就去开门,把门拉开一看,只见畜力秀才像个鸨鸟似的笑着说:“我来得正好,老干在家,有事和你商量。”老干心里想:“这个不是人玩艺的东西到我家干什么?丧门鸟进了家准没好事。老干看着畜力秀才小獐头歪啦着,小麻子脸像块石榴皮一样怪森人的,小酒糟鼻子不住地连吭了几个吭,心里想:“这个东西到底来干什么?我可受不了他那张铁嘴钢牙玻璃舌头家伙。他无理也能争三分。”的确,人不可貌相,别看畜力秀才长得怪模怪样的,就凭他那张嘴,又念了几年书,二杨广十分看重他。畜力秀才就成了二杨广的大管家。

    畜力秀才今天来潘庄老干家干什么呢?因为前天下了一场雨,潘庄的地被河水又反了一些到河西,二杨广为这事曾和三方豆腐商量,三方豆腐给二杨广出个鬼点子叫“隔河不找地”。二杨广为了实行三方豆腐的“隔河不找地”的规矩,又把三朝元老、畜力秀才等人叫来开了个会。杨刚本来不上数,但因在村里辈号大,二杨广也叫他参加了。会上二杨广把“隔河不找地”的论据提了出来,不用说,三朝元老、畜力秀才等人歪啦个头斜啦个嘴就同意了。唯有杨刚斗着脑门,皱着浓眉不赞成,说:“子俊,我看咱别放着大米饭不吃,去夺人家粗糠菜吃。这样做潘杨两村的矛盾就大啦!潘庄的人也不会答应啊!真那么做潘庄的人得饿死呀!”杨刚还没说完,畜力秀才的獐子头一摆,小老鼠眼瞌扑两下说:“老刚子,你是不是伤寒病才起来?我看你连姓什么也忘啦!我问你,你姓杨还是姓潘啦?”畜力秀才说着把脚蹬在桌子层上,两手卡着腰,从酒糟算子里喷出了个“吭”字,又说:“岂有此理!”三朝元老长脸鹿式的脖子向后一仰,瞅了杨刚一眼,机枪嘴得得着说:“老刚子,抬举你你不觉,真不知姓什么啦!……。”这十几个字在三朝元老的嘴里重复了足有四五分钟。杨刚被斥责了一顿,气得忽地站起来气狠狠地说:“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做。”说完向外就走。三朝元老说:“不用管他,这样的人多个少个没什么!”三方豆腐老婆嘴一撇说:“想用下你这个老尊长,不叫用。哼,不叫骑的驴想办法骑!”二杨广厚嘴皮一张,慢吞吞地说:“天成啊,你告诉潘庄去,明天不准他们再到河西来种地啦!”畜力秀才嘿嘿一笑问道:“先去和谁说?”三方豆腐说:“潘庄村老干辈分大,是族长,告诉老干,叫他通知潘庄村就得了嘛!天成,天成,你可得,你可得杀毒点,不,不中,老干是个,是个小蛋抱的,估摸他没气儿”。三朝元老炒豆似的对畜力秀才说。

    畜力秀才奉了二杨广之命,到了老干家,坐在长板凳上正在斗着小脑袋寻思怎样开口说,老干便先开口问:“天成,来干点什么?”畜力秀才的嘴皮像是二片枯树叶被风刮的那么忽闪着,说:“潘老干,我来告诉你件事,咱俩可别伤和气。”老干拦住了畜力秀才的话说:“嗳,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老干是个有求必应的软心肠人,有什么只管说吧,没有什么不中的!”畜力秀才笑着说:“是啊!你是个出名的老好人啊!不过……不过……”畜力秀才一想,和他转弯摸角的干什么,干脆直说算了,就说:“杨庄决定,潘庄被水冲到河西的地,根据隔河不找地的规矩,冲到河西的地归了杨庄啦,不准你们再到河西种地啦!”畜力秀才说完了,心里想,老干一定能照办,但又不放心地说:“潘老干,这事就在你身上啦!你是老尊长,头顺尾跟呀!”老干一听冲到河西的地不归潘庄了,自己河西的几亩地也完了,心像迸出来似的想:“再给霸了这点好地去,吃什么!这不是得饿死吗?”从来不生气不说绝后话的老干想到这里气恨恨地说:“天成呀,您这是杀人啊,这样做潘庄的人就不用活啦!真这样打官司吧!”老干说到这里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畜力秀才碰了一鼻子灰,气得他脸上的麻子变成了紫水碗,老鼠眼瞪得滚圆,厉牙厉齿地说:“好啊!好啊!潘老干愿打官司吗?让你头里走!文斗武斗你看着办吧!”老干叫畜力秀才一吓唬,浑身直哆嗦,心里想:“打官司哪里能行啊,”马上低声软气地哀求说:“天成,你别生气,刚才我说的话太粗了,惹你生了气。不过你可别领会错了我的意思,咱们可别伤了和气,我是怕潘庄的人不会同意的。”畜力秀才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看老干吃硬的老实了,心里想:“哼,到底半天把他看透了,好吧,你吃硬的我就给你硬的吃!”畜力秀才把嗓门拖的溜长,说:“潘老干,这件事成不成就在你啦!反正俺杨庄只对你一个人说话,打官司也好,动武也好,全看你啦!”潘老干的儿子是个念了几天书的中学生,因为在校领导罢课被开除回家,他聪明,正直,敢斗。名叫天生。他见畜力秀才太欺负人,气得皱紧了眉头走到畜力秀才面前,说:“杨天成,俺爹也末惹你,你在俺家放什么嗓门?再说,隔河不找地,你在什么法上找的凭证?难道说,国法是你定的不成?”畜力秀才看着潘老干吃了硬的老实了,心里正在暗暗地高兴,没料到天生顶上这一套,老鼠眼乱瞌了一阵,说:“熊孩子知道什么,你懂个屁!你如懂道理还不会被中学开除呢,早啦!你翅膀都还不硬呐!”天生一点不示弱,和畜力秀才嚷了起来。

    圆月刚被天上的鱼鳞云蒙的花花答答的,像是生了麻子的脸。老铁妈和小玉踏着淡淡的月色回家吃晚饭去了。格子还是在那里闷闷地从地里向外抛被洪水倒进地里的粗沙乱石,累得满头大汗,焦急败坏地骂道:“该死的白龙,你给我弄了这一地熊石头,我得什么时间才能挑出去?”格子累地烦了,把个担子一扔,说:“去你妈的,不干了。”穿上上衣挑着担子就往家里走,不多时,走到白龙庙前。格子骂道:“熊白龙,你给我把地弄坏了,我掀你的庙去。”于是他怒冲冲地进了庙。像疯子似的指着石像骂道:“像个什么东西!你为什么把我的地掀到河西崖去啦?你为什么给我弄一地石头?我怎么得罪的你?你说,你赔我的地!”格子越说越生气,举起一块碗口大的石头照石像就砸,并又说:“别人怕你,我是不怕你的,我非把你个坏家伙砸老实了不行。看你再敢坏。”

    柱子把被洪水冲倒的高梁扶完了后,天已昏黑了,急着回家吃晚饭,低着头走得很急,不大时到了白龙庙跟前,一看白龙潭里的水黑澄澄的,水中不断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觉得有点怪阴森的,急忙挽起裤腿就要过河。忽然听到白龙庙里有人说话,站着仔细听:“我打死你这坏家伙……”是格子的声音,忙喊道:“格子?”柱子喊着登上白龙岭。格子一听是柱子,指着石像说:“又来和你算帐的啦,你等吧。”柱子进了白龙庙,格子就说:“我在管教这个熊白龙,我叫他赔我的地。”又说:“你教他赔俺大妈。”柱子叫格子一提,想起了亲爱的妈妈,心里一阵不好受,就说:“俺爷爷说你是活神,你为什么单做害人的神?格子说;你和他罗嗦什么,就砸他这个狗日的。砸,砸!就是要狠狠地出出气。”柱子才要去用石头砸石像,一想,当年潘来明扔了一块石头打了白龙庙,叫大阎王罚了五块银元,被逼得吊死了,心中又害怕了,忙对格子说:“快走吧,别在这嚷嚷了,叫三朝元老、二杨广他们看见了要罚钱呢!”格子说着就出了白龙庙。可是格子觉着未折过恨来,又指着石像说:“你叫我肩头受罪,我叫你鼻子遭罪。”说着忽地脱下裤子,在石像前“忽隆隆’屙一滩大屎,格子提起裤子回头一看,黄绚绚的,一滩屎热气腾腾的冲向了石像的面部。格子提好裤子向外走时,又回过头来说:“我再叫你做坏事!”

    格子和柱子哈哈笑着进了村,才要和柱子分手回家吃晚饭,听着天生家吵嚷嚷的,格子拉着柱子的手说:“走,到天生家看看他在和谁打架?”二人跑颠颠地进了天生家。天生一见格子和柱子来了,说道:“格子你刀把上的地不该是你的啦”格子毛毛愣愣地说:“那个狗养的说的?他凭什么”畜力秀才气地小眼斜瞅着格子张口就骂道:“兔羔子,你怎么骂人哪?”格子头一歪说:“谁骂人?你为什么霸人家地?”畜力秀才骂道:“小铁骨头我就不和你说,和你说还不如和狗说!”格子反击了:“日你妈,畜力秀才你的嘴会骂人,我的嘴就不会骂?”畜力秀才气地酒糟鼻子直打“吭”。畜力秀才的这个外号虽然南北驰名,但他本人亲自听见这还是第一回。畜力秀才觉着比骂了他的祖宗三代都恼火,立时厉牙厉齿地骂道:“小铁骨头你敢骂我?好啊!好啊!”说着走到格子跟前小手举起来照格子就是一耳光。第二次才举起手还未落下,柱子过去架住畜力秀才的手说:“怎么打人哪!”格子趁机举手朝着畜力秀才的脸“光赤光赤”的一连就是四、五耳光子,最后又狠狠地朝着畜力秀才的小肚子上踢了一脚,说:“我叫你不讲理!”畜力秀才的麻子脸上立时出现了许多清晰的手印子,他觉得脸热辣辣的冒火,捂着肚子一边哼呀着,一边还在施威风地说:“好啊!好啊!你们反了,还敢打人!”赶忙跑出老干家。

    老铁妈冒冒失失正向老干家奔,想去听谁在吵架,畜力秀才捂着肚子,撞了老铁妈一个趔趄,老铁妈骂道:“死鬼,你奔丧去呀!”畜力秀才手指着老铁妈说:“母夜叉,老铁骨头,你看你的小铁骨头打的我吧,我可不能算完。”柱子、格子、天生走到老铁妈跟前气呼呼地说:“大妈,你说他多不讲理,霸了河西的地去,老铁妈一听气得机关枪似地说:“杨天成,你拿把刀把潘庄的人都杀了多利索,你是打心眼里不让俺们活啦!”畜力秀才见到老铁妈心中就有点打怵,他知道老铁妈不是好惹的,可是叫格子打得脸上火鲁鲁的,一见老铁妈火冒到头顶,就说:“铁骨头,你看你儿子给我的脸打的吧!今天姓杨的高低不能算完。”老铁妈拍着大腿,跺着地说:“杨天成,你霸河西的地比登天难。”畜力秀才跟着说:“没空和你磨牙,有种的河西见”说着匆匆就想溜走。老铁妈吵豆似的说:“杨天成,你死了那颗心吧,你要能霸了俺哪块地去,除非旗杆发芽狗长角!潘庄管谁肯了我不肯,除非把俺一家三口都杀了,不然你就别想!”老铁妈一上了火,说话就爱拍着腚片乒乓响,今天又火了,脚跺着地,嘴里喷白沫,喷了畜力秀才满脸一鼻子。潘庄的一些年轻人叫老铁妈吵得胆子也大了,都一齐嚷着说:“欺人欺到家了!”也有的说:“不行跟他们拼了。”老干也豆腐渣发了跟着直咋呼。

    圆月当空,层云不染,在潘老干门口的人黑压压的一片。老铁妈见畜力秀才溜走了,站在老干的门口的石台阶上号召说:“老少爷们!你们说咱们敢不敢到河西去种地?河西的地再叫他们霸了去,咱们得饿死呀!我看和他们拼了!我虽是个妇道,我明天敢去种地,你们大伙敢去不敢去?”潘庄的人也不知从那来的那么大的劲儿,嚎的一声说:“敢去!老铁妈上哪,俺上哪!”老铁妈一看人心很齐,劲头也挺大,就又说:“不怕死的年轻人,明天一早到关帝庙前集合,咱们去试一试二杨广的威风!看一看他们敢不敢把咱们打死!”人们嚷着才要散,潘老干从人群中走出来说;“爷们,先别散,俺有话和您们说,格子妈要领大伙和杨庄去动硬的,我看咱大伙思量一下,打出人命来怎么办?打伤了人谁负责?我看还是大伙思量一下,凑几个钱去和二杨广打官司好不好?”老干刚说完,老铁妈立即按住气说:“不管谁拿钱我也不拿,我是不走打官司那条路的,我才不去花那个冤枉钱!钱咱全村绑一块也没有人家二杨广的一根汗毛粗!要挖门子咱们也没有门子挖!”柱子也跟着嚷着说:“对了,钱流出南门去也不往那里送,以前咱们花的钱不少啦,管了个啥用?”老干把衣服松一松气愤地说:“孩子们,别毛楞吧!依着我的话牢靠些啊!我活了这么大,和杨庄斗了几回,吃亏的全是穷人”老头子说着把膀子上的衣服忽地脱下来说:“你们看,我膀子上的疤就是证据!这疤就是他们给我打的!”接着又从人群中跳出一个老头,胡子也全是青一色得白。他说:“你老干爷说得对!上面不能不讲理,打仗咱们要吃亏呀!”你看老干爷的膀子就是杨五柳给他打的,他就是吃了倔强的亏呀!”柱子爷说完了又向人群看了一眼道:“别光瞎犟呀!”

    潘庄的人分成了两种意见:老头子们主张文斗;年轻人主张武打。谁也未说服谁,最后做个双管齐下的决定:由老干拿着几家凑的一千元到区上告状;另有老铁妈带着些年轻人去武斗。

    五、群奸聚谋

    杨半仙半月前因老伴得了个急性肠胃炎,又屙又呕,认为老伴一定是叫白龙神见了怪,便给老伴许了白龙神的愿。由此,老伴的病也算好了。今天到了还愿期,因为半仙从来对神不失约,虽然他忙了一天,累得白毛汗随脸流,还是连饭也未顾得吃,带了香纸就到白龙庙还愿去了。

    杨半仙出了村,原野昏沉沉的十分寂静,茫茫的穹苍挂满了片片的乌云,鸨鸟亮着沙哑的嗓子在乱奏怪调,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像个萤火虫,除了在乱坟岗周围的鬼火在半仙的眼底闪来闪去外,什么也望不到了。半仙对这些景象并未注意,他很安然地边走边想:“我哪儿都对得起鬼神,鬼神不会缠绕我。”半仙不急不忙的进了白龙庙,点着香纸就磕头。头刚一落地,半仙就觉着地又粘又凉,而且又臭。半仙想:“什么东西?”半仙站起来做了个揖,臭味越发往鼻子里钻。用手摸了下头,觉着沾了一手。半仙还未想到这是黄大粪,急急地走到村头,望见了杨家祠堂里明灯蜡烛的,又走几步,听着有笑闹声,心想:“谁在祠堂吵闹什么?”半仙走进祠堂一看,东间屋是些会首和富人,西间是些年轻毛楞鬼。半仙想:“到富人那里问问去。”于是,他就匆匆地向富人那里走去。这时,畜力秀才慌里慌张地出去小便,走急了和半仙碰了个满怀,把畜力秀才撞了个趔趄,畜力秀才疼的狠狠推了半仙一把说:“老神仙毛楞什么?碰得我头好痛哪!”畜力秀才摸了一下自己的头,觉着沾咕唧的臭人,朝半仙头上一打量,只见半仙眼眉以上地方粘着黄绚绚的一块人粪,就说:“老神仙,你在哪弄了一头屎?你看你碰了我这一头,沾了我一手!”“啊?”半仙警疑的说:“谁天胆!敢在白龙庙里屙屎?我到白龙爷那里还愿,一磕头就觉得凉森森的臭人!他妈的谁敢这样大胆,翻天啦!”调皮鬼小甲对铁弓说:“半仙叔叫白龙屙了一头屎?”铁弓哈哈着说:“白龙会屙人屎啦!”畜力秀才瞅着二杨广等人说:“野种们反啦!敢作践白龙神啦!这准是铁骨头的儿子们干的,别人不敢!”二杨广气的大眼白瞪着恶狠狠地说:“捉来揍死他!”三朝元老嘴里像是含着驴粪蛋子似的连续咕噜着说:“罚他钱!罚他钱!不是不能管好他!“畜力秀才又说:“潘庄自从出了这三个小奸兔子,他们什么都敢干!”二杨广问:“都是谁呀?”畜力秀才说:“一个是潘老干的儿子天生,念了两天半中学就会施黑劲,半点不像潘老干,一个是铁骨头的儿子,天不怕地不怕,没有不敢作的祸,再一个叫柱子,他和铁骨头的儿子管多不拆群,什么都敢干。”三朝元老又接口说:“罚!罚!就是罚!罚他些钱,指教指教些小奸狗子!”三方豆腐老婆嘴一撇说:“初生的牛犊子不知道老虎的厉害,叫些小东西知道知道!”又说:“天成,明天你领人到河西岸等他们,不用管一过河就打,别打死人就行!”二杨广朝着年轻的楞鬼说:“一见面就打,打死活该,出人命有我”三朝元老说:“打跨奸狗子,晚上回来我请你们吃好饭,谁不出劲我就罚你们钱!”二杨广接着三朝元老的话说:“快去传达各户,谁不去打奸潘罚谁跪祖先。”三朝元老又说:“还得重重的罚钱。”畜力秀才小酒糟鼻子连续打着“吭”说:“日他妈,我打不回奸潘去,我连杨也不姓啦!”三朝元老头点着说:“河西的地不上咱地亩上,我就不是个人啦!”二杨广说:“打到天边也得依咱隔河不找地的法律办!”杨半仙听了二杨广等人的话,也想插嘴说几句,但见二杨广不愿意答理他,气地他扭身就向家走了。他心里想:“这些人真不像话!凭自己碗里的大米饭不吃,为什么单夺人家的糠菜吃呢?唉!反正他们是叫财迷了心!”半仙想到这里,喘了口粗气说:“老天是不会饶他们的!”

    杨半仙回了家,见了女儿素花就问:“小嫂,你念的洋学堂的书上,有没有隔河不找地的规矩?杨子俊他们想把河水冲到河西的潘庄的地不给人家啦,这能行?官司打起来上面能依他们?”半仙又说:“唉,潘庄铁骨头的儿子把杨天成打啦!这准是潘仁美老奸贼下了凡,脱生了铁骨头的儿子。还有,老干的儿子,平常会说会道的,很机灵,可是他也敢骂杨天成!哎,不愿别的,准是老奸贼的阴魂不散,还在施劲啊!”又说:“明天老干的儿子、铁骨头的儿子准会被打得不轻。”素花知道爹爹说起话来没有个完,就截断半仙的话说:“爹,你听杨子俊他们瞎说,那有隔河不找地的法令?”半仙老眼一瞪说:“是啊,大清法律上也没有啊!唉!做事太绝了天理不容啊!当年诸葛亮用了绝后计把司马父子引在葫芦峪里,眼看就把司马父子烧死了,谁知天不容诸葛,一场大雨把火浇灭了。从这,诸葛亮才知道天不灭司马……”半仙还在嘟噜着说个不停,可是素花早已想别的去了。素花想:“天生呀!你怎么单得罪哪些吃人的狼呢?你若叫他们打伤了可怎么办?……”素花越想越替天生害怕,决定今晚得去告诉天生。但又一想:“这么黑咕隆咚的半夜里,我怎么敢去呀?可是若不去,天生准得吃亏,吃了亏,我……。”

    素花和天生从小学就在一块读书,又一块升了中学,到了中学二人关系越来越密切,不知不觉天生干什么,素花准跟着干,天生领导罢课,被开除中学,但素花仍然爱天生。素花越想越怕天生吃亏,自言自语地说:“我不能那样!去!豁上了,素花趁着半仙上炕睡着了,便偷偷地上了潘庄。一路上,素花吓了一身汗。到了天生家叫开门,摸了下头上的汗,对天生说:“天生哥,你快跑吧!明天俺村杨子俊他们要打你和格子,”又说:“柱子也在内,你们快躲了吧!”素花说完了,天生就送素花回了杨庄。

    天生得了素花的信,想了一会儿,决定去和柱子、格子商量一下,披上衣服就走了。柱子和格子在家里和老铁妈闲谈的正热闹,他们正在听老铁妈讲畜力秀才的故事。老铁妈说:“人为什么能叫他畜力秀才?就是因为他做的那些事草棍都挑不起来!你们别看他长的那个样子,他是一辈子没做一点人事儿。晚上他装他儿子上媳妇的炕,叫他儿媳妇打了顿巴掌,这还不说,闺女他就不给她找婆家。他闺女四光棍小时候是个好闺女,说句话脸红到耳朵后。给他提媒的挤破了门,可是畜力秀才就是不给她应。他总是嫌人家穷,今天挑明天拣,可是给他闺女提媒的人总是不见少,有一天畜力秀才进家一看,来了三个给他闺女提媒的。你看畜力秀才多不是人,开口就骂媒人道:“妈拉个X的,有个闺女就都看跟去啦,今天这个钻撤钻撤,明天那个来钻撤钻撤,告诉你们说吧,你们就死了心吧,反正俺闺女三年不嫁啦!”格子眼一瞪,笑了笑说:“噢,杨庄的闺女三年不嫁啦?”“老铁妈答道“那是叫人们传的扩大了范围。”柱子又晃着老铁妈的膀子说:“大妈往下再说畜力秀才的故事。”老铁妈理一下头发,又说:“畜力秀才做的些不是人的事三天三宿也说不完。就说四光棍的婚姻吧。一直拖到四光棍三十多岁了,还是不给他应亲,气得四光棍得了痴病,大年‘午景’里脱的上下无根布丝丝,爬到供祖先的桌子上,盘个腿像个木头人一样,畜力秀才进家一看,当他祖先大显魂,才要跪下磕头,四光棍跳下桌子抓住畜力秀才的手不放,一口一个郎君叫。畜力秀才好歹把四光棍拖上了炕,干脆当成恶鬼进了家,找了一把桃树枝子东间抽西间打,可是四光棍还是乱跑乱道的。”格子柱子听到这里,哈哈笑着说:“四光棍那是想汉子想痴啦!”老铁妈嘴一哝说:“可不是,四光棍打那起病了一年多,病好了以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不管见了什么人都是自来熟,缠缠磨磨的不撒手,说起话来没个够,笑起来没个头,没有说不出嘴的话来,天长日久,她不管老小,谁和她来她就和谁来。“格子打趣地说:“那不成了有求必应了吗?”柱子说:“可不是怎么的,人家给她起的另外一个外号就叫‘有求必应’嘛,她家还叫光棍堂呢!”老铁妈说:“四光棍这个外号是最后起的!”格子说:“畜力秀才这个狗日的原来这么坏,早知道我还狠点儿揍他。”

    三个人谈得正热火,天生匆匆忙忙推开老铁妈的门就说:“你们别在家没事啦,”老铁妈说:“什么事大晾小怪的,”天生望着柱子和格子说:“人家杨庄的人要把咱三个揍死,他们说就咱们三个坏。”格子眼一瞪冒火地说:哪个狗养说的?”天生说:“畜力秀才说的。他还说白龙庙里有滩黄屎是你屙的。”格子说:“怕他个鸟!”老铁妈说:“孩子,不用怕那些狗养的,一切有我,我早看透了二杨广和畜力秀才的本事啦,只要咱潘庄穷人齐了心,咱们怕他?”柱子干脆地说:“天生,我看透了,反正这场仗非打不行。今晚咱们先把咱村的青年小伙好好联络联络,明天和他们干。”天生又说:“柱子,咱们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吧,眼前咱是斗不过他们呀!”格子眼一瞪说:“怕他!二杨广也长两只手,咱们也有两只手,他有嘴,咱门也有嘴,他要动手。我们就还手,他动口我们就动口,怕他个吊。”老铁妈也说:“不怕,有我。”柱子附和着老铁妈说:“不要怕,打出人命,咱们就投解放区当八路去。柱子说:“嚷嚷有什么用,咱们马上去和些年轻人联络一下,”老铁妈又交代说:“明天二杨广这些狼来了,狠狠地教训他,叫他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

    六、潘杨大战北沙滩

    天亮了,人们又迈进了新的一天。早晨,毛毛细雨下个不停。潘庄一些年轻人饭吃的特别早,一百多人,从关帝庙前向沽河西岸进军了。毛毛细雨把潘庄的小伙子洗浴得更加威武魁伟!他们有的拿着大粗棍,有的带着锨和锄,也有的拿着棍子、扫帚之类的打具,个个都雄纠纠、气昂昂地像个杀敌的勇士。

    老铁妈走在最前头,格子、柱子、天生紧贴在她两边,像是三个警卫员。杨庄的人马也早列队挺枪的排在沽河岸。他们的阵容摆得有点像古代两军作战的气势,在一棵茂密的大洋槐树下,放了一条凳子还有几把太师椅,二杨广胖得像只肥猪,和又高又瘦脸又长的三朝元老坐在太师椅上,畜力秀才等人围着二杨广乱转,这棵洋槐树下好像个临时指挥所。

    杨庄的一些年轻小伙子,叫雾露雨淋的湿漉漉的,一些年轻小伙子正在围着铁弓和虎子摔跤。二人摔得难分胜负,小甲张个嘴喘着粗气跑到树根下说:“来了!来了!人不少哪!”二杨广站起来向东一望,只见老铁妈连裤管末挽,穿着鞋踏着河水,扑塌扑塌地过了河,在她后面跟着一大片小伙子,都提着棍子扛着锨,昂着头一点不害怕的样子过了河。二杨广把畜力秀才叫到身边说:“天成,你去领着打,”畜力秀才像是接了圣旨,他两小腿一溜风似地跑到杨庄青年跟前对他们说:“来,跟我来,叫潘庄的穷小子们知道点厉害。”说着,小巴狗腿拿的飞快向东跑着,小手擎着不住地喊:“听我指挥,不要怕潘庄那些穷小子,咱们大杨庄的人,不怕他们。”跑到虎子等人面前又说:“我说打,你们就动手,别松了劲呀!”小伙子们没出声。畜力秀才又向潘庄的人喊道:“嘿!自古隔河不找地呀!河西的地不姓潘啦!”“日你妈,不听你那一套,我们种自己的地!”潘庄的小伙子齐声喊道。格子气愤的骂道:“畜力秀才,我们不听你兔子叫!”双方骂着走对了头。老铁妈没等畜力秀才走到跟前,挽了两把袄袖子,手指着畜力秀才说:“杨天成,咱别话不用说,叫俺种地没有事,不叫俺种地你就把俺潘庄来的这一百多口子挺当吧!”潘庄的这些小伙子昂着头瞪着眼嚷道:“凭什么不让种地?你土匪呀!”杨庄的年轻人,有的在看光景,有的在瞧热闹,畜力秀才本想一见面动手就打,一看潘庄来的这些小伙子生龙活虎楞格姿的,心里就打了几分怵,又一想:“打蛇先打头,”因此,畜力秀才手指着老铁妈说:“你这个吃了老虎胆的铁骨头,我知道你难缠,你欠子俊地租份抗着不交,你还说这样的话,今天非要你的命不行。”畜力秀才心想打了铁骨头,其他毛毛毫毫的人自然也就散了。于是,畜力秀才一把抓住老铁妈的袄袖子说:“铁骨头,给你脸你不要。走,见子俊去!”老铁妈毫不畏怯地像炒豆一样快地骂着:“杨天成,别说见子俊,见驴俊马俊那个我不敢去见?上天咱们手扯手,我决不怕你。你松手别撕破你老妈的袄!”

    老铁妈又像给潘庄的小伙子下了个命令似的说“种地去!”畜力秀才小头一摔搭,厉牙厉齿地说:“铁骨头,你是不是想挨揍?”畜力秀才又瞅了杨庄的年轻人一眼说:“统统把这些小子赶过河去!”畜力秀才下完命令,把老铁妈一拉一个趔趄地向西拖。格子一见畜力秀才拉着他妈差点伤了,跑上去照着畜力秀才的小肚子就是一脚,把个畜力秀才踢出足有三步多,并说:“日你妈,你怎么打人!”畜力秀才被踢得捂着肚子叫唤着说:“打呀!打呀!野种撒野啦……!”畜力秀才一个劲地催阵,杨庄的小伙子就是不动弹。他们只是对潘庄的人说:“快回去吧!”潘庄的这些年轻人就说:“你们干涉不着,我们种自己的地。”二杨广一见畜力秀才吃了亏,就对三朝元老说:“天成挨打了,你快去领着打去!”三朝元老长脖子向外一探,机枪嘴开了火,叫唤着:“潘庄的穷小子,反了,反了。你们给我打,给我快打!不打我罚,罚,我罚你们钱!”三朝元老只是跛子打围,光喊不向前。两村的小伙子却越凑越近,开始时你拥我一把,我抗你一膀子,并互相对骂着。性子急的格子偏又遇上火辣冒性子的铁弓,两人三捆两挫的就打大了。格子骂道:“日你妈小刚子,我们种地和你们有什么关系?”铁弓往手掌吐了口唾沫,两手一搓说:“日你娘,谁叫你提俺爹的外号啦?我非揍你不行!”格子说:“你吹!”这时,铁弓朝着格子头顶就是一拳头,格子两只大眼气得冒了火,朝着铁弓的头就是一棍子。铁弓一闪,举起锄头就砍格子,……潘杨大战从此就进入了激烈的阶段。先是虎子一棍子打倒了天生,杨刚又被潘庄打劈了手,杨子春打破了潘光成的头……。不大一会儿,很多人被打得有皮无毛、血糊糊的,骂声、哭声;叫声、锄头声、镐头的撞击声响成一片,把个沙滩扑腾的沙飞尘扬。虎子把天生打倒后骑在天生背上,像武松打虎一样用拳头捶天生的头,却没提防格子正好跳过去朝着虎子头上就是一锄头,虎子立刻从天生的身上倒下来昏了过去。杨子春一见虎子被打昏了,不成声地喊叫:“虎子被打死了!虎子叫潘格子打死啦……!”格子一听杨子春在那里乱叫唤,暗暗地骂道:“独眼龙你叫唤什么”骂着,抡锄头朝着杨子春砸过去,吓得杨子春拔腿就跑。格子未打着杨子春,拾起锄头回头一望,见畜力秀才领着杨庄几个年轻小伙子把柱子围住了,格子像个小疯老虎一样,举着锄头朝着畜力秀才扑了过去,左一锄头,右一锄头,横冲直撞,一把锄在空中闪来晃去像只银蛇,打得畜力秀才捂着头就跑。可是畜力秀才小巴狗腿拿的光急不快,后腿上挨了不少锄头。其他些小伙子见畜力秀才跑了,也吓得散了伙。格子打散了畜力秀才的这伙,给柱子解了围,就对柱子说:“快去救俺妈去!我去打三朝元老那个狗养的。”说完了,格子举起锄头朝着三朝元老扑了过去,并骂道:“机枪嘴,你不用叫唤。”格子转到三朝元老背后,举起锄头朝三朝元老的头就砸,并说:

    “我叫你再叫唤。”三朝元老无意闪了一下,再加上格子使猛了劲,末打中,锄头打在一块石头上,砸的石头冒起火星子。三朝元老一回头见格子半截锄板又举了起来,吓得他拔腿就跑,并叫喊着:“救命呀!救命呀!”格子猛追着三朝元老跑,把三朝元老打倒在地上,脚蹬着他的背,边打边骂道说:“你再敢不敢欺负穷人啦?”三朝元老一个点的求格子放了他,说:“我有天胆也再不敢欺负你们了,你不打死我,我什么都答应。”老铁妈正那里和二杨广吵骂,正在这时伪乡长孙虎生来到北沙滩,孙虎生对空打了几枪,喊道:“潘格子打死人了,给我带走,其他人回家去,再不听我就开枪了。两村人停止了打斗各自散开了回家了。老铁妈和格子被绑了押到杨家祠后,孙虎生、二杨广等人围着,问一声,打一下,可是老铁妈一个点的骂,一句软话也不说。气得畜力秀才卡着腰,脚蹬在方桌层子上说:“我日你八辈妈,我今天如打不熊你这老铁骨头,俺连杨也不姓啦!”骂着,一根棍子朝着老铁妈不管是腰是腿一个点落,并说:“你再敢不敢来种地啦!你再敢不敢过河来找地啦!”老铁妈被打得头上的血流到脖子上,银灰色的头发被畜力秀才撕得遮住半个脸,有气无力地骂道:“你们这些驴种,我有气就来种地,你除非打死我!”畜力秀才的麻子脸气得墨紫,骂着:“我打死你这个老母狗子!”说着又打。老铁妈一个点地骂。二杨广被老铁妈骂得围着老铁妈来回狂走,攥着拳头敲老铁妈的头咬牙切齿大骂:“我今天非给你点厉害看看。”二杨广从畜力秀才手里接过棍子打一下说一句:“我看你的骨头是铁的还是钢的。”老铁妈被打得放下一堆,提起一堆,气儿只剩下一丝丝,但她还在骂,不过骂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了。三朝元老说:“我还未解过限!她还骂,还骂,我打,我打……。”三朝元老又朝老铁妈打了一顿棍子。

    这时三方豆腐一步闯了进来说:“你把个臭老婆子打死了有什么用?打死人得打人命官司呀!叫她知道点厉害就行啦!和这么个煮烂身子煮不烂嘴的臭老婆子斗,不值得。”二杨广听了三方豆腐的话,才叫格子背着他妈走了。

    格子背着他妈走到杨庄大街上,老铁妈又醒了过来了。她刚睁开眼,就又大骂起来,而且越骂越厉害,越骂越难听,她先把二杨广上三辈下三辈骂了个遍,以后又把二杨广和她的小妈调情也搬了出来。气得二杨广大眼一白瞪,对畜力秀才说:“给我拉回来,一棍子敲死她,我豁上二十亩好地打个人命官司了!”三方豆腐手摆了一下,头摇了二摇说:“叫她骂去,人还有骂死的!”二杨广听了三方豆腐的话才让格子背着老铁妈回了家。

    七、黎明前的黑暗

    一九四三年深秋。

    秋风吻着凋零的枯草,摇着枯黄的桠枝,败叶不断的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枯枝,黄叶落在黄土地上,便发出瑟拉拉的悲涕声,默默无声的老鸦,立在死人坟上一动不动地在默想,在打盹。潘庄村的潘老干拿着村中人凑起来的一千元,天不明,就去见国民党区长,不料,末见上。就又去找到了沽河乡乡长孙虎生,潘老干见了孙虎生,先把二杨广如何霸占潘庄河西的地述说了一番,说完了后,潘老干仍不放心,又把一千元钱递给了孙虎生。孙虎生一见钱,心里就凉了半截子,他想:“这好干什么?连二两大烟土也买不出来,能够我几天的开销?”孙虎生想到这里,理也末理,只是淡淡地说:“拿回去吧,等我去处理。”老干渐渐影影地向孙虎生行了个礼就走了。

    孙虎生对潘杨两村的纠纷很感兴趣,心里想:“这是块甜差事,一年遇不几次。他星夜赶到杨庄。三方豆腐对孙虎生的心思很清楚,把孙虎生叫到家里,又是大烟又是酒,又送上壹万伍仟元,最后三方豆腐又说了些奉承话。孙虎生见了钱,马上把潘庄河西的地归杨庄的事大包大揽了下来,并又包下了一定把潘格子和柱子整治一下,叫他们出打坏杨庄人的养伤费。

    晚饭后潘庄的人点起灯,在等孙虎生来处理问题,杨庄派人来叫老干到杨家祠堂去。老干赶到了杨家祠堂一看,孙虎生一张又长又瘦的脸,简直像是块黄纸。身躯又细又长就和神话里说的高腿鬼一样。老干觉得阴森森的,唯唯诺诺地向孙虎生行了个礼。孙虎生还没等老干说话,就板起了面孔说:“老干,你儿子私通八路你可知道?”潘老干吓坏了,用哭哭啼啼的声音向孙虎生辩解说:“孙乡长啊!我儿子可没有私通八路啊!”“他妈拉个巴的,我看你是装糊涂。”潘老干继续哀求似的辩解说:“乡长啊!我儿子哪敢私通八路啊!”孙虎生眼一瞪,提高嗓门说:“潘庄这次组织人和杨庄打杖,就是你儿子奉八路的旨意搞的!”老干哆嗦着说:“乡长啊,我儿子实在没有私通八路啊!”孙虎生“嘭”地把桌子一拍说:“你还敢包庇你儿子,你也是私通八路!”站在一旁的畜力秀才两手插腰,小眼瞅着老干说“哼!你当咱孙乡长不知道哪!你们潘庄私通八路的还不止一个呢!你儿子是个头。”孙虎生又厉牙厉齿地说:“你儿子在中学读书的老师是共产党,已经被抓起来啦!他把你儿子都供出来了。”老干吓得浑身一个劲的抖,站都站不稳了。孙虎生又说:“回家走快把你儿子送来,如果不送来,就抓你去顶罪”老干哭着哀求着说:“乡长啊,我的儿子没有私通八路啊!是冤枉的啊!”泪雨点似的向外滚。老干的求饶不但并末感动了孙虎生,反而更惹火了他,孙虎生一扭脖子上了正题,说:“老干,还有一件事,就是潘庄被水冲到河西的地我决定归杨庄了,再不准你们胡闹,谁不服叫他来见我。还有,打坏的人叫柱子、格子包养伤费,你告诉他们去。”老干一听官司输了,地也完了,儿子又被咬出私通八路,心像迸出来一样,眼泪向外直流,连走也不会走了,只是哭淋淋地喊道:“孙乡长啊,你别这样啊!你别这样啊!这样我就活不成啦!”孙虎生看都没再看老干一眼,将瘦长身子一扭,就到二杨广家去过大烟瘾去了。

    黑暗的秋夜,死一般的沉寂,无声的秋风吻着老干的刻满忧愁皱纹的老脸,老干在大街上直呆呆的想了一阵,才回了家。一进家,未向天生说一句话,扒在炕沿上就不成声的哭。天生对他千劝万劝,老干只是一句话:“反正不能活啦!”又向天生说:“天生快逃命吧,你被咬出私通八路,他们马上要来抓你来了!”天生安慰他爹说:“爹,别怕,就是咬也得拿出根据来。”老干说你老师已经被抓起来啦,是他把你咬出来的,你快跑呀!天生听了他爹的话,晚上和柱子格子商量了一下,当晚就跑到八路军根据地去了。老干三天以后被孙虎生抓去关押了一个多月,放回来逼着他去找天生。

    柱子被罚五百元养伤费,爷爷天天埋怨柱予出去闯了祸。柱子不服气地说:“不和这些坏蛋斗,这些坏蛋就能斗死咱,你不斗他们,他们就斗你,再不斗,我们就非叫他们逼死。老铁妈敢和他斗。”爷爷气得银色胡子直颤,骂道:“杂种!你敢比他娘们!你老铁妈是九滚十八跌跌出来的啦!你敢比人家?鬼子汉奸打得她屎尿一裤筒都没治出她一句软话,你单比他娘儿们,人家天都敢骂,神都敢打,你敢比!”柱子气得手挫着腮又对爷爷说:“还能叫他们把地白霸了去?”爷爷气狠狠地说:“看人家怎的咱怎的,咱随大流。”柱子气得把蹬在锅台上的脚向地上一放说:“你随大流吧!再随非饿死不中!”爷爷老眼朝柱子一瞪说:“天塌有高个子,过河有矮子,怕什么?反正不光咱自己!”柱子反驳说:“他们打人怎么办?爷爷气狠狠地说:“你在家他就打你啦!老虎厉害隔它远点嘛?你单到老虎头上捉虱子能不挨老虎咬?”

    柱子被爷爷骂得好几天不说话,只是皱眉锁额的,近几天又被二杨广要养伤费逼得走头无路了,没办法就躲了起来。光躲又有啥用?愁得柱子汤水不进,柱子爷也被气病了。柱子爷觉得山穷水尽的没了主意,没法只好找格子商量怎么办,二人的意见又不一致。柱子的意见是到解放区去,格子的意思在家混,不行偷着吃,反正不能饿死。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柱子到解放区去看看怎么样再说。柱子把爷爷托付给老铁妈照看着,自己在一天的晚上离开亲爱的爷爷和伙伴到解放区去找光明路去了。

    光阴易逝,不觉又是春尽夏回。一九四四年的春天,日本法西斯强盗接近末日,野蛮的法西斯强盗为了作最后的挣扎,在这块肥沃的土地上加紧搜刮钱财,支援他们的所谓“大东亚圣战”。曾经打着抗日旗号的胶东二十八个司令,都干脆拔了旗杆,打起了汪精卫式的青天白日旗,当了铁头的汉奸,抗日司令摇身一变成三鬼子了,喝人血比日本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居住在这块土地上的祖国儿女,陷在水深火热之中。如民谣:

    一等人在万第城吃、坐、穿;(万第投降鬼子的汉奸据点)

    二等人在区里专吃白面;

    三等人是保长专门贪污公款;

    四等人是甲长的孙跑孙颠;

    五等人是农户叫苦连天。

    这是人民深恨国民党的口头禅。沽河岸本是出名的渔米之乡,却已变得万分凋零,潘庄村是受到连年水灾,土地减少,捐税却日益俱增。要粮的条子像雪片似的飞舞,下至保长上至三鬼子司令,都可随时开捐,催粮催捐的保丁满街串,农民见了毛发耸立,光潘庄弃家逃到根据地去的不下五十户,潘庄村经过几次水劫,好地就算没了,剩下的都是些马蛇能拉断腰的石头地,每年的收成极为可怜,人们给潘庄的地编了爪顺口溜:

    潘庄的地明光光(指石头)

    种上小麦喝吨汤,

    种上谷子不吐穗,

    种上高梁一杆枪,

    种上地瓜不伸蔓,

    种上豆子收一筐。

    潘庄村成了一个荒上加荒,凉上加凉的的有名的穷村。人们给潘庄编的另一个顺口溜:

    提起潘庄光棍多,十家房子九家破。

    血汗成河流满坡,村庄成了狼子窝。

    走进潘庄村给人的感觉是一片阴森凄凉的景象,大街上野草丛生墙皮剥落,房屋、门巷倾颓,不论是春是夏,是白天是黑夜,听不到孩子们的笑声,大街上白天都能听到野狼的嗥叫,大片房子断了烟火,眼看潘庄村就成了国民党的模范村——无人区了。

    潘庄村几个月来被瘟神夺去生命的人不下四十个,村中孩子们的哭声、笑声绝了迹,老人的生命也像秋风扫落叶似的一刷刷得完了,在关帝庙前聊天的那帮子老头子像是下了市的果子看不见了。据说只剩下柱子爷一个了,看来柱子爷在人间也长不了了。

    小玉在今天的傍晚去送饭给柱子爷。柱子爷家里老鼠满地乱窜,屋内湿啦啦的,许多地方长出了嫩黄色的小槐树。小玉看到柱子爷脸上肿的蒙蒙亮,满脸就像刷上_行棕子油,白胡子沾的些粗糠菜,像结了冰凌,眼睛闭着,完全是个死人的样子。老人昏迷中想柱子想得直喊:“柱子!柱子!你快来叫爷爷再看你一眼吧!”小玉知道爷爷想柱子哥了,她把菜汤轻轻的放在锅台上说:“大爷爷,醒醒吧,起来喝点菜汤暖和暖和吧!”老人一听叫爷爷,以为柱子回来了,欢喜地两只老眼猛地睁开了,喊着:“柱子!柱子!来,爷爷看你一眼我可就闭上眼啦!”小玉把声音放地轻轻地,说:“大爷爷,我是小玉。”老人的精神立刻又没了,眼睛慢慢地闭上了。小玉又叫了一大气,柱子爷才又慢慢地睁开眼睛说:“好孩子,你伺候我,累坏你啦!我不吃啦,留着给你妈吃吧!我已经是不行的人啦!”老人说着又慢慢地把眼闭上了。小玉心里想:“老人完啦,赶快回家告诉妈妈去!”

    格子饥一顿饱一顿,终于也叫瘟神缠倒了。肚子肿的蒙亮,老远一看,简直就像快生孩子的妇女。据说,潘庄得这种病的死去三十多。格子也卧床不起了,老铁妈这几天东地掐一把穗谷,西地剥一个棒子,抚养着格子。可是自己由于缺嘴,瘦得活像根木棒子。可是她的精神还不减,仍骂天骂地整天不住嘴,遇着不顺眼的,不管是人还是畜生她都骂,甚至她见了沽河也都要骂几句。她见到沽河便总爱这样骂:“穷白龙,穷沽河,你也馍馍单向肉汤滚啦!”老铁妈好像每天骂几遍痛快些,因此,她每天的骂声总是不绝。

    柱子的西邻居小菊一家五口,有病的就有两对。不到两月,死去四口,剩下小菊一个不满七岁的女孩子,每晚在家寻爹喊娘的,老铁妈把小菊领到家里当闺女养着了。被愁云惨雾锁住了的潘庄,本来人们已经被饥饿逼的够呛,瘟神又偏偏的缠上了,真是祸不单行。

    格子病倒在床上不能动。家中吃烧全是老铁妈一天打食一天吃。找到什么吃什么。老铁妈最后终于拿起了讨饭棍子,小玉分担了拾烧柴的任务。

    新春的一个午后,娇阳放出暖融融的光线,小玉在这暖洋详的天气里,又背着破筐子拾柴去了。

    饥寒虽然折磨着小玉,但他那秀丽的容颜仍不逊色,瓜子脸蛋儿又白又嫩,双腮颜色如桃花,眼睛天真传神,再加上她那爱笑。爱闹的孩子气,像是一株在严寒中逞强的腊梅!

    小玉今天背着个破筐子东寻西找,半天没拾够做一顿饭的烧柴。没法,她就过了河,到了二杨广的山岚里。刚爬上树干,小玉看见来了一个像肥猪一样的家伙,鼓幽鼓幽地走了过来。小玉看清了是二杨广,赶紧跳下树,弯腰背起筐子就走。忽然两只大肥手捂住了她的两眼,接着二杨广把两只手一移,笑着说:猫儿!小东西来偷我家的柴,先别走!”小玉开口就骂:“坏蛋,离我远点。”二杨广看着小玉蜜桃似的脸儿,和她那发育起来的处女胸脯,他像饿狼见了肉一样,两只大眼直勾勾地望着小玉想:“这样的俊姑娘如果给她件好衣服穿上,准比三方豆腐强十倍。”大眼眯缝着呵呵笑着说:“小物件给你点好处要不要?”说着,大肥手就往小玉胸脯上抓,小玉气得骂道:“老混蛋,”照着二杨广又挠又打耳光子,并骂道:“二杨广,给我滚。”小玉气地满脸变成桃红色,脖上的动脉啪啪的地跳动,坚贞不屈的眼睛瞅着二杨广。二杨广疼得缩回了手,仍笑着说:“小东西你骂我,你打我。”小玉气得黑黝黝的眼睛紧盯着二杨广,看着他那被劳动人民血汗喂的又红又肥的大猪脸,和他那贼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瞅自己,气得一呼一吸的,背起筐子就走。二杨广看小玉弯下腰,大手抓住了小玉的筐子,说:“依着我,叫你有吃有穿,我还能叫你全家人不挨饿,叫你哥的大肚子病马上治好。”小玉骂着,照着二杨广的脸和手又撕又挠。二杨广叫欲火催的像只恶狼,两只手像是粘在小玉胸前一样。正在此时,三方豆腐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走了过来。她看见二杨广在调戏一个野闺女,心里想:“这个笨猪,我还是未管好他。”三方豆腐做了个假嗓,故意让二杨广听见,二杨广一听,是三方豆瘸来了,“倒楣,她来了乱套了!”

    二杨广不高兴地想。瞅了小玉一眼,大嗓门拉着说:“把我林子破坏了,我罚你钱。”三方豆腐走到二杨广跟前,照着二杨广就是两耳光子,脑门斗着说:“你吃一千口不嫌多,一个衣不遮体的野闺女你也看上了!下贱货。”二杨广用他那双肥手紧紧地捂住了挨耳光子的地方说:“你这干什么?你这干什么?小杂种偷树,我阻拦她,她还不服,你看她把我撕挖的,你照我使劲!”三方豆腐瞅了二杨广一眼说:“你当我的眼不管用啦!”小玉在一旁气得呼哧呼哧的喘着气,黑黝黝的眼睛射出锋利的光,像钢针一样刺着二杨广,骂道:“不是玩艺的东西。”二杨广说:“你看着小杂种,和铁骨头一个样,一点理不讲。”三方豆腐仔细的端详着小玉,心里想,怪不得笨家伙看上了,还真是个出挑闺女。看铁骨头就差远啦,真是紫泥湾里出荷花,这小东西捞到手,把她打扮打扮,拿她交个朋友!”三方豆腐想定了后,走到了小玉跟前,假装叹了口气说:“嗳,看穿的多可怜,这么大的姑娘连件新衣裳都穿不上,来,到我家我给你穿。”小玉想:“臊水狼没有给鸡打好主意的。”就说:“俺不要。”三方豆腐老婆嘴一撇说:“我这人就是心软,见了穷人,只要是我有的东西,我就给。”小玉说:“你有是你的,俺穷俺穿破衣服俺愿意。”二杨广大头摇摆说:“你看,这小铁骨头一点理都不懂。”三方豆腐又说:“别怕,到了我家,谁也不敢动你。”三方豆腐又向二杨广小声叨咕了几句,二杨广大头直点。表示同意。小玉心里更纳闷,心里想:“这两个狐狸想干什么?”三方豆腐向小玉靠了靠,软绵绵的肥手拍着小玉肩膀说:“咱们拜个干姐妹好吧?”小玉说:“不干。”三方豆腐手拉着小玉说:“别不好意思啦!走吧!”小玉把三方豆腐推了个趔趄,气狠狠地说:“谁跟你拜干姐妹?还不知你们安的什么心呢?”三方豆腐站稳了后,粉脸变得十分难堪,狐狸眼红漏漏的瞅着小玉说:“不知好歹的贱货,偷我的树还不讲理,罚你的钱给我栽三亩岚子。”三说两说,小玉就被三方豆腐和二杨广拉了家去,住了几日,就想把小玉献给孙虎生。孙虎生一见小玉就红了眼,一心要把小玉留着做个小老婆。因此,孙虎生一方面托媒去向老铁妈说,非搞个名正言顺,一方面又强留着小玉不放,把小玉扣在二杨广家里叫四光棍陪着玩儿。幸亏住了几天解放了,小玉才免遭孙虎生的毒手。解放的那天早晨,二杨广吓得把小玉放回家。

    八、天亮了

    一九四四年春天。

    初春的夜晚,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天黑洞洞的。躺在沽河岸边的村庄,显得格外寂寞,格外萧瑟。潘庄村的柱子爷刚吃过晚饭,独自坐在石台阶上,望着寂寞的天空,在默默的凝想。他想到三月前的一个黄昏里,一棵拳头大的红星落在潘家坟地里,当时他想潘庄不知谁又要死啦!他的料想中,老干死了。柱子爷今晚想到自己也快完啦了!长长地喘了口粗气,独人自语的说:“唉!死啦好!在这个世道里活着也无味,不如早死了利索。”柱子爷又想到潘庄全村的人,总之他从一个个的人想起,一直想到天地间的一切。才要回家,忽然听到“夏侯渊哪!夏侯渊!你这老儿……”柱子爷仔细听,是老干狗的声音,赶忙道:“你干什么?”老干狗听出了是柱子爷的声音,就哈哈笑着说:“啊呀,老家伙,你还活着!我给三高丽放羊,一个月未来家,听说你摸了好几回阎王鼻子,可把我急伤啦!”老干狗说着走到柱子爷面前,又说“连饭未顾得吃。”柱子爷喘了口粗气说:“干狗哥,我吃不了过年饺子啦!今年是我的劫年啊!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今年是七十三啊!”老干狗爷逗着柱子爷的乐说:“啊呀,小兄弟呀,又说泄气话啦,看我吃着青菜,喝着白露,越活越结实,我正要和杨庄的老寿星比一比呢。”柱子爷泄气的说:“我不中啦,你看我身一点肉也没有啦,眼皮子也瞪不起来啦。”老干狗又引逗柱子爷的乐说:“小兄弟,乐一乐就好啦。”老干狗照着自己胸前拍了二下说:“看看我,遇着不舒服了,不痛快了,肚子饿了,一唱就好,该愁就不愁了。”柱子爷又打起哆嗦来了,老干狗爷扶着他回了家。

    杨庄村的大街上也是怪荒凉的,满村只有杨半仙和老寿星两个老头子在关帝庙前聊天,在杨庄,老寿星谁的话都不信,唯有杨半仙的话,他每句都当成是诸葛亮的锦囊妙计。老寿星今夜讲古讲的高兴,从三国到水浒,从水浒到清朝。最后老寿星向杨半仙请教似的问道:“你占算真主出了世没有?”杨半仙望了一下天上星辰说:“我看紫卫星不亮啦,就像是紫卫星下了凡。”老寿星说:“紫卫星下了凡,真主一出,庄稼人可就有了主啦!”老寿星又一想说:“不过真主下了凡天下还要乱一个时期啊!”杨半仙像是驳斥老寿星的意见,说:“已经乱的够受啦,从曲四文做反,到韩复渠打刘珍年,这又出了个鬼子闹中华,这些不都是头里给真主打天下的吗?”老星寿又像小学生请教似的问道:“你说真主出了世,怎么能治小日本?它的飞机大炮怎么治?”杨半仙信口开河地答道:“真主下凡必带武曲星。武曲星一出世,飞机大炮好干什么?”老星寿又问道“飞机大炮怎么治?”杨半仙说:“哼,你忘了封神演义上说的,张奎能±里遁,又出了个杨仁能离地看三尺,瞿里孙就能指地成钢,出一物整治他。”老寿星对杨半仙说的佩服得五体投地,点着头,嘴里不住地说:“对呀!是呀!是呀!对呀!张奎就是叫他们治死的。”杨半仙越说越高兴,又说:“现在的世道真不像话,学堂的先生不懂四书,连个好日子也不会算。”老寿星跟上一句说:“一代不如一代。”两个老头子越说兴趣越浓,初春之寒,好像对两个老头不起作用了。

    二人正说热火的节骨眼上,忽然从东南方向传来了一阵霹雷似地震天震地的响声,说是打雷又不像,说是放炮,谁也末听见有这样响的大炮;两个老头子正在猜想中,忽然又传来了放洋鞭似的机枪声。两个老头子这才吓得屁滚尿流的回了家。

    咕隆咕隆的震天响声,震得大地在颤,房子在抖,窗纸“铮铮”的响。沉雷似的的响声把沽河岸的劳动人民唤醒了,每个人都坐在炕头上在静听,在猜想:“到底是谁能有这么响的炮?能是炮?”疑惑、猜想,沾河岸上所有的人们脑海都在想。

    红日从东方露出了红脸,愁云浊雾随着东风被送到西方去了。天明了,炮声枪声全停了。初春的早晨多么温和,而又多么清静呢!习习的早风亲切的抚摸着葱绿的小麦,旭日用温柔的光线抚慰着被严冬千折万磨的枯木凋草,明亮的太阳终于照到沽河岸边了!大地上的人们终于看到了蔚蓝明亮的天空,看到了愉快幸福的春天!——春天真的来到了!

    被汉奸盘踞的河崖据点解放了的消息,像电流似的传到了潘杨两村和其它村。“这是真的吗?像钢墙铁壁一样的河崖就是没人守,土八路也爬不进去呀!再说,八路那有这么响的大炮?哼!全是胡说!”这是二杨广、三朝元老等坏蛋在不相信的说。

    晨风吻着翠绿的麦苗,红日驱散了愁云浊雾,沽河两岸露出了本来的面貌。穿着灰色军装的八路军开进了杨庄、潘庄和沽河岸其它村,成群的俘虏也押进了潘、杨两村。河崖据点真的解放了。孙虎生被打死在河崖的西沟里,人们还亲眼见到在俘虏群中,有出名的土匪王之绍的老婆。

    耳听是虚,眼见是实,人们的怀疑解除了。二杨广等坏蛋脑子里的问号也澄清了,他们只有在家里发呆。

    河崖据点解放了,上级派了大批地方干部来开辟新区工作,其中有男有女。潘杨两村来了个姓刘的,岁数大约二十刚出头,个子不高,圆圆的脸蛋粗眉毛,身穿一件灰棉袄,腰系着一根红色猪皮皮带,皮带上还挂着两个柿子大小的手榴弹,斜肩还挂着一支小手枪,人们都叫他刘指导员。潘杨两村对这位新来的年轻人有的赞成有的藐视。

    刘指导员年纪虽少,但入党已经两年多,干起工作来泼泼辣辣,与敌斗争很有两手。他到了潘杨两村,单向长工屋里钻,两村中谁吃过国民党的亏,谁受地主的剥削重,都记在他的本本上了。在潘庄,他了解到天生爹是叫国民党逼死的,又了解到潘格子一家受国民党、地主剥削压迫最重等等一大堆情况,在杨庄他了解到杨子春是叫国民党便衣队长刘二虎挖去了一只眼睛,又了解到杨刚、虎子、小甲、巧云等都是受剥削的穷人,因此在改造村政权,建立群众组织中,这些人都被培养成了村干部。

    潘庄村的柱子和天生也从解放区回家了,柱子担任了指导员,还兼任联防主任,天生担任了村长,兼任联防副主任,潘格子任村团长,掌握了武装,老铁妈和小玉分别担任了妇救会长,青妇队长。

    在杨庄村,杨子春担任了个“白丁”指导员,因为杨庄没有党员。虎子担任团长,铁弓担任了民兵队长,妇教会主任是四光棍,青妇队长是杨巧云。

    伪政权打垮了,村子里建立起新政权、新组织,什么妇救会、农救会,民兵组织样样俱全。按照上级指示的:“打垮伪政权,建立新政权”的工作算是胜利结束了。

    刘指导员感到在潘庄开展这步工作很顺利,在杨庄就有点难。一进杨庄村有些人就反映刘指导员:“来了个孩子懂什么?”群众有了纠纷,刘指导员插手来调解,群众说:“俺们等着去见区长。”二杨广、畜力秀才、三朝元老等坏蛋更是兴风作浪的说:“汗毛未干,会办啥事?”

    自从刘指导员开了几次村民会作了几次报告,村中人又有了另一种反映,贫农说:“刘指导员讲的话就像在咱心看了看一样,每句话都能说咱心里。”中农说:“刘指导员真捧,有学问,不过还不是区长。”二杨广、畜力秀才等坏蛋说:“这个家伙瞳事不少,人挺杀威,以后得提防他些。”住了些日子人们才知道了,八路军的指导员是个什么都管的干部。

    在杨庄的村政权的改造中,刘指导员虽然挑了又挑,拣了又拣,但终于还存在问题。原来在改选干部前,三方豆腐、二杨广、三朝元老等人也开个会。在会上三方豆腐斗着个脑袋再三的嘱咐说:“可不能马虎呀!谁能替我们办事?谁能靠得住?得仔细挑拣一番呀!”二杨广肥头肥脑地说:“咱原封不动,还叫半天、三朝元老他们一伙干着,半天干了二十多年的事,件件事办得随咱心思。”三方豆腐斗着脑门指着二杨广说:“你呀,你知道什么?你没听那个刘指导员说吗?八路军的干部一是得穷,二是得对国民党和咱财主有仇,不够条件他们不要,你当他们能按你的四方块脑袋去办事?”二杨广一听吓得大舌头向外一伸,说:“我的妈呀,这怎么办?叫这号人干了,他们不就光对付咱财主了吗?”三方豆腐说:“你当八路是干什么的?他们是咱们的死对头!”二杨广又说:“我的妈呀,这可怎么治?”畜力秀才小麻子眼皮又在乱翻啦,在动脑筋想办法为主子效劳,他在想能找一个人替二杨广办事,又能够像三方豆腐说的条件。想了一大阵子,他终于想出来了,就说:“杨子春怎么样?这人和国民党有仇,他的恩人又是子俊,我好好教育他,保准能替咱办事。”畜力秀才又说:“杨刚怎么样?他是咱杨家的族长,只要给他点好处,给他几句好话,他不能反打锤。”三朝元老伸长脖子说:“中!中!中!把杨子春安上个指导员,杨刚接我的缺,干村长,其它随他们的便。”二杨广也说:“行是行,只是杨刚那个牛性子到时候不好摆治。”三朝元老用手摸着光滑的脑袋说:“不妨不妨,老刚子那个人有这么个好处,谁说咱大杨家不字,他就不干。我看他中,中!畜力秀才说:“这两个位子把握在咱们手里,其它的毛毛毫毫的干部随他们的便。三方豆腐寻思了一阵说:“好吧,不过要注意杨刚那个牛性子,得经常教训他。再说他那个儿子铁弓可不是个东西,要注意他。”畜力秀才说:“不听咱的话拿掉他怕什么?”杨子春、杨刚就这样在杨庄很顺利的当上了干部。

    杨子春三十五岁,他从小是个混球。他爹是刘珍年的一个炮兵队长。是个老兵痞,刘珍年跨了台,他爹领着他回了家。可是杨子春什么活都不愿干,他爹就托二杨广给他找了个地方,给国民党刘二虎干内勤。杨子春长得又精灵、又俊俏,刘二虎呢?满脸胡子三十多岁,可娶了个小老婆刚二十多,她看不中刘二虎的面貌,看中了刘二虎的金钱、势力,勉强的跟上了刘二虎。刘二虎出去了,他的小老婆就和杨子春胡调起来,天长日久,被刘二虎碰上了,刘二虎这个土匪那里能轻饶他呢?他拿起一把菜刀当场挖了杨子春的一只眼睛,并把扬子春绑着送给国民党赵保原,说他私通八路,杨子春就坐了大狱,单等死啦,后来他爹把当炮兵队长喝兵血攒的钱全拿了出来,托二杨广找赵保原的弟弟赵保全讲情,才把杨子春保出来了。从此杨子春对二杨广感恩不尽,待之如再生父母。

    再说杨刚,他虽和二杨广脾气不和,不过他却一贯的以杨家尊长自居,他常拿这样的话来教育杨家的人,什么一窝皮子不嫌臊啦,臭是一家,香是一块啦,不能关东驴具外反泥啦,等等。他的这几句格言对杨庄的人也的确起了教育作用,在王集镇上杨庄姓杨的没有敢惹的,谁打了杨庄的姓杨的人,杨庄就起窝子。三方豆腐认为杨庄叫杨子春和杨刚掌握政权,就可高枕无忧了,巧云、虎子、铁弓在他眼里头不过是些毛毛毫毫的毛狗草。

    刘指导员在杨庄改选政权中,感到棘手的是:开始找个干部可困难极了!就说虎子当村团长可费了劲啦,妇救会长找了五、六个,就是没有敢干的。刘指导员想:杨子春敢说敢干,会说会道,他又和国民党有夺目挖睛之仇,不妨培养他一下。因此,就把他安排在第一把交椅上——当了指导员。再说杨刚吧,刘指导员是这样想的:“杨刚是觉悟不高,但他可是个穷人呀,他是杨家的尊长,是自然群众的领袖,教育好了对开展工作有利。”对四光棍,刘指导员就不那么看了,她虽是个贫农,但刘指导员知道她是个破鞋,她爹又是地主的狗腿子畜力秀才。那么刘指导员为什么叫她担任了干部呢?刘指导员想培养一个孤门独户的贫农王大娘的女儿,可是在选举时一提她的名字,就把她吓哭了,说什么也不干,没法,刘指导员又把了解的另一个青年姑娘杨金芳提了出来,结果她也吓得跑回了家。刘指导员把了解的五、六个贫农家的姑娘都提了,可都不敢干,都怕变天刮南风。把刘指导员急了一头大汗,到底没找到个干的,最后杨子春说:“刘指导员我提个好不好?”杨子春没等刘指导员答复,他就向群众说:叫俺四姑干着怎么样?”群众急着散会,杨子春一提就都说了赞成,四光棍马上站起来,长脸。又加粉头,扭一下说:“大家叫我干,我就干。不过你们大伙选了我,可得听我的,到时候可别叫我作腊。”刘指导员一看群众同意了,四光棍也应承了,心里想:“好人没敢干的,就叫她先干着去吧,等群众觉捂了,涌现出了积极分子,换掉她也行,——新区工作经常遇到这种情况。”杨庄村的工作难,刘指导员已感觉到了,因为那个村没有党员,了解个情况难极了。在潘庄就不同了,柱子和天生都是党员,群众又敢说话,了解个情况也不费力。不管怎么样,两村这步工作总算结束了。刘指导员也回了区委。

    九、地主威风扫地以尽

    时间过得好快呀,不觉沽河岸解放了整一年。在这一年中变化可大啦,日本鬼子投降了,三鬼子摇身一变成了抗日英雄,他们又以抗日英雄自居,成了县长、区长,总之他们都成了什么长。不管他们怎么变,因为人民吃过他们的苦,群众还是叫他们三鬼子,这些垃圾不管怎么变,全被人赶出了莱阳境。敌人离潘杨两村的最近的据点是灵山,也有七、八十里路,晚上人们也敢脱了衣服睡觉了,人们享受到了太平日子的滋味。在这一年里,人们思想变化可大啦,潘庄有两个党员,是天生和柱子,杨庄也扎下一条根,巧云成了后补党员。

    刘指导员从县委开完会,又到了潘庄。一进潘庄村,潘庄的青年小伙子就围上来了,问长问短的,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先说小玉吧,她一望见刘指导员来了,高兴地笑着,手拍着,高声大气的说:“刘指导员来啦!刘指导员来啦!”说着跑过去给刘指导员接住了行李包员你到县里开的什么会?怎么这么长?又布置什么新任务啦?”刘指导员笑眯眯地说:“你们大伙猜呀!”天生笑着小声说:“是不是打灵山?”刘指导员笑着摇了摇头。柱子说:“是参军?”刘指导员还是摇头。格子冒冒失失地说:“管保是反恶霸,日他妈,人家莱东县已经动手啦!我真急了刘指导员,咱也干吧!”刘指导员眼眉一提说:“急了?急了咱们就干。”这时小伙子们都高兴地说:“叫格子猜对了!格子猜对了!”刘指导员和这些小伙子进了格子家,先和老铁妈说笑了一阵,然后刘指导员又和一些小伙子说了些离开潘庄村后潘庄起的变化。刘指导员一点儿没注意老铁妈收养的那个孤儿小菊,流着两行鼻涕亲热的直撮揉刘指导员的手,刘指导员欢喜地用一个手指刮了一下小菊的鼻子说:“割小菊的鼻子”。老铁妈嘴一呶说:“出去耍去吧,也不嫌刘指导员笑话,快去洗洗脸去。”小菊羞的一扭小身子向外就跑,并回头向刘指导员笑了笑说“俺洗了脸再来。”刘指导员笑着说:“这才是好孩子呢。”

    盛春,天晴日和,绿桠横坡,鲜花满枝。反霸斗争展开了,反奸诉苦运动如骤风暴雨似的遍及沽河岸各个村。村庄里沸腾了,怒火在燃烧,几千年来封建地主的威风被反封建的烈火烧光。杨庄村的二杨广和三朝元等老坏蛋们,这几天都散了架子,见了人也低头哈腰说话了。特别是二杨广,见了破衣小甲也点头哈腰的。小甲这个调皮鬼一见他们来这一套,心里就像吃苍蝇似的恶心。这天早晨,二杨广在大街上碰见了小甲,照常对小甲点头哈腰,称小甲为小弟,小甲当着众人的面,像京剧老生道白似的说:“臣不敢当!”小甲这一逗,引得些人都捂着肚子笑。

    巧云对老铁妈说:二杨广从来未叫过我,前天早晨见了我叫起我小姑姑来啦,你没见他的那个甜劲!”老铁妈说:“巧云呀!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是笑在面上恨在心里呀。”格子说:“日他妈,他叫咱亲老祖宗也不能轻饶他!”畜力秀才天天跑去向二杨广和三方豆腐汇报情况。这天黄昏后,暮雨蒙蒙。道路虽然很泥泞,但畜力秀才为了对主子尽忠,小巴狗腿跑颠颠、喘呼呼地到了二杨广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子俊!坏啦!坏啦!刘指导员决定要反你的恶霸啦!这可怎么办呀!”二杨广一听,像怀里揣了个兔子,心蹦蹦的直跳。三方豆腐也害怕,但她好似还有千筹万谋似的。畜力秀才走了后,二人在灯光下在策划应付局势的对策。开始,二杨广只是喘粗气,三方豆腐也是话不多,觉着怪静的,三方豆腐先打破了寂寞说:“听说南仙庄大肚子昨天叫些穷鬼拖死啦!”停了一会,三方豆腐又说:“三官屯三阎王也叫他们打得有毛无皮的。”三方豆腐的话虽然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可是又吓出了二杨广的哭声。三方豆腐烦了,两只小猫眼瞅了二杨广一眼,只见二杨广大鼻夹两旁,豆粒子大的泪珠子汇成流向下淌,三方豆腐开始安慰二杨广,可是二杨广仍是怕,恐瞑的阴影仍是向二杨广的大脑里钻。二杨广仍在呜呜咽咽的哭啼,哭声配合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夜雨声,引起了三方豆腐的一降心烦。她脑门一斗,老婆嘴一撇说:“凭个男子汉就爱掉些无用的眼泪!脓包人才容易掉眼泪哪。自古以来大丈夫的眼泪不是轻易掉的。”三方豆腐斥责来斥责去,可是二杨广总是壮不起胆子来,他只是哭。三方豆腐觉着光责斥不解决问题,就又换了另一个方式,她把个粉白的脸向二杨广大耳朵旁一靠。小声说:“怕什么?一切有我,只要你听我的,我保证无事。”二杨广说:“你有什么法子?”三方豆腐眼睛一瞪,说:“你忘了你是杨子春的恩人啦?我保证叫杨子春效仿关羽华容道释曹。”二杨广又说“他一个人好干什么?一个鼓锤打不响啊!”

    三方豆腐又说:“明天拿些东西送给老刚子,你再去多叫他几声刚爷,多说几句好话,我看他也不能骨头肉向外咬就是啦!”二杨广又哭着说:“铁骨头娘儿们怎么办?还有柱子天生两个!”三方豆腐肥手伸在裤兜里走哒着说:“这些东西我也想到了,你只管放心吧!你想,只要杨庄的人心归了咱,潘庄那些东西来斗你,杨庄的人自然不依,杨庄的人也就自然会保护你。当前的问题是得赶快动手在杨子春和杨刚身上作文章。”二杨广肥头一抬大嘴一撇说:“你真是我的活诸葛亮,一切由你,一切由你。”“这样吧!先把东河沿的那三百亩好地和井北那二十间破房子拿出去,给杨庄的人分了,把杨庄的人打发的满意了,你再对杨庄的人说说咱们是开明的,不就行了吗?”三方豆腐得意的说。二杨广一听,大脑袋晃着说:“我的妈呀,那可不中!三百亩好地是咱爷爷的心血,那二十间房子是咱花了多少白大洋盖的,二杨广大肥头像货郎鼓似的一个劲地摇。三方豆腐气的眼瞪得溜圆,指着二杨广说:“你这个守财奴,你只能看一步棋,脚跟下的几个小钱你看见了,远处的一堆金子你那个眼就看不见了,笨蛋!二杨广的头仍在摇着说:“不中!不中!开明的太大了。三方豆腐手点着二杨广的大肥头说:“你这盆糊涂浆你要糊涂到什么时候?你当我愿意把这些房子和地给那些穷小子?其实我连一把土,一根草都不舍得给那些穷小子,我这是个抛出白菜救出万贯家财之计!你没想一想,那些土八路能长久了?等中央军一来,地、房子不是又回来了吗?到那个时候穷小子动我房子上一根草一指地角,我非割他手指头不行。三方豆腐的手指头狠点了二杨广的大脑袋一下说:“你呀,你简直是个饭桶。你没想一想,现在咱抛出一点钱财多么重要呀!你把地、房子给杨庄的人一分,告诉杨子春叫他和杨庄的人,杨庄的地主自己斗,地自己分,不能叫潘庄分了去”这样潘庄不就捞不着来斗你啦!杨庄的人满意了,你还怕什么?三方豆腐越说越高兴,老婆嘴裂着笑着说:潘庄那几个小子非来斗不行,就叫杨庄的人和潘庄的人斗去。三方豆腐说的自己的心也乐滋滋的。二杨广心里的怕也好像不存在了,裂个大嘴高兴地不由的叫道“我的亲娘!”

    膨!嘭!门在响。二杨广和三方豆腐的高兴被驱散了,两人吓得直哆嗦。二杨广哆嗦着好歹的哼了一声说:“谁呀?说着拉开门,只见虎子抗着杆反攻式的枪,格子背着棵不知名的枪,小甲还有其他民兵手里拿着手榴弹冒冒失失的进了屋。二杨广吓得哆哆嗦嗦话也说不成句子了。三方豆腐灵机一动:“哦:是大兄弟,来干什么?快坐。”格子没等虎子说就说:“来查恶霸的户口。三方豆腐瞅了格子一眼笑着说:“啊呀呀!那不是东庄上的老表弟吗?”格子大眼一瞪说:“谁是你表弟?臭的不轻!”虎子问道:“家里没来人?”二杨广哈着腰说:“本人报户口啦!”小甲像猴子似的东间瞧一眼,西间瞧一眼,也没见个什么,走到三方豆腐跟前说:“连个人渣滓也没见到。”虎子说:“走吧。”格子一见二杨广就想起了当年他打他的气来啦,怒火向上直顶!心里想:“若不是指导员交代的不准打人,今晚我非用枪打他一通出出气不中。”他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火,边向外走边气狠狠地说:“老恶霸,小心点!”二杨广大肥头点着说:“是!是!是!”

    三方豆腐送走了民兵,回家关上门,上了坑,和二杨广小声说:“当初不该不打死格子那个小杂种,看他现在摔打个头欺上门啦!”又骂小甲说:“才当了几天干部就翘起尾巴不认人啦!有朝一日犯在咱手里再说!”二杨广嗓门压的很低地说:“你小声点儿,别叫他们听见呀!”

    十、胭脂计

    杨子春自从当了干部,尾巴跷了起来,自觉了不起,今天批评这个,明天熊那个,在他眼里谁也瞧不起,就是连他的恩人二杨广他也爱搭不理了。十多天前杨子春到二杨广家里去了一趟。杨子春这样做,一来想向二杨广讨价钱,二来也怕露了马脚,江山坐不稳。在这个节骨眼上,二杨广可真叫杨子春勒住了。

    这天晚上,二杨广和三方豆腐说:“杨子春这小子我看是要变心呀!”三方豆腐说:“不妨,刀不磨不快,树不打杈不长,我有法治他。你让天成把杨子春叫来。”二杨广接了圣旨晃着个笨身子找畜力秀才去了。三方豆腐独自坐在灯下,贪婪地读着这样一封信:

    秀英小妹:

    中学别后,信断二载,恍隐三秋未见妹容,哥对小妹朝思暮念,不忘小妹当年对我的一片赤心。小妹呀,值此江山易色国难当头之际,哥投笔从军,也算运顺,不久就干上了国的鲁东反共指挥部政治处主任。今寄小妹片函,一述旧情,二告小妹一事,当前功易立,名易扬,小妹切要抓紧在国军克莱前夕的大好时机,为党国干番大事业,不失你当年三青团员的荣职。胜利之后妹也好分享点反共之果。为此,今特派人送来委任状,委你为莱阳地下情报队队长。以后你的职位再按功论升。

    当前小妹的任务是:建立暗杀团,阻止反霸斗争,搜集八路军的军政情报。小妹,切勿看轻了这个任务呀!你的任务就好比一把插在八路军心脏里的利刀,对协助国军克莱,作用非小,切勿轻视。最后,望小妹切记:良机莫失,为党国效劳要不惜一切。不久就有人送款和武器给你。

    江祝你一切顺利!江祝你成功!

    张东江

    三方豆腐看着当年情人的信,心里恼喜交织。她恼是舍了个风流才子抓了个土肥猪,“这怨谁呢?全怨自己。谁让我当时光看见了老东西的几百亩臭地了呢?唉,都怨自己。东江还能爱恋小妹吗?能不能呢?”三方豆腐又一想:“我为党国干出一翻惊天事业来给东江看,到那时,东江一定会念旧情,一定会旧情重燃。”三方豆腐想到这里,高兴地手向桌子上一拍。暗暗自喜地说:“我一定干番事业给东江看看。”但又一想当前,她又吓出一身冷汗。“怕什么,干大事业的人毕竟不是胆小鬼。”三方豆腐右想左思终于决定了要干番大事业。到底怎么干呢?三方豆腐想:“要干大事业,必须有几员智勇双全的悍将,当年刘备打天下时,不是有五虎上将吗?特别是他有个智勇双全的赵子龙。我的赵子龙是谁呢?”“啊!我的赵子龙是杨子春,他勇敢,机灵,智谋多,就是他。”三方豆腐又想:“赵子龙对刘备是肝脑涂地的呀!一片忠心呀!哼,赵子龙不过是叫刘备摔孩子感动的。杨子春呢?当前他叫个八路军给迷住了,给他个国民党官不就行了吗?刘备能摔孩子,我还有个不惜一切呢!”这不惜一切当年的大军事家小周郎不是用过吗?大政治家王司徒不是用过吗?我未尝不可用呢?三方豆腐想到这里,手拍着自己的大腿,暗暗地说:“宝贝呀,你能给我换个赵子龙吗?”三方豆腐越想信心越足,心里泛起了无限的高兴。觉着张东江信上不惜一切四个字成了自己扬名的指路灯。

    杨子春被请到二杨广的地下室里。三方豆腐和杨子春守着甜果红酒先泛论起天下大事,她试探杨子春的口气。当她摸到了杨子春的心思后,便用慢腾腾的威胁的口气说:“大兄弟呀,你是不是觉得国民党不行啦?”然后她老婆嘴一咧,又说:“兄弟呀,可别那么看呀,蒋老头子的五百万大军还未动呢!”老头子看定了日本鬼子完了,和共产党还有必争的一盘棋,因此,他把五百万大军藏在峨嵋山里还未动哪!你没看美国的飞机正帮着老头子赶运军队,土八路眼看就完啦!杨子春一只独眼呼哒着,心里寻思:“这不是坏啦吗。”就说:“嫂子,我叫予俊熊着啦!我这八路军干部是子俊给我办置的,怎么办?”三方豆腐眼睛一睁一闭地又说:“大兄弟呀,做八路军的官也可以给国军办事的!你忘了当年徐庶身在曹营心在汉吗?”杨子春斜啦个独眠瞅着三方豆腐说:“咱的心在国军那面,你知道,子俊知道,国军怎么知道?”三方豆腐一见杨子春上了钩,把面孔一板说:“子春,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个一般的婆娘?老实告诉你吧,我是莱阳的情报大队长。”杨子春独眼翻了两下忙问道:“情报大队长是干什么的?三方豆腐说:是管区长,县长的呗!”杨子春一听三方豆腐能管县长,吓得舌头向外一伸,就说:“嫂子,我瞎眼……”三方豆腐说:“子春,你若是愿意为国军效劳,我可以推荐,现在还是为党国效劳的好机会呢!东江来信叫我们组织地下军,配合国军反攻,到那时咱们就可以成红人啦!叫你当个小乡长是不成问题的,杨子春问:“东江是谁?”三方豆腐说:“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干哥,他是鲁东的反共主任。”杨子春这个得了官迷的人,一听能做官,情绪也高了,忙说:“嫂子,我听你的,你叫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三方豆腐喜地老婆嘴裂着,风骚气拿出来,粉脸红腮地靠着,离杨子春的脸只隔一丝丝,又嫩又白的手搭在杨子春的肩头上,弄眉挤眼的,死盯着杨子春的一只死羊眼,说:“子春,说心里话,我看子俊就是个饭桶,你看他又老又笨又土的,他哪点能配上我呢?”杨子春只是乱嗯嗯,心里在胡神思了。三方豆腐又说:“说心里话,像大兄弟这个又聪明又伶俐又机智的,真是我想往的啊。”杨子春心里想:“她看中我了吗?不能吧,我是个一只眼的人呀!想当年,真的只要是个女人,我就能叫她爱上我。”想到这里就说:“嫂子,我是个残人啊!只要你眼里有我就行啦。”三方豆腐赤红的脸腮依偎着杨子春的脸,高高的松软的乳房在杨子春的背上磨来擦去的,语音娇滴滴的对杨子春说:“子春呀,你是我心上人,将来胜利了,你的眼是可以治好的,到青岛大医院里换上一只假眼珠,再带上副黑花眼镜,带上顶礼帽,拄上根文明棍,你猜,我能多爱你!到那时,杨子俊那个肥猪,我一脚蹬了他。我们到青岛买上一幢小洋楼,我与你同享富贵!’杨子春叫三方豆腐一顿米汤灌的身子像起了空,嫂子,嫂子不离嘴的叫。三方豆腐似笑非笑,风流眼似闭似开的,慢慢的倒在杨子春怀里,杨子春搂住了三方豆腐说:“我一切听嫂子的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子春进入三方豆腐的圈套后,就将几个月来开反奸诉苦会,决定斗争二杨广的对策,全向三方豆腐和二杨广汇报了。二杨广问道:“哪些兔崽子在会上说我的坏话来?”杨子春答:“杨庄说的少些,就是潘庄铁骨头娘们凶。铁骨头手拍着腚后,炒豆似的一气把你那些事全掀出来了,她那个熊儿子潘格子更凶,他说他要准备根木棒子,等斗争你那天单打你的头好解解恨。”二杨广听着吓得话又说不成句了:“我……的……妈…呀,这…可…怎么办?”他下牙打着上牙,浑身像筛芝麻似的颤动着,哀求杨子春说:“子……春,子春,你得给我想办法呀!”杨子春歪拉个头又说:杨庄的人我可以包下来,就是潘庄那些东西咱可真不敢保。”三方豆腐看着二杨广吓得直哆嗦,心里烦了,斥责孩子似的说:“看你那个熊样。”嘴一撇,又说:“成不了大气候。”二杨广说:“我是叫潘格子那个杂种吓破胆啦!”三方豆腐思索了一阵,斗了脑门说:“子春,你今天先去把老刚子的思想通通,你和他这样说:“潘杨联合斗争不好,可通过叫潘庄分了房子和地去,姓潘的不通过欺负了大杨家的人。只要你俩通了马上开个会,把北面那二十间房子,和东河崖那三百亩地马上动手分了,你再和潘庄的那些小毛毫说:“杨庄的恶霸自己斗。”他们非要来斗,就和他们再打一场。只要发动全村的人心齐了,上级也没法治。”二杨广一听喜的头脑向后一仰,两只大眼瞅着三方豆腐笑着说:“你真是咱杨家的死而转生的诸葛亮。”三方豆腐瞪了二杨广一眼说:“不说那些没用的话吧!”接着她又走到杨子春跟前拍了拍杨子春的肩膀,笑着说:“子春,就看你的啦,可得抓紧呀!”

    十一、杨家的狗疯了只准杨家打

    细雨不停的下着,这样的天气正好开会。杨子春在杨家祠堂里召集的会人已来齐了。虎子到会一看,心里想:“开什么会?说是干部会还有杨半仙一类的人,说是积极分子会也不像,来的人中落后分子一大堆。”虎子心里直纳闷。会议开始了,杨子春斜着一只眼,歪拉个头说:“叫老少爷们来开个会,商量一下反恶霸杨子俊的事。上级决定要反子俊的恶霸,这个我真同意,真随我的心,我高兴得一夜未睡觉,我真想磕个头给共产党,八路军。不过……不过村中有人反映,说咱们不能关东驴臭外翻泥,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再说和潘庄联合斗争,地和房子得分一部分给潘庄,你们说怎么办?”杨半仙没等杨子春说完,就插嘴说:“子春说的对,我看也是。大杨家就是出了不肖的子孙,也用不着奸潘来管呀!自古奸潘不能斗忠良之后啊!”杨子春没等杨半仙罗嗦完,就又说:“爷们,你们说怎么办?你们看能联合吗?联合斗争,子俊准能挨个不轻呀!过去我常听俺刚爷说:“臭是一家,香是一块,一窝皮子不嫌臊。”杨子春说着望着杨刚的脸说:

    “刚爷,你说哪?”杨刚想“二杨广是杨家的根,不过他是杨家的一条坏根,是杨家的一条疯狗。”他又想:“昨天当着指导员的面定的两村开联合会斗争,怎么好变卦?”再一想,“杨家的狗疯了,杨家自己打也行呀”。杨刚站了起来,脑门斗了斗说:“子春的意见对,杨子俊是咱杨家的疯狗,杨家狗疯了,咱们自己打。杨子俊的确是条疯狗。就说对我吧,我穷是真的,好赖也是个长辈,你看前年他能猖狂到什么样?他敢骂我上三辈下三辈。”杨刚想到这里气得大眼瞪得溜圆,脑门斗上一根大杠子,手照桌子上“嘭”的狠击了一下说:“这条十足的疯狗,我的意见决不能饶了他。”杨半仙理着羊毛胡子又说:“当年潘仁美老贼害了大杨家多少人?如今叫姓潘的来斗争忠良之后,哪能对得起老令公呢?”他喘了口粗气又说:“千年的仇啦!”四光棍知道杨半仙说起话来没有头,她截住了半仙的话说:“我早就不同意联合斗争啦!前天两村开会时,我就顶了铁骨头一顿。我说,你好你自己带着,不用你们管俺杨家的事。”刘指导员瞅了我一眼,吓得俺再未敢放声。”

    小甲、铁弓和巧云也参加了会议。他们心里各有自己的看法,可是都闷着没放声。杨子春问了虎子道:“虎子,你说呢?”虎子把小旱烟管从嘴里狠敦敦地拔下来,向鞋底下磕了二下,说:“咱不想说。我看,你腰里别个驴旋子,走一步,转一转,昨天定的事今天又变了,这样办事上级怎么能信咱?”虎子把已灭了火的烟杆向墙上狠磕了两下,又说:“二杨广坏不坏?他到底是不是恶霸?”杨子春笑着又说:“虎子哥,你忘那年你叫潘格子差点一锄头打死啦?你说咱们能联合斗争?”虎子低个头说:“说那个干什么?那是些过去的事。”杨子春火了,逼问虎子一句说:“你的意见就是和潘庄联合斗争?”没等虎子回话,杨刚火了,大粗嗓门“嚎”地一声骂着说:“小杂种,你就想把自己的疯狗叫人家打去,叫人家来吃咱的狗肉是不是?”铁弓忽地站起来说:“爹,咱还能说了不算,算了不说?昨天定了今天变?再说二杨广欺负人家潘庄没有?两村并在一块,人多又热闹多好,我看,一块斗。”杨刚瞪了铁弓一眼说:“傻小子,知道什么?”这时会场上的一些落后老头子七嘴八舌朝着虎子铁弓一个劲地批评。虎子气得噘个嘴呼哧呼哧的生闷气。小甲调皮地拥了虎子一把说:“吃气饱了撑的肚子大了吧!”虎子未吭气。巧云一看情况,心里想:“我如马上说赞成虎子的意见,准能和虎子一样挨他们那一套,我一个女孩子的话他们更不信啦!”巧云想到这里就泄了气。但她又一想:“入党时刘指导员不是讲过吗?要不怕危险,不怕困难,要坚持真理,现在不说,这不是动摇吗?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是个共产党员,我不怕。”巧云想到这里,鼓起了勇气,站起来说:“刚叔,有话慢慢说嘛,这不是开族长会,你别拉大嗓吓唬人。再说,联合斗争这是同刘指导员、柱子、天生定的,不一块开会也得和人家商量一下,还得请示刘指导员,人家柱子又是干部,咱可不能私自改呀!”杨刚心里想,“这个死闺女子怎么能说出这么一套话?她什么时候学的?”又一想:“过去二杨广敢顶我,今天又出这么一个毛丫头敢顶我这还了得!”杨刚想到这火来啦:“死闺女你知道什么?你也想关东驴臭外翻泥,杨庄的人不能做主,你叫姓潘的来做主吧!”杨刚一个点地斥责巧云。杨子春对巧云常到潘庄开会,心里犯了疑,早想把巧云整一顿,但又找不着适当的条件,憋了一肚子气。现在觉着机会到了,就冷嘲热讽地帮着杨刚的腔说:“巧云,我早就看透你是个关东驴啦!看你说的,快成姓潘的人啦!你到潘庄给杨家找个人当家好不好?”巧云气得个圆脸变成了红水桃,黑黝黝的眼睛横了杨子春一眼后对虎子说:“咱们不参加这号会。”一扭身退出了会场。会议就这样吵吵嚷嚷的散了伙。

    深春的傍晚,红日刚刚钻进大泽山里,山峰顶上挂的片片云朵立时变的像是红绸。一行北归的雁穿过了彩云,越过了高峰,唱着欢乐的歌曲向祖国北方的边境飞渡。格子、柱子和天生正走在上杨庄的路上。天生望着大泽山上的水红云朵,高兴地说:“你看,大泽山顶上那块水红色的云彩,像不像个姑娘?”格子没等柱子说,抢先说:“天生哥,你是不是得了想大姑娘迷啦?云彩怎么能像闺女?”天生笑着说:“去你的,你就能臭黄人。”柱子道:“嗳!俺爷说过,过去大泽山上有个俊姑娘的故事,你们听说过吧?”格子说:“咱没听过。”“我爷说:“古时大泽山里有个最俊的姑娘,山南有个最丑的王子叫高王,要想娶她做妃子,姑娘不愿嫁给丑高王,高王火了领兵去抢她,姑娘脑怒了,叫山神搬了一座大山把丑高王压住了。现在大泽山南面不是有个高王山吗?那山就是压的那丑高王。”格子说:“对!真的,我到过那个山。”柱子说:“那姑娘是个仙女呀!”格子笑着说:“天生哥,晚上到大泽山上去,仙女看见你,能和你搞恋爱吧!”天生笑着说:“去你的,你胡诌扯我干啥?”三人说笑着上了杨庄。

    晚饭不久,潘杨两村的干部会就开起来了。柱子先把刘指导员临走时交待的几个问题说了一下,然后又叫大家研究明天的斗争大会怎么开。杨子春一只眼向杨刚直眨,示意杨刚说话。杨刚领会了杨子春的意思,用袄大襟煽着风,哧着牙笑着说:“子春昨天领俺开了个会,都不同意两村联合斗争了呢。”又说:“人家子俊开明了,把地和房子也拿出来给杨庄分了。俺看再不用斗争啦!”又疑问的口气说:“柱子,上级的政策开明,不斗行不行?”格子一听气得就像装了一肚子炸药,没等杨刚说完了就爆炸了,瞅了杨子春一眼说:“杨子春你给潘庄留了多少地,多少房子?”格子又斜了杨予春一眼说:“净做些偷偷摸摸挫尿窝的事,这算大公无私吗?”格子的话像是捅了蚂蜂窝,杨庄的四光棍、杨刚等一些干部都吵吵开了,唯有杨子春像是没上火,斜着一只独眼裂个嘴似笑非笑的说:“噢,不晓得,没给你们潘庄留房子留地俺就不是大公无私啦?请教!”杨子春的独眼又翻了两翻,脸一沉说:“告诉你格子,房子、地是杨庄的,恶霸是杨庄的,一丝一木没有你们的!不服,你说上哪去咱就上哪去!”杨刚大粗腔也嚎嚎着说:“告诉你吧!心里放亮堂点,地和房子是姓杨的,俺自己的狗疯了,俺姓杨的自己打,自己吃狗肉。”格子气得脖子上的青筋蹦起好几道,头甩达着说:“老刚子,二杨广的东洼地没有潘庄的说到那里也不行!早看透你啦老刚子,谁不知你和二杨广穿一条腿的裤子!”杨刚气得大眼眉直竖竖的,站起来大手拍着桌子“嘭嘭”的说:“格子你竖个嘴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给你们地,你们就乱扣帽子,乱批判?我问你,谁和二杨广穿一条腿的裤子?你有什么根据?俺就是自己的狗疯了愿自己打,自己吃狗肉,自己用狗皮,你管不着!”格子反驳道:“你们的疯狗是不是光咬了你们自己的人?咬潘庄的人没有?老刚子你非赔潘庄的地,你非赔潘庄的房子不行!”天生和柱子制止说:“先别嚷嚷好不好?有理讲理嘛!”天生甜嘴甜舌地又说:“刚爷,先别上火!格子说的不对,咱坐下说好不好?”格子瞪了天生一眼说:“我说的哪儿不对?你还看不出他们来?他们是一窝皮子不嫌臊,护着二杨广。”柱子轻轻触了格子一下,小声说:“先别和他们吵!”格子这才不放声了,只是气得把脚蹬在桌子层上,一手卡着腰,一手托着腮生闷气。

    柱子劝住了大家,对杨子春说:“子春,你变卦变得可也太快啦!昨天定了的事今天就变了,这样以后咱怎么再一块儿办事?”杨刚插嘴说:“这个批评俺接受,这是俺的不对。”杨子春仍在一个劲地瞎辩白:“会上咱可也没说不让杨庄先翻身呀!也未定下给你们潘庄房子地呀!再说地主开明了,指导员也未说非斗不行呀!”

    柱子见杨子春拖个嗓门乱叫嚷,心里很火,但外表却很沉着的说:“杨子春你说咱斗争会到底开不开吧!咱可有言在先,指导员临走交待的叫咱二村对二杨广进行面对面的诉苦斗争会,你说不开了,指导员来了你去交待。至于房子地,俺不要了。”柱子看了天生格子各一眼说道:“好不好?”天生说:“中!反正有了共产党饿不死!”格子说:“叫他们被窝子放屁自己吃独的吧!”柱子又问杨子春:“咱们开是不开?”杨子春心里乱寻思,说不开吧,又不敢;说开吧,又不通。闷了一阵说:“反正群众不通,你看着吧。”巧云反驳道:“杨子春你光说群众不通,到底那个群众?”杨子春翻了巧云一眼说:“好啦!好啦!别齐呼拉地斗争咱啦!”杨刚说:“开就开吧!柱子说了,人家不要房子地,再说杨子俊过去对潘庄的人也就太毒啦!叫人家出出气吧!”杨子春一只眼白瞪了杨刚一下说:“群众可不通,你说开咱就开,开出事来咱不管。”会议就这样地散了伙。

    杨子春好歹等着柱子、格子巧云等人走了,一肚子火朝着杨刚发泄了出来,他用埋怨的口气说:“刚爷,你的肠子是不是个直筒筒?你看你说的,你对潘庄那些熊玩意也太忠实了,你就不能转个弯说?我真叫你弄的站不住坐不稳的。”杨刚开始只是嗤个牙笑,杨子春又斥责地说:“什么事都坏在你身上!”这句话惹的杨刚火了,说:“子春,你朝谁发火?咱天生不会办弯弯心眼的事!要不群众就说俺,手指像个钻子,胳膊像根橼子啦?办事可石打石!谁能和你一样,心眼弯弯曲曲流的能吞进把镰刀去!咱不能和你一样!”杨子春知道杨刚牛性子火了不好惹,又拿出笑脸说:“刚爷,说别的是假的,明天的会你可得上心掌握呀!”杨刚说:“这倒是真的!你看铁骨头的儿子多不是东西,瞪个三棱眼像吃人的样子。”杨子春说:“刚爷,咱分头活动下,明天的会上叫咱杨家的人维护一下予俊吧!”杨子春说完就到三方豆腐家去汇报去了。

    柱子、天生、格子一出杨庄村,格子就把一肚子气倒出来了,说:“日他妈独眼龙,他哪够点儿干部样?你们也不能和刘指导员反映反映抹了他!”天生说:“杨子春的确不是好东西。”格子气鲁粗地又说:“明天叫民兵带枪,不行拚了,反正硬揍,出气就行。”柱子说:“气是要出,不过还得按政策办,刘指导员临走时交待的,要掌握政策。”格子气粗鲁地接着说:“什么政策不政策的,揍了出出气再说。”天生说:“小不然的还可以,不出人命为原则。”三个人你一口我一嘴的边走边说,不大一会儿就回到了潘庄。

    四月里,树绿花红,原野里通绿的小麦,随着风鼓起了道道的麦浪,麦花的清香散满了人间。沽河岸的人们今天特别高兴,男女老幼都集聚在杨家祠堂前的广场上,向二杨广愤怒地倾吐着千年的苦水。二杨广在群众愤怒的火焰下,像是一只被驯服了的狗熊一样听话。“恶霸快低下头,一二!”二杨广马上就把个头搭拉下了。“二杨广快跪下,一二!”二杨广又很顺从地向人们跪下了。”

    愤怒的呼声,响彻了云霄,二杨广像只丧家犬,在等待着人民审判他。最先发言的是柱子,他先讲了下开会的意义,接着反霸诉苦会就开始了。举起拳头要求发言的人一大片,最先发言的是潘莱明的儿子,接着发言诉苦的有老头子、老婆予、青年小媳妇,各样都有。老铁妈急了,没报告,她站起来就说:“二杨广,你这杂种,你把打我的事说一下吧!你把霸俺河东的地事说一下吧!”边问,老铁妈一边走到二杨广跟前,用手点着二杨广的肥脑瓜说:“你这坏蛋,你看看你打的我身上的疤还活鲜哪!”老铁妈越说越气,上面用手打,下面用脚踢,连骂带打。下面群众呼着:“打呀!打死这大恶霸!”格子和其他一些民兵忽地跑到二杨广面前说:“狗养的,你说不说?你花了多少钱卖的孙虎生把潘庄的地霸去的?”二杨广小声喃喃着说:“没有的事!”格子朝着二杨广就是一耳光子。接着其他的民兵一齐动了手,有的用皮带抽,有的用枪托捣,脚踢、拳打,把二杨广打得像猪一样地嚎叫着求饶。杨子春在主席台上急得像个卡了腚的蜂子,东瞧西望,好歹看见了四光棍,下了台子跑到四光棍跟前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又上了台。不久,四光棍开了腔,说:“主席,我提个意见,反霸会也得讲理,一个点的打人这算讲理吗?这全是公报私仇。”四光棍还要说别的,被老铁妈一阵机枪似的发言打断了。老铁妈说:“四光棍,恶霸还有你畜力秀才爹呢,你快回家把你那个二杨广的军师爹叫来,你还有脸替二杨广说话。”四光棍哪里肯服呢?乱嚷嚷乱骂。这时,三朝元老、畜力秀才等牛鬼蛇神等出来了,一齐嚷着:“上城,下县,打官司去,还有法吗?”杨半仙也嚷嚷着说:“反啦!反啦!奸潘之后来斗争忠良之后啦!”潘庄的人也乱嚷嚷起来了,一个会像是开了锅的水,雾气腾腾的,柱子、杨刚等人吆喝得累了一头汗也掌握不住会了。杨子春高兴了,斜着一只眼喊道:“不开啦!铁骨头不讲理,散了吧!”天生、柱子着急地说:“子春,你怎么能这么说?”杨子春反拉两下独眼皮子说:“咱负责。”他又对群众说:“杨庄人散会。”反霸会到此散了伙,只是二杨广挨了一顿打,其他什么问题也没解决。

    刘指导员又来到潘杨村,先召集了干部会交换了下意见。会上,刘指导员严厉地批评了杨子春,也批评了杨刚,也指出了格子的性急,并把四光棍的干部也换了。刘指导员亲自主持着又重斗了二杨广一整天,把二杨广的罪恶全给掀出来了,群众痛痛快快地诉了苦,以后又从杨庄拿出了二百亩地分给了潘庄。杨子春思想不通,但也没敢再说什么。反霸胜利了,接着进入了分果实的阶段。

    十二、翻身乐

    秋天已到,沽河岸肥沃的田野上,百禾结满了丰盛的果实,金黄色的玉米棒儿把杆儿压得紧紧的外斜着,粉红色的高粱穗儿把杆坠上个弯儿,满坡的大豆,几天前还披着通绿的外装,忽然间从头到脚换上了娇黄的新装,只有荞麦正在开放着乳白的嫩花。

    人们都说:“今年是日本鬼子进中国以来第一个丰收年。”也有的说:“毛主席是北斗星,照到哪里哪儿有好收成。”

    反霸斗争结束了,分果实也结束了,丰收又加上翻身,劳动人民喜欢地说:“真是双喜临门。”青年小伙儿们,姑娘们,个个都喜得满面笑容,原野里,村庄里到处歌声悦耳。

    听吧!潘庄的小玉带领的那帮青年姑娘在亮着嗓子唱:“庆丰收”呢!

    “高粱一片红,玉米棒儿黄,豆子荚儿多,谷子穗儿长,红蛋蛋的苹果面带笑,片片的荞麦白花香,山地岭洼都丰收,男女老少喜洋洋,一心跟着毛主席,永远跟着共产党。”

    巧云领的杨庄那帮姑娘干着活,也唱起来了,他们是在和小玉那帮姑娘赛歌呢。巧云对姑娘们说:“咱大点声啊!”接着巧云领唱了一句,一……二!姑娘们的嘹亮清脆的喉音拔得很高,唱起了七支花:

    “什么花开放朝太阳?什么人拥护共产党?葵花儿开放朝太阳,老百姓拥护共产党!”

    小玉一听巧云那帮姑娘唱起七枝花,高兴极了,她用男子的口吻说:“姑娘们!再唱大点声,把巧云那帮唱七枝花的压回去。”有一个姑娘问:“唱什么?”小玉说:“大家提!”这时这个姑娘说:“唱反攻小调。”那个说:“唱天上有颗北斗星。”还有的提议唱“走姑家。”最后大家一致的意见唱:“什么人的话儿要记在心。”小玉领唱了一句之后,姑娘们都扯开嗓子唱起来,歌声响遍了田野。

    “什么花开花穿身上?什么人的话儿要记在心?

    棉花开花穿身上,毛主席的话儿要记在心。

    歌声刚停下,潘庄的这些姑娘就又一个点地催小玉说:“快快!咱再唱‘走姑家’。”接着小玉领唱了一句“走姑家”,姑娘们跟着唱了起来。

    “花喜鹊叫喳喳,今天俺去走姑家,

    姑姑家变了样,添了个毛驴黑毛楂,

    三亩肥地回了家……”

    虎子、铁弓、小甲那帮民兵也在那忙着秋收,他们听着两村的姑娘唱得乐滋滋的,铁弓忍不住地说:“伙计,咱民兵也唱一个,好不好?”大家同意了。小甲说:“你听歌王小玉嗓子多高,唱得多好听。”小玉他们仍在继续唱“走姑家”:

    “从前姑家受人欺,现在抬头翻身啦!

    表哥媳妇娶到了家,喜坏了表哥和姑妈,

    ……”

    小甲说:“咱听听歌王唱完再唱好不好?”铁弓说:“你算了吧!你是不是想歌王小玉啦?你想人家,人家可不想你喽!”小甲说:“不想我,想你……。”铁弓把帽子向后一搓说:“来,咱唱个‘秋季里来好风光’。”接着铁弓先唱了一句,然后抡着两手打着拍子,大家齐声高唱:

    “秋季里来好风光,山上坡间秋收忙,张三李四来搿具,大家伙儿干一场,干一场来那个干一场!老兄何必这样忙,请你牵牛等一等,我回家去背上枪……”

    铁弓的两只胳膊像是两根指挥棒,用力在空中抡着,累得他汗水满面,也顾不得擦一下。

    小玉和潘庄的姑娘们说:“咱拉拉民兵好不好?”妇女们都说好,小玉就单等民兵停住了好交战!

    民兵刚唱完,铁弓擦了一下脸上汗珠子,才想向民兵说什么,被河东岸传来的:“杨铁弓再领唱一个!一……二!杨铁弓快唱!一……二!为什么一声不响一……二!”

    虎子对铁弓说:“引蜂子来啦!再唱个吧!”小甲猴子似的跳哒着手摇摆着说:“罢啦!罢啦!那样歌王再叫唱个怎么办?”铁弓说:“对!来,咱也拉拉她们吧。”接着铁弓把头向后一扬,脚使劲跺了一下地,喊出了一声:“欢迎青妇队唱个,一……二!”民兵们重复着喊道。

    巧云队也打上了,她们和小玉那帮姑娘一齐拉拉民兵唱。潘庄姑娘们一声,杨庄姑娘们一声,缝儿不现。杨铁弓那帮民兵简直连嘴也插不上。铁弓说:“算啦,叫他们拉拉去。”虎子说:“这都怨你不策略,光拉拉小玉那帮就好拉,你又把巧云那帮引来啦!”这时,杨庄的姑娘拉拉得更急了。

    “民兵为什么一声不响!一……二!”铁弓急忙把双手向嘴上捂成个喇叭筒儿吆喝着说:“嗳,小玉,巧云咱们先劳动,明天唱好不好?”巧云讽刺他回答说:“原来你们就学了二支歌呀!是没的唱了!”小玉也说道:“杨铁弓,你们民兵不会就学了一只半歌子吧?”虎子说:“歌子装了一肚子,两肋扒着就是不拿!”小甲说:“叫歌王过来教咱一个好不好?”铁弓裂个嘴笑着说:“歌王真来了,你还能不会唱?晚上你回家睡不着觉谁负责?”小甲说:“你臭黄我干什么?歌王眼里早有你啦!”小甲一句话逗的民兵捂着肚子笑。杨铁弓脸红到脖子根,过去一抓住小甲按倒了,并说:“歌王眼里有谁啦?”小甲被“格痒”得好歹说出个:“有我就是啦。”铁弓才放开小甲,小甲爬起来刚跑出几步,调皮地又说:“还是有你啦!”铁弓说:“捉你手里,你就哇呀声,放了你,你就扑扑啦啦的。”

    畜力秀才,三朝元老等坏蛋蹲在地头上,说是在干活,但蹲在地头的林荫下就是不动弹,他们看着民兵和姑娘们欢乐地歌唱着,他们不以为然地说:“真不像话!从盘古至今没见妇女这个样子。”三朝元老机关枪似得得着说:“男不男女不女的社会,我从没听说过!……”

    还有几个落后的封建老头老婆们,也看不顺眼在说闲话,他们一听民兵和姑娘们一块唱歌,就直伸舌头。个别落后小青年也在背后偷偷说着风凉话:“母狗坐飞机提高女权啦!”但这些话,他们不敢当面说,在民兵和姑娘们面前,一本正经。现在,的确村中大小事离了农救会、民兵、妇救会什么也解决不了。

    青年们那管这些垃圾们的嘲笑,因为在他们的脑子里,只有高兴和欢乐!他们内心洋溢着喜悦,热情奔放,他们脑子里的愁和郁闷早已被反封建的烈火烧尽了!特别是青年妇女像是从笼子里飞出来的小鸟,喜欢得又跑秧歌又演剧!

    十三、潘杨不联姻的规矩破了产

    杨庄村还有一个青年姑娘叫杨素花,她是一个中学生,长的身材很苗条,胖都都的红脸蛋,从她的一双眼睛看得出,她是一个文静、善良又温顺的姑娘。从她的行动和装扮也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她和村中姑娘不接近,什么唱歌、开会她都不参加;她整天在家里沉浸在书本里。

    素花是半仙唯一的独生女,她和潘庄天生同班,一起渡过了童年的读书时代,在高小时二人还同桌一年多,二人又一同考上了中学,天长日久的生活在一起,二人把潘杨仇的影子都忘了,而且还发生了感情。

    自从天生的爹死后,天生在家干起了庄稼活,但素花对天生的感情一点也没有淡薄,她只是对天生当了八路村长,忽忽隆隆的领导斗争会有些想不通。她和天生谈了几回,想“教育”天生一翻,结果叫天生来了个反教育。二人谁也未说服谁。近一个月两人未见面了,天生担心素花,素花对天生也牵挂着,天生老想去帮助素花,二人好走一条路。

    素花爹杨半仙,对妇女解放事业看着不顺眼,他特别反对妇女唱歌,跑秧歌,演剧。担心素花也会受影响,和村中妇女一样,去和民兵乱说乱道,伤了杨家的门风。好在素花未参加村中妇救会,村中的斗争和学习班等素花也都不参加。可是半仙仍不放心。一天的傍晚,半仙对老伴说:“趁大曼还未和他们入伙给他找个主吧!嫁出去就省心啦!”素花妈虽然口头同意,不过她听说素花正和天生“自由”这事不知是真是假,素花妈想直接了当的和老头子说,又怕他听了发起火来,素花妈转了个弯说:“隐隐约约的听人家说素花和天生“自了由”,你听说没有?”半仙老眼一瞪说:“别听人臭黄咱孩子啦!那能?她还能不知道潘杨自古不攀亲?不能。”素花妈又说:“我问过孩子。”半仙急忙问:“她怎么说的?”素花妈答道:“她只是笑,我和她说,别那样啊!姓杨的不能和姓潘的攀亲啊!再说,你爹也不能答应啊!”素花嘴一噘说:“人好就行啦呗!管她姓什么呢!”素花妈望着半仙脸说:“从孩子的话品来是不是真的?”半仙心里想:“真有这事可真丢老人啦!”又一想:“就坏在她念书身上!”半仙想到这里气狠狠地说:“这孩子越学越瞎,连潘杨自古不联姻都不知道啦!”半仙又像命令素花妈似的说:“告诉她,她的亲事有三个条件我不能答应她,一是潘杨不中;二是混军务的不中;三是穷的不中。”

    半仙说到这里,语气缓和下说:“最好能找个教学的。”素花妈试探着半仙说:“天生那孩子就是姓潘,如不姓潘可真是个好孩子,长得出条,又是洋学堂出来的……”半仙一听洋学堂,再未让素花妈说下去,气鲁粗地说:“你又说熊洋学堂,咱的孩子还不是叫熊洋学堂害啦?当初素花上学我就说过吗,闺女自古上学没用!何况洋学堂四书五经不沾边,除了猫咬老鼠就是自由“乱爱”,好孩子也能叫教坏了!”

    半仙这几天对素花的婚姻可操心啦!今天托媒人,明天托亲戚,一心想把素花嫁出去,这几天媒人来了好几个都叫素花骂了出去,气得半仙骂素花也骂老伴,并又严厉地告诉老伴说:“告诉小死闺女,再不准潘庄那个小奸崽子踏在我门上。

    夜色晦暗,风丝不动,素花屋内的小油灯勉强的驱散了黑暗。素花独人坐在窗台前,看着深沉沉的月色,素花觉得大地上什么东西都沉睡了,唯有自己的心却像个脱疆之马自由乱奔,一会儿想到和天生各奔一方,心中就烦恼的要命,一会儿想到和天生结成了伴侣又心花怒放;一会儿想到爹,至死都不会同意她和天生的婚事又忧愁了起来。她现在觉得心里不知有多少话要对天生诉说。

    天生在杨庄开完会,走到素花屋后,心里直想着去看素花,可是又觉得没法进去。特别想到素花那个神仙爹落后加封建,现在去叫门准能挨他一顿熊。“算了吧!”天生想到这里又泄了气,可是又觉得和素花必须谈谈,不能再拖了。才要叫门,又想到,如果叫老神仙骂一顿,多难看呀。”又犹豫了。天生一对透亮的眼睛,向素花的后窗口偶然瞅了一眼,只见窗口下坐着一个短发姑娘,天生高兴得就要叫,一想,“不是素花怎么办?”天生咳嗽了一声,短发姑娘马上关上窗。天生又失望又着急,立即心眼一动,计上心来,一个人喊道:“天生!天生!”然后又自答道:“干什么?我有事,你头里走吧!”天生想:“如果素花的心没变,她听到我的声音后,一定会开窗叫我。果然小计不大挺管用,素花慢慢地拉开了窗子,小声问道:“天生?”天生再也不考虑别的,一个高钻到素花窗前,喘呼呼地叫道:“素花!素花!”素花嗓门压得很低地说:“那人走啦?”天生顾不得解释说:“走啦!”素花拉着天生的手从后窗跳进了屋,天生也没看有没有人,一头钻进了素花的房间。天生进了素花的房间心里蹦蹦直跳,心里羞怯地想:“叫人看见了多不像话!”

    两人原来都觉得不知有多少话要说,可是见了面又觉得没什么说了,素花两只水灵灵的眼睛凝神地瞅着天生的脸儿,她看着天生的白嫩脸皮略略黑了点,红润润的嘴唇几略有点干,一双惹人爱的眼睛更美了。素花看着天生心里想:“天生真是世上唯一的脾气好的美男子!”天生没有看素花的脸,头略略的低着,手摸着素花葱嫩的手儿说:“素花,我觉得好像有一年未见你啦!”素花微微的笑了笑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素花又把嗓门压了压,声音很低地说:“你来得正好,有些事咱俩商量商量吧!你成天光知道轰轰烈烈的,你看准国民党不能再来啦!”天生裂着嘴笑着说:“你别怕!我保证你南风永远不能再刮啦!天永远不能再变啦!蒋介石吃不了过年饺子,就得穿桠木大褂!”天生又惊异的瞅着素花说:“你怎么还有变天思想?”素花说:“我就怕国民党再回来,我从心眼里拥护八路军,毛主席,我想再看一段看准了参加八路军去。”天生批评的口吻说:“全国人都和你一样,革命永远也不会成功!”素花的嘴噘噘笑着说:“算啦,算啦!你倒教训我啦!”天生笑着教育起素花说:“你知道八路军又打几个胜仗,你知道全国又攻克了几座城市?……”天生不管素花爱听不爱听,只是一个点地讲,最后用讽刺的口吻说:“我看你是成天蹲在家里听喇叭,人家明明吹的喜事喇叭,你却给人家当成丧事喇叭,我看你还是出去看看听听好不好?”天生从国内到国际对素花讲了好一阵,当中还加了些阶级教育。素花开始感到天生是在训她,以后慢慢听着又有些道理,并不断点头表示同意,对听不懂的地方,还提出了问题,最后她对天生说:“以后多来和我说说吧,过去我就是怕大局未定,害怕国民党再回来。天生一看素花脑子有些开了缝,嘻皮笑脸的说:“素花,我问你,你真爱我还是假爱我?我走了共产党的路?你不走,这能算真爱我吗?我看你不光要爱我这个人,你还要爱我走的路才行哪!”素花微微一笑说:“你走的路俺爱是爱,我就是怕国民党再来,咱们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再说,你说俺爹高低不同意咱们俩的婚事怎么办?最近他非把我嫁给王相公的儿子不行。你说笑话不笑话,前天俺爹把我叫到西厢房里,我当是干什么,原来俺爹把家谱放下来,他从老辈起一代一代的念给我听,叫我看看有没有潘杨攀亲的呢。真的,还真没有潘杨联姻的呢!最后俺爹还吓唬我说,“和奸潘攀亲,老令公要见怪!”天生笑着说:“他那是开你的现场会呀!”素花又说:“俺爹那一套我是不信的。”天生说:“你村的坏蛋就是拿着潘杨两家制造不和,你爹也是叫他们迷住啦!”素花说:“不过俺爹可不是坏蛋呀!他纯是从爱闺女心说的。”天生对着素花微微一笑,露出一对酒窝,虎牙显得格外的俏俊,他寻思一阵说:“素花咱一块参加八路军吧!”素花眼眉一提说:“看你说的!”天生说:“等着打倒老蒋,革命就没有咱份啦!”素花理着头发低着头说:“我那个落后的爹可怎么办?谁能把他教育过来?”天生说:“管他通不通,只要你坚决了,我叫你到西海去学习,你走了,他也就通了。”素花两眼望着天生的一对虎牙,一对酒窝,像装着醇酒,素花像是被醺醉了似的,素花_股轻盈的感情涌上了心头,她过去轻轻的握住了天生的手,说:“早晚我是属于你的人,一切听你的安排。”这对青年浸溶在爱情之中了,脑子里什么忧虑也塞不进一点点去。

    天公真不作美,一阵狂风把素花的后窗门猛力一推,撞得窗门框发出了猛烈的响声,把半仙惊醒了。半仙下炕嘟念着说:“他妈妈的,睡觉也不关窗,也不怕受了凉。”嘟念着走进了素花的房间,才踏进一只脚,老眼向里一瞅,只见素花和天生紧紧的握着手。天生素花的高兴也被躯散了,天生叫了半仙一声大伯,半仙气得羊毛胡子哆嗦着,骂道:“畜牲!不要脸的畜牲!”骂着过去抓住了天生说:“小奸崽子你不懂理吗?你敢伤我大杨家的门风!你这是欺负大杨家啊!走,打官司去!”素花不害羞了,过去拉住半仙说:“爹,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半仙气狠狠地说:“说什么?”素花低着头手捻着袄襟说:“我和天生订了……”半仙脚跺着地通声骂道:“你订什么?啊,我问你!不要脸的东西,杨门之后怎能和奸根联姻?杂种,我问你,你眼里还有没有老令公?目无祖先的杂种!你念的书,念那去啦?”天生又忍耐地叫了声大伯,说:“不能这样讲,姓杨的不全是忠良之后,姓潘的也并不全是奸潘。”半仙更火了,骂道:“快给我滚!”素花说道:“我和天生定了,不能这样。”半仙气得两个老眼珠子像是迸出来似的,骂道:”呸!大胆!不像话!还不快住嘴!”半仙骂着走到天生跟前,突然语气又来了个九十度的大转弯,气像消了似的说:“天生呀!潘杨自古不联姻,再说,你是木命,素花是火命,火木相克,婚姻大事不能马虎呀!现在你是村长啦,只准你俩这一次,趁外人不知道你快走吧!我也不给你张扬这丑事!”半仙说到这里,严厉的向素花说:“快叫他走吧!”

    十四、不准伤了大杨家的门风

    夜深人静,只有星星亲吻着大地,在监视着人间的一切好人坏人的所做所为。杨子春从三方豆腐家出来,星星好像清楚了解到杨子春在三方豆腐家做完了下流事后,又被三方豆腐当做枪做危害人民的事情。星星憎恶他,恨透了他,真想从天空搬下块石头砸了他。

    杨子春溜滑的贼眼望见了素花屋内还点着一盏幽暗的小红灯,细细一昕,素花屋内有吵闹声。他急走到素花屋后,听明白后,欢喜地暗暗说:“天助我呀!制造潘杨两村不合可有了条件啦!”杨子春没等听完,就欢喜地一溜风的跑到了民兵屋。

    小甲、虎子、铁弓几个调皮鬼,在民兵屋闹到十一点,刚躺下就进入了梦乡,忽然觉着腚上火鲁鲁的疼,挨了无数脚踢。杨子春刚进民兵屋就吆喝道:“快!快!快集合!”他的两只脚比嘴还忙,像雨点似的向虎子、小甲、铁弓等民兵腰上踢。铁弓、小甲、虎子等觉着腚上挨了打后,忽地爬了起来,毛毛楞楞地问:“什么事?什么事?”杨子春假装喘呼呼地说:“有情况。”虎子一听有情况,爬起来就集合民兵,杨予春只简单的说了一句:“跟我走!”铁弓跟在杨子春的腚后在一个点地问杨子春,但杨子春还是那一句话:“有情况。”不多时到了半仙屋后,杨子春又向小甲、铁弓说:“你俩跟我爬墙进去。”又吩咐其他民兵把房子围了起来。铁弓心里想:“老神仙家一定去了特务!”小甲吓得心直扑通,他生怕特务放出枪打着他。

    杨子春跳进半仙的院子后,用手电筒照得半仙院子锃亮,脚踢着半仙的门咚咚的直响。还撇着腔喊道:“开门!开门!”铁弓拉着枪栓哗啦哗啦的不住响,小甲小声对杨子春说:“子春哥,避在门两旁,别叫人家枪子打着。”杨子春斥责小甲说:“怕什么!小蛋抱的!”小甲再未敢说什么,也就跟着喊叫起来。

    半仙正在动员天生走,忽然院子被手电照亮了,门也响,门外不住的喊,吓得半仙忽地吹灭了灯。半仙好像觉得吹灭了灯就能保平安,谁知叫门声越急了,半仙吓得哆嗦不成个,天生小声对素花说:“一定是灵山的国民党拉驴队来了。”素花吓得哆嗦着说:“天生哥,你快……快……快到柜里躲起来吧!我躺在炕上!”天生照办了。这时素花才叫半仙去开门。天生在柜子里黑古冬的,手一摸,碰在一把茅刀子上,心想:“反正叫拉驴队捉着准没活命,拿着这把刀,敌人来翻柜就捅死他个够本。”

    杨半仙小心翼翼地刚把门拉开,杨子春的手电筒就对半仙的老眼上,电光照得半仙睁不开眼,半仙一点未认出是杨子春,杨子春进了屋里下了一个字的命令给铁弓、小甲道:“搜!”铁弓、小甲端着枪东间找西间瞧,也未找到什么。杨子春用手电照了一下炕,见素花在炕上假装睡着了,露出一只又嫩又白又细腻的手,还有一个小红褂,杨子春一见这些起了淫心,色胆一生,手就向素花的被窝里摸,正好摸在素花的胸前,素花吓得尖叫了一声,说:“干什么?”杨子春被素花喝停了,他马上开了腔:“交出人来!”铁弓未找到什么,过来正要依在柜上看杨子春的洋相,向柜上一依,像是叫蝎子蛰了似的嚎叫一声,跳出五步多,吆喝着说:“子春,快,柜里有人,快捉!”原来天生在柜里听着柜外有人走了过来,他想准是来翻他的,铁弓一倚柜子,天生把柜门向外一推,朝着铁弓捅了一刀,正好刺在铁弓的膀子上。天生一听是铁弓叫杨子春,心里想:“糟了,刺了自己人了!”他赶紧爬了出来说:“子春,你这干什么,我认为来了国民党拉驴队了,再说,半宿大夜的来闹人家。”说着走到铁弓跟前说:“刺伤那里了?”铁弓只是捂着膀子啊呀,啊呀的直叫唤。杨子春一只眼一睁一闭地说:“失敬!失敬!原来是联防主任来穿破鞋!”马上又换上一副狰狞的面目说:“拿刀杀人还装大样!”天生说:“子春哥,谁耍破鞋?”杨子春对小甲说:“把他绑起来!”天生那里肯服,先不叫绑,后来民兵多了也就被七手八脚地绑上了。素花忽地爬起来怒冲冲地说:“杨子春。我和天生是恋爱,你凭什么绑人,你讲理不讲理?”

    杨半仙开始光知道害怕,吓得哆嗦得连句话说不出来。见素花顶撞着杨子春,气得脚跺着地骂道:“畜牲,还撒野!”走到杨子春面前哀求说:“大侄子,奸潘欺到咱大杨家门来啦!你得处理呀!”素花听了爹说的这些话,气得声都变了样说:“爹,你这是说些什么我和天生是恋爱,咱没错!”杨子春气得厉牙厉齿地说:“不知耻的东西!给大杨家伤风败俗的东西,还说没有错?我就不准你给大杨家丢人!”素花叫杨子春气得脸色变成紫红色,她恨不能找一句话把杨子春气死,她想了又想,就说:“你说我给杨家伤风败俗,我可没叫人家挖了眼珠子去!我问你,你的眼珠子那里去啦?”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素花一句话揭在杨子春疮疤上,把杨子春揭火了,杨子春脸色干黄,命令小甲说:“给我揍这个臭货!”小甲没动弹,杨子春自己动手,照素花脸上一连打了几个耳光子,打得素花泪鼻涕交集,头发乱篷篷的,但素花还是骂。杨子春又叫小甲把素花也绑了起来。

    杨半仙和素花妈可吓坏了!老俩口不住嘴的哀求,说:“子春,看我的面!看我的面!”又说:“子春,咱俩还未出五辈呀!”素花大声喊道:“妈!爹!咱不怕,咱没偷人,也没抢人,怕他干什么?”

    天生也气狠狠地说:“还有讲理的地方。”杨子春斜瞅着天生说:“好啊!可不是有讲理的地方呗!”杨子春的独眼一瞪,对小甲说:“一块送区。”半仙和老伴吓坏了,老俩口一齐忽地跪在杨子春面前,说:“大侄子,打狗看主人面吧!不看素花看我,送区处理也是给咱大杨家丢人啊!再说,咱到底是一窝皮子,不应嫌臊呀!还是在村里处理了吧!”杨子春厉牙厉齿地说:“八路军公事公办,不讲那一套。”素花又向爹说:“爹,怕什么?送区处理更好,上级允许自由恋爱。”

    半仙气得脚直跺,脖子上青筋迸起好几根,对素花喊道:“你还不向你子春哥说软话,还嘴硬,你是中邪啦!”素花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扯着杨子春的衣襟不住地求饶,说:“孩子,你还是饶了你妹妹吧!”杨子春连理未理,把袄向外一挣,对民兵说:“送走!”虎子说:“开个条吧!”杨子春一寻思,说:“我们一块去!”

    天生素花就这样被押送到沽河区公所去了。

    半仙今晚对素花妈没有发火,素花被绑去后,他只对素花妈说:“他妈妈的,该着,我知道要出事啦!昨天早晨就送信来啦。”素花妈无精打采地说:“是啊!该着!”半仙又说:“昨天早晨一只乌鸦赶咱房顶飞过时,我就知道不好。唉!知道不好,躲已经晚啦!”

    半仙和老伴进屋躺下了,老俩口都睡不着,半仙仍在嘟噜着说:“你看算命多灵验,我给素花算命在二十岁有段不强,唉!一个人一辈子该遭多少磨难是早注定的啦!”杨半仙不停地嘟噜,素花妈仍无精打采地应答着。

    半仙忽然火了,他是忽然想到素花念书的事上而火了。他说:“你看你养的这闺女,人家绑着她,她还一口一个‘自由乱爱’,多丢人!这都坏在你和她大舅身上,都怨你俩叫她上了洋学堂。”素花妈见半仙火了,也不应答,只是她一个人默默地在想:“素花今晚能受些什么刑法”心中万分焦急。

    半仙自己火了一阵,喘了会儿粗气又说:“唉,这都是吃的洋鬼子的亏!”半仙又想:“中国人为什么越吃洋鬼子的亏越不长见识呢?为什么要向人家洋人学呢?弄得个国家成了洋国家,庄稼人吃着洋,穿着洋,什么都洋了!再住几年庄稼人还能成洋庄稼人?嗨!这都愿没有真主,当年乾隆皇帝在位时,学洋犯割头罪,谁还敢学洋?唉!真该出真主啦!”

    素花妈见半仙喘了几口粗气像是没响的爆竹,火全没了,素花妈就和半仙拉了起来,素花妈说:“天生这孩子文化也不浅,模样也挺好,嘴也挺甜,真是个好孩子!”半仙没吭声。素花妈又说:“弄到这个样,快托人说给天生算啦!”素花妈一句话像冲了半仙的心肝一样,半仙火了,开口就骂素花妈到:“混蛋,你也中‘自由乱爱’邪啦!你也跟了小奸崽子去了吧。”半仙又说:“我把闺女扔粪坑里攒粪也不能给了奸根子!”半仙见素花妈未回话,自己仍在咕咕念念地骂道:“潘仁美老贼害了杨家多少人?你还想把闺女给奸崽子,真是个不懂事的畜牲!”半仙骂了一气,又爬起来拿起马前课,手摇了几次铜钱,把字码记清了后,半仙看一气马前课,看一气铜钱,看了一气后,半仙脑门直斗,惊讶地叫道:“啊呀!不好啦!”半仙是害了怕。素花妈问道:“你凶吆什么呢?”半仙说:“卦不好!这样地恶卦轻易摇不着,这几天百事不顺,灾劫临门!”素花妈听了也吓心得跳了起来,心里也纳起闷。

    十五、他俩的婚事别人不得干涉

    仲秋的早晨,霪霪的大雾把万物包得紧严。天生和素花“穿破鞋”犯了法的事像电流一样快,传遍了沽河岸的所有村。潘杨两村的人今天起得特别早,人们在大街上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的说:“他们俩得些日子才能出来呢。”也有些老人疑问地问:“还能有死罪?”一些青年人说:“天生如不杀人没事,唉!他杀人干什么?”唯有小玉的话和一般人不一样,她说:“没的事!人家刘指导员说过,允许自由恋爱。”从男到女,从好人到坏人,都把天生和素花穿破鞋的事当成了议论中心。

    二杨广和三方豆腐知道了这事可高兴了,他们为这事还专门开了个会呢!三方豆腐对三朝元老等人做了个专门指示,要畜力秀才、三朝元老等人抓住机会挑拨潘杨不和,特别指示要抓住杨刚的儿子被刺,先把杨刚挑起来,叫杨刚领头去告天生,把天生和柱子的联防干部拿下来,不让他们姓潘的管扬庄的事。

    畜力秀才接了三方豆腐的“圣旨”可积极啦!他一早到了杨刚家,和杨刚说:“刚爷,天生来耍杨家的破鞋,你知道不?他剌伤了铁弓,你就这样算了?现在村里人单等你说话啦!”杨刚一看畜力秀才心里就有些烦,可是杨刚被畜力秀才这一说,心里想:“天生耍杨家的女人,是伤了杨家的门风,又刺伤了铁弓,不能不管!”但是他又想到上次为护二杨广挨了刘指导员的批评,觉着自己不好出面说话,说了话怕引起两村干部不和。杨刚思想斗争很激烈,拿不定主意。

    畜力秀才的麻子眼皮像是块反过来的石榴皮,忽搭着小眼说:“刚爷,你别觉没事啦,村中的人都说你不姓杨姓潘啦!”杨刚一听浓黑的粗眼眉直立起来问:“都是谁说的?”畜力秀才说:“啊呀!说的人可多啦!你也不是杨家的尊长啦!”杨刚的脑子在起着激烈的变化,他脑门一斗说:“大杨家不能熊给姓潘的!”畜力秀才一看杨刚入了圈套,又低个头胡诌八扯地说:“人家都还说:‘刚爷是抱柱子的粗腿,老尊长吃潘柱子的私啦!’”杨刚气得大拳头猛地向桌子上一击“嘭”的一声,畜力秀才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一看杨刚的脸很难看。杨刚说:“天成,你和他们说,说刚爷是杨庄的干部,我不能不管杨家的事。”畜力秀才一听,知道这一手对他有效,就进一步地挑拨说:“自从八路军来了,潘庄事事压杨庄三分,地叫他们分了去,人也叫他们打了,现在又来耍杨家的女人,杨家这还要熊到什么样?刚爷你看这可怎么好啊?你觉得体面吗?”杨刚彻底做了畜力秀才的俘虏,他大眼一瞪,脚一跺骂道:“我不当这干部,我也不能让潘庄这些小东西耍杨家的女人。”又像命令畜力秀才似的说:“天成,你去和村里人说,说刚爷说的,全村人一齐去告天生。”

    畜力秀才像是领了杨刚的圣旨,巴狗腿拿得风快,西街走东街串,很快把他写了一夜写好的呈子找人签满了名。畜力秀才又找了几个落后老头和老太太组成一个代表团,带着呈子到沽河区公所告天生去了。

    天不明,天生妈披头散发地吵嚷着到了柱子家,柱子不在家,她又吵又嚷的上了格子家。她一到,正好柱子和老铁妈、格子商量好了,吃过早饭柱子就到区上去看天生。柱子才要回家吃饭,听到天生妈哭哭啼啼地说“俺这小祖宗呀!这遭没命啦!柱子这可怎么办呀!柱子,格子你俩得给我想个办法呀!”老铁妈一听就烦了,她没等天生妈吵嚷完就说:“天生妈,看你这成个什么样子?再说柱子天不明就来了,他马上吃饭要到区里看天生。”柱子插嘴道:“大妈,别哭,我料无事!我回家去吃点饭,便上到区去。”天生妈叫老铁妈一顿批评,又加上柱子的劝慰,止住了哭。柱子走了以后,她又坐在老铁妈的炕沿上,东扯葫芦西拉瓢地闲扯。天生妈说:“俺那小祖宗,他爹在时给他说的郭格庄的一个闺女,他死也不要,那时俺还不知道有这么个小老婆扯他的后腿呢。”小玉猴精啦气地说:“大妈,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俺天生哥和素花是老关系啦!”老铁妈嘴一努说:“你没有不知道的!”格子说:“这也好,天生如能和素花结了婚,对工作有利。潘杨成了亲戚也就把潘杨不联姻的臭规矩顶破啦!”小玉又说:“气气那些坏蛋。”

    乳白色的晨雾缓缓升起,大地和太空骤然开了缝。天生和素花被押到区公所,天正好亮了。可是刘指导员仍被恶梦死死的缠着不放,刘指导员正梦着潘杨两村闹宗派斗争动了刀枪,演成了流血事件。正在这时,杨子春一步闯到了刘指导员床前,冒冒失失地乱喊。刘指导员忽地爬起来朦朦胧胧地就问:“杨子春你怎么搞的,打坏几个人?”杨子春答:“一个,是铁弓。”刘指导员脸色一愣又问:“潘庄有没有伤的?”杨子春独眼一瞪惊奇地说:“啊呀!刘指导员,是不是柱子先来撒了谎?杨庄怎么能打潘庄人?天生去耍杨家的‘破鞋’,俺去查户口查着了,天生动手刺伤了铁弓!”刘指导员听到这里才醒了过来了,原来刚才问的是梦中的事,笑着解释说:“子春,误会了!刚才我做梦,正梦见你们两村发生了宗派斗争,动了刀枪,打坏了人,别误会。”刘指导员又向杨子春仔细问了事情发生的经过,才走出去看天生和素花。天生一见刘指导员,像受了婆婆的打骂见了母亲的闺女的心情一样,他哭了起来,说:“刘指导员,你看杨子春强人不强人!”刘指导员没有马上说什么,又看了看素花,只见素花黑发上雾水欲滴,胖嘟嘟的红脸蛋,生气生得像是一枪打不透的样子,两只黑黝黝的眼睛未看刘指导员一下。刘指导员对小甲说:“把他们松开。”小甲照办了。刘指导员把天生和素花叫到屋里分别问了问,心里觉得天生误刺了铁弓是有道理的。他想,既然天生和素花都没有对象,叫这对青年把潘杨自古不联姻的规矩破一破太适合啦,只是必须要打通杨子春等人的思想。刘指导员心里想定后,才要找杨子春进屋谈谈,忽然门外吵吵嚷嚷的又来了很多人。老交通拿着一大捆呈子递给刘指导员,并说:“杨庄来了很多人告天生,这是告状的呈子。”刘指导员打开了二十多张一看,大体一个语气,一个样,都说:“要区长大人为人民除害啦,人民对天生恨之入骨啦等等……”刘指导员没再看下去,走到门外,男的女的一大片,都口口声声要区长处理天生,不要潘庄的人管杨庄的事。刘指导员看了看众人,只见畜生秀才掺个老头子,四光棍搀着个老婆子,不多时,又有几个老头子,老婆子渐渐影影地来到刘指导员面前跪下了,都一个腔的说:“要区长杀天生,剐天生。”并又说:“如不处理天生杨庄的人不能活啦!”刘指导员把些老人扶起来后,问道:“为什么告天生,天生都有哪些错?”老头子和老婆子都一个腔的说:“他耍杨家的女人,他杀人。”刘指导员又问:“他杀过谁?”老头子你望我,我望你,个个猴子吃芥茉巴答嘴。刘指导员想:“准是坏蛋捣的鬼!”刘指导员打发那几个老头子老婆子走了后,又向来的那帮人进行了一次婚姻自由的教育后才叫他们也走了。

    刘指导员发现了问题的关键,对杨子春说:“子春,你要警惕别掉进坏蛋的圈套里去!你看你做的这件事情,你村什么人赞成?什么人拥护?坏蛋跟在后面给你助威啦!”刘指导员的态度很严肃,杨子春吓得直点头,但是心中在埋怨这事坏在畜力秀才身上,不该露出他的马脚!

    自然界的歌唱家响蝉大王已被大豆地里的蝈蝈代替了。蝈蝈晒着暖烘烘的太阳,亮着个嗓门,不管人家爱听不爱听,它是一个劲的唱。杨半仙走得满头大汗,急着要到区里探女儿,惦念着女儿在受委屈,惦念着女儿将来不是从军便是发配。杨半仙心里烦得很,可是不通人性的蝈蝈,一点不奏悲调,不表同情,像是存心要和半仙作对,半仙听着蝈蝈的歌子更火了,脚跺了下地骂道:“妖虫,你乐什么!”许多蝈蝈还是都一齐大演唱。半仙气冲冲的抓起一把泥朝蝈蝈扔了过去,骂道:“妖虫,你存心在戏弄我!”蝈蝈的歌声停止了,半仙这才觉得出了气,继续走路。

    半仙到了区上,恰巧遇上了老交通,半仙先对老交通示了个礼,开口道:“上级,你给我传报下,就说杨半仙求见区长。”老交通叫半仙的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吓了一跳,急忙告诉了刘指导员,刘指导员说:“叫他进来吧。”

    刘指导员问天生和素花说:“你那个神仙爹什么样?”天生说:“还用说?落后加封建。”又说:“指导员,你可得吓唬吓唬他,他可吃硬的。”刘指导员笑了笑。

    半仙进了屋,一看女儿和天生并排坐在一条凳子上有说有笑,一点不像受屈的样子,心想:“他们怎么未在狱里呢?”又看了看刘指导员,半仙以为一定是区长了,腿弯下来就想跪。半仙又一想:“从换了民国就不兴下跪了,灵机一动就换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这种礼半仙用的不习惯,哈腰没有数,哈得过了头,头“嘭”的一声撞在桌子上,刘指导员看了差点笑出了声,好歹上牙咬住下嘴唇止住了笑,忙对半仙说:“大爷别客气,快坐吧。”又说:“你来看素花吗?”半仙答:“是区长。”刘指导员又说:“天生和素花的事处理好了,他们两人可以订婚,也可以结婚,他们的婚事任何人不得干涉!”半仙没等刘指导员说完就说:“区长,不中!”刘指导员说:“为什么?”半仙手指素花说:“因为她姓杨。”又指天生说:“因为他姓潘,潘杨自古不联姻。”刘指导员说:“这规矩是谁订的?”半仙被问住了。半仙想了半天,不知是谁规定的,就说:“规矩倒没人规定,自从潘仁美害死了老令公后,潘杨就断了亲啦!”刘指导员走到半仙跟前手拍着半仙的膀子说:“老大爷,你别来这一套啦!杨令公和潘仁美的事离现在于百年啦!和咱这代人有什么关系?如果照你这样说,潘仁美害死老令公就不能结亲,那么从古到今,张王李刘孙……那姓没有杀那姓的人?比如说吧,秦桧杀了岳飞,李世民杀了单雄信,……这样天下人就都不用结婚啦!”半仙默默地想了一回,觉得刘指导员说的有些道理,觉着再没说的了,可是,他想了一回,就又说:“区长,潘杨两家的仇太深啦!他不同于那些啊!”素花插嘴道:“爹,我和天生也不是傻子,还能害自己吗?”半仙火了,脚一跺说:“没脸!”素花又说:“爹你可别糊涂啦!”半仙更火了,骂素花道:“你中邪啦!你这个邪道闺女!”素花一看刘指导员在抿着嘴笑,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劝啦!刘指导员想:“这个老头子还真得吓唬吓唬他!”刘指导员便把个笑脸收起来,假装生了气,绷着脸说:“杨半仙,区长大印已盖上啦,天生和素花结婚的手续已办妥啦,任何人不能干涉!你再干涉你就犯法啦!”

    半仙一听区长盖上了印,心里就凉了半截,他想:“大印一盖,神仙难移。”半仙想到这里,又气恨又泄气,过去拉着素花的手说:“杂种,你是中邪啦!不出百日,老令公准要你的命!”素花被半仙拉着回了家。天生和柱子也一块回了家。

    夕阳钻到大泽山后面去了,放出桔黄色的光线,把西边天上的云朵照得红艳艳的十分好看。天生和素花的心,也像是红云彩一样的美,一样的奔放。唯有杨半仙却老在寻思回家如何给女儿治邪道病。

    十六、治邪道病

    早秋收割已毕,晚秋收割也接近结束,谷子入了仓,大豆上了场,现在人们最担心下连阴雨烂了豆垛。

    天真不随人意,先是刮了几场东南风,紧接着就是霪雨连绵,冰冷的秋雨下个不停。雨下着,风刮着,大地上有点凄凄凉凉的气氛。老头子躺在炕上唉声叹气地怕烂了豆垛,孩子们捞不着出去玩也噘着嘴不高兴,姑娘们怕误了开会,耽误了学歌,在家也觉得憋盼荒。素花在家更是闷极了,她从区里回家时就下定决心要进步,一心要和天生走一条路,可是一回家情况就变了,半仙不让他离开家一步,并且还天天悟道给她治邪道病,和天生见面根本谈不到,好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素花憋了一肚子怨气,就等和天生见面倾诉,当她听到村中青年姑娘的欢乐的歌声时,她就像只挣不断疆的烈马,心里更加着急!

    夜,异常黑!素花的屋子里异常静!素花听着狂风吹得窗外的向日葵的叶子瑟瑟的响着,听着躲在墙缝里的秋娘子唧儿唧儿的叫着,窗外吹进来的冷风透骨,素花觉得头痛得厉害,忙把妈妈叫了来,素花妈一看,女儿病得很厉害,立即叫过半仙来。看女儿病得这样急,心里想,准是老令公见了她的怪,就赶快找了一个瓷碗盛满了清水,又找了三根筷子上下拢在一起,把筷子放到清水碗里,念咕着道:“是老令公见了孩子的怪吗?是你你就站着吧!”碗中的筷子真的直苗苗地立住了,半仙急忙喊道:“素花妈,你看,到底是老令公见了她的怪。”半仙说着又去米缸里抓了一把米,像和人说话一样地说:“老令公爷爷,孩子是中邪啦!她和潘奸之后的婚事不是孩子自愿啊!老令公爷爷帮你的子孙治一治孩子的邪道吧!”半仙念咕完了后,把米撒在筷子上,碗中的筷子四扬大散地倒下后,半仙又开了,他急忙找了一打纸,赶忙打了印钱,脚不停地去烧了。半仙烧了纸,磕了头,心里想:“女儿的病马上就会好起来。”谁知素花的病更重了,牙咬得格格响,浑身哆嗦不成个,半仙吓得老眼直勾勾地瞅着素花,并不断地说:“看样子老令公不能饶她啦!”半仙说着又走到西间桌上关云长像前叩头,求关云长向老令公求情。素花的病仍不见好,半仙又到东间桌上财神像前叩头,求财神向老令公求情。半仙将家中所有供的神象——都求过了同,但都没用,素花的病依然很重。素花妈什么都不顾了,只是抱着素花直掉泪,半仙也是乱跺脚,直喘粗气。素花妈看着素花的病越来越重,她也不管半仙的忌讳了,对半仙说:“你不好叫洋药铺的洋先生?”半仙火了,开口就骂素花妈道:“你胡说!洋鬼的徒弟能治好什么病?就是能治病也不治老令公见了怪的病。”半仙气狠狠地又说:“还得烧纸求老令公吧!”说着又向老令公跪下了。这次并还向老令公检讨了自己教育女儿不够之责,并向老令公下了保证不把素花嫁给“奸潘”。半仙心里想:这次老令公爷爷可该宽恕素花了吧!

    秋天的早晨,寂静而清新,瓦蓝色的天空里,只有一动不动的羽毛似的白云,小麻雀在微弱的阳光里喳喳的叫着。数日的秋雨停了,素花的病还是未好。素花的妈抱着半死不活的素花,一夜未放下,半仙磕了一夜头,烧了一夜纸,向老令公、城隍、土地、关云长求饶。半仙也一夜没合眼。

    黎明时,素花高饶更厉害了,她开始说胡话了:“你饶了我吧!你领我去吧!……”半仙对素花妈说:“完啦!她想叫妖精领她走啦!”半仙嘟噜着又去向关云长叩头去了。

    天明了,邻居家都来看素花的病,洋药铺的“洋”先生也来了。因为半仙恨带洋字的人和物,不用说“洋”先生不受半仙欢迎,只是因为来的“洋”先生姓杨,叫杨曾瑞,半仙才把“洋”先生当成了近邻族让了个坐,也未叫杨曾瑞给素花看病。可是当医生的那能见死不救呢?杨曾瑞用听诊器给素花听了听,又用体温表给素花试了下,见素花高烧已达40度,他着急地对半仙说:“大伯,俺素花妹的病很重,得马上治,治晚了有危险!”半仙在杨曾瑞把听诊器放在素花胸前时,心里就烦了。半仙想:“洋鬼子的徒弟杨先生不干好事!真是岂有此理!他那里是治病?纯是摸大闺女奶子的!”半仙不耐烦地说:“你忙去吧!俺知道是什么病。”杨曾瑞一心只想给素花治病,听了半仙这一套心里有些不高兴,可是又看着素花的病再不治就完啦,也就不顾别的了,就说:“大伯,我不能看着俺素花妹死去,我要给她治。”半仙红丝丝地老眼瞅着杨曾瑞说:“你治!你治!我就是不用!谁不知你们洋群鬼子的徒弟私通外国不干好事!”

    杨曾瑞气得脖子上的青筋并起好几根,说:“大伯,你这是杀人呀!”杨曾瑞一回头见天生、柱子、巧云、铁弓等一大群人都来了,就说:“兄弟,你看素花病得这样重,可就是不让治,咱们怎么办?再不治要出人命啦!”天生急忙说:“曾瑞哥,你自管治,别管他,一切由我负责!”半仙一见来了一群小奸崽子,火冒到了头顶,说:“快给我滚出去,老令公最讨厌你们奸潘坏根子!”柱子语气柔和地笑着说:“半仙叔,天生和素花的婚姻事是区里订的,你不能干涉呀!”半仙更火了,骂道:“奸潘一个不要到我家来,我的女儿死了你们得偿命!”格子楞头楞脑地说:“半仙你这个老坏蛋,你是不是想着挨揍?谁是奸潘?你骂谁?你再说奸潘我非凑你不行!”柱子碰了格子一下,小声的说:“别这样。”

    半仙叫格子一吓唬,嘴里不敢骂好潘了,但还是不让给素花打针,巧云对天生说:“天生哥,我看你快把素花领家去算啦!”巧云又向素花妈说:“大妈,把素花叫天生领家去好不好?”半仙没等素花妈开口,就说:“谁敢!谁敢!”天生说:“大伯,素花打不打针我说了算!”半仙说:“呸!胡说,我说算!”杨曾瑞说:“先打针吧!”半仙一听要给素花打针,忽地扑过去捉住杨曾瑞的衣襟死坠着不放,并说:“谁敢抽我女儿的血!有我在,我不能叫我女儿吃洋亏!”杨曾瑞急了一头汗,拼命地向外挣,并说:“大伯,你疯啦!你这是杀人啊!”柱子对铁弓等人说:“来,咱们先把他拉开,叫曾瑞哥给素花打了针再说。”格子、铁弓像小老虎一样,上去把半仙架着向外就走,半仙像猪一样地嚎叫着说:“老令公救救你的子孙吧!救救……”铁弓笑着说:“你叫老令母也不行。”格子说:“老实点,不老实我可能揍你。”巧云说:“依你这老玩意,素花还得和素玉一样送命!”

    杨曾瑞给素花按时注射了几支青霉素后,素花的病就慢慢的见好了。半仙见女儿的病好了,不再阻挡打针,但仍认为“洋鬼子”的药是抗药,以后病还会犯。

    十天过去了,素花已经好了,素花知道柱子、巧云等干部来救了她,内心里对他们有着说不出的感激。又看到爹为了自己熬煎的眼肿肿的,觉得爹其实很爱自己,想到他糊涂的要人命,又觉得他很可噌。昨天听妈妈说,畜力秀才又来告诉爹说,花村有个山人道号大,拿邪道有本事,爹决定要到花村去请山人,素花想到这儿,心里很生气,觉得再也不能忍耐了,跑到半仙面前说:“爹!是你又听了坏蛋的话?要到花村去请山人?”半仙惊异地想:“她怎么知道的?”又一想:“准是妖精附在她身上了!”半仙害怕了,忙说:“素花妈,快拿朱砂来,邪道来了。”半仙的老眼瞪地溜圆,像是个十足的疯子。素花觉得很害怕,忙说:“爹,我可不能再叫你折磨啦!我可得找得地方休息休息。”半仙想:“邪道害怕了!”就说:“你那里走!”素花说:“我要到天生家去休息。”半仙又说:“你走?你走不了。”半仙赶急地到西间喝了一口朱砂,忙跑过来朝着素花就喷,并说:“妖精,你还敢附在我女儿身上,你那里走!”素花被朱砂喷的简直就是个血头公鸡,她看着半仙一个嘴被朱砂染得赤红,吓得向外就跑。半仙一见素花跑,心里想:“准啦!妖精吓跑啦!”于是半仙跟在素花后面就追,并吆喝着:“爷们!快帮我捉妖闺女!”

    村中人一看素花从头到脸,红血滔流的,都认为是叫半仙打的。素花跑出不远就遇上杨刚,素花哭淋淋地对杨刚说,“刚爷!你快给俺教育教育那个疯爹爹吧!”半仙吆喝着赶上来了,杨刚和其他一些人把半仙拦住后,杨刚说:“你这是干什么?你疯啦?”半仙喘呼呼地说:“我道号小了,我治不了这邪道”杨刚连劝带拥,好歹把半仙送回了家。

    素花在天生家刚吃过午饭,忽听门外有吵吵嚷嚷地骂声,素花仔细一听,是爹在门外骂。“恶鬼!到底把我女儿摄来啦!”半仙骂着走进了天生家。素花叫她爹吓极了,对天生妈说:“这可怎么办?”天生妈说:“不用怕,有我。”天生妈走出来对半仙说:“你这个老糊涂亲家,到我家来啦!到我家是亲戚啦!”半仙嘴一撇说:“呸!没脸,谁是你的亲家!”天生妈也翻了脸说:“老东西,你不识抬举,你不装客,你快滚!我告诉你,你给我惊坏了儿媳,我去告你!”半仙老眼瞅着天生妈说:“谁和你奸根子是亲家?不要脸的奸婆子!”两人正在吵嚷着,格子、老铁妈,还有一些人跑了来。格子背着棵马大盖子,歪戴个帽瞅了半仙一眼,说:“老混蛋,你又在这说奸潘,你再说我非拔了你的胡子不可!”老铁妈没等格子说完,就连骂带说地骂道:“杨半仙,你这个老混蛋,我看你是想挨斗争啦!你这个破坏分子!你这个落后分子!你这个老糊涂蛋!……”半仙叫老铁妈一顿炒豆似的吵骂,骂忽忽了,气得半仙嘴直张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格子又把头一甩说:“杨半仙,快滚蛋。”小玉说:“把这个老封建拉民兵屋扣起来,组织青妇队和他讲理。”还有些小伙子说:“揍!”也有的说:“送到上级去处理。”杨半仙虽然还不服气,但心里却也害怕,只是在说:“你们作孽!”柱子说:“推出他去,别叫他在这里嚷。”素花走到半仙面前说:“爹,你这是怎么啦?”半仙拉着素花手说:“快回家。”素花说:“爹,你先回去吧,等你转变了,我再回家。”半仙像个疯子似的死抓着素花不撒手,又说:“邪道,你那里跑!”素花吓得就往后坠,格子等民兵忽地过去把半仙拉开了,并像抬死狗一样,向外抬着就走。半仙疯子似的叫喊着:“奸根子,你们忘了当年黑松林六郎爷给你一百零八枪了!”又说:“老令公爷,白龙爷,快求救救你的子孙吧!”格子等民兵把杨半仙冶到村头向地上一放说:“你去找畜力秀才给你出主意吧!”阵一阵的大唱悲调。杨子春从区里开完会,一头钻到二杨广的家里,向二杨广和三方豆腐做汇报。二杨广听完杨子春的汇报后,很恼火地说:“这次高低再不能让啦!扒了白龙岭比斗争几百亩地都毒!”二杨广又肥头肥脑地说:“共产党来了,咱有地的就算倒霉啦!”三方豆腐脑门一斗,上牙向下嘴唇一咬,说:“子春,把胆量拿出来吧,机会到了!”杨子春说:“嫂子,你叫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三方豆腐说:“干个有声有响的给东江看一看。”二杨广搔头摸耳地说:“共产党真可恶极了,他什么都想干,什么都敢干!”三方豆腐像使唤勤务兵一样地对二杨广说:“叫天成和半仙来。”

    十七、不准扒白龙岭

    白露已生,凉月升起。秋月照得潘家祠堂的石台阶洁白如冰。爱赏月的姑娘和爱玩夜的孩子们,早已布满了潘家祠堂前的广场。青年姑娘们仰望着天河在为牛郎织女鸣不平。老头子和老婆子们在谈论着今天好收成幸亏毛主席。来开会的人一会儿就到齐了,人们都在等着开会了。

    柱子、天生、格子正在研究今晚的会如何开。格子楞头楞脑地说:“柱子哥,我看今晚去杨家庄帮他们开吧。杨子春那小子今天在会上低拉个头一点未吭声,这小子对上级嘴皮上像是抹上蜜,总是甜丝丝笑着说话,群众和他商量的事他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快,对他有利的,他像铝锅一样马上热起来。扒白龙岭这件事他今天就是一个点是摇头。”天生插嘴道:“这家伙肚子有几根蛔虫我都看清了,扒白龙岭他一定是勉强同意。”柱子说:“对!要准备他们刮阴风,煽邪火。”柱子想了一阵说:“还是不去吧,今晚去杨子春又要说咱们瞧不起他啦!先叫他暴露一下再说,他的尾巴露出来才能抓住这个狡猾的狐狸!”柱子又说:“今晚先在咱村开吧,明晚一块去好不好?”研究的结果,同意了柱子的意见。

    天生先整顿下会场,又对大家做了个开会内容介绍后,柱子就开始做报告。柱子把八路军帽向脑后一推,说:“大家不说话啦,向大家汇报件大喜事!”这时,会场上的人马上静下来,都在猜想是什么喜事,老头子怕听不见,自动地向前靠了靠。青妇队长小玉起来向妇女们们说:“大嫂,大婶们可别叫孩子哭啊!”有一个老婆子说:“告诉你们一个经验:孩子哭,奶头堵。”柱子接着说道:“区委决定了,要叫沽河回原道啦!”这时会上的人都小声的说:“可好啦!可再不会发水啦!”老头子听了喜得连燃着的旱烟部忘了吸,偶尔有的妇女抱着的孩子哭几声也得受到人们的指责。柱子又说:“爷们,毛主席领导我们反了恶霸,分了地,这又要领导我们办另一件犬喜事,真是一件不断地接着一件!爷们,咱想一想,咱们过去为什么穷到那个样?就是因为一有地主剥削咱,二有白龙神害的咱!其实,没有什么白龙神,就是沽河的水为的害。这次再扒了白龙岭,使沽河的水归了原流,以后咱就挺着过好日子啦!”柱子接着又讲到潘庄人过去受的苦,又讲了下将来的美好生活,把人们讲的个个高兴地闭不住嘴。柱子讲完后,天生就宣布叫大家发言。每次开会都是先发言的老铁妈又是先开口了,她说:“毛主席领导咱办喜事,办这件办那件,咱潘庄人准不高兴!”柱子说:“有的人怕白龙神,我看没有必要信那些狗道道!我看呀,只要长心肝的人没有不通的。”

    老铁妈又瞅着妇女说:“咱妇女通不通?”妇女们都一齐回声答道:“通!”特别是青年姑娘们,一个“通”字说得脆生生的。老铁妈又说:“是嘛,再除了这一害,咱潘庄就挺着过好日子啦!谁还能不通呢?”柱子爷没等老铁妈说完,从人群里忽地站起来说:“格子妈,你娘们没有不敢说的话,没有不敢干的事,扒白龙岭这件事可不是打嘻嘻哈的呀!你给潘庄引祸来了你敢担?”老头子气鲁粗地又走到柱子跟前说:“柱子,毛主席的领导我都赞成,可这扒白龙岭的事可得考虑考虑呀!白龙神我是亲眼见过,半点谎未掺呀!”还有个白胡子老头子也附和着柱子爷说:“对!这件事咱们可不能拥护呀!白龙神圣旨我是亲眼见过的哪!”格子很生气地说:“你们这些老落后真叫我气破肚子,到现在还怕那熊白龙。”柱子爷也把满脸雪白的络腮胡子一理说:“孩子们!别一论头地冒失吧!扒白龙岭能引祸来家呀!今年咱托毛主席这颗北斗星的洪福,弄了个好收成,别不知足啦!再和白龙神作对,连这些也保不住啊!”那个老头子插嘴说:“六十年没有这样的收成啦!你们是毛楞鬼这些也不要啦!是不是?”柱子爷接着说:“你光说没有白龙神,可你也没根据呀,我老头子是亲眼见过白龙神的呀!我老头的话从来一点假都不说哪!白龙神在河水里大现形,老人。贝过的很多哪!不信你再去问杨庄的老寿星他们几个人,这样的大事,就是县长来也得仔细研究才能办呀!”会场上的那些老人都说:“还是和上级研究下别扒白龙岭吧!”天生向柱子说:“我再给群众讲一讲”格子没等天生说就抢先说:“我说两句给这些老封建听一听。”格子也没等人回应,自己就吆喝开啦!他说:“大家不要嚷啦!”人们仍在乱嚷嚷。格子火啦!眼一瞪说:“叫你们喳咕熊事,你们就有劲啦!叫你们办个正经事,你们就害怕!”接着格子转换了一下语气说:“扒那个熊白龙岭你们怕什么?听了几个吃饱不知饿的老头子瞎罗罗一顿,就害怕啦!真是小蛋抱的,怕什么?塌了天有我,吊白龙要吃人我去顶替你们!告诉你们,只要是决定了,谁不去扒也不行!听兔子叫不用种豆子啦?”柱子爷一听,格子骂了他又骂白龙神,老头子白胡子气得乱颤颤,忽地站起来骂道:“格子,你天胆,你敢骂白龙神,又骂你爷爷我!”柱子气得脸通红,火冒到了头顶,就说:“爷,你这干什么?你骂我行,你骂人家可不行!”柱子爷蛮不讲理地说:“混蛋,你还拿打牙锤!?我不怕!你们这些杂种,翅膀硬啦!不听爷爷的话啦!”柱子爷又说:“我快七十向八十数啦,我从没有对不起白龙神的地方,白龙神亏了我,我可没亏白龙神,”边骂着边怒气冲冲地回了家!

    格子气得大眼直白瞪,对天生说:“我若不是看着柱子哥,我非给他一耳光不行。”又放小声音说:“这老东西真落后,真顽固。”柱子对潘格子说:“格子别生气,我爷爷在别的方面还进步,就是对白龙神抱着葫芦不开窍,真是落后到刻立!我怎么讲,他都不信,他老说他亲眼见过白龙神显灵。”天生说:“这白龙显灵老人家的脑子尚未解决,这些老东西,死也不会同意的。”又向柱子说:“咱这个会还得开呀!”柱子丧气地对天生说:“你讲吧!我也讲空肚子啦。”天生说:“还是你讲吧。”二人推让了一气,最后,还是决定了天生讲。

    柱子给天生整顿了一下会场,天生就开始作报告。天生先从天为什么会下雨,为什么会打雷训起,又从水蒸汽讲到阴阳电,然后,天生还讲了地球是圆的,天不是方的……总之,他是用了各种科学理论来解释和说明了白龙神是没有的。

    格子在一旁听得早不耐烦了,心里想:“他这是说些什么?阴呀,阳呀的,凡人都听得懂?”好歹等天生讲完了,就朝天生不满地说:“你这是讲些什么阴呀阳的?干就是了吗?”天生不满地说:“我讲得不好,你讲嘛。”格子冒冒失失地向群众说:“通也得通,不通也得通,反正到时大家都得干,不干是不行。”柱子在一旁小声对格子说:“态度好点。”格子讲完后,柱子又向群众解释和补充了一翻,会才散了。

    虎子、杨子春、巧云在区里开完会,路上三人决定开村民会。参加村民会的人都去齐了,单等着杨子春作报告了,可是他不在场,虎子打发好几帮人找他,老鼠洞都找到了,也未找着他。眼看九点多了,到会的人焦急得直追问虎子会到底开不开了,虎子急得直跺脚。没法,虎子对巧云说:“咱俩掌握开吧。我给你掌握会,你就讲好不好?”巧云说:“守着这么多的男人俺不行,还是你讲吧。”虎子说:“你不知道俺是茶壶煮饺子,肚子有拿不出来。特别是守着这么多人不用说就打怵了。”二人你推我,我推你,推来推去巧云就是不讲,最后虎子嘴一噘,生气地说:“好,我讲。”

    虎子鼓了鼓勇气,站在会场前向大家“哎”了几声,还未讲什么,汗珠子就随着脸滚,心扑塌扑塌的直跳,好歹张开口就结巴起来了。虎子叫里想:“老话常说,心不跳,嘴好使呢!”大着胆子说:“今晚开会,上级叫咱扒白龙岭,水从老河道那里流,这样有好处……”虎子东一句西一句好歹没卡壳,总算讲完了。最后虎子又说:“大家通就是啦!”又对巧云说:“你再补个充吧。”巧云说:“咱拉开,我给妇女单独讲,你给男人讲好不好?”虎子摸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说:“好,咱分开。”

    巧云把妇女拉在一边,她又把河归原道的好处讲了下,接着她就叫妇女讨论。妇女讨论不上正题,一些青年姑娘只知道哈哈笑,巧云急了一头汗,叫这个姑娘发言,这个姑娘说:“俺不会说”,叫那个妇女发言,那个妇女说:“俺害羞”。巧云急得只是一个点地追问说:“你到底赞成不赞成扒白龙岭?你们说嘛!”把这些青年姑娘追急了,有几个姑娘用调皮地语气说:“俺赞个成吧!”

    四光棍今晚也来参加会。她打扮得娇滴滴的,三十多岁大女故良剪了头,又卷了起来,还别上一根又亮又白的银卡子,耳朵边的黑发上又扎上两枝纸扎的月季花,脸上的粉抹了足有一分厚,活像掉了面缸里的屎克郎。四光棍一听说姑娘们说赞成,她烦了,把个长脸摇了两摇说:“白龙神也没伤咱,惹咱,咱动它干什么?再说河归原道对咱杨庄到底有什么好处?”咱可别马马虎虎地说同意。”巧云对四光棍的发言早烦了,没等四光棍说完,巧云说:“你快别胡说了把!”四光棍用手指着巧云说:“哼!谁胡说?咱杨庄吃白龙神的,穿白龙神的,这不是真的?”巧云心里想:“这个玩意自撤了她的干部,她到处破坏,非整她不行。”这时巧云就问几个积极分子说:“她吃的穿的是白龙神的,咱哪?”几个姑娘说:“咱吃的是毛主席希共产党给咱的饭。”巧云说:“对!咱过的毛主席的日子。她过的白龙神的日子。”青年积极分子们手指着四光棍说:“咱妇救会没有这号人,快叫她滚出去好不好?”头几个姑娘随都答道:“对!叫她滚。”四光棍也不示弱,含着一口糊涂名词,一个点地乱吵吵说您官僚啦,您冤枉好人啦,……”四光棍不管对不对,只是一个点地嚷嚷。巧云想,不揭她根子,她是不能老实的。巧云手指着四光棍严肃地说:“我问你,你说你是好人,是谁和杨三狗生了个孩子?谁是三朝元老的小姘头?”巧云还要继续揭,四光棍把腚一扭向外散了伙。

    再说虎子开的男人帮的会,讨论时,有些落后老头子说:“谁要扒白龙岭,快叫他回家去扒他妈的心去吧!”也有的说:“叫他去扒他妈的坟子去吧!”也有的说:“谁动就和谁拼了!”铁弓领的几个民兵在那里和几个老头子猛顶嘴,他们好象是有意气那些老头子,也讲不出多少道理,只是说:“扒!扒!上级叫扒咱就扒那个熊玩艺。”虎子心里想:“快叫些小伙子和这些老头子对面争去。”虎子叫大家发言。杨半仙又争着先发言了,他老眼瞅着虎子说:“虎子!你是成家有业就的人啦!你敢动白龙神?你不打算活啦,是不是?”半仙一停又说:“你说没有白龙神,你问一问你老寿星爷到底有没有?你再问一问潘庄的柱子爷,这些人都是亲眼看见过的。再说那个白龙岭是咱杨庄的命根子呀!动了白龙岭,白龙}申能叫杨庄人牙不留呀!不信你就试着看。”这时会场上有些人说:“对!半仙哥说的对!咱们可不能叫这些冒失鬼给引祸到家来。”特别那些落后老头子直个嗓子使劲的骂。

    小甲就爱开别人玩笑,也不管人家恼了骂他,他还是笑个无休无止,开个会从来站不稳坐不住的,他像个猴孑似的爬在窗台上,两手两脚不断蹬踏扒拉着。他向虎子打了个手势,虎子走过去,小甲对着虎子耳朵上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站起来说:“我见过白龙神。”有几个老头子说:“小物件可不要说怪话。”但杨半仙想的和这几个老头子不一样,他想:“小甲从小没有了妈爹,成天钻乱坟岗,睡村头的,没家没住的过了十多年,晚上他可能见过白龙神现形。”就说:“叫他说。”小甲头摆塞着,手比划着,拖着腔说:“白龙神弯弯勾勾,曲曲流流,”杨半仙插嘴说:“是龙形。”小甲头一摆赛大声说:“是个没有”。半仙气得羊毛胡子竖起来骂道:“小杂种,你说混话。”小甲跟上一句说:“半仙叔,我看你就爱随竿爬。”铁弓裂个嘴笑着挖苦半仙说:“你管什么事都爱混充万事通,顺水瞎打呛呛。”半仙和一些老头子气得胡子乱颤,骂道:“杂种!”铁弓和小甲开玩笑说:“防备点,老神仙说你中邪了,他可能拿黑驴蹄打你。”小甲和一些民兵听了就哈哈笑,落后老头子就嚷着骂,一个会场乱纷纷的。铁弓站起来大声喊道:“别嚷,我说几句。”他手擎着说:“凡是上级告诉咱办的事没有错,八路军从根未骗过咱,再说,河归原流就是有好处嘛,我看谁不通也不行。”铁弓想了一想又说:“反正都得干,不,咱就鞭子治驴。”畜力秀才忽地从东南墙角钻出来说:“我赞成扒那个熊白龙岭,它有什么神?它真有神马上神我,叫我得场病!”“这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半仙仔细一看是杨天成,心里想:“不能吧!天成不会!”老眼又仔细瞅一下,还是杨天成。半仙心里直纳闷,想了一大阵,情不自禁也叫道:“天成中邪啦!天成中邪啦!”民兵听了哈哈笑半仙,落后老头子在吵嚷着骂畜力秀才,会场像开了锅的水,雾气腾腾的。正在这时,杨子春一步撞在会场中央。他一只眼瞅着众人,说:“嚷什么?。”会场立时像一锅开水里浇了一飘凉水,满屋哑言无声。杨子春瞅了畜力秀才说:“你敢带头去扒白龙岭吗?”畜力秀才说:“我敢!我敢!为了潘庄的穷兄弟就是要扒了,”顺子也敲着鼻子说我说也是扒了,杨刚两只大眼紧紧的盯着畜力秀才,畜力秀才看了心中害怕,小短腿急急地向后退,两只小眼紧紧盯着杨刚的铁面浓眉。杨刚像一只粗犷的老虎捕一只小狐狸,杨刚逼到畜力秀才跟前,举起铁捶股地大手,气狠狠地朝畜力秀才的脸腮就是两耳光子:骂道:“你这个不干好事的东西,过去,你害人,今天你又害人,我打死你这个畜牲!”三朝元老本来不敢作为声,但为了服从三方豆腐的指挥,只得说话了,他像开了机枪似的说:“怎么打人?怎么打人?八路军不准打人!”杨刚回头一看,是三朝元老,还有三方豆腐和二杨广,更火了。骂道:“你们这些坏蛋,快给我滚,滚!不管扒不扒,也不该你们说!”二杨广等坏蛋看着杨刚怒目炯炯地过来了。心里想:“溜了吧!别和天成一样!”三方豆腐和三朝元老拔步就溜走了。

    杨刚又回过头来对虎子说:“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和我商量就扒了,你知道扒了白龙岭,杨庄要吃多少亏?你也不想一想,扒白龙岭弄不好又要和潘庄人闹矛盾了。”虎子说:“刚爷,我知道你病了,再说,这是上级布置的,咱们干部还能不执行?”铁弓把帽子向脑后一挫说:“只管扒!反正上级不能叫咱吃亏!”杨刚骂道:“混蛋!我问你姓什么?”铁弓的倔强脾气又拿出来啦!手摆塞着说:“俺民兵决定了,非扒那个玩意不中,谁说也不行。”杨刚气得脑门一抖,朝着铁弓的脸就是两巴掌,并骂道:“杂种你,别人不敢顶我,你顶撞起我来啦!你反啦!”杨刚大眼向众人一瞪说:“我去请示刘指导员不能扒白龙岭,上级不同意再说。”落后老头子们说:“该,小杂种不知天高地厚,老尊长打得对!再叫小兔崽子摆赤。”虎子不高兴地噘着嘴对杨刚说:“刚爷,你扑塌了会,等到刘指导员来了,你向他交待。”还有几个民兵说:“这是开的什么会?”小甲嘴一噘:“开的打人会呗!”

    人们正在乱嚷嚷着,杨子春一挺腰猛地站起来说:“嚷什么?你们不能走,我还要讲话。”虎子用埋怨的口气说:“到那里去来?召集起会来。找你也找不到,我也没有讲好,会叫刚爷扑塌啦!你再另开把。”杨子春没答理虎子,他只是站在台子前,两手卡着腰,一只眼斜瞅着会场上的人想:“我怎么说?”他斗了两斗脑门,就说:“大家想一想吧,至底河归原道对咱杨家有没有好处?到底白龙神有没有?我看……”杨子春一想:“还是别太露骨了!”就说:“大约白龙神不能有吧?反正大家想一想好不好?另外,民兵今晚压了咱农会,爷们,别生气,我负责处理。”杨子春又瞅了民兵一眼,心里想:“捉住一个出出气。”他看了一眼虎子,知道他那倔犟脾气不一定治得了他,又瞅了一眼小甲,想:“这个最合适。”杨子春对小甲说:“小甲,你看你把个会捣乱的,再这样,把枪拿出来,滚出民兵去。”杨子春又对众民兵说:“谁再这样捣乱,都给我把枪拿下来,统统开除。”火辣冒性子铁弓一听火了,就说:“杨子春,给你枪,我不干你这个民兵了。”虎子对杨子春说:“杨子春,你知道谁是谁非?你水不知土的事,进来就乱批评。”杨子春说“怎么?你不服?不服一块开除你民兵去!”虎子气鲁粗地说:“不用你开除,我就不干了,你寻思我愿意伺候你。”这时,还有些民兵在铁弓带领下都嚷着说:“不干啦!交枪!”小甲也来劲啦!把颗枪向杨子春跟前一撞,说:“给你枪。”其他民兵也跟着小甲从肩上拿了下来,并嚷着说:“当个民兵吃你这分狗气。”

    杨子春一看不好,对着杨刚耳朵小声说:“刚爷,吓唬吓唬他们吧!”杨刚点了下头,大眼瞪着说:“小杂种,谁敢不干?谁敢给我放下枪?”又说:“小甲,把枪拿起来!”小甲吓地又慢慢的去背起了枪。杨刚又说:“以后再不准动不动不干。”杨刚的杀威真灵,果然民兵吓的都背起了枪。铁弓把颗枪向肩上一背说:“等刘指导员来了再讲。”

    会议虽然没正式宣布结束,群众已走了一多半,剩下的也不少,杨子春因急着到三方豆腐家去,因此,就宣布散了会。月亮已漫过西厢房了,杨家祠堂院子里的月影一点也不见了,人们都打着哈欠迷迷糊糊的回家了。

    十八、口上口走,天上天来的天机

    秋末了,沽河岸百禾枯凋,农禾收割已毕。秋天的傍晚,一片孤云在大泽山顶上,跟着一群大雁徐徐南行,像是在送雁南归。夕阳越过大泽山峰,群峰悠忽已冥。

    素花妈已经是第二次催半仙吃晚饭了,素花妈絮絮叨叨地说:“老东西,你不吃饭啦?我不能只管等你啦!”半仙很不耐烦地答道:“絮叨!”半仙因为明天要除驴栏的泥,所以必须看一下日子行不行。按半仙的习惯,出驴舍猪栏时必须是黄道吉日。黑道日他怕动了太岁头。素花妈又催促着说:“老东西,你不吃我要先吃啦!”半仙两只老花了的眼使劲地瞅着黄历,连理未理素花妈,好象未听见似的。素花妈嘟念着正要拾缀碗筷,忽然她院子里闪进来一个黑影,冒冒失失的就向屋钻。素花妈未看清是谁,只是看着一个子不高,脸的当中像挂了一个红辣椒似的鼻子,素花妈吓了_跳,“呀”的一声叫道:“我的妈呀!”畜力秀才眦个牙裂里个嘴笑着说:“嘿!嘿!老嫂子,你不认得我!”素花妈听出了是畜力秀才后,才说:“啊呀,天成呀,你可把我吓了一跳,黑天了,你来干什么?”畜力秀才没有回答素花妈的话,只急急呼呼地说:“俺大哥在家没有?”素花妈没好气地答:“老东西还在看黄历哪。”畜力秀才没等见到半仙就开了腔,“大哥,你在家也能坐住呀,你还没事来?”半仙吓得手中黄历落了地,心里想:“一定又是昨晚的梦应了照!”就急忙走出来问道:“什么事?”畜力秀才小声对半仙说:“俺大侄女昨晚去当了八路军啦!”半仙一听气得羊毛胡子哆嗦着说:“她反啦!我去给她抹名去!”畜力秀才小眼一瞪说:“早发鲁南啦!”半仙气地又说:“这个邪道,滚了也好。”畜力秀才又说:“听说她还背着手榴弹呢。”半仙气得脚跺着地骂道:“我权当没有这个邪道闺女,邪道你摄了她去吧!”素花妈一听,眼泪巴答巴答的直滴,并对半仙说:“你快上区要求要求去吧。”半仙火辣辣地说:“我不管,我不管。”素花妈擦了一下泪,捏了一下鼻涕,又说:“不,你到潘庄沃生家打听打听去吧!”畜力秀才马上小手摆赛着说:“大哥,你可别去!格子拿颗枪在村头上等着你来。他说:‘素花参加八路军,老神仙准能来捣乱,他来我非用枪拧他吨不行,”半仙气得说:“这个奸根子,总有一天不得好死!”素花妈说:“老东西,你不去我去!”说着找了把木梳把乱头发理了两下,就上了潘庄。

    畜力秀才安慰了半仙一下,又说:“我告诉你件奇事,可是,千万不能对别人说啊!”半仙说:“你只管放心说就是了,到了我肚子里的话没有漏。”畜力秀才这才把脸一沉,装出惊奇的样子说:“昨半夜里我家忽然来了个白胡子老头,提我的名字说:‘天成!天成!八字天机,告你知:‘口上口走,天上天来!’牢记心中,只有好处,’”半仙急忙问道:“你是做的梦,还是真看见的?”畜力秀才回答说:“我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见到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跟上问道:‘你是何方的神仙来行好?’白胡子老头子答道:‘吾白龙神是也!’以后再就不见了。我醒来以后,一想,这准是白龙神来托梦。”半仙头点着说:“准是!准是!”畜力秀才又说:“这八字天机,我到底未晓开,半仙哥,咱们俩破一破这八字天机到底是什么意思?”半仙念咕着“口上口走”,脑门一斗,头一点说:“到底什么是口上口走,畜力秀才假装寻思了一阵,就大晾小怪地说:“啊呀!‘口上口’是不是‘日’字?”半仙疑问地说:是‘日’字。‘日’走什么?”畜力秀才又说:“咱再把。‘天上天’破开才能彻底晓开”半仙又在桌子上划着,口里念咕着‘天上天’,像是在费尽脑汁的猜,而畜力秀才在一旁,就像教小学生识字似的对半仙说:“你先写个‘天字’,半仙照办了。畜牲秀才念咕着:“天上还有天能是什么?”半仙说:“老君是天上天呀!”畜力秀才摇着头说:“不对!不对!‘口上口’是字对的,‘天上天’一定也是字对的。”畜力秀才又闭斜个眼假装寻思了一阵,大惊小怪地说:“大哥,大哥,我又猜着啦!”半仙急忙问道:“是什么?”畜力秀才答道:“是不是‘美国’哪个美字?”半仙老眼瞪着恍然大悟地说:“对呀!天成你真行。”半仙又说:“‘日走’、‘美来’是什么意思?”畜力秀才小声对半仙说:“大哥啊,天机不可泄呀!”‘日走’就是日本完蛋,完蛋不就是走了吗?‘美来’,美国的飞机这几天在咱这飞了好几趟,听说美国要来,准了。”又说:“大哥,可要见机行事呀!素花当了八路军这可怎么办?等美国和国军来了要缠手呀!”半仙吓得心直扑通,看样子没了主意,嘴里只是不住地说:“我不承认有这邪闺女,”并又说:“一人做事一人当。”畜力秀才又说:“这不行呀!还是想个办法找回来吧!”

    畜力秀才达到他的目的后,就想走,但还怕半仙宣传不开,又对半仙说:“有和咱相好的,把天机告诉他一声,免得以后大家说咱太毒气,不过,可千万不能说咱弄的天机呀!叫八路军查出来可不得了呀!”

    ‘口上口走,天上天来’的天机,不几天传开了,柱子爷也知道了,柱子爷对柱子当干部本来就觉得是块心事,常对柱子说:“咱不是吃那号饭的人,你的快把那个得罪人的干部退吧!”柱子只要听到了爷爷对他说的这些话,他就对爷爷进行阶级教育,爷爷也相信柱子的话,也同意斗争二杨广,不过,他总说:“恶人总有人出来治他的,用不着咱。”

    柱子爷从知道八字天机后,催柱子退干部就更急啦!今天晚上连饭未叫柱子吃清闲,柱子爷对柱子火了,骂道:“杂种!咱几辈都是老实人,这辈就出了你这个人头啦!你今天斗这个,明天斗那个,等蒋建(介)石美国来了,我看你难看不难看!”柱子心里想:“爷爷什么都不知道,连个蒋介石的名子都叫不出来,可就爱瞎絮叨。”柱子想到这里,就说:“爷,你知道什么?蒋介石快完蛋啦,你还怕他!”柱子爷气狠狠地道:“你知道什么?白龙神还不如你?”柱子想:“可别和他争讲啦!反正他离白龙神不说话!”柱子再未放声了吃完饭再去找格子开会去了。

    十九、白龙神闹灾

    夜慢慢的降临了,像垂下一道幕布,四周完全黑了。

    柱子爷瞅着柱子骂道:“对二杨广斗争我还同意,因为他过去太恶了,现在你又要斗天,你还能把天斗个窟窿?白龙神是活神,你爷亲眼见的,想去斗白龙神这可不是小事啊!”柱子脚蹬在锅台上,手撑着腮在想什么,对于爷爷的嘟哝他根本没有听见。柱子爷又催促柱子说:“快到白龙庙烧纸去,人家都去啦!”

    杨庄的大街上几个落后老头子埋怨加吵骂,气得格子冒冒失失就向柱子家跑,没等进院子就喊道:“柱子哥咱怎么办?一些落后老头子又吵又骂的谁能抗住啊!”格子进了柱子家一看,柱子爷小眼黑漏漏的在瞅着柱子骂。柱子爷没等格子说话。便没好气地说:“小杂种你反啦!”柱子爷又瞪格子一眼说:快和你柱子哥给白龙神烧纸去,去了多磕头,多哀求白龙神饶恕。”格子头一摇说:“日他娘,我死了也不能去磕头给他。”又说:“柱子哥,咱去找刘指导员来好不好”柱子爷气鲁粗地说:“还扑腾!你管叫谁来也不行。”柱子把手从腮上慢慢移下来对格子小声说:“格子,挺起腰来,别怕!走,咱出去了解一下,白龙神闹妖的事来的这么突然,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刚的小院子里聚集了一大堆老头子在那乱吵吵。柱子、格子在旁边仔细听了听,这些老头子说:“叫这三个杂种出来,惹了祸躲起来就行啦?”还有的说:“刚爷,你打算怎么办?我看你对铁弓也是太惯啦!”还有的说:“哼!我如有那么个熊孩子我早把他的腿打断啦!”还有一个老头子脚跺着地骂道:“你们这汗毛未干的杂种会办什么事?才办了三天事,就敢动白龙神,这还了得!真是天胆!”

    柱子说:“一定是铁弓、虎子他们在哪里挨他们的整治。”格子说:“走!去把那些老头子熊他一顿。”格子说着便和柱子一块儿去了。格子还没等走到,就吆喝说:“吵什么?咱们有理讲理嘛,别嚷,俺柱子哥和你们讲一讲。”一些落后老头子一看,来了歪戴个军帽,抗着杆大枪,两只大眼瞪的又圆又亮的格子,老头子们不吵了,单等听柱子说话。虎子,铁弓一听来了救命星,欢喜的从屋里钻了出来说:“啊呀:你们可来啦,再不来俺们可就他们欺负啦!”老头子邮铁弓他们出来了,就嚷说:“还扒白加呤?”柱子向老头子摆了一下手说:“唉,爷们!咱先别急,真有白龙神咱就不扒”格子大眼一瞪说:“不准骂人,八路军的政策,骂人送区处理。

    老头子们一听打人骂人要送区,不知为什么都不嚷了,只有杨半仙仍在吵骂,还有一些老头子不服气,只好嘴里小声嘟哝着散了伙。

    铁弓、虎子、小甲见老头子们去了,铁弓对柱子说:“叫这些老封建围攻的俺两天连门也不敢出啦!”小甲也插嘴道:“熊封建老头子简直一点理也不讲!”虎子说:“真能把人气破肚子。”格子说:“俺村也有那几个熊老头子,八路军不准打人,如果允许,我真想给他们两撇子。”

    杨刚原来叫些老头吵吵的心里很烦,老头子散了伙,他心里仍很烦。他想:“白龙神这玩意儿多少年来把我弄得糊里糊涂,也不知他真的还是假的,这几天我更加糊涂了。”杨刚脑子里这几天好像白龙神真有了似的,因此,他脑门斗斗着对柱子说:“柱子,你潘庄地出分去啦,气也出啦,也该知足啦!你又要叫河归原道扒白龙岭,我看,你也太不知足啦!这个白龙岭咱可不能轻易动啊!”“咱们开个会商量一下吧!”柱子并没有和杨刚争辩,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杨刚大粗眼毛一竖说:“不管怎么商量,反正我不通。”

    气候突然变了,整个大地沉浸在寒流里,太阳被天上的鱼鳞云遮得只能射出暗淡阴冷的光线,寂静的枯草躺在凉冰冰的黄土地上,冻得顶着头上花骨嘟直哆嗦。大地上有点荒凉气氛。

    扒白龙岭还未动手,白龙神作妖的事已经闹得两村乌烟瘴气了,落后老头子一个劲儿的埋怨村干部给村里引来了祸,毛楞小伙子虽还不相信,但晚上出门也吓得带上了家伙。白龙神闹妖传得越来越凶了,越传越离奇。有的说:“白龙潭里有上顶天立地的怪物,每天晚上出来叫。”也有的说:“白龙神能变个老太婆晚上出来哭,谁见了谁到霉。”也有的说:“白龙神赐下药撒在潭子里,潭子里的水成了神水,百病能治。哑巴喝了会说话,聋子喝了能听见,不生孩子的妇女能怀孕……”这一传不打紧,近处的人倒霉不用说,携子抱女到白龙潭装神水的人,每天不下百多个。白龙潭边的小麦地地也跟着倒了霉,麦苗被装神水的人踏揉得焦头烂额。这一闹妖,不用说扒白龙岭,杨庄村连个会也开不起来了,村中胆子小的人晚上连大小便也不敢出来撒,经常吃过晚饭到大街上唱歌的儿童和姑娘,像虫儿下了蛰,晚饭后爱在关帝庙前聊天的老头子也不见了。潘庄村晚饭后的大街,寂静的不见个人影。两村的迷信老头们从白龙神闹妖后,在家里又是磕头又是烧香。才几天,两个村像是换了个世界。

    白龙神闹妖这件事确实有些怪,开始时,柱子、格子、虎子等人还不信,后来他们晚上带着民兵去听了几次,果然,在白龙潭的周围能听到些怪声怪气的声音,有时像老婆哭,有时像狼嗥。更奇怪的是,白龙潭子旁的一个死水湾里的水变成了红水,还有一个怪现象,就是那天在杨庄村民兵会上骂白龙神的畜力秀才、顺子,真的得了急性痛,在家里胡说八道地说什么吾神来,吾神去的一个腔。这几天把个杨半仙忙的可真够了呛,东家找西家叫,他东家去卜卦,西家去划符。杨半仙到了畜生秀才家里一看就说是白龙神见了他们的怪。杨半仙叫他又烧香又磕头,又叫应白龙神的愿。畜力秀才依着半仙的话去办,病也立竿见影的好了起来。这样一来,白龙神的威风又来啦!村中除了几个楞头青不信外,谁也不敢再说白龙神个不字。原来主张扒白龙岭的积极分子,也有的倒了戈,杨庄村只有铁弓、小甲、虎子还不信。巧云不信是不信,只是晚上不敢出来开会了,即使出来开,晚上回家也得着人送回家去。杨刚原来只是怕河水归了原道杨庄吃了亏,失去老尊长的威望,这一弄又加上个怕白龙神闹妖。总之白龙神又兴旺起来了。随着白龙神的兴旺,带来了另一个兴旺的东西,就是杨半仙的卜卦划符,天天东庄叫,西庄找,杨半仙自感好比姜子牙,他觉得只要他一到,百神得退位。过去给素花治邪病,他还得到花村去请山人,现在看样子是不用了。甚至他自大的说:“洋药铺的洋先生好干什么?他能治好什么病?”素花的病是洋药铺洋先生给她治好的半仙也忘了。

    太阳还未落,巧云就来到柱子家,正巧柱子和爷爷正在吃晚饭。柱子和爷爷一齐说让巧云坐,巧云未坐下,柱子笑得闭不煞嘴地说:“巧云,胆子大啦,今晚可得自己回去呀!”巧云头一歪笑着说:“看你,人家害怕你还不知道?”柱子又说:“就知道害怕,咱们怕,人家群众怎么办?”柱子爷没好气地说:“开会,开会,什么事还不是叫你们开会开出来的。”柱子像没有听见爷爷说什么,和巧云又说又笑。柱子近来见了巧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那么高兴,心里不痛快时,见了巧云立时像是吃了高兴药。巧云昵?见了柱子也是如此,也是愿说愿笑,柱子家虽然是个光棍家,巧云可就愿意去,一到柱子家,见碗不净就刷碗,锅不净就刷锅,不管是柱子或爷爷的衣服、鞋破了,拿起来就补,像是给自己人干的。巧云心里这样想:“我是个党员,将来如果和顺子结了婚,顺子一定不让我进步,不让我开会,到那时能多苦恼呢?如果能和柱子结成两口子,他是党员我也是,开会进步准会心眼一致,那该多好呢?”再加上柱子长得又好看又结实,巧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偷爱上了他,因此,很爱到柱子家里玩。今天巧云又在偷偷的给柱子补一件破棉袄,她边缝边想,想到将来和柱子结了婚,一块进步时,偷偷的笑了。正在这时,天生一步闯进了柱子家,天生笑着说:“巧云,我知道你准是早就来啦!”巧云笑着说:“天生哥,你成小诸葛亮啦!”天生说:“哎,我不是诸葛亮,我可知道你叫白龙神吓得晚上不敢出来开会,对吧?”巧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柱子吃完饭,跳下炕叫着天生、巧云到东间炕上开党员会去了。柱子才把开什么会说了一遍,却见格子冒冒失失地一步闯进来说:“柱子哥,今晚咱怎么办?”柱子随口答应说:“你先去组织下民兵好不好?”格子仍不走,仍在那里乱磨磳。柱子催促着说:“你先自己去看看吧,俺们先开个会。”格子说:“我也在这儿参加,开完了咱一块儿去好不好?”天生焦急地说:“不行,你不能参加这个”格子一听生了气,火了地说:“你开什么会我不能参加?我那里不如你?”柱子支吾了一翻,最后又说:“你还是先组织下民兵,俺随后就去。”格子生着气出了门。心里想:“他们开什么会还怕我?”于是就在窗外偷着听。柱子认为格子走了,接着又说:“今晚咱们开党员会,可得开展批评呀!特别在这种情况下,咱们党员更得挺起腰杆子来,党员堆了架子可不中呀!”天生接着说:“柱子同志说得对!共产党员嘛,党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需要我们。”天生又说:“我给巧云同志提个意见。杨庄的群众思想很混乱,可是巧云同志堆了架子,也害起怕来了。这样对吗?”巧云说:“天生同志给我提的意见我接受,不过,我是从心里不相信白龙神,可是晚上俺可害怕呢!”天生跟上一句说:“这就是立场不稳,不坚决嘛,共产党员应该在群众越害怕白龙神,咱们党员就越应该出来给群众撑腰,晚上出来唱歌、开会,这样群众不就不害怕了嘛!”巧云脸一红就:“俺可不敢。”

    格子在窗外听着心里想:“什么叫党员会?我知道共产党,八路军,怎么又出来个党员?”格子想了一气,大约想开了:“呕,咱原来比人家缺一员字!咱光是共产党还不是共产党员!他们为什么能够?而我不能够呢?天生、巧云哪比我强?他为什么能当党员呢?”格子想到这里生了气。一步闯进去气鲁粗地说:“我不信白龙神,俺妈也不信白龙神,俺为什么才是共产党,不是个共产党员呢?”柱子、天生、巧云都忍不住笑了,柱子介绍说:“别胡说,俺是开的档白龙神的会,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格子生了气。嘴一噘说:“好!对咱不信任,拉倒!俺在窗外什么都听明白了,还骗俺。”格子向柱子笑了笑说:“柱子哥,你是不是再从党员就升成八路军啦!”柱子只是说:“别胡说,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格子生着气向外就走,心里想:“我不如俺柱子哥是真的,可我哪里比不上天生和巧云呢?”又想:“反正咱不够,还是等着有空儿问一下俺柱子哥吧。”

    格子走了以后,党员会继续开下去。三个人又分析了一下闹妖的原因,一致肯定了是坏蛋搞的鬼,接着又研究了当前的工作。柱子最后做了个总结,决定了当前一是要积极向群众宣传、揭发白龙神闹妖的原因,二是要组织民兵监视坏人的话动。

    党员会散了,天生先走了,巧云还在哪里磨蹭,心里想:“想叫柱子哥送一送又不好张口,待不叫他送心里又害怕。”柱子看透了巧云的心思,故意说:“巧云你自己走吧,挨了批评还得叫人送吗?”巧云低着头说:“俺自己走。”柱子看着黑洞洞的天空,风刮得呼天震地的,“在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穿过白龙潭,不用说一个姑娘,就是一个小伙子走到那里头发也要竖两竖呀!别难为她吧!”柱子想到这里,笑着说:“巧云,我再送你一次吧!”巧云一听,喜得望着柱子脸说:“柱子哥,可别叫天生知道啊,再送一次吧!”巧云心里想:“柱子太关心我啦!”心里真爱柱子。柱子心里也在想:“巧云真是个好姑娘呀!真听党的话!”两颗心在互相爱着,但都藏在心里,一路上两人未说一句话。

    中午,风尖溜溜的,格子、虎子、小甲等民兵吃过午饭,背枪到了白龙潭。装神水的人像是赶庙会一样多。格子看着一些老头子老婆子穿着灯笼裤子,冻得直打颤,把舍不得吃的白馍馍和鸡蛋从篮子里拿出来很舍得的向水里抛,潭子里晶莹的水面上浮起了白花花的一片馍馍和鸡蛋。格子觉得这些老人很可。冷,看着他们丢的馍馍和鸡蛋也觉得很可惜他急忙把两手哈在嘴两旁吆喝着说:“哎!大家别装神水啦!白龙神是没有的,这是坏蛋搞的鬼呀!大家别上当啊!”其他的民兵也照着格子一样的吆喝。可是装神水的人像是未听见,仍在烧纸、磕头、装神水、扔鸡蛋子、抛馍。格子心里想:“这些人难道没听见吗?不能吧!”他向一个老头子问道:“老大爷,您没听见吗?这是坏蛋捣的鬼呀!”老头子蛮不讲理地说:“你们民兵没有不管的事,你是不是怕庄稼人治好病?”又说:“白龙神赐点药给庄稼人,你们都生气。”还有一个老婆子冷眼瞅了格子一眼说:“哼!不听兔子叫!”潘格子气得眼直白瞪,对铁弓、小甲等人说:“这些人不懂道理,光教育是不行的。”又对小甲说:“你俩去抬两筐大粪来,倒在冰里,再叫他们装。”铁弓、小甲跑颠颠地回了村,不多时抬了一筐大粪来,忽拉拉的倒进了潭子里。白龙潭澄清的水里,立时浮起一些马粪蛋蛋。小甲调皮地说:“白龙神给你洋鸡蛋吃,吃饱了可别吓唬人啦!”铁弓也笑着说:“洋鸡蛋洋点心,可别吃多了撑坏胃。”潭子里的大粪引来了小鱼大鱼一大群,小甲看着水里盼一群群的鱼儿怪有意思的,调皮地说:“呕!白龙神来了。”原来是来了一条大鲶鱼,小甲喜地连裤管也未顾得挽,跳下水去捉鲶鱼,刚一下水,小鱼大鱼都吓得跑了。小甲这才觉得水是凉的,冻得他赶紧就向岸上爬。他刚爬上岸,向东一望,只见在一墩梭椤丛旁有一个妇女二十八九岁,烧着纸,在那里都念叨着:“白龙神你给我个孩子吧!你给我孩子,我给你多烧纸”小甲仔细一看,原来是虎子媳妇,他急忙蹑手蹑脚地跑到虎子跟前说:“虎子,虎子,快去看光景!”虎子跟着小甲跑颠颠地过去一看,是一个妇女在嘟念什么,小甲知道虎子未看见是他媳妇,就猴精啦它地说:“哎!俺虎子哥给你个孩子,别求啦。”虎子急呼呼地说:“小甲别胡说,人家骂呀!”虎子媳妇听出了是小甲的声音,羞的双手捂着脸骂道:“破花子小甲,不是人的小甲。”心里又懊丧地想:“孩子不保准啦!如不叫小破花子冲了,准能怀孕。”小甲故意对虎子说:“你看那是谁?”虎子一看,原来是自己老婆,立时火冒到了头顶,面红耳赤的。心里想:“熊老婆单来给我眼里插俸槌,以后再叫我怎样说话?”又一想:“小甲、格子这些调皮鬼又好拿我开心啦!”气得虎子怒冲冲地走到他媳妇跟前,手指着他媳妇骂道:“熊玩意,谁叫你来干这个?”虎子老婆撒娇似地说:“俺爱,俺爱,你管不着。”虎子气得过去一把把老婆手中的篮子夺了过来摔在地上,“嘭嘭”两脚跺了个稀烂,并又骂道:“熊玩意你再来弄这个,我非揍你不行。”虎子媳妇气得又吵又哭,虎子气狠狠地说:“你再在这儿哭,我真揍你了。”小甲、铁弓忙着给拉开了,虎子好歹没打在他媳妇身上。

    潭子里臭水熏认,装神水的人一边骂着民兵一边仍在装。干诤的人还把驴粪蛋蛋拨一下再装,有的连大粪一起都装进了瓶子里,还有的两手捧着臭水喝。格子心里想:“这些人疯了吗?”铁弓对格子说:“格子,我看咱们来个鞭干治驴好不好?对这些人软了不行。”小甲说:“对!

    我看谁装就没收他的篮子好不好?”格子应声答道:“好!动手!”虎子对铁弓说:“俺老奶奶也来了,你说怎么办吧?”小甲又插一句说:“还有四光棍来了”铁弓说:“不管,一律!我先去没收俺妈妈的。”格子说:“好!我去对付四光棍。”决定了以后民兵就分头去执行任务去了。

    铁弓裂着嘴跑到妈妈跟前说:“妈,我来没收你的篮子。”铁弓妈妈说:“小畜生,你敢!你敢!”铁弓过去一把夺过了妈妈手中的篮子,说:“你拿过来吧!有什么好东西给我吃了算了。”说着从篮子里抓出一个鸡蛋扒开就往嘴里塞,笑着又说:“妈,我这个神吃了,给你担水干营生,白龙神吃了什么也不能给你干。”铁弓妈擎着手说:“我打你这个畜牲!”铁弓吃着鸡蛋拿着篮子跑了。铁弓妈说:“小畜牲你等吧,我治不了你,我回家叫你爹治你。”铁弓妈见铁弓走远了,对别的妇女说:“俺这个小畜牲一点不怕我,离他爹不行。”

    格子冒冒失失地抓起着四光棍的篮子说:“放下!没收!”四光棍一点也不示弱,死抓着篮子不放手,并骂着说:“民兵是土匪,你敢抢人家。”格子和四光棍吵吵着,不大时,装神水的人就把格子围了起来。特别是那些老婆子半点理不讲,又吵又骂,有的用手撕,有的用篮子摔。

    这愣头青今天也叫些妇女缠得没了本领,他好歹乘空挣脱了,领着民兵溜回了潘庄,找柱子想办法去了。他边跑着,嚷道:“不准打人,咱真算没法子了!”

    虎子参加民兵会研究白龙闹妖的事。在天很晚时才回了家。上炕未躺下前,媳妇总是问长问短的,今晚照常又和媳妇乱说了一通。虎子没料到媳妇又把个老问题提出来了,虎子媳妇知道虎子反对那个事,今天她没敢从正面提,先从侧面谈了起来。“我说,咱俩结婚七八年了也没有个孩子,你也不着急?”虎子嘻皮笑脸地说:“急有什么用?都怨你没本事”虎子媳妇嘴一噘说:“我才不认那个账,我说,怨你命里没有。”虎子笑着说“没有就没有呗!”虎子媳妇不满地说:“看你说的,俺可不能。”虎子说:“不能你就赌点气给我生个。”虎子媳妇说:“我说,咱说正经的,人家都说喝了白龙潭的神水准能怀孕,人家别的县有个老婆四十岁了没生长,来装水喝了就座了胎,咱们也弄点试试?”虎子一听媳妇又在罗嗦这个老问题,烦了,恼火地说:“算啦!算啦!你可别给我眼上插棒槌啦!”虎子媳妇又生了气地说:“人家装我就装,我不管。”虎子更火了,把个小旱烟管从嘴里忽地拿下来,说:“咱是干部,咱还能和群众一样?”虎子媳妇反驳道:“人家刚爷的干部比你大着哩,他老婆去装了好几回也没事,我不管你干部不干部,我只管装。”虎子把个吃透了的烟管向桌子上猛敲了两下说:“你敢,你敢!”虎子媳妇脸恬着,嘴噘着说:“你看我敢不敢?”虎子气得火冒到头项,照着媳妇的腚上忽通忽通踢了两脚,并说:“你再去装?”气得自己卷着个被窝上了炕东头。心里想:“连自己的老婆都调理不好怎样搞群众的思想呢?”虎子媳妇挨了两脚,自己躺在炕西头,张个嘴一个劲儿地哭。

    虎子生了一阵闷气,心里又想:“打能行吗?”还是怨我未给她说明白。又想到:“我从十三岁父母死了后,就没一个亲人体贴我一点,自从和她结了婚,真像是有了个大姐姐,不管我冷了,热了,肚子不舒服了,心里不痛快了,不用我说,她就能观察出来,有一点好东西都给我吃了。”虎子想到这里,心里很后悔:“打她不对了,认不是吧!”决定后,虎子就把个大脚慢慢伸向媳妇的被窝里。媳妇还在哭,虎子笑着用大脚指和二脚指夹住了媳妇大腿上一块肉说:“还生气吗?”虎子媳妇止住了哭,生气不像生气,嘴里哼哼着说:“你是什么玩意儿,才打够了俺又来……”虎子急忙攻在媳妇的被窝里,说:“生气了吗?我打你不对!”……

    虎子媳妇也想到:“当初爹和妈穷得讨饭吃,自己病得不行了,幸亏虎子把一年扛活的钱给了我爹,才救了我,救了俺全家,以后俺爹就感恩不尽把我给了虎子。结婚后虎子从没打我一下,也没吵过嘴,我也从未惹他生过气。”想到这里,就说:“虎子我再不惹你生气啦,是我的不对……”小俩口又像初婚之夜一样又甜蜜得谈了一个多钟头,才一起进入了梦乡。

    二十、白龙神给了我们些什么好处?

    冬夜,狂风扬沙,愁云蔽月,野狼在嗥,家狗在叫。在这个不安静的冬夜里,杨庄村的人早已掩门闭户了,只有杨家祠堂的灯光还挺亮,这是杨庄的唯一的夜明灯了。

    情绪永远乐观,而且又有自信心的刘指导员,正在杨庄开干部会。从他的脸上完全可看出他带着一种愉快感,他手比划着、带着表演式地向杨庄的村干部说:“大家想一想,大家过去也敬过白龙神,也和地主一样讲过风水,可是结果又怎么样呢?请问大家白龙神给我们这些人多少房子?多少地?给我们增了多少福?添了多少寿?”刘指导员满面笑容的看着会场上的所有人,看到杨刚低着头在想什么,看到小甲笑眯眯地也在想什么,总之,人们都在想着什么。刘指导员大约为了启发杨刚说话,他提着杨刚的名字说:“刚大爷,白龙神给了你多少地?多少福?”刘指导员没等杨刚回话,又瞅了小甲一眼说:“小甲,白龙神又给了你多少福?”会场上的人嚷嚷着说:“没给咱们一点点。”小甲调皮地说:“给我个光棍病司令。”刘指导员笑着说:“对,白龙神没给咱穷人一点好处,没为咱穷人办一点好事!那么谁为穷人打算呢?”小甲说:“那还用说,八路军毛主席呗!”刘指导员又问:“那么为什么现在有人把白龙神当成是杨家的神呢?为什么不听党和毛主席的话呢?大家想一想,没有毛主席,没有共产党,光有白龙神,到现在不解放咱们这帮人能怎么样?咱们能翻身吗?”刘指导员最后声音低沉地充满激愤地说:“大家想一想吧!”

    杨刚在刘指导员提着他的名字问他时,抬起头要说话,但又没插上嘴,以后他两只大眼睛一直瞅着刘指导员,刘指导员眼珠转到那,杨刚的眼珠也在跟着转,杨刚心里一直在想:“过去我杨刚吃不上穿不上,谁瞧得起我呢?过去人们都叫我老刚子,现在人们见了我一口一个刚爷叫,现在我分了海青砖瓦房子,分得最肥的月牙地,如果没有毛主席,没有共产党,我哪能有今天?我不听党的话,不要扒白龙岭,不对了……”杨刚好歹地等到了刘指导员讲完了话,就急忙站起来说:“指导员咱扒白龙岭吧!我过去错了……往后我一定听毛主席的话。”没等杨刚说完,小甲忽地站起来说:“对,刚爷这才说得像个干部话呢!”小甲眦着牙又说:“指导员我再说说我个人,过去我不信白龙神,把我穷成个小花子!人家把我说成了‘驼背缩肩萝圈腿,还是一个病痨鬼’今天我还是不信白龙神,我信了八路军,信了毛主席,小花子的腿也直了,腰也直了,有了房子,有了地,我小甲永远跟着毛主席。”铁弓站起来把帽子向后一搓,裂个嘴笑着说:“咱也不用说别的,我从早就信了八路军,共产党叫我干什么我就干,比谁都痛快!指导员你能不能叫我背着小马枪,打上黄裹腿,穿上黄军装?”铁弓还想说,刘指导员笑了笑说:“降伏了白龙神,咱再背马枪好不好?”“那倒容易,就是扒了那个吊白龙岭就行了吗!俺爹那个疙瘩头今天也通了,好办。”杨子春斜拉个眼站起来装腔作势地说:“刘指导员,咱快动手干吧!我真急了,前些日子俺刚爷不通,今天也通了。”杨子春瞧了杨刚一眼说:“刚爷,咱干吧好不好?为了潘庄穷兄弟,咱吃亏怕什么?”刘指导员插上一句说:“子春,杨庄一点亏也不能吃啊!”杨子春笑着点头说:“是,对!是,对!”小甲对铁弓说:“快别听杨子春的臭虫叫。”铁弓说,“哼!臭虫叫顶不了百灵鸟。”虎子今天听了刘指导员说的话,心里更是高兴,心里想:“刘指导员讲话真叫人爱听,思想不通了,叫他一讲就通了,刚爷的思想,看样今天也叫刘指导员弄通了。”虎子想到这里站起来说:“刘指导员,咱们明天干吧,省得那些人思想起变化!”虎子深怕杨子春当上级面一套,背后再来一套。他想:“我骂一骂刹实。”就说:“咱们今天可都是当着刘指导员说的话呀!咱变了不是人玩意。”杨子春知道虎子骂的是他,独眼斜瞅虎子一眼说:“虎子,骂咧咧的这算什么呀?咱们得给群众解决思想呀!”虎子嘴一噘说:“往后咱可得办实的呀!别弄些水上漂呀!”

    会议散了,刘指导员心里想:“杨刚今晚开始转变了,还必须趁热打铁,让他彻底转变透。”便叫住杨刚说:“刚大爷,时候还早,咱们找个地方再谈谈好不好?你累了吧?”杨刚说:“不累,到我家吧。”铁弓高兴地说:“刘指导员,走,到俺家吃花生啦呱去!”刘指导员也高兴地同意了,一块到了杨刚家。

    苍穹缀满了星星,今晚杨刚特别高兴,他和刘指导员坐在热炕头上吃着炒花生,唠了不少的问题。杨刚感到刘指导员真是一个会给人开窍的人,使他多年来的糊涂脑筋开了窍。开始的时喉,先是杨刚当着刘指导员的面检讨下过去的落后思想,刘指导员也抓着杨刚的思想进行了些教育。刘指导员觉着杨刚这个人很坦率,很耿直,对过去的错误检讨得还蛮深刻。谁知他的儿子铁弓却不这么认识,他觉得他爹的毛病太多了,简直是工作中的绊脚石。铁弓想:“他爹的落后思想非刘指导员给他整一整不中,不是不能除根的。”铁弓想到这里,冒冒失失地说:“爹,你怎么守着刘指导员不说真话,你对畜力秀才说的那些话你说啦?”铁弓把头一歪,向杨刚使了一个鬼脸说:你就是成天叫老‘尊长’这个玩意把你压糊涂啦”杨刚老脾气又发作了,觉得儿子当着指导员的面揭老子的短处受不了,嚎地一声骂道:“熊孩子,我哪儿说的不对,你说?”铁弓笑着说:“啊,反对潘杨联合斗争二杨广的是不是你?同意告天生的是不是你?扑塌扒白龙岭会的是不是你?”铁弓斜瞅杨刚笑着,头一歪说:“还非叫人家给你说出来?”杨刚更坐不住龙墩了,开口骂道:“兔蛋你守着刘指导员向我身上漫屎,告天生我同意来?”铁弓说:“你对畜力秀才说‘告天生我同意,不过我不能出头,我出头,刘指导员知道了,我又得挨批评。’”杨刚觉得不能让铁弓再说下去了,大眼珠子一瞪说:“谁这样说来?那是畜力秀才打着我的旗号干的,再说潘杨不联合斗争那是杨子春起的头,也不是我说的。”铁弓摆赛着头笑着说:“算啦,算啦,快别辩白啦,反正守着刘指导员你也不敢承认。”铁弓又拍着刘指导员的膀子说:“刘指导员我看你得好好通通俺爹的思想。”杨刚还一个点骂铁弓,刘指导员笑着说:“刚大爷,再不提高思想要落在铁弓后面啦!”杨刚好像消了气的样子,说:“是啊,铁弓说我的那些事有的是真的,但不全是那样,以后我提高觉悟,上级号召什么我就干什么。”杨刚又说:“刘导员你常到我家和我说说话,我的进步还能更大。”铁弓插上一句说:“以后你就看我,我往哪儿走你就往哪儿走,就没有错。俺有党……”铁弓一想不对,又说:“我是说我知道党的信息比你快。爹你说对不对?”刘指导员插上一句说:“刚大爷,你可以向铁弓学习。”杨刚疑惑起来,想:“怎么能他知道党的信息比我早比我快呢?”杨刚还在惊异地思考着儿子的进步情况。忽然,在巧云的门口有吵吵声,铁弓和刘指导员说:“看看去。”说着二人到了巧云门口,一看顺子在破口大骂巧云。巧云一看刘指导员来了,拉开门出来了,刘指导员问明白后,把顺子批评一顿说:“婚姻是自由的,订婚或退婚个人自愿,谁也不能强迫。”顺子不服气地说:“不用你说,明天俺去见区长,区长把巧云断给柱子,愿俺运气低。”顺子匆匆回了家。

    杨刚今晚觉得懂得了很多道理,未睡下前和老伴说:“老东西你知道天下穷人是一家?咱姓杨的不全是一家呀!”老伴不耐烦地说:“你成天和这个一家,和那个一家的瞎念叨,俺不知道和谁一家,俺光知道和俺儿还有你是一家。”杨刚又说:“老东西,你懂的事太少了,今晚刘指导员和我说了一个故事把我提醒了。”老伴问:“什么故事?”杨刚说:“刘指导员说在昌邑县有一个村,有个地主叫刘二,村长和刘二的三辈上的爷们,村长领着斗争了刘二后,刘二见了村长又点头又哈腰,又送礼又送钱,成天对村长说臭是一家烂是一块。敌人进攻了,上级叫村长转移,村长就是不转,因为他听了刘二等人的话。结果,敌人来了,村长就叫刘二活埋了。”杨刚又对老伴说:“咱村杨子俊你别看他现在叫我叫的这样甜呀,敌人来了他一样杀咱呀!可是王家、张家、潘家的穷人,别看和咱们不是一姓,在对付地主、蒋介石上和咱是一条心。”老伴打着呼噜早巳进入了梦乡。杨刚骂道:

    “老东西讲道理给你你就睡!”杨刚自己又自言自语了几句才睡了。

    二十一、格子夜斗白龙妖

    冬夜。狂风掀起的黄沙掩星蔽月,在这样地夜里走一步也是困难的,刘指导员在杨庄开完了会,艰难地来到了潘庄柱子家。他是和柱子、天生研究发展党员的工作,研究的结果,决定了在杨庄发展小甲、虎子,在潘庄发展小玉。研究到了格子身上,就产生了不同意见,柱子同意他进来,天生不同意。说:“格子管什么事都冒冒失失的。”柱子说:“他是有这些毛病,不过他可真是和咱一个心情的人啊!”刘指导员也说:“格子好是好,不过他太暴躁了,先帮助他克服了这些缺点再叫他进来吧,进早了,他更容易脱离群众,你看怎么样?”柱子同意了,才要继续再研究别人,忽然听到村外“嘭嘭”的响了两枪,柱子说:“打枪!”刘指导员也说:“是打枪,你听是在那一带?”天生说:“好像是在白龙潭。”刘指导员说:“走,看看去!”天生提着枪,柱子背起了马大盖,三人一块上了民兵屋。民兵也说是在白龙潭响了两枪,于是,刘指导员和柱子带着民兵上了白龙潭。

    格子在家里躺着,心里想:“今晚风这么大,天又这么黑,坏蛋很可能活动。”潘格子想到这里,爬起来背起马大盖,披上旧棉袍就往民兵屋里走。走到半路上,一想,人多了,一来不保密了,行动也不方便,自己去行动更灵活些。就这样,格子自己向白龙潭跑去。他被风刮得歪歪斜斜,特别调皮的沙,不是向嘴里攻,就是向眼里钻。格子斜着身子,哈着腰顶着西北风好歹地到了白龙潭。刚坐下,听着潭子里的水啪啦啪啦直响,白龙潭西北方面的那片林子,叫风刮的不成声的叫。特别那些干梭椤英子叫风刮的简直就像有个野狼在里面乱闯一样。格子听着这些怪声怪气的,心里乱寻思。他想起当初三明白爷说的白龙潭里有个大鳖精的故事。三明白爷说:“白龙潭原来叫红湾的时候,里面有个大鳖成了精,能在东京做法,老鳖精从东京回来时,他能变成个白胡子老头儿,站在湾边,口里念咕着:‘红湾开,红湾开,东京有人来。’只要他这么一念,红湾就能立时闪出一片青堂瓦舍的房子来。”格子想到这些不觉心中害了怕,头发直往上竖。格子摸了下马大盖,心里又想,什么东西都怕枪子,胆子又壮了起来。格子坐在那里寻思一阵,觉得冷了,就找了个洼地方避风去了。时间长了,格子柱着马大盖打起了盹。忽然,从白龙潭西面传来一阵嗦啦声,格子揉了揉眼,向有声音的方向看,没看见什么,可是嗦啦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格子吓得也顾不得打盹了,把马大盖轻轻地推上了子弹,单等着看清了好开枪。嗦啦声离格子只有几步了,格子看清了是个黑糊糊的怪物,有时高,有时矮,格子瞅着这怪物,马大盖子枪瞄准怪物就要开枪,可又一想:“如果一枪打不着怎么办?靠近点再打。”黑怪物越来越近了,格子看清了,黑怪物是个人装的,而且个子还不高,他很轻视这黑怪物,心里想:“捉个活的看下你这白龙神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格子把个马大盖慢慢地放在地上,两眼紧紧地瞅着那黑怪物,等到那黑怪物离他只有四、五步时,格子“嚎”地一声,一个高窜过去抓住黑怪物一只膀子,喝道:“别动!动我打死你。”黑怪物尽命地向外挣,三甩两甩黑怪物把格子甩离三步多远,黑怪物拔腿就向林子里蹿。格子爬起来,又一个蹿跳朝着黑怪物扑了过去,抓住了黑怪物的一条腿,黑怪物回头朝着格子就是一拳,格子忍痛猛力一掀,把黑怪物掀倒了。格子才要扑上去按住黑怪物,没提防又被黑怪物另一只脚猛力一蹬,蹬出了好几步,黑怪物爬起来围着一棵粗树一转就不见了。格子的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了黑怪物的一只鞋,格子摔掉鞋,爬起来又要追,但已不见了黑怪物的影子!格子心里很后悔不该不用枪打,结果叫黑怪物跑掉了,他后悔了一气,一想,“后悔有什么用?”就垂头丧气地背起了马大盖,擦着一根火柴照了一下,只见一只女人鞋,还是双自然脚的女人绣花鞋。格子心里很诧异,他想:“怎么能是女人鞋?女人那能有这么大的劲头啊?”格子疑惑了一阵,他突然想到:“当初三明白爷说:‘鬼好爱装女人’,是鬼吗?”格子想到这里,心扑通扑通的直跳。摸了一下马大盖,胆子立时又大了。心里想:“管他是妖是怪,尽什么东西都怕枪子。”格子想到这里,把只女绣花鞋挂在枪上掘着,就往村走,走出不几步,再到了潭子西北黑林子旁边,忽然从黑林子里传出了女人笑声,格子吓得头上冒了汗,端起马大盖朝着黑林子里掠了二枪。惊得一只猫头鹰“咕咕喵,咕咕喵”的叫着向南飞去了。格子独人自语地骂道:“妈的,是你吓唬我!”格子摸下头上的汗,弯腰捡起那只妖鞋,赶急向村奔,他走出不远就碰见了刘指导员和民兵。格子不用说就急嘭嘭地向刘指导员做汇报,接着就领着刘指导员和民兵到现场去了。

    杨子春在三方豆腐的地下室里,也在向三方豆腐汇报在白龙潭和格子的一场惊险斗争。三方豆腐脑门一斗道:“能肯定是格子那小子吗?”杨子春一只眼磕扑了一阵答道:“没有错!那小子可野啦!他妈的,他一个高蹿过来抓住我的一面膀子,就说‘别动,动我打死你’我一听,就听出是他啦!”这时,我就放心了,我准知他没有手枪,他没带武器!这时我使猛个劲一抡,那小子就叫我甩出老远。”三方豆腐喜地嘴里煞不住的说:“子春,你真行!……”三方豆腐转念又一想:“不好!”就问:“格子那楞种能不能认出你来?”杨子春摇头说:“不能,肯定不能!”“为什么?”三方豆腐不信地问:“格子那楞种如不吓唬那两声,开始我也不知道是他,再说,我也没怎么靠他身来,我也没放声,他一定不会认出我来。”杨子春说到这,嘴斯啦一下又说:“嫂子,不过鞋叫他挣了一只去怎么办?”三方豆腐微微一笑说:“这个没什么,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穿这鞋?叫你穿,就是为的怕出事!告诉你放心吧,这双鞋连我也不知从那里来的!”三方豆腐瞅着杨子春的独眼得意的微微的笑了。

    “嘭嘭”!枪声传进了地下室。杨子春的耳朵像竖了起来,眼珠子像死了一样地在聆听,并说:“打枪,在白龙潭!”杨子春一想,说:“一定是格子那小子领的民兵在那里施威风。”三方豆腐想了一下说:“好,给他们将计就计!你马上到民兵屋集合民兵赶到白龙潭!”杨子春心里不愿去,正打算和三方豆腐胡调压惊呢,就说:“咱去干什么?”三方豆腐说:“我的宝贝呀!‘虚则实,实则虚’,虚虚实实,这时兵家总结出来的经验呀!”三方豆腐看透了杨子春的心思,过去拍着杨子春的膀子像哄孩子似的说:“子春,走吧!你一去,他们第一说你不麻痹,第二也能放个烟幕弹,第三也好试探一下格子的口气。”

    杨子春领着民兵还未走到白龙潭,就听到格子和一些民兵在那里吵吵着。杨子春威风来啦!马上吆喝说:“干什么的!干什么的?”格子早听出是杨子春的声啦,很烦地说:“杨庄的民兵,你们咋唬什么?”杨子春走到白龙潭一看,刘指导员也在,就赶急跑到刘指导员身边赤着牙笑着说:“啊呀,指导员,我一听见打枪,我爬起来就去找民兵,一看民兵睡得都四扬八岔的,我问他们,他们连响枪都未听见哪!”刘指导员批评的口吻对虎子说:“你们得警惕些呀!咱们脚跟下就有敌人呀!”杨子春吓了一跳,心里想:“他说的脚跟下有敌人是谁?”铁弓说:“对!刘指导员,敌人也可能在眼前呢!”刘指导员笑了笑又说:“子春,你看这是今晚格子得的那只妖鞋!”还是女的呢!杨子春表面上装出一副惊奇的样子说:“啊呀!怎么是个女人鞋?女人干的!这女人可真大胆啊!”格子说:“日他妈,肯定不是女的!”刘指导员说:“对!肯定不是女的!”这时狡猾的敌人装的女人干的坏事!柱子、天生骂道:“狗养的,再狡猾也跑不了他!我们有了这只鞋,就等于抓住了狐狸的尾巴啦!”杨子春心里暗暗地说:“我才不怕来!够你们捉几年的!”杨子春慢慢的磨蹭到格子跟前,小声道:“你看清了没有?到底什么样?个子高不高?”格子心里烦透了杨子春,没好气地说:“和你一样!”杨子春心一跳,又装镇静地笑着说:“和我一样你早就捉他啦!”格子又说:“他妈的,天就太黑啦,没看清他!”杨子春听了这句话才放了点心。

    民兵在白龙潭的四周搜查了一夜,天明时,个个都顶着一头银霜回到了家。

    二十二、刺格子巧云受伤

    北风卷地,大雪纷飞。巧云刚进老铁妈的院子,便提高嗓门就喊开了:“老铁妈在家吗?”老铁妈听出了是巧云的嗓门,欢喜地随口答道:“死闺女,来干什么?”小玉马上对格子作了个怪脸,嘴对在格子耳朵上小声说句什么。巧云刚进屋,格子和小玉各拖着腔说:“潘大嫂屋里坐。”巧云羞得脸通红,笑着去打格子,嘴里说着:“我裂你嘴,我裂你嘴。”又瞪了小玉一眼说:“好,小死玉你等我的。”格子向外推着巧云,笑着说:“叫早啦!别打!叫早啦!别打!过几天再叫。”小玉猴精气地又说:“你还保着那个人人都知道的秘密?”老铁妈嘴一努道:“柱子,你真保个好密,三岁孩子都知道啦,你快公开算啦,省些人说闲话!”柱子不紧不慢地说:“俺也未保。”巧云说:“俺不公开,公开了开个会多不方便。”柱子朝小玉说:“小玉,你的秘密保的可挺严呀!”小玉羞得脸一红说:“别放屁啦!”巧云笑眯眯地说:“干么骂人?没有?铁弓都认那壶酒钱啦!”老铁妈插嘴说:“先别嚷嚷,我还未同意呢!”巧云黑黝黝的眼珠儿斜瞅着老铁妈笑着说:“小玉同意了,老铁妈你还敢干涉?”柱子调皮地拖着腔说:“噢,妇救会长干涉婚姻自主啦!这样可得斗争斗争呀!”老铁妈嘴一努说:“我干涉,你俩都斗争斗争你老铁妈吧!”巧云又笑着说:“老铁妈?好打打换啦!真过的,杨家的两个闺女还换不出潘家的一个来!”巧云又望着老铁妈的脸说:“等小玉中了,俺和素花三个一块结婚。”小玉羞得脸一红说:“你先结吧,俺早来。”巧云说:“好,你早来,你等老家吧。”格子笑着晃着巧云的膀子说:“巧云,你别光姑姑侄女齐出嫁自顾自,你得打算下俺这光棍呀!瞅空给咱找个好不好?”巧云逗弄格子说:“找个什么?”格子脸板着答道:“找个爱人呗!”巧云、柱子一齐拍手笑着说:“不害羞?要起媳妇来啦!”格子头一歪说:“哎,这也是给妇女解决特殊利益呀!”格子一句话逗得四人大笑起来。老铁妈笑得咳嗽了一阵说:“巧云,谈正经的,你给格子在杨庄找个吧。”巧云说:“这号事得自己恋,不能靠媒婆子。”格子望着巧云笑:“我就是不会恋呢!你把和俺柱子哥的经验介绍给我听听,好不好?”巧云说:“这有什么经验?熟了就行了嘛。”柱子说:“我就和你熟,你又叫俺柱子哥恋去啦!”巧云笑着说:“好,我给你找一个,我先问你,你看中杨庄谁?”格子一点未考虑地说:“我看中杨金芳,她是劳动女子,思想进步,就是脸长点,嘴大点,不过,还凑合着。”老铁妈嘴一撇说:“格子,你也没尿滩尿照照自己?一个嘴和瓢把子一样,一张脸皮和黑锅底一样,还有嘴说人家。你这样的,只可配四光棍那样的还差不多。”格子裂个嘴,舌头向外一伸笑着说:“我的妈呀,可吓死我啦!”柱子说:“怕什么?”格子说:“晚上见四光棍这些人,不背匣子枪谁敢去见?我打八辈子光棍也不要她!”老铁妈又说:“格子,你的脸没有四光棍的长也差不多,快别说人家啦!”柱子、巧云一齐笑着说:“老铁妈你为什么单打格子的高兴?”格子头一歪,手摇着说:“打,打,咱的高兴才不怕打,反正杨金芳可不嫌咱丑!”巧云、柱子、小玉一齐大笑着说:“他俩早成啦!早成啦!”

    几个人笑一阵子,柱子才把刘指导员交待的如何开妖鞋会的事与大家一起研究了。一提起这件事,小玉、巧云都斗起脑门说:“真愁人,人家就是不说怎么办?”老铁妈说:“这个不要紧,再开会和他们说,说知道的不说,将来查出来一律同罪。”柱子接着说:“主要的得好好教育,提高群众的思想觉悟才行,另外,你们也得多找妇女个别谈话呀!”

    深夜了,朔风狂啸,黄沙遮天蔽月,在这样的夜里走一步也是困难的。巧云被小玉留在家里宿下了,格子倒了个地方给巧云,自己和柱子做伴去了。

    狂风吹起的黄沙,打得杨子春的窗纸啪啪啦啦的直响。一群贼头贼脑的群魔正在杨子春家里围着一盏半明半暗的小油灯,在策划鬼计。三方豆腐手点打着桌子说:“原先我把铁骨头的儿子看轻了,只认为他是个炮筒子,谁知那小子还粗中有细呢!”杨子春插嘴说:“那小子可野啦!”二杨广说:“他大胆!”三方豆腐说:“现在我们必须拔掉这个钉子!不拔了他,子春在白龙潭的事,早晚要成问题。”二杨广大脑袋点打着说:“给他点厉害偿偿啦!”畜力秀才酒糟鼻子翘翘着,小眼瞪得极醒醒的,说:“干了,干了,干了百利无一害。”三朝元老机枪嘴得得着,头点得像鸡食米似的说:“和我的意思完全一致,完全一致。”唯有杨子春眼磕扑着,嘴嘶啦着说:“那小子可不容易斗呀!”三方豆腐脑门斗着,用上牙把下嘴唇一咬说:“干了吧!当机立断!”接着又把只软绵绵的手向杨子春膀子上一拍,说:“子春,还得你呀!可把你累得真够受的”杨子春劲头又来啦!忽地站起来说:“行!今晚我一定宰了那小子!”他还要说什么,街门忽然“嘭嘭”响个不停,二杨广吓出了声,说:“我的妈呀!这可向哪儿躲啊?”大茄色脸的三朝元老,脖子向外一探说:“快快藏起来!”杨子春手一摆说:“别慌。快向地窖子里躲一躲,我自己去对付。”群妖杵溜杵溜地钻进了地窖里,杨子春拿着把刀子走到街门旁问道:“谁?”外面答道:“我。”杨子春一听,原来是小顺子,忙开门笑着说:“小叔,十点多了,你来干什么?”顺子歪拉个头哭脸悲悲地说:“来找你给出个主意。”顺子一说话喷出来的酒味钻进了杨子春的鼻子,杨子春心里想:“这家伙准是喝醉了。”又一想:“噢!他大约因为到区和巧云解除了婚约,喝的解愁酒。”杨子春领着顺子进了家。顺子进了家一坐下就扒在炕沿上呜呜哭,杨子春像安慰孩子似的说:“小弟呀,别哭啦!你心里难过我知道。”杨子春又像给顺子打气似的说:“凭你这样的人才还愁说不上个老婆?”顺子一听杨子春这一说,气得脖子青筋立时迸起了好几根,脚一跺,骂道:“我日他九十六辈,我不是为的那个风流女人,是为的这口气!”杨子春又装出同情的样子说:“小弟呀!其实你早戴上王八帽子啦!巧云和柱子的事我早就知道啦!我和刘指导员反映过数次,可是对眼是条龙,柱子巧云人家现在都是红干部呀!”杨子春装相地喘了口粗气,说:“小弟呀!没法子,打掉牙往肚里咽吧!”顺子把脚_跺,又说:“我顺子不出这口气,更字不姓杨!”杨子春觉得火候到了,又说:“小弟呀,你这话可只能在我眼前说呀!叫上级知道了可不是完呀!”杨子春说着找了一瓶白干倒了一杯递给顺子说:“小弟,喝口酒解解闷吧!”顺子接过来滋的一口喝了足有四两多。杨子春又倒了一杯说:“小弟呀!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来,再喝一杯吧!”顺子接着又喝了一杯。杨子春又说:“小弟,你想报仇,我问你胆量如何?”顺子喝得已经醉得稀里糊涂的了,说话连字也咬不清了。结结巴巴地说:“子……春……你……可……别……别小看我呀!你…你看…看我这夺妻之仇能…能不报…报吗?八路军…他妈…共…产…他妈党,中央…军来了,他妈他还不知到…那…那去喝海水了!”杨子春还是在劝顺子喝酒,顺子又喝了几杯,就被酒精毒的没了知觉,直挺挺地像死人样地倒在杨子春的炕上。杨子春这时急忙去把群魔叫出来打发走了。三方豆腐临走时不放心地拍着杨子春的膀子说:“当机立断!今晚必须干了他!”杨子春点了点头后,三方豆腐才走了。

    杨子春怕顺子酒醒过来,又给顺子灌上了一杯,这才拿着刀子,瞪着流滑的肿眼一溜风地上了潘庄。

    小玉和巧云两个大闺女同床睡觉,不用说两个胡诌八扯到半宿多才入了梦乡,刚睡下不久,巧云就做恶梦,梦见顺子揪住她的头发又踢又打,打得她动也动不得,吆喝也吆喝不出,气也喘不上,使了很大力气,才翻了个身,“呀”的一声,喘上一口气。巧云梦里的喊声,把小玉吓醒了,小玉急忙摇晃了一下问道:“怎么啦?把我吓一跳”巧云说:“啊呀!可吓死我啦!刚才做了个梦,梦见顺子揪我的头发打得我喘不上气来啦!”小玉说:“哼!他可吹啦!现在咱们好比老虎屁股上的毛,谁敢动!”小玉又说:“如果没有共产党,老星寿指二杨广这杆枪,他可真敢。”巧云说道:“如果没有共产党,我非跟小顺子遭一辈子罪不中。”二人又扯了一阵后,才睡过去了。

    巧云今晚梦就是多,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又梦见和柱子结了婚。柱子给她买了一件新衣服,帮着她穿,又拿着镜子给她照来照去,给她整理这又整理那。巧云喜得梦中嘴一裂一裂地笑。

    杨子春一只贼眼瞪地透亮,在格子的门前一棵大槐树底下东瞅一阵,西瞧一气,他看清潘格子屋前屋后屋左屋右没有一点活东西了,杨子春的身子像猫一样轻,“嗖”的一声跳进了格子的院子。进了院子,他在墙根黑影里把个贼眼向四周扫了一阵,翘腿蹑脚地摸索到潘格子门口,把准备好的油倒在门栓上后,就用刀子轻轻地把门拨开了,接着他又慢慢地推开了门。门只发出了很小的一点声音,这点声音已被呼天震地的北风淹没了。杨子春像猫一样爬到潘格子屋檐下一听,有睡眠声,他就毫不迟疑地下了毒手,朝着床上人猛力的刺了一刀。巧云梦中在裂着嘴笑,忽然疼得尖叫了一声,滚在床下。杨子春还怕未刺死,回头又回了一刀。心里想:“再叫你这个小子撒野!”然后拔出刀子一溜风地溜回杨庄去了。

    小玉被巧云的尖叫声吓醒了,她又认为巧云在做梦。就说:“你又做什么梦?”伸手一摸,摸不到巧云了,一听,床底下有微弱的“哼哼”声,再仔细一听,巧云声音很低地说:“小玉,快,快…我不行啦!”小玉吓得手打着哆嗦,急忙点起了灯,一看,巧云在床下面血糊糊的。肠子露出半尺多长。小玉吓得张开嗓子就喊:“妈妈!”老铁妈睡梦里也吓醒了,忙点上灯下炕到西间一看,见巧云血糊糊的倒在炕根下。老铁妈摸起一把菜刀,冲着门外就喊:“特务杀人啦!特务杀人啦!”不多时,东邻西舍的来了一大起人,格子、柱子等带着民兵也来了。柱子一看,巧云气只有一丝丝,疼得眼泪叭哒叭哒直滴,一颗泪水正巧落在巧云的脸上,巧云慢慢地睁开眼睛,瞅着柱子说:“柱子哥给我报仇!我完啦!”巧云还要说什么,但未说出来,巧云的两只眼睛就又慢慢的闭上了。格子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对柱子、天生说:“咱快想办法吧!你俩去找指导员,我领民兵去追。”柱子话音很低地说:“找指导员来商量一下再说吧!”

    风,越刮越大,大地和天空黄漫漫的,这不安的冬夜。巧云到底能不能活呢?人们都在担心着。

    杨子春回到家里,脱了衣裳睡在炕上。其实他那里能睡得着呢?过了些时间,杨子春把顺子摇晃醒了后,说:“寿星爷在家等你哪!快回家去吧!”顺子好歹支持着,歪歪啦啦的回了家。杨子春又急忙到了民兵屋,和虎子、小甲等民兵乱谈了一阵。正好,潘庄派人来找刘指导员,来人告诉杨子春说:“巧云被特务杀啦!”杨子春一方面假装大惊说:“啊!!!”另一方面对虎子说:“一定来特务啦!快集合民兵到潘庄去看看。”杨子春领着虎子等人找着刘指导员一块,到了潘庄去了。

    二十三、刺巧云的不是顺子

    狂风摇撼着高大的白杨,白杨不断的变换自己的音调,发出一阵大一阵小的呼号声、呻吟声,潘庄祠堂的前窗上的破窗纸也伴随着白杨,不断的发出呜呜咽咽的悲泣声。

    潘杨两村的干部熬煎了一夜,眼都红丝丝的,连早都未吃,在潘庄祠堂研究巧云被刺的案件。柱子也参加了会,但心老不在会上,他的心老在想着巧云到了医院没有?能不能死在半路上?他听着白杨就是在悲泣,窗纸就是在呻吟,他心里很烦,走到窗根下瞅了一下,把发出呜吟声音的破窗纸狠狠地撕掉了,但心里仍闷闷不乐。刘指导员问道:“柱子,你说刺巧云的到底能是什么人呢?”柱子心不在焉,未加思索地答道:“是坏蛋干的。”刘指导员说道:“这个我知道,我问的是当地的坏蛋干的,还是灵山派来的坏蛋干的?”杨子春一只贼眼溜滑,紧瞅着刘指导员,他没等别人说,就抢先说:“一定是灵山据点派来的,当地哪有这样胆大的坏蛋?”天生说:“子春哥,你可别麻痹呀!当地的坏蛋什么样的都有啊!”格子说:“你们说的都不在板眼,你看,俺柱子哥能说‘是坏蛋干的’,这不等于说老妈是个女的?谁还不知道!杨子春说的更不在板,你说当地的坏蛋都是胆小的吗?那么去年两旺村晚上杀了六区区长你忘啦?”刘指导员脑门斗着思索了一阵说:“敌人为什么单杀巧云呢?是不是公报私仇?”刘指导员咕念着又问:“巧云都和谁有仇?”杨子春独眼一翻拉,心里想:“找个替死鬼!”就假装大惊小怪的样子说:“啊呀!刘指导员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昨晚十点多了,顺子不知在哪儿喝的醉熏熏地到了我家,脚跺得一忽通的响,并说:“柱子给我把老婆霸去了,你也不管?我和柱子有夺妻之仇,早晚我非和巧云算帐不行,我一听就觉得他的气味不对,批评了他一顿,以后我就安慰他说:‘凭咱还说不上媳妇?’顺子说:‘日他妈,我不是为的人,我是为的这口气。’以后我又批评了他几句,他气粗鲁地走了。”柱子插上一句说:“巧云昨天说她和顺子吵过嘴。”刘指导员也说:“有这么一回事,我并且见过,这么说顺子是可疑分子。”杨刚思索了一阵说:“顺子那个小杂种,成天翘个嘴和鼻子,穿着高腿白袜子,打扮的怪模怪样的,就爱串老婆圈子,很可能是他。”格子说:“没错,我看快捉起来吧!”格子望着刘指导员的脸说:“指导员,去捉吧!”刘指导员和天生齐说:“别冒失,还是调查一下再说。”天生又说:“指导员,在格子门东还有只鞋印,是纳底的,咱去看下顺子有没有这么双鞋,好不好?”格子急得没等刘指导员说,就说:“快别脱裤子放屁费些格外的手续啦,把顺子那小子叫来,一边问一边查,不就得了吗?这多省心。”小甲、铁弓、虎子者都说:“这样做保险。”刘指导员思索了一下说:“这样吧,铁弓你去把顺子叫来,我和他随便淡_谈,刚爷你和子春到顺子家问一下老寿星,顺子昨晚是什么时候回的家?再看一下他有没有那么双鞋?”铁弓一听,背着枪就走了。格子没分到任务也只管跟铁弓去了。

    朔风已收,乌云密布,鸡毛似的雪片懒洋洋地落着,不多时,把大地遮住了。铁弓和格子匆匆到了顺子门口,铁弓进了顺子家就问老寿星说:“顺子在家吗?”老寿星不满地说:“他妈妈的,还在炕上睡呢!”铁弓过去一看,顺子睡得像死猪一样,他晃顺子的身子叫道:“起来,起来,指导员叫你来。”铁弓连晃带拍的好歹把顺子叫醒了。顺子起来揉了揉眼,伸了个懒腰说:“干什么?这时来叫人家,耽误人家睡觉。”铁弓道:“快走吧,指导员叫你。”顺子没好气地说:“叫咱干啥,咱也不是干部”不满地嘟噜着跟着铁弓走了。格子一则顺子,两只眼睛从顺子头到顺子脚大量了一通,一看到顺子的鞋是纳底的,格子心里又惊又喜,心里想:“准了!”触了铁弓一下,手指顺予鞋小声说:“你看,瓮里的瘸鳖准了!”顺子被铁弓、格子指划地疑惑自己身上有什么,看潘格子一气,又看自己一气,并对格子说:“咱身上有什么?”格子没好气地说:“有尿有屎”。顺子对铁弓说:“给俺打扑打扑。”铁弓也没好气地说:“走你的吧!”格子和铁弓把顺子带到了潘家祠堂,一看刘指导员不在就急了,没等刘指导员来就审问了起来。格子气得眼溜圆瞪着说:“顺子,你为什么杀巧云?说出来宽大,不说叫你难看”铁弓也跟着催得很急地说:“快说,快说!”顺子毫不在乎地说:“开什么玩笑,日他娘,巧云也不是咱老婆,咱也没去和她一炕睡,俺用什么杀她?”接着顺子又惊奇地问铁弓说:“小叔,巧云怎么啦?”铁弓说:“你还装蒜?昨晚你干的,你还不知道?”格子又说:“你说不说?你怎么杀的巧云?”顺子惊奇地说:“啊!巧云被杀啦?”铁弓说:“看你鼻子上插葱装像!杀了人还装?”顺子气得烦了,骂道:“别胡扯蛋,我说你杀的人”格子说,“你脱下鞋来对对看?”顺子火鲁鲁地说:“脱什么也不怕”气得把鞋一脱扔给格子。格子拿着鞋去对了下鞋印,急呼呼地又跑回来道铁弓说:“把这个狗养的绑起来!耍熊。鞋印连一丝丝都不差。”接着铁弓就把顺子上了绳。格子又一个劲地催问,说:“你到底怎么杀的巧云?快说!”顺子仍是不说理的道:“谁杀人?胡扯,你们杀人!”铁弓说:“这玩意,不给他点苦头是不行的。”说着,把顺子的绳子解开重新撒紧了两下,用脚蹬了两蹬,顺子顿时叫绳子勒的嚎嚎直叫,开始时还骂,以后就求饶,不多时。顺子叫绳子勒的汗随脸淌,铁弓呲个牙笑着说:“你寻思八路不打人?不打好人,坏人还枪毙呢!”格子直勾勾地瞅着顺子,说:“再不说,吊起来!”把顺子勒得乱哼哼,心里想:“八路军不能马马虎虎杀个人,承认了吧,少吃苦头。”就说:“是我杀的!”格子、铁弓高兴地笑着说:“你不是说不是你杀的吗?不给你点苦头吃吃你是不会招的!”正在这时,刘指导员一步撞了进来,顺子被绑得汗流满面的,忙对铁弓说:“给他松开。”格子、铁弓笑着对着刘指导员耳朵小声说:“他承认啦!”刘指导员接着就问顺子,说:“你为什么杀巧云?怎么杀的巧云?”顺子哼呀着说:“俺没杀巧云,俺那敢杀人!”格子气得眼瞪地锃亮,说:“你又改嘴!”铁弓说:“改嘴还得整!”顺子说:“你就是杀了俺,俺也没杀巧云!”格子拿着绳子又要绑,刘指导员说:“不用了。”铁弓说:“狗养的他,松了他不承认。”刘指导员说:“八路军的政策讲事实,事实对了,他不承认一样地枪毙。”

    杨子春、杨刚走到老寿星门口,杨子春心里想:“叫老刚子自己得罪人去。”就说:“你自已进去吧。我在门外等着你,进去人多了,别叫老寿星怀疑。”杨刚没有晓过杨子春的主意,就自己进了老寿星的家,一看,老寿星正在家搓绳子。见老族长杨刚来了,就说:“坐吧!”心里想:“顺子叫人家夺老婆的事得和老族长说说!”杨刚未等老寿星张口,就问道:“老侄子,顺子昨晚什么时候到家?”寿星喘了口粗气说:“小杂种,这几天像掉了魂的一样,东一头西一头,也不知在那鬼混混,昨晚天明了才来了家。”老星寿又喘了一口粗气:“唉!孩子心里不好受,我也未去多管他!”杨刚又问:“他怎么啦?”老星寿大白胡子渐渐着说:“叫潘庄小奸宰把老婆霸去啦!你说孩子怎能好受?”老寿星越说越生气,用埋怨的口吻说:“你们干部也不管,俺在杨庄好歹也姓杨,总是杨家的人啦!也来六十年啦!刚叔,姓潘的欺了俺,也就是欺了咱大杨家啊!”老寿星又说:“是个鳖也能气鼓盖呀!大清时,俺豁上这条命也去告状。”你说:“手中拿媒柬,媒人又活着,女娃就爱跟谁就跟谁,这算什么世道?”杨刚早急了,向外走着说:“有空再说吧!”

    老寿星一看杨刚走得这么急,小眼瞅着杨刚又说:“刚叔,先别走。”杨刚说着出了门,见到杨子春说:“准啦!小杂种天明了才回的家。”杨子春也咂着嘴假装惊奇的样子说:“一夜未来家?快去向刘指导员汇报去!”心里想:“都中俺的计了。”老寿星本想和老族长把顺子和巧云退婚的事详细的说一下,一看杨刚走得这么急,心里怀疑起来了。他想,“小杂种惹祸了吗?”喘了口粗气独人自语地说:“小杂种越来越不顺我眼了,准是潘莱明投的胎!当年潘莱明叫大水把五亩地冲走了后,气得他碰头磕牙的,以后就在五柳的门环上吊死了,唉,这都怨俺做了促寿的事啊!”

    杨子春、杨刚回至潘庄向刘指导员汇报后,刘指导员又去问了下顺子,顺予仍是不承认。刘指导员心里想:“鬼准在杨庄!”晚上他就上杨庄去了。

    西北风裹着白雪呼天嚎地的下着,人们冻得很早就躺下了。刘指导员今晚宿在小甲家里。他独自一人在一盏小油灯下,还在忙着向县委写报告。忽然,门“吱呀”地响了一声,紧接着脚跺得地忽通忽通的响了几声,是小甲从民兵屋来了家。他走到门楼底下脚跺了两下:地,拍下身上的雪,就急忙进了屋。心里想:”刘指导员一定在家挨冻。”小甲进了屋,笑着说:“烟面子雪真够呛!”指导员像对小弟弟一样,给小甲用笤帚扫着身上的雪说:“来家干吗,不在民兵屋?”小甲裂个嘴,和指导员打趣地说:“指导员,俺来家和你做伴,俺怕你叫吊死瑰吊了去呢?”刘指导员笑着说:“我这人就是怪,但愿和吊死鬼交朋友,一块睡觉呢!吊死鬼都是我的好朋友!”小甲冷静地说:“指导员你是不是不信?这屋子吊死过人来!”刘指导员笑着也说:“你媳妇在这吊死的,是不是?”小甲又说:“指导员,你寻思俺骗你是不是?这屋子过去是二杨广的长工屋,听说当年五柳老混蛋雇了一个长工叫刘义,刘义说了个媳妇又漂亮又年轻,叫老五柳老混蛋看上了,五柳就把这个女人霸去了,以后刘义气得就在这屋吊死了。”小甲说到这里气狠狠地说:“五柳老混蛋现在如活着,非叫他和二杨广一样不行。小甲越说越生气,又说:“哼!可真也不一定,如在别的村行,在俺村就不一定!俺村二杨广和三朝元老如今还很香着呢,在外村早叫群众打死了!”刘指导员听到这里,觉着小甲话中有文章,就对小甲说,没用太费事就把小甲的话匣子打开了。小甲说:“俺村管办个什么事,尽办些水上漂!”刘指导员又问什么叫水上漂,小甲说:“表一个样,里一个样,这不是水上漂?就说斗争二杨广吧,表面都通,暗地里跑人家里去睡老婆,这不是水上漂是什么?”刘指导员又问:“你村为什么办事不扎实?”小甲说:“为什么?还不在于部身上!一个杨子春叫三方豆腐哄得乱转,一个杨刚,不管什么人叫他三声‘老尊长’就连裤子也顾不上的提啦!虎子、铁弓俺这些人就知道噘嘴生气,再说,大腿不动小腿也干拧,俺这些人都是门上吊搭——摆设?”刘指导员又问:“三方豆腐是谁?”小甲说:“二杨广的老婆呗!”小甲又嘻皮笑脸地说:“三方豆腐可俊啦!和个白鹅一样白,和个母猪一样肥,她还是个中学生呢?其实,上回斗争应该把她一块斗,她比二杨广都坏,现在她成天瞅目干部!指导员你不信你到他家去几趟,她准能瞅目你!”

    小甲哈哈笑着又说:“她很可能就看上你哪!”刘指导员说:“这么说对这个母狐狸,咱们还得注她点意呀!不过你也别上她当!”小甲嘴一裂说:“他呀!他见咱保证恶心,咱一来不能给他挡风遮雨,二来咱这个小破花子还有点气管炎。”刘指导员说:“你能给他办事的时候,可要当心呀!”小甲笑了一气,忽然问刘指导员说:“指导员,你搞的顺子杀巧云的事能真?”刘指导员心里想:“小东西怀怀疑吗?怀怀疑他怀疑的根据。”反问道:“你说哪?”小甲头摇着说:咱不知,人家杨子春可说是真的,不过……咱不知道!”小甲嘴里咝咝啦啦的想说像是又不敢,不说又想说,刘指导员看透小甲的心意,就说:“怕什么?说嘛!”小甲脑门斗了下说:“刘指导员,俺说了你可别有意见。俺说杀巧云的不能是顶子,顺子那种胆小的人,俺了解他。再说,巧云到格子家宿下,顺子怎么能知道?顺子这玩意是个臭嘴子是真的,成天豆虫尾巴自觉着了不起,可是在杨庄谁也没有瞧起他的。他又是个老住户,他爷爷那是混个杨姓就是啦,其实他是个外来讨饭的!”刘指导员听着小甲反映的情况,觉得就是在给他上了一课,反映的标注觉得十分重要。就向小甲请教似的问道:“唉,你说鞋印为什么一样呢?”小甲咝啦一阵又说:“能不能是外人穿他的鞋干的?”刘指导员又说:“他的鞋谁能穿?”小甲说:“这个人一定是和他接近的人才行”刘指导员对小甲反映的情况在直了神地思索。小甲一边烧炕,一边又说:“顺子有一天到民兵屋摆摆弄弄的,说民民这不好,那不好,叫俺民兵熊了一顿,铁弓说:‘兔子跑大道别充高丽马!”虎子说:“家雀不大,飞梁上架可不小!……’”小甲一看刘指导员在静静地思索什么,舌头向外一伸,低着头去烧炕去了。

    刘指导员想:“巧云在格子家开会,在十二点才决定宿在格子家的,顺子怎么知道呢?杨子春和三方豆腐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杨子春叫这个狐狸拉下了水了吗?杨刚也常说,杨子春耍手段,杨子春反对潘杨联合斗争二杨广,他干涉天生和素花的婚姻,他反对扒白龙岭……昨晚顺子在杨子春家到底说些什么?住了多长时间?”这些情况在刘指导员脑子里反来复去的想,想了一气他马上像命令通信员一样对小甲说:“小甲,你马上到潘庄去把顺子带来。”小甲说:“开个条吧!”刘指导员写了一个简便条,小甲像刮旋风似的上了潘庄。

    二十四、破案

    夜深人静。三方豆腐地下室里一盆暖烘烘的炭火旁围着一群尖头鼠脑的妖魔。他们喝着红酒,吃着甜果,个个高兴得眉飞色舞。二杨广摇晃着大肥头得意地说:“你说八路军弄那么些吊毛孩子干部懂啥事?”畜力秀才两只巴狗子小腿在有节奏地打着桌子腿不断地响着,看样子,他心里乐得很。他文绉绉地说:“黄孺小儿焉能办国事。”三朝元老说:“懂个屁!懂个屁!……他们穿过几条有裆的裤子,小玩意会办个屁事!”畜力秀才又说:“他们走的门槛没有咱们走的桥多,不客气的说,咱们眼皮一活动,就够他们寻思几天的!”杨子春也得意地说:“天生和柱子过去看还有点本事,现在看也是个造大粪的机器。”二杨广插上一句说:“是个饭桶!”杨子春继续说:“格子什么不是,点火就着。”二杨广摇晃着个大头也说:“他算个屁。”杨子春又得意忘形地说:“刘指导员光会张个嗓子叫唤。”三方豆腐在一旁默默地想,她想:“顺子长的嘴会说话,一旦他把情况说明白了,俺这个智勇双全的赵子龙可要保不住了呀!”三方豆腐越想越害怕,听着二杨广等人洋洋得意的还在高谈阔论,心里很烦。她把个粉脸掉过来,斗着脑门瞅着二杨广等人说:“你们这些人呀!刀按在你们脖子上,你们还有那些心思!”三朝元老脖子一伸说:“又有什么不对啦?”三方豆腐斗着脑门说:“你们知道,顺子这个活证还没有除了吗?他把情况一旦说明白了,咱们这人用想活一个?再说格子那个刺眼钉还未拔了。”三方豆腐一席话,把群魔吓得个个瞪着眼发了呆,二杨广惊得叫了声“我的妈”,一口一个“你说怎么办?”连杨子春也斜里着一只眼,望着三方豆腐说:“嫂子!你说还得怎么办?”三方豆腐说:“俺看呀!当前必须立即把顺子这个活证据治死,再拔了格子这个刺眼钉,不然就不得安宁!”二杨广说:“怎么能治死顺子?”三方豆腐脸一仰,对二杨广蔑视地说:“笨蛋!有的是法子!”她走到杨子春面前拍了杨子春肩膀一下说:“子春,怕了吗?俺看治死顺子易如反掌,想叫他什么时候死他就得什么时候死,还得叫他死而无怨。”杨子春笑着说:“嫂子,怎么治?”三方豆腐对二杨广说:“俺做碗饺子放点毒药,你送给老寿星,叫老寿星在送给顺子吃了,顺子不就完了吗?顺子死在潘庄,再叫老寿星去上告,连那个什么员也捎上,你看这个计怎么样?”群魔一听个个佩服得连连点头。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老寿星拿着二杨广送去的饺子,急呼呼地上了潘庄。顺子已经两顿未吃什么了,一见爷爷送来了饺子,欢喜地狼吞虎咽地吞了下去。老寿星走了不久,顺子就哼哼着说肚子痛,开始有的民兵说:“是吃肉饺子撑的。”也有的说:“是装的。”顺子越哼越重,先吐饭,后又吐黄水,不久,嘴里又冒白沫。正在这时,小甲和柱子来叫顺子上杨庄,一看顺子嘴里又冒白沫又哼哼呀呀的手直扒肚子,气儿也不大了。柱子问了民兵一下情况就对小甲说:“你快回去把刘指导员叫来看一下怎么办,再叫杨增瑞来给他看一下。”小甲听了,一溜风地跑回了杨庄。

    小甲急呼呼地跑回了家,一看屋里灯光又小又红,心里也想,灯里一定没有油了,刘指导员一定找不到油,跑颠颠地进了屋,说:“指导员,坏了,坏了!”刘指导员说:“凶吆什么?先把油找到添上油再说。”小甲一边向灯里加着油,一边说:“顺子病得快死啦!柱子叫你快去看看!他还说叫杨增瑞也去看一下呢!”刘指导员说:“好吧!你去叫杨增瑞去。”刘指导员披着大棉袍就向外走了。

    小甲像刮旋风似地跑着,路过半仙门口正好碰上老寿星从半仙家出来。小甲想:“叫这个老头子去看一下顺子大约没什么不对吧?”就说:“寿星爷,顺子病得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老寿星一听顺子病得不行了,心里想:“不能吧?刚才半仙哥给小杂种占卜得挺好吗?”老寿星急忙问道:“什么病?”小甲哪里顾得听呢?他早像个嗦芭叶子被风刮着似的不见了。老寿星那里还顾别的,一溜风的上了潘庄去看顺子去了。

    小甲跑到杨增瑞门口,急得两只小拳头像雨点似的击打着杨增瑞的门,杨增瑞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一个点地哆嗦。心里想:“一定是来了国民党拉驴队”仔细一听,还有叫喊声,才稍微安静地想:“不能是拉驴队吧?拉驴队是偷着跳墙的。”壮了一下胆子,出来拉开门,一看是小甲,就责备的口吻说:“你这个小毛楞星,可把我吓死啦!俺当来了拉驴队了!”小甲说:“快,快吧!顺子好像要死了!叫你快去看看呢!”杨增瑞一听,急忙进家拿着药,和小甲一溜风地上了潘庄。

    狂风猛扫着地下的雪,雪面子跃起地面,在半空中里乱旋。老寿星冒着风雪到了潘庄民兵屋一看顺子病得气儿只有一丝丝了。老头子立时像个疯子一样,哭着骂着,乱扑乱抓,嚎叫着说:“你潘庄的人心也忒恨啦!咱们没冤没仇啊!你为什么单拔俺的眼子毛啊!”哭着,见了民兵就抓民兵,见了看光景的群众他也扑人家。杨增瑞赶到后,劝了他一阵,又看了看顺子,马上对干部说:“是中毒了!快打针吃药吧!”并又对老寿星说:“顺子是中毒了!”老寿星一听顺子中了毒,心里想:“准是被潘庄人放的毒!”就大哭大闹说:“你为什么下毒害人呢!”柱子怒冲冲地说:“谁放得毒?你别放刁赖,是你自己放的毒害的顺子,他是吃了你送来的饺子才病的,不信你就去问顺子自己嘛,你别在这里乱犯混!”柱子又说:“老爷爷,别这样啦!弄明白再说,你别在这里乱吵吵,你先自己去问顺子去吧!”刘指导员又说:“老大爷,你问下顺子是吃了什么中的毒?别在这儿乱闹哄了!”老寿星一看,和他说话的是个背手枪的,心里琢摸着这一定是上面的干部,再也未敢乱吵。又一看顺子吃了药打了针神气头也好些了,就坐在顺子跟前说:“孩子,他们给你什么东西吃的?”顺子摇了摇头。老寿星仍不死心,又问:“他们怎么折腾你来着?”顺子仍在摇头。老寿星认为顺子不敢说,又说:“你只管说,不用怕!你爷爷八十多岁的人啦,豁上去这条老命和他们村上讲理去!”老寿星仍在劝顺子,顺子只是摇头,并说:“没有的事,是吃了饺子的事呀!”格子眼睛一瞪说:“死老头子,这不是明啦!你为什么下毒药害顺子?“刘指导员又问道:“老大爷,你的饺子是谁包的?是你自己做的吗?”老寿星心里想:“说是小董家做的,说了小董家一定受麻烦,不能,不能!小掌柜的也绝不可能下毒,绝不能!他发家有俺的功劳呀!从五柳到小掌柜的,对我总算也可以呀!五柳好心给我说了老伴,才留下条根呀!小掌柜的这几年对我确实太差,可是他今天对我说的也算可以呀!小掌柜的不是说了,他过去照顾我不够吗?他不是说了今后有他吃的就有我吃的吗?他不是说了今后要照顾顺子吗?这些不都说明小掌柜的对得起我了吗?他决不会下毒药,决不会那么没良心,决不会!”老寿星越想越觉得清凉了,他喘了一口粗气,慢慢地挪动着脚步,不声不响地回了家。

    在回家的路上,老寿星仍在想,独人自言自语地说:“天意呀!天意呀!”又一想,顺子准是潘莱明投的胎,粗气不住地喘着,不住的在埋怨自己:“不该去做那个绝活事!不然,儿子、儿媳为什么会早早死了呢?都怨我做了折寿的事啊!”老寿星越想,觉得顺子就是潘莱明投胎,气狠狠地说:“管他呢,早死了早利落。”

    淡红的太阳,像是块石头,地面上没有一点暖意。朔风刮的白雪乌烟瘴气的,对面不见人。高大的枯杨被风刮得根都露出了地面,干树枝不断地、啪啪地往下掉。刘指导员在潘家庄祠堂里对顺子进行了阶级教育,顺子觉晤了,把前天夜里叫杨子春灌醉的情况全说了,刘指导员脑子里肯定了杨子春是杀巧云的嫌疑犯,肯定了敌人杀死顺搞灭口,可是顺子吃的饺子至今不知来历……刘指导员从各个方面的情况判断了杀巧云的不是顺子了,也从名个方面证明了是想杀格子而误杀了巧云。刘指导员想完了,对顺子很抱歉地说:“顺子,对不起你了,把你邦错了,叫你吃了苦头,杀巧云的不是你,是我们的工作粗枝大叶绑错了你。”顺子一听刘指导员说杀巧云的不是他,立时喜得眼眶中滚出了热泪,就说:“刘指导员,不是我杀的巧云啦,那么鞋印怎么办?”刘指导员说:“这个你先别管。”刘指导员又说:“顺子你是几辈的穷人,共产党就是代表你们的人,你回家应把这个道理和爷爷说个明白,把饺子是哪里来的弄明白,咱们很可能从这里知道谁想害死你,和谁杀的巧云。现在你回家吧!”顺予心里想:“倘若过去,这件事,非蹲大牢也不中呀!看!刘指导员还认了错!”心里一阵阵觉得应该把自己的错也说出来。他低着头,慢慢向外走着,想着,忽地顺子扭回身,望着刘指导员的脸说:“刘指导员,你别放我,我有错,我要向共产党说了。以前,畜力秀才叫我装病,吓唬人们不要扒白龙岭,他还说给我钱花,我照着他的话干了。那天在会上,我骂了白龙神,第二天我就假装病得要死要活的,仍装说胡话说是白龙神见的怪。”刘指导员听了,觉得又得到了一个新情况,欢喜地点点头,握着顺子的手说:“顺子,你做得太对了。”顺子又说:“指导员,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布置绐我吧,你放心,我保证完成!”刘指导员说:“先把饺子的事情搞清了再说,往后,有的是任务给你干呀!”

    旭日被淡红色云朵遮住了半个睑儿。雪后的早晨,冷风嗖嗖的刮着,冻得人们不住的用手去捂冻僵了的耳朵。老铁妈虽然鬓角上带了银丝,但精神奕奕,身体十分挺壮,干起活来青年姑娘都不如她。今天刺骨冷风,她和小玉,还有几个妇女干部大清早跑着又吹哨子又打锣,集合了妇女到杨庄开妇女会,忙得满头大汗。

    潘杨两村的妇女会,吃过早饭不久就开起来了,会是刘指导员主持的。刘指导员在会上把白龙神闹妖做了个系统的分析,他从各个方面说明了这是坏蛋捣的鬼。刘指导员手比划着,笑着,钻着高。越讲越有精神,讲得满头大汗,他把个破棉袄一脱,把个捆在腰里的白包裹解下来,从包裹里把双女人鞋拿出来擎在手里说:“同志们,你们说这双鞋是人做的还是白龙神做的?”妇女们都瞅着刘指导员手中的鞋,有的说:“看,刘指导员活像个演员。”也有的说:“他也不嫌脏,弄双臭老婆鞋包在包袱里干什么?”刘指导员又说:“同志们,你们知道这只鞋是那里来的吗?这是格子在一天的晚上捉妖精得的,妖精的,不过妖精没有捉到被跑掉了。这双鞋是女的,但妖精可不是女的,是坏蛋穿着妖鞋出来干坏事!是个狡猾的坏蛋穿着女人鞋吓唬咱的!同志们!还怕吗?妖精是人还怕什么?这是个和咱一样的人,不同的,他是个坏人!同志们!你们相信有白龙神吗?假若真有白龙神,他就会立即把这些反对他的人吃了,他就会把屙了他一头屎的格子早神死了,他就会把成天骂他的老铁妈早神死了,可是,他们都没被神死,倒还当了干部!”这时,大家都笑起来了,刘指导员也跟着笑了。大家停了笑后,刘指导员继续说:“同志们,大家一会儿把这双女人鞋都看一看,认认这双鞋到底是谁的?只要大家知道这双鞋是谁的,咱就能知道妖精是谁,也就能捉着妖精了!大家看一下,知道的在这说说也中,个别说也行,送个信儿也可以,大家开始传着看吧!”老铁妈把鞋接在手里又像补充似的说:“大家看准了,不说可不行啊!不说,将来查出来一律同罪!”

    这双女人鞋从东到西传了一个多小时,有的看了后就笑,有的就说:“绣的花针脚强。”有的说:“脚不小。”喳喳咕咕的只是没有说是谁。

    参加会的妇女都看了,唯有一个妇女看得最仔细。这个妇女看样子只不过二十六七岁,脑后绾个老式的鬈,挺大,脑门前梳下一排很整齐的刘海遮着眼眉上前额,脸儿微黑方圆形,腰间围着一根围裙布,一看就知道她是劳动妇女。她把双鞋接到手里正过来看,倒过来看,看了又看,一直辨认出鞋上有三个花瓣是她做的,她才眼瞅着鞋像是不舍得似的给了别人。

    虎子媳妇今天也去参加了会。散了会回家正是吃中午饭的时候,虎子已经做好了饭,站在门口单等媳妇来家吃饭啦!虎子媳妇刚到街门口,虎子劈头就问:“开什么会?开了一头午?”虎子媳妇笑着说:“我说,俺今天开的会真热闹,是开个认妖鞋会呢。”虎子眼睛一瞪说:“噢,知道了,是不是让你们去认格子得的那双老婆鞋?”虎子媳妇又小声说:“我说,你来。”虎子猴精啦气地笑着说:“得令!”翘首蹑脚地走到媳妇跟前说:“干什么,还得你来我去的?”虎子媳妇洗着手,小声笑着说:“你知道那双鞋是谁的?”虎子说:“你说是谁的?”虎子媳妇说:“俺可知道,不过咱可不出去说呀,说了得罪人呀!”虎子焦急地问道:“到底是谁的?”虎子媳妇说:“你可别出去瞎咧咧呀!”虎子说:“好!谁的?还不相信咱吗?”虎子媳妇说:“是三方豆腐的。”虎子说:“你怎么知道的?”虎子媳妇说:“咱大姐婆家和三方豆腐一个村,因为咱大姐的针线出格的强,三方豆腐出嫁时,她妈就托咱大姐给她做了双绣花鞋,当时,咱大姐没推出去就应了。因为大姐一个人做……”虎子焦急地说:“你怎么知道的,一下子说出来啦!你这么罗嗦!”虎子媳妇嘴一瞥说:“不爱听拉倒!”虎子笑着又说:“说吧,说吧,俺得罪不起你这个罗嗦先生。”虎子媳妇又说:“俺就是不说了!”虎子又说:“俺的不是行了吧!快说!”虎子媳妇笑了笑接着说道:“咱大姐忙不过来,就拿着到了俺娘家,她叫我帮她做,俺因为才学手……”虎子又焦急地问:“到底你怎么知道的?”虎子媳妇又说:“俺给她做了三个花瓣,咱大姐看,做得针脚不匀,她就生了气,把我好一通埋怨,直到现在那三个花瓣还廓灵灵的,叫我用针挑断了三根线,现在还能看出来。”虎子说:“真的吗?”媳妇说:“没有错。”虎子连饭也未顾得上吃,急呼呼地跑到了小甲家找着刘指导员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刘指导员说:“靠得住吗?”虎子说:“没有错,不信任你再去问问俺老婆。”虎子又说:“她可是落后加罗嗦,指导员可别着急。”刘指导员笑一笑道虎子说:“你先回去叫你媳妇别说出去,这个情况很重要。以后我再去和你媳妇谈一下。”虎子走了,刘指导员独自一个人正在思索问题,顺子一步撞进来说:“指导员,指导员,饺子是二杨广送的,三方豆腐做的。”刘指导员又问了一下情况才叫顺子走了。

    刘指导员送走了顺子,独自_人静想:“他们为什么要在顺子身上做文章呢?鞋是三方豆腐的,谁穿去装的妖精呢?是这个母狐狸自己去干的吗?不能,决不能!是谁呢?谁和她接近呢?杨子春和她不清,杨子春和顺子说的话,顺子的鞋印……”刘指导员把一切情况在脑子里一遍_遍的想,越想脑子里越清亮了,手向桌子上一拍,说:“噢,就是这么回事!”

    柱子接到胶东医院巧云的来信,欢喜地急忙的去告诉刘指导员,刚踏进小甲院子,听到屋子里拍的桌子“砰”的声,紧接着还听到说:“就是这么回事……”柱子心里想:“刘指导员一定又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欢喜地说:“刘指导员,你是不是又解决了个大问题?”说着走进了屋子里。刘指导员笑着和柱子招着手说:“快坐下,我把巧云被刺这个案子怎么解开的说一下你听听。”刘指导员把这些情况和柱子分析了一下,柱子说:“我完全同意指导员的看法,我看动手吧!”刘指导员说:“这是个大问题,请示了县委再说,咱们今晚召开个党员会讨论一下,你传达吧!”柱子向外要走,想起了巧云来信事还未向指导员说,就说:“巧云来信啦!她好啦!”刘指导员笑着说:“柱子,我为你高兴!”刘指导员又笑着说:“我也为党保存个好同志高兴!”柱子笑着,低着头跑着去传送党员会去了。

    二十五、决战的上半夜

    狗在乱叫,风在狂吼,线月似阴似明,星星叫乌云吞吃的只剩下几颗。不安的杨庄,一场和群妖的决斗,就要开始了。

    在二杨广的地下室里的群魔集会,和在小甲家里召开的党员会是同时进行着。

    三方豆腐站在窗前,望着黑漆漆的、空荡荡的大街,心里想:“刺格子落了空,害顺子又未成,问题越来越严重了。老寿星大约把饺子是谁做的也告诉了顺子吧?”三方豆腐越想越害怕,一阵冷气穿过窗纸扑进来,与她的思想汇集在一起,使她立时肌粟遍体,混身打哆嗦。三方豆腐的脑海全被恐惧的阴影占满了,她左想右想全是怕,没有别的了,只有死路!三方豆腐在怨天尤人了,在骂人了:“东江,东江,你这个丧尽良心的东西,你明明在叫我给你卖命,你还来信熊我,自古那有把情人送在刀山火坑里的呢?我可不听你的鬼话了”三方豆腐正在骂着张东江。冷风围着她缠来吻去,她觉得就是追命风儿在缠她。心里吓得要命,赶急走进了地下室,一看,畜力秀才裂歪个嘴神气地对二杨广说:“嘿!嘿!哈哈!今天在那个吊刘指导员得了神经病,在那开鞋会呢!”二杨广拍着大皮衣上的灰尘,笑眯眯地说:“那个姓刘的,她娘准是个耍把戏的,不然,他不会胡神思。”三朝元老高脖子一伸一缩地笑着说:“将来有一天咱捉着这个吊刘指导员,叫他耍把戏咱看。”三方豆腐一步撞进来说:“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离死不远啦!”二杨广大头一昂问道:“又出什么事啦?”三朝元老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问道:“出什么不幸的事啦!”三方豆腐没有按照他俩的问话来说,只是两手插在裤袋里,在屋子里低着头走来走去。她走了一阵,把个上牙向下嘴唇一咬,被二杨广看见了,吓得他随口说:“你又待决定什么?”三方豆腐头向脖里一缩说,脸阴沉沉地炒豆似的说:“刺格子失败了,毒顺子也暴露了,今天早晨子春的枪也叫他们拿去了,你们还不觉死呢!”三方豆腐两手捂着头又说:“太可怕啦!”三方豆腐眼睛瞅着众魔说:“我决定,咱们来个先下手,干他们个天翻地覆,杀他们个干干净净,咱们就来个向青岛溜,怎么样?”杨子春拳头向桌子上一击说:“干了!再也不能迟疑了!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溜到青岛,再住几个月不又回来了吗?”畜力秀才小手擎着,小腿跺着,围着桌子走来走去的说:“干了,干了,不得不干了!再不干,就要丢脑袋了!”驴头黑面的三朝元老说:“家怎么办?”杨子春不耐烦地说:“丢,全丢!人都不保了,你还顾家?”三朝元老一想:“我可不能丢了俺妹妹!”又说:“人怎么办?”“能逃出几个算几个。”三方豆腐不耐烦地又上牙咬着下嘴唇在寻思。二杨广说:“你又待做什么吓人的决定?”三方豆腐说:“当机立断,动手吧!先杀格子全家,再杀柱子、天生家,还有老杨刚、虎子、小甲。杀完了就到南山上集合。”二杨广走出地下室正在厕所里小便,忽听前门“嘭嘭”的响了几声,二杨广吓得就往地下室里钻,尿随大腿流到了裤筒里,并叫道:“我的妈呀!准是民兵来了,可没命啦!”三朝元老脑袋上的汗珠子像豆粒似的往下滚身子抖着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畜力秀才小眼瞪得溜圆说:“干了,干了!”三方豆腐严肃地说:“安静点。”走到杨子春面前说:“这样吧!你们先躲起来,如果是民兵来了发觉了就先干了他,如果是一般性的查户口就躲一下。”三方豆腐说着把三支匣子枪交给了杨子春一支,二杨广一支,畜力秀才一支,自己拿着支小手枪,上了火,就去开门了。三方豆腐慢慢地把门一拉,一看,一个圆脸黑胡子,身材高大的家伙一步闯了进来。三方豆腐吓得向后倒退了好几步,仔细一看,黑汉子就伸出三个指头。小声说:“啊呀!你可把我吓坏了。”三方豆腐领着黑汉子又说又笑的进了地下室。

    在小甲家里的党员会也开始了。新党员个个你瞅我瞅的,格子问铁弓:“你什么时候入进来的?”铁弓说:“咱才是半个。”格子说:“什么叫一半?”铁弓说:“是个候补的呢。”格子说:“那么说咱都一样,还得努力才能够得上个正式党员呢?”天生笑着对格子说:“那天柱子不要你参加那个会,现在明白了吧!”格子头点着说:“明白了,明白了。”铁弓说:“咱早知道有党啦,过去就是摸不着进去的大门。”格子说:“没有人引着进,干着急进不来。俺明知道柱子和天生是党员,他们就是不告诉咱呢!”天生说:“那是纪律啊!”

    刘指导员看了下人来齐了,他就把巧云被刺,白龙闹妖的事情做了个分析,最后就叫大家讨论怎么办。格子那个毛楞气又拿出来了,就说:“我看,把些坏蛋、地主统统地捉起来,一个一个挨着问,不说就不用放他。”铁弓拖着枪杆向外就走,并说:“我去捉二杨广、三方豆腐去。”虎子也说:“格子的意见是个保险的意见。”天生望着柱子的脸说:“柱子,你说能行吗?我看,他们仍旧是瓮中的跛鳖跑不了,还是观察下再说好。”柱子说:“对!咱们放个长线,可能钓个大鱼呢。我看一定不能光这几个人。”天生又说:“我赞成柱子同志的意见。”天生批评格子说:“你管什么事光知毛楞,上次如不是你毛楞能把人家顺子捉错啦!”格子不服气地说:“天生,这可不同于那回呀!这回是明显的啦!再说,指导员也在场哪!如果叫这么些坏蛋跑了,你能包得起?”虎子把个小旱烟管从嘴里忽地拔出来磕了两下说:“干脆,弄起来得啦!我烦气管办什么事弄些不保准的。”天生、柱子互相看着说:“怎么办?”柱子说:“还是不能那么急。”天生说:“我看也是。”柱子又说:“我同意弄个保险的!这样好不好?咱们组织民兵,分工把些坏蛋门口上加上暗岗,发现了他们想跑,咱就马上动手,如没有动静就先别动他。再看一下怎么样?”潘格子说:“还是不干脆。正在这时,杨刚从外面一步闯进来凶凶妖妖地说:“指导员,二杨广家进去一些人!我看见有一个大黑汉子,一脸胡子,我也不认识他。”刘指导员又问:“你在哪儿看见的?”杨刚说:“我吃过夜饭,我就躲在二杨广门东一片高梁秸后面,准备捉杨子春到二杨广家串老婆门子,我望着‘粗流’地去一个,‘粗流’地又去一个,一连好几个,最后我看见的是个大黑汉子。”刘指导员说:“同志们,今晚就可能有大鱼来,咱们得马上动手组织民兵,把二杨广他们这些人的房子围起来,另外,今晚的岗哨要特别注意。就这样行动吧!”

    三方豆腐向王德茂做了个汇报,领着他进了地下室。杨子春等坏蛋见了王德茂都哈着腰表示迎接,王德茂不客气地一腚坐在正位上,接着三方豆腐先给王德茂点燃了一支香烟,然后又给王德茂做了介绍。王德茂猛力抽了一口香烟,指头粗的鼻孔子像两只小烟筒,群魔都惊奇地看着它。王德茂两只溜滑的贼眼扫视了群魔一下说:“我奉张主任的命令,来和大家一块组织地下军,迎接八月国军的大反攻。听刘秀英队长说,你们想在今晚于了撤退,这不行!咱们好比孙悟空好不容易地才钻进了芭蕉公主的肚子里,不得扇子可不能轻易出来呀!大家怕吗?”王德茂为了给群魔壮胆,也为了吹嘘自己,把二十响匣子枪在桌子上一放,又用毛茸茸的大手向二十响上一拍说:“怕什么?有了这个玩意,我王德茂不是吹,八路军就是拉一个排来,我也能保着你们汗毛不损的到青岛。”王德茂又吸了一口香烟说:“告诉你们吧!我王德茂这次来,不闹出个名堂来是决不回去的!”三方豆腐歪拉着头,娇滴滴地说:“王大队长是个久闻大名的人,他的枪法是掐电线打香码的手,他来了,咱可真就放心啦!”杨子春看着王德茂的脸儿圆的像个桔子,颜色像个紫茄子,满脸胡子直竖的,两只贼眼又圆又大,粗大的眉毛活像两条大毛毛虫,心想:“我一定干两手给他看一看。”三朝元老的神气也来啦。小声地和畜力秀才说:“哼!骒马到底上不得阵,娘们,光知道害怕!”畜力秀才麻子脸也显出了笑容,巴狗腿跺踏的飞快,高兴地说:“好了,好了,来了救命星了!”畜力秀才拿起巴狗腿跑到王德茂跟前又倒茶又点烟。三朝元老也忙着去给王德茂点烟倒茶,畜力秀才烦了说:“你别动手吧!”他生怕这块好差事叫三朝元老抢了去。王德茂这时心里什么都忘了,只有高兴了,他贼眼瞟了三方豆腐一眼,心眼里乱打目的,就说:“秀英,你真是个好样的,你真是个好娘们,是个好队长,好英雄……我这人不会说那些吊名堂话,反正你好就是啦!我回去和主任说,等国军来了,保证你就成莱阳县长啦!不,不,还能大!”

    杨子春低着头暗暗骂道:“妈拉个巴子,俺的功劳叫个臭娘们被窝子里放屁独吞了!”三方豆腐听着王德茂的夸张,心里像是瘌哈蟆吃了蟠桃,心里美滋滋的,就娇嫡嫡地说:“王队长你太夸奖俺啦!”三方豆腐瞅了杨子春一眼,见杨子春低着头不高兴,就说:“子春,等国军来了,咱们的功劳可真不少啊!”杨子春连理未理地说:“咱没功劳,都是你的。”三方豆腐心里想:“独眼小子不服气王大队长对我的夸奖,哼,小子你当我真看中你啦!妄想!我不过叫你给我拉点犁就是啦!”又一想:“当前可不能松手呀!还得用他,还不到宰他的时候呀!”于是三方豆腐又和王德茂说:“大队长,俺全仗杨子春呀!”王德茂又说:“反正国军来了,大家都有好处。”杨子春叫三方豆腐一句话,乐地立时抬起头,呲着牙笑着说:“俺这帮人是俺嫂子的计,我就是敢干。”杨子春心里想:“三方豆腐还真是亲我爱我的呢,她在上级面前多么提拔我。”畜力秀才也在不住嘴地低声发牢骚,先是小声说:“功劳都是他们的,咱是干忙活!”他越说声越大,说:“我看,咱现在还不是评功的时候,是评功还得另评一评,我看咱得赶快研究下怎么干?”王德茂又把大姆指头向外一伸说:“反正国军来了,咱们都是这样的!都是些红人!”王德茂说:“大家要怎么干?我这人就是爱杀人,我说今晚先把顺子、老寿星杀掉,省得他们胡寻思,什么送饺子下毒药的事就没啦!过几天再把铁骨头儿子除了,那些什么柱子、天生和老刚子的儿子就稳稳了。咱们可就爱怎么拿步就怎么拿步了。”王德茂又瞅了三方豆腐一眼说:“怎么样?害怕吗?”三方豆腐裂歪个老婆嘴说:“俺赞成王大队长的意见。”接着三方豆腐斗了下脑门又说:“什么时候动手?王德茂大眼一瞪说:“嗳,娘们!管办什么事不干脆,我不是说吗?马上!”三方豆腐说:“好吧!谁去把这两个死哈蟆治死?”接着她又说:“子俊去吧!”畜力秀才心里想:“这个任务太好完了,是块香差事。”他小腿跺打着说:“我去,我去。”三方豆腐走到二杨广跟前小声说:“你去吧,干两手给王大队长看看,将来好弄个一官半职的。”二杨广本来不愿意,叫三方豆腐逼得没法就说:“我豁上去了。”三方豆腐说:“子俊去方便些,还是叫子俊去好。”畜力秀才不满地想:“到手的功劳又给她自己人啦!”二杨广接了旨,拿着小手枪就从后地洞口走了。

    王德茂见二杨广走了,就说:“大家到外面歇歇吧,我和刘队长再研究一下,你们都出去吧!”三方豆腐心里想:“为了将来,我又要‘不惜一切’了。”

    二杨广本来心里怕,走出门来对畜力秀才说:“咱俩去吧?你给我保着点!”畜力秀才就这样的也跟着去了。

    二十六、夜擒群妖

    夜,驴子不断地嚎叫,狗不断地乱叫,二杨广和畜力秀才出了后门,摸索着墙很吃力地往老寿星家奔。二杨广跌得浑身是泥,畜力秀才小猿子头也冒出了汗珠子。二人好歹摸到了老寿星后窗口,二杨广一看顺子那个房间点着灯,他对畜力秀才说:“天成啊!小顺子未睡哪!咱俩人进去不方便,我自己叫门进去吧,你在外面了望着,我进去看一下,顺手就干,不顺手就算:”畜力秀才焦急地说:“但凡能干了就干了!我告诉你,进去见了顺子先吓唬他,就说:‘快,巧云案子又翻啦!’这么一说小顺子准就吓呆了,乘机给他个不防,给他一棍子就得了嘛!”二杨广点头同意,就去把顺子的后窗轻轻地拍了两下,小声说:“小弟,开门”连叫了几声,顺子听清楚了是二杨广的声音,很烦地拉开了后窗门说:“干什么,半宿大夜的来叫后窗门?”二杨广小声说:“小弟,有个紧急事告诉你。”顺子一听有紧急事,就急忙拉开后窗门。二杨广笨身子一连窜上好几个高才爬上了后窗台,跳了进去就说:“兄弟,上级又要捉你啦!“杀巧云的事又翻啦!”顺子一听吓得变了腔,说:“大哥,你怎么知道的?”二杨广叫顺子这一问吓得乱窝窝说不出话来了。只是说:“今天早晨……”顺子一时吓得发了呆。忽然觉着头上一块沉甸甸的东西,眼前一阵黑昏了过去。二杨广一棍子打倒了顺子,他也吓得心里直扑腾,朝着顺子头部又打了好几下,在黑影里都错打在一块石头上,震的二杨广手部都疼了。老寿星睡梦里听见了响声,就说:“顺子,是不是猫蹬下了桌子上的碗?”二杨广吓得就向外走,正好和老寿星打了个碰头。老寿星仔细一看是小掌柜的,就问:“小掌柜的,什么时侯来啦?”二杨广一听老寿星发觉自己打死了顺子就随口呵呵几声。这时,老寿星心里又正要想问下二杨广送饺子的事,没等张口二杨广贼眼蹬地锃亮,朝着老寿星就是一棍子。因为二杨广慌张了,棍子打落在破桌子面上,老寿星吓得蹲在地上慌慌张张地问道:“小掌柜的,你这是怎么的啦?”老寿星又要说,二杨广又举起棍子打了过来。巧极了,棍子向下一落,又叫空中一个木钩子挂住了。老寿星才免了这一大祸。吓得他一边哀求说:“小掌柜的,你怎么啦?我是你的发家恩人呀!”老寿星哀求着,见二杨广眼直溜溜的手举着棍子,简直比狼都毒,他吓极了,一头钻到破桌子底下去了。二杨广又跟着一棍子打了过去,打在破桌子上,灯也震灭了。老寿星在桌子底下摸了一根破桌子腿,像个疯狮子一样,黑影里把破桌子腿忽地摔了出来,正巧打在二杨广的腿上,打得二杨广像是只跛狼,捧条腿直“唉呀”,老寿星趁机从破桌子底下冲出来扑在二杨广身上,二杨广也不顾疼了,回身卡住老寿星的脖子,死死地不放。老头子憋得头乱摆,不多时就没气了。二杨广见老寿星不会动了,才放开手,张着嘴一口一口地喘粗气。正在这时,顺子苏醒过来了,爬起来关上门就大叫大喊:“地主杀人啦!地主杀人啦!”二杨广吓得爬上后窗向外就逃。小甲和格子听到顺子家不成声地喊,他们提着枪跑了过来,看到一个人影从老寿星后窗上刚刚跳了出来,小甲忙推上子弹,喝道:“别动!”二杨广仍在跑,格子“嘭”的一声打了一枪,二杨广还在跑,小甲又一枪,二杨广觉着大腿上像被蝎子蛰了一下,就发了软,接着就倒在地上乱喊起来了。小甲跑过去用电筒照着二杨广,格子从二场广身上搜出一把刀子,一支手枪。顺子一听枪声,忽地从后窗跳了出来,一看二杨广被打倒了,他话也不说,脱下鞋,用鞋底朝着二杨广没头没脑地乱打了一通,骂道:“俺和你有什么仇?你想除了俺的户!”

    二杨广只是一个点的哼着求饶,小甲对顺子说:“别啦!别啦!别打死他,留着还有用哪!”顺子气呼呼地说:“你看这个狗养把找打的!”格子一看顺子头上的血随脸流,忙说:“快回家去包扎一下吧!”顺子又说,敢准俺爷爷也叫这个狗日的打死啦?我回家看看去!”格子和小甲给二杨广上了绳,拖着他往民兵屋送,二杨广的哼哼声,求饶声,惊动了全村的狗一齐叫了起来。王德茂在三方豆腐的地下室里,正在和三方豆腐调情,一听见响枪,吓得他爬起来摸着枪向外就冲。杨子春在二杨广墙头上站岗,听着响了两枪,慌里慌张地就去拍打地下室的门,不住声地喊:“队长,嫂子,出事啦!”王德茂提着枪拉开门向外就跑。三方豆腐理着头上的乱头发哆嗦着说:“什么事?什么事?”杨子春渐渐着说:“管保子俊叫他们捉起来啦!怎么办?”三方豆腐说:“哪个吃食种什么也不行!”二杨广的哼哼声越来越请楚了。杨子春一听埋怨地说:“咱说子俊不行,你非叫他去,这可怎么办?”杨子春又侧耳听了听说:“谁在外面打酣睡?准是半天。”说着过去朝着三朝元老的腚上“嘭嘭”的踢了两脚,三朝元老爬起来揉着眼说:“干什么?”杨子春说:“出事啦!子俊叫他们捉去啦!快起来跑吧!”三朝元老吓得嗖地跑下了地下室,哆嗦着说:“妈呀!这不是完啦。”正在这时,畜力秀才从地下室的后门喘呼呼地闯进来说:“子俊叫他们捉去啦!我也差点没命呀!这可怎么办呀!大队长,我看拼了吧!”王德茂大贼眼乱转,围着一张木桌狂走,手使劲地拍着大肚匣子咬牙切齿地骂着:好啊,给他点厉害偿偿。又命令似地说:“杨子春,快出去看看情况,外面没人我们就向外冲出去。”杨子春“嗖”地声上了墙。往四外一瞧,没见到什么,往下就跳,脚刚着地,“别动别动!举起手来!”接着,两棵枪筒子触在他怀里去了。杨子春吓得什么也不管了,拔腿就跑,“嘭!”,随着枪响声,杨子春的魂也离开了他的肉体。王德茂一看杨子春被打死了,朝着墙外一连摔出了两颗手榴弹,又朝着门外扫了一梭子二十响,然后对群魔说:“跟我冲!”躲在三方豆腐门两旁的民兵,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一个点地向二杨广院子里又扔手榴弹又打枪。王德茂等坏蛋被民兵打呼呼了,回头又往地下室里钻,畜力秀才说:“赶快从后门逃!”王德茂刚钻出后门,又被铁弓、虎子带的民兵发觉了,铁弓也没问,朝着黑影就是一枪。虎子说:“打的能是敌人?你也不问一下?”铁弓说:“从地主家出来的还有好人?只管打吧!”虎子也不管了,朝着黑影就扔手榴弹。其他的民兵也跟着你一枪我一弹,打得王德茂、三方豆腐等坏蛋,一头钻进了三朝元老家的死胡同街里。铁弓对虎子和天生说:“快,快,他们钻进了牛角尖了,快封住!”民兵立时把街口封住了。向里一个劲儿地扔手榴弹,打得王德茂等群魔伏在三朝元老盼一个弯角里,退不得进不得。三朝元老吓得头直往地里扎,心里直嫌地不该不给他长个洞。他头不抬,眼不睁的,到了自己门口,但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民兵扔一个手榴弹,打一枪,他就吓得“啊呀”地叫一声:“我的妈呀!”

    刘指导员和柱子正在民兵屋审问二杨广,忽听枪声、手榴弹声响成一片,刘指导员对柱子说:“有情况快,咱们看看去!”柱子说:“把二杨广交给俺刚子爷吧!”刘指导员提着小鲁子枪对杨刚说:“你和民兵先看着他。”杨刚说:“好,我看着这个杂种,跑不了他。”

    刘指导员和柱子朝枪声和手榴弹声的方向跑着,碰见了天生,天生喘呼呼地说:“指导员,敌人多的哪!还有机关枪哪!咱们赶快到外村去调人吧!”刘指导员又问下了敌人的活动情况,思索了一下说:“看样子敌人不会太多,敌人既然进了死胡同,咱们就把他们堵在里面,天明以前顶住他就行啦!天明了他们就跑不了啦!”柱子说:“我同意。”刘指导员说:“快到现场去!”三个到现场看了一下,又把民兵做了分工,刘指导员说:“格子你和小甲几个民兵从杨三狗的房子后爬上去,在那等着,敌人一上墙,你们就用手榴弹炸下他去,柱子咱俩带几个人从半仙的屋后爬上去,在杨半仙的墙南头把他们堵住,别叫他向东爬墙跑了,虎子、铁弓和天生你们带着一帮人封住他们的回路,不准他们走回头路,手榴弹只管不断地扔,目的不让他们爬起来,不够再打发几个人把大地雷也拿出来。”铁弓说:“好,不行我送个大西瓜给他吃。”交待完后,各自就执行任务去了。

    漫漫的长夜,人们都在焦急地等待它过去。枪声、手榴弹声打破了长夜的寂寞。王德茂等群魔被民兵堵在死胡同里,一动也不能动。王德茂两只贼眼向四周不住地乱扫,在寻找逃命路。王德茂捅了三方豆腐一把说:“走回头路是不行啦!只有爬墙啦,准备好爬墙!”三方豆腐向前瞅了两眼,捅了三朝元老一下说:“你看前面这不是你的家吗?你的街门闩了没有?”三朝元老一听到了自己门口,心里高兴得枪子能打着他也忘啦,爬起来跑着过去摇自己的门拴,三朝元老觉得只要进了家就进了保险柜啦!谁知他刚把门推开民兵的手榴弹就爆炸了,三朝元老觉着胸前突然像刀子割了一刀,接着就一头栽倒在自己的门里,脚伸在门外。王德茂、三方豆腐、畜力秀才趁着手榴弹声一过,就不顾命地钻进了三朝元老的院子里。王德茂钻进去后,躲在三朝元老的门后,心里暗想:“占了这样的地形,不揍死他们几个他们是不知道我王德茂厉害!”铁弓和虎子等民兵一看群魔钻进三朝元老家里去了,铁弓把帽子向后一推说:“追!”民兵像小老虎似的往里就冲。刚进街,王德茂就开了枪,一梭子弹,一个民兵当场送了命,铁弓膀子上挂了花,其他的民兵伏在地上慢慢的退回去了。虎子对铁弓说:“妈的!咱们给他个不动,反正不叫他走回头就行啦!”从此,民兵仍在那里漫无目标的乱打枪。三朝元老被手榴弹炸昏了,不久又苏醒过来在那痛得乱哼哼。王德茂怕暴露了目标,就向三朝元老下了个严厉命令说:“再哼哼打死你!”三朝元老那里还顾得怕呢?只是哼哼,王德茂的二十响朝着三朝元老一勾机,三朝元老的哼哼声随着枪声消失了……。

    三方豆腐和畜力秀才钻进了三朝元老院子后,二人谁也不顾谁了,各自忙着去爬墙,准备向南窜。三方豆腐因为腿长得短了,拼了命也未爬上一道墙,叫畜力秀才拉她,畜力秀才也不放声,他自顾自地在那里呼赤呼赤地往墙上爬。三方豆腐爬不过墙去,恨自己长得腿短了,又限畜力秀才对主子不忠,但恨有什么用呢?没法自己又去爬。好歹爬上一道墙,往下一跳,恰巧又落在杨半仙刚下了小猪的母猪圈里,老母猪认为人来抢她的孩子,昂着头没命地来咬三方豆腐。三方豆腐吓得用手枪招弄着母猪,没命地往后退,退到了三尺多深的臭水坑里,臭水把三方豆腐漫过了头顶。三方豆腐喝了几口臭水,手枪也落到臭水坑里去了,黑发上顶了一行黄绚绚的人粪。她吃奶劲也用上了,才爬出了臭水坑,冷、吓加在一块,弄得三方豆腐直哆嗦,爬墙的劲儿都没了。蹲在杨半仙的墙根下,在暗暗地骂自己长得胖了、短了,又骂畜力秀才不该不拉她。

    王德茂避在三朝元老的身后,一心想多打死几个民兵,可是等了老长时间,民兵就是不上了,老是在哪里乱打枪。忽然,鸡叫了三声,王德茂着了慌,心里想:“逃吧!再不走就逃不出去啦!”他拿定主意,就“嗖啦嗖啦”的一连爬上三四道墙,跳上房子就往南窜。小甲蹲在杨三狗的房子上,见南房项上有个黑影在移动,他用枪向格子招了一下,格子也嗖地跃上房子,二人看了下肯定了是敌人,跟着爬了几道墙,就向王德茂开了枪。王德茂末发觉人在那里,“嘭”的一枪打他的袖子上,王德茂赶紧溜下了房子又上了另一道墙。小甲对格子说:“打着了,打着了!”小甲向东一瞧,见王德茂又在另一幢房子上正在向东跑。格子、小甲像猴子似的在后面边打枪边扒墙。王德茂想:“不打掉这两个尾巴是走不清闲的!”于是将大肚匣子向格子、小甲描了几回,就是没打准,心里想:“怎么了,我的枪法轻易不打空呀!”“嘭”的又打了一枪,吓得王德茂马上又滑到另一道墙根下躲了起来。小甲对格子说:“人不见了。”格子站起来正在寻找,“嘭”的飞来一颗子弹打在格子膀子上,小甲吓得嗖地蹲下了,说:“打着了吧?”格子捂着膀子骂道:“狗日的,上天我也得扯住你尾巴!”又对小甲说:“你先在这引动他,我从他后面转过去,打他个狗日的。”说完,格子拖着挂了花的膀子,咬着牙忍着痛地向前爬着。爬到离王德茂只有几十步了,高兴得也忘了疼了,心里想:“兔崽子你往那里跑!”格子向前突的一转,站起来才要开枪,早巳被王德茂发觉了,赶紧的躲开格子的视线。王德茂咬着牙暗暗地骂道:“畜生,我看你那里跑!”把手中匣子枪一举,“嘭”的一声,格子觉着头上一阵热呼噜的,紧接着眼前一阵黑,身不自主的鼓鲁鼓鲁的从房子上滚下来了。他的心爱的马大盖,也像不舍得离开主人一样,跟着格子翻了几翻,在房子茅草厚的地方停住了,和主人告了别!

    小甲躲在那儿无目标的乱打枪,焦急地在等着格子的枪响,可是格子的枪好久没有响,他抬头一看,格子不见了,见王德茂正在向南窜。小甲又像猴子似的“嗖嗖”地追赶离王德茂只有几步了,并朝着王德茂乱打枪。小甲的枪法虽然不准,可是打得王德茂也不知往那里钻好。他从这个房子,又上了那个房子紧追不放。王德茂从这个房子又上了那个房子,自己也不知转了多少房子,糊里糊涂地又转回来了。上了杨半仙的房子,心里想:“一定得打掉这个尾巴!”

    枪声、猪叫声、人喊声把杨半仙吓得一夜未合眼。天快亮了,杨半仙壮了壮胆子,点着了小油灯,找着马前课和铜钱,占卜今夜的凶吉。他摇一次铜钱,看一气马前课,来回看了几次,杨半仙眉眼直提,脑门直抖,不住嘴地念咕着:“黄道吉日没有凶刹兆嘛,怎么杨庄会出这么个不吉利的事呀!”杨半仙在直神地寻思,突然,呼隆一声,房子顶上裂开一个大窟窿,从窟窿上漏下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正好落在半仙的一个空着的粮食囤子里,这个黑怪物曲成一个大对虾。杨半仙吓得直了神。原来是王德茂不知杨半仙的房子多年失修,茅草烂透了,木头也朽了,那里能承担了王德茂这个肥贼呢?王德茂发觉了小甲,才要开枪打,“呼隆”一声,手枪脱了手,身子落在半仙的囤子里,像个造桥虫一样,一举一鼓地向上爬。王德茂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才爬出了囤子,一见半仙在那直神地瞅他,摸起一根棍子,朝半仙头上就是一棍子,半仙立时昏了过去。王德茂一听被窝里还有人喘气的声音,拖着棍子又要去打善良的素花妈,忽然听到:“别动!举起手来!”原来是刘指导员和柱子用枪指住了王德茂。可是这个疯狗哪里吓唬得住呢?王德茂两只毛茸茸的手,紧紧地握着棍子,胡子直竖竖的,两只眼像狼眼一样红,直勾勾地瞅着刘指导员和柱子。刘指导员一看王德茂还顽抗,就更严厉地喝道:“再不放下,开枪打死你”王德茂仍不听,心里想:“反正完啦!打死一个赚一个。”他趁刘指导员眨眼的空,棍子朝刘指导员头上打了下来,刘指导员立时昏迷过去了。柱子打了一枪,打在了王德茂的耳朵上,王德茂更疯了,一个高窜过去,朝着柱子又是一棍子。柱子幸亏闪得快,一闪,同时抓住了王德茂手中的棍子,二人各抓住了棍子一端,谁也不肯放,二人用脚对着踢了一阵,谁也未踢着谁。王德茂把棍子一丢,大手忽地又抓住了柱子的衣领子,柱子也丢了棍子,朝着王德茂就是一拳,把王德茂打了个趔趄。柱子才要去按王德茂,王德茂一脚又把柱子踢出三步多远,柱子忽地爬了起来,二人从东间打到西间,从西间打到东间,二人活像运动场上的摔跤运动员。王德茂毕竟是个久经疆场的老土匪,他把个大拳头朝着柱子正面晃了几下,柱子光去招王德茂的拳头去了,谁知道这个老土匪朝着柱子来了个扫堂腿,一脚把柱子扫倒了。王德茂一个高儿跳过去,把柱子按住了,从腰里拔出刀子正要往柱子身上刺,王德茂头上挨了一棍子,他眼前发花,手中刀子落了地,肥身子摇晃两下子从柱子身上慢慢的倒下了。原来是在王德茂正要刺柱子时,半仙苏醒过来了,他一看,黑胡子家伙又要杀人,摸起王德茂打他的那棍子朝着王德茂头上来了一家伙,杀人精王德茂就这样的做了总结。

    柱子爬起来急忙把刘指导员扶到炕上,刘指导员也慢慢的苏醒过来了。柱子和刘指导员一齐对半仙说:“老大爷,谢谢您,您打得好,您救了俺。”半仙双手捧在一块示了个礼说:“我也谢谢您,不是您,俺老俩口也见阎王啦!”半仙又急忙喊道:“素花妈,还不起来谢谢刘指导员和柱子救了咱,不要怕啦!”素花妈一听半仙在叫,这才把盖在头上的被掀开了,渐渐影影地下了炕。一看,一个血糊糊的东西,直挺挺地死在锅台根下,素花妈吓地呀的一声,说:“恶鬼,你可吓死我啦!”素花妈吓得又退回去了。刘指导员对柱子说:“把这个老土匪拖了出去吧!”柱子找了一根绳子绑在王德茂的腿上,像拖死狗一样地把王德茂的尸体拖在大街上,和杨子春、三朝元老的尸体并在一块,供人们参观去了。

    三方豆腐和畜力秀才爬了一夜墙,和墙拼了一夜命,浑身磕得有毛没皮的,天明了,好歹逃出村,又被外村的民兵抓住了,和二杨广一块押在民兵屋里。

    旭日光芒四射,照得东天边的云朵红艳艳的,照得枯白杨红光光的,照得人们的脸儿红颜颜发光。小鸟儿在树枝上唧唧喳喳的奏着凯旋歌,小黑狗和小黄狗在天晴日和的早晨,互相咬着脖子上的毛,玩得兴致勃勃。大地上的人们互相传告着群魔落网的胜利,传告着打死贯匪王德茂的胜利!

    二十七、老寿星揭开白龙神之谜

    杨庄的妖平息了,潘杨两村又恢复了原来的面貌。月夜里在大街上聊天的老头子,又像是新果登了市,青年姑娘和儿童像南归的春燕,在月夜里闹闹嚷嚷的歌声不断。

    打死王德茂,活捉三方豆腐、二杨广等地主特务的消息登上了胶东日报,政府又传令嘉奖表扬了剿匪有功的柱子、格子、小甲等十余人,其中还有杨半仙。柱子等人见了奖状,个个喜得闭不煞嘴,唯有杨半仙不完全是这样,他是又害怕,又高兴。他高兴的是政府给了他个红奖状,他害怕的原因可就不只一个了,据说还很复杂。杨半仙一怕变天刮南风,二怕王德茂的魂儿来勾他。天长日久,天未变,南风也未刮,王德茂的魂儿也未来勾他,杨半仙心里的害怕就算没了,只剩下个高兴。半仙见了人还是说说道道的卖弄自己,成天乐得“我本是卧龙岗散淡人……”不离嘴,连走路时也唱。见了人常爱对人这样说:“女儿革了命,女婿是干部,自己受了奖,谁能比我更进步”村中大小事,半仙仍爱插嘴说说,自己觉着成了个最进步的老头儿,可是村中的那些年轻人却不大拿他当进步老头子对待,常爱斗他的趣儿,一见他的面,不是叫他占卜何时能下雨,就是叫他占卜何时刮风。小甲这个调皮鬼就更不用说了,他见了半仙总爱戏弄他:“半仙叔,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抄起黑驴蹄子把王德茂打死的?”杨半仙不耐烦地说:“黑驴蹄子,白驴蹄子,不该你是。”虎子见了半仙就爱这样问:“半仙叔,那天晚上你不是早占卜王德茂能掉你家啦?”总之,青年人都爱拿半仙开心。

    天刚亮,潘杨两村哨也吹,锣也响,原来两个村要并在一起开大会,处理三方豆腐和二杨广的事。吃过早饭不久,杨家祠堂门口就上了一大片人。会还未开,一些年轻人围着柱子爷和杨半仙在引逗他们闹笑话。虎子和铁弓、小玉等人拉着柱子爷逼他装刘媒婆唱“拾玉镯”。其他些年轻人就笑着,鼓着掌一个点啦啦。柱子爷开始摆赛头高低不唱,后来被逼急了把大白胡子一理说:“好!我老头子唱就是啦!不过得有个条件,我当刘媒婆我得要个当孙玉姣的,你们能给我找一个我保准唱就是啦!”小甲说:“谁能当这个?”小玉水灵灵的眼向四周一打量,发觉了杨半仙,柱子爷年青时跑过秧歌,那时杨半仙年纪小当个“小腊花”,所以小玉高声高气地说:“嗳!唉!我找了个,大家赞成不赞成?”小玉又说:“叫俺半仙叔怎么样?”人们“嚎”地声说:“行,行!”柱子爷笑着,头摇着说:“不中!不中!小死闺女你又来耍你爷爷干什么?”小玉笑着过去拉柱子爷手说:“爷爷,你不唱俺要强迫啦!”说着把柱子爷拉到杨半仙跟前。柱子爷还是直摇头,杨半仙瞅了柱子爷一眼说:“老哥,你别那么难求啦!得罪了小玉,你病了,谁去送饭给你吃?”说着过去拉着柱子爷的手说:“来,咱俩跑了三十多年秧歌还未来杨庄唱过,今天两村的人都叫咱唱,唱吧!还能说别的?”柱子爷又说:“咱不行,胡子啦喳的怪臊的。”杨半仙眼一瞪说:“这臊什么?”杨半仙晃着柱子爷膀子动员着,其他青年鼓着掌啦啦着,柱子爷笑了笑说:“好吧!来,我豁上这个老脸啦!”一对白胡子老头腰扭歪着,哎哎吆吆真的唱起来了。杨半仙唱高了兴,把块擦脸布从腰里抽下来,抡抡答答的唱得有板有眼的,柱子爷腿儿一弯,脚一翘,头儿摇摆着,真是优美极了。刘指导员高兴地拍着手说:“好极了,成立个剧团叫两位老大爷当剧团团长。”柱子爷唱了一段,羞得忽地一头钻进人群中说:“我不要脸了!我不要脸了!”人群中立时鼓起了热烈的掌声。“好啊!再来一段!”喝彩声不断响着。虎子在人群中擎着两只手吆喝着说:“叫俺半仙叔和大爷再唱要不要?”“要!要!快唱吧!”欢迎声响得不成个。人们正在乱嚷嚷着高兴的欢迎柱子爷唱,天生宣布正式开会了,这才给两个老头子解了围。杨半仙高兴地对柱子爷说:“老哥,你寻思咱能等到这么一天吗?”柱子爷说:“去年这时,我还天天去摸阎王鼻子呢!唉!真没想到还能有这个乐心思。”杨半仙说:“去年这时我的脑子还装一脑子封建哪,现在想去年,我整天在散毒啊,指导员不是说啦,明年成立剧团,叫咱俩当剧团团长,咱俩个可得把脑子里的封建倒出去今后咱俩合作起来,成立个剧团咱俩好好得热闹热闹。”

    杨家祠堂的前广场上,人山人海的,花花蓝蓝,红红绿绿的一大片,人们都说:“准有前几天前线剧团来演剧的人多。”大会就要开始了,主席团里缺着巧云,柱子东瞧西找急了一头汗,就是没找着她。原来巧云前天刚出院,素花也刚从西海专区学习回了家,二人见了面,在台子后面谈得怪热呼。先是巧云说了些医院护士对她如何好,医生给她治的好得如何快,最后巧云又惊奇地问素花说:“你说你寻思到杨子春能是个特务来?”素花把个小嘴一撇说:“我早看出那个小子不是个人玩意来啦!”巧云又说:“您出去了,村中的一些事您也未赶上,俺在家差点送了命!”素花亲热地给巧云理着头发,笑着逗巧云的趣说:“您在家可也完成了个任务呀!”巧云没领会素花的意思,认为是素花夸奖她反特有功,就说:“咱好于什么?都是大家伙干的。”素花眼瞅着巧云笑着说:“人样子叫你捞手去了,柱子哥成你的啦,还说是人家干的!”巧云羞得脸儿微微一红,扭妮着说:“我打你,我裂你嘴,你听谁说的?”素花眼一斜,眼眉吊吊着说:“噢,还不承认?小顺子还为你赚了个猴儿拉洋楼呢!”巧云说:“他活该!他还敢不敢跟些坏蛋转转啦!”素花像抒发自己感情似地说:“顺子这回可能就进步啦!人要进步必须经过教育,好人能教人进步,坏人能逼人进步,巧云你说对吧?”巧云点了点头说:“对!”巧云又问素花:“俺半仙叔这次对你和天生的事怎么样?通了吧!”素花说:“看样通了,我一来家他就说:‘到过天生家没有?’我说:‘没有。’他说:‘天生在咱村开会,我去告诉他。’我心里想:‘你也有脸去叫。’”素花和巧云说得正热呼,柱子望见了巧云,摸了一把汗,跑过去用斥责的口吻说:“宣布开会啦!你忘你是主席团啦!叫你,你在这也不吱声,急了人一头汗。”素花瞪了柱子一眼说:“啊呀,柱子哥急到了什么样?连俺和巧云说句话都不准啦!”柱子笑着向台上跑着说:“我等告诉俺天生兄弟给我出气。”素花脸羞得菲红说:“瞎扯扯,瞎扯扯……”公审大会开始时,民兵把二杨广、三方豆腐、畜力秀才押上台。人们都想站得高点,看一看这群妖精,有的看不见,就干脆站了起来,主持会的天生一股劲的吆喝大家坐下,可是看见了的人才坐下了,没看见的人又站起来,二十多分钟才安静下来了。人们看到了三方豆腐、二杨广往日那厉牙厉齿的威风连影子也没有了,他们都哭丧个脸,低着个头,老老实实的在等着受审。只有畜力秀才在那里呜呜咽咽地哭着说:“俺是受骗的,俺是受骗的呀!……公审大会开始了,刘指导员简单讲了下开会的意义,紧接着有老铁妈、杨金芳、顺子等十几个人发了言,把特务地主二杨广、三方豆腐的血淋淋的罪恶事实全揭发出来了。最后,有个白发长鬓的老头子爬上了主席台,面向着人站着,他的大白胡子被微风吹动的飘荡,一张脸就像是长了锈的旧铜钱,眼睛小的看样儿最多不过一个花生米大小,他激动地在台子中央喘了几口气,人们看着他站着不说话,活像神话里的南极老仙翁,只是手中缺了一根拐杖。这是谁?这就是五柳的长工老寿星!老寿星喘了几口气,没有罗嗦,也没有称呼什么,他第一句话就说:“我做了一件伤天理的事!”

    他又说:“潘庄爷们!我害得你们太苦啦!我说了,你们把我和这些贼一块宰了吧!”会场的人听得直了神,杨半仙、柱子爷说:“老物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铁弓对小甲说:“在这会上他谈他的伤天理的事干什么?”老寿星说到这里,老眼里含满了泪珠子,说:“我憋在肚子里的话整整五十年啦!今天我要倒出来,我要全倒出来!一句不留!”天生对柱子说:“这老头没得神经病吧?”刘指导员问杨刚说:“老头有病没有?”杨刚说:“没有。老头子八十多啦!”老寿星又说:“我对不起你们潘庄爷们呀!我今天说了,老少爷们再不会怕白龙神啦!潘杨也再就不会不和啦!”老寿星的小眼好象瞪得大了,嗓门好像提高了似的说:“爷们!白龙什神不是从东北来的白龙,他是人装的。”柱子爷在主席台下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老寿星望了柱子爷一眼说:“老兄弟,我特别对不住你呀!你上来打我几下折折恨吧!”柱子爷说:“老怪物你可急死俺啦!你就不能一下子拿出来!”老寿星又说:“当年大水里的白龙现形是我弄的,”柱子爷急忙又问道:“你怎么弄的?涨天起的水里白龙现形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寿星喘了口粗气又说:“老弟,五十年啦!我记得是一清二楚啊!我从头说给你们听听吧!”“我本来是曹州府人,,我家里遭了黄河洪水淹,那年我才刚二十多岁,逃荒到了莱阳县杨家庄,在这里流落了一个时期,就到五柳家当长工。一天,我给五柳在东沙滩放牛,五柳吃过早饭提着画眉鸟笼子晃晃荡荡的来到这里。他把个雀笼子挂在一棵大桠树上坐了一阵,就独自一人在那片大沙滩上从南走到北,又从北走到南的步量着。步量一气,五柳就鼓幽鼓幽地朝我走了过来,笑着对我说:‘你看这沙滩多好啊!’五柳朝我这一笑,可把我吓得不轻呀!因为我听人家说,五柳朝谁一笑,谁就要倒霉,他不是挖你块肉,就得叫你去块皮。我心里觉得比听见丧门鸟叫都可怕。怕又有什么用?我就渐渐哆嗦地说:‘员外,这片大沙滩有什么好处呢?’五柳大眼笑得就像眯在一块似的又说:‘能下场雨给我淤起来,我就成莱阳第一财主啦!’我又说:‘员外,这怎么能淤起来呢?那得多大的河水啊!’五柳低着头也不笑也不说了,像是在那寻思什么。他突然把头一抬,像个痴子似的说:‘小家伙,你帮我把这片沙滩淤起来好不好?我心里想:‘老东西准是得了财迷病啦!’”

    这时台下年轻人听得不耐烦了,铁弓说:“快别稀说这些吧!这是开的什么会?”柱子爷也说:“寿星哥,今天别罗嗦这个吧!”老寿星老眼瞅了大伙一眼说:“爷们!上级!你们还是让我把心里话说完了吧!不说,我死了你们谁也不会知道啊!”刘指导员点了下头说:“说吧!”老寿星又继续说:“我对五柳又说:‘穷富天定,不能靠人呀!’五柳独人自语地说:‘天定,天定,我就叫它人定!’当时我心里想:‘老家伙想财想痴啦!扛活的听你摆弄,天老爷可不能听你摆弄?’五柳再未和我说什么,提着雀笼子就回了家。就在这天的晚上,天刚放亮,五柳把我叫了去说:‘昨晚东北来了一条白龙,托个梦给我,他叫我在红湾旁给他修一岭一庙,如不修,不出三日杨庄能遭洪水淹,如给修了他给我三百亩好地,你快去给我把会首请来。’我连饭未吃就去请会首,找了大半天,把些人头、会首才都请到了。五柳就同和我说的一样,和会首们把白龙神托梦的事说了一下。他特别说:‘如不修杨庄能遭洪水淹!人牙不留呀’这一说,会首个个吓得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唯有一个老会首说:‘在那修潘庄能同意?人家不干怎么办?再说,费工老鼻子啦!’五柳眼一瞪说:‘你老昏啦是不是?潘杨世仇你忘啦?他受害怨他们老祖宗德行不好!再说,岭和庙都是在咱自己地里修怕什么?出事算我的!’五柳又吓唬几句说:‘告诉人们,谁不去修,村中受了害谁包着全村损失。’其他会首再也未敢说什么了,都点头同意了。就这样,杨庄全村的人整整修了一个多月,才修起了现在这个白龙岭和庙。真巧,刚修好了,不几天就下了一场大雨,发了一场涨天起的大河水。河水叫白龙岭一挡,向东刹过半里只多不少,这还不说,给五柳把那片大沙滩蒙上了一层三尺多厚的淤泥。”柱子爷问道:“白龙现形怎么回事?”老寿星没有接柱子爷的话说,又按着自己要说的说:“一场大水,简直就像从潘庄人身上割了一块肉贴在五柳身上一样,五柳干得了三百多亩好地。从此,潘庄的好地就算没了,潘庄的人就嚷嚷着不算。”老寿星望着柱子爷的脸说:“兄弟,你也去过吧?”柱子爷说:“对,我去过!我叫五柳打得膀子上的伤巴还有哪!”

    老寿星又说:“不光你那?还有撑破天大哥!大杠子叔,吵得可急啦!”老寿星脑门斗着又说:“你也没寻思五柳他能算!当天他就派些人去看着。唉!潘村又打官司又告状,文斗,武打,把五柳可真也闹腾得挠了头。这一天的下午,天闷得连气也喘不过来了,谁都说:“准要下大雨了!”五柳打发人把我叫了去。我一进他屋子,看桌子上摆满了酒菜,我当时就纳闷,认为一定叫我来给他伺候客,我就说:‘叫我来端盘吗?’五柳笑着说:‘快坐下,我请你客,来,喝酒。’把我吓得心直扑塌跳,我那里敢坐下呢?我就说:‘不敢,我对东家没有恩情啊!’可是五柳非逼我坐下不行,我心里想:反正命交给天啦!看着办吧!’我就坐下了,但我还是未敢吃一点东西。我又问道:‘东家,叫我有什么事?’五柳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先喝酒吃菜。’真把我弄糊涂了。这到底为什么呢?没法,我就渐渐影影喝了一口酒,拿起筷子吃一口菜又问道:‘东家,你到底叫我什么事?快说吧!别闷着我啦!只要我能办到的没有不中的。’五柳笑的大眼眯缝着说:‘我说了你可得干呀!’我说:‘中’五柳才要说,抬头一看,他的小老婆在旁边,他就叫她走了。五柳才鼓幽到我跟前附在我的耳朵上小声说:‘听说你的水性很好,是吗?’我想:‘准了,一定叫我过河送东西。’我就说‘行啊!带个三、五十斤的不成问题。’五柳摇着个大头说:‘不,不。’五柳把嘴对在我耳朵上说:‘你能给我办成了,我保你家成业就,再就不用扛活了。’把我高兴得就催问道:‘东家,到底干什么事?’这时,五柳把声音压的只有我能听见,他说:‘今晚准能发大河水,叫你到河里去装白龙神,吓唬吓唬潘庄些兔崽子。’我就问:‘怎么装?’五柳就把如何装法,和我说了一遍。说真的,当时我是满口应允了。五柳最后嘱咐我说:‘这事可千万不能泄露啊!’我点了下头。五柳还不放心,又说:‘对任何人你都不能说呀!’我又点了下头。五柳还不放心,又说:‘对下辈也不能传,千千辈都不能传。’五柳又加上一句说:‘如泄露了,潘庄人能打死你,我也能打死你,我的儿子、孙子曾孙子……都能打死你。’把我吓地只是点头。五柳又说:‘这事只准我往后代传,不准你传二代,懂吗?要全记住。’我说:“懂了!’这时五柳就说:‘准备东西去吧!

    西北天边雷声像推磨一样。天刚暗,大雨就压过来了。沽河里在未下雨之前就河水满槽,到吃过夜饭河水就顶天起。我按照五柳告诉我的,把一切东西准备好了,带着上了沽河岸。我在河岸上,听着河里的浪头像个疯狮子,乱冲乱吼,潘庄的人被水淹得鬼哭狼嚎。我听着这些动静,我心里想:‘我这不是在做伤天理的事吗?这样,以后也不能得好啊!不能干!’我又一想:‘不干,五柳可不能算啊!再说,干了我能家成业就啊!我心一横,干了这件短寿事以后再行好事吧’。就这样,我就照五柳的话,把两盏灯笼用根棍子绑在头上,点上灯笼,我就慢慢的走进大水里,不多时,我顺水游到潘庄村头了。我听着潘庄的人在河堤上鬼哭狼嚎的,我还听着柱子爷在河堤上指挥些人掩土,他急得直骂人。”柱子爷说:“是,真的。”这时,我就照着五柳教给我念的词开了腔:“吾白龙神来也!潘庄人听我神明,谁扒我庙动我岭,三日叫你把命倾!”我吆喝了一阵,又说:“吾神去也!”以后我就随着涛涛的大水向南游去了。这时,会场像发了河水,你一言我一语的在议论着,柱子爷忽地站起来说:“啊呀!怪物原来是你干的这熊事呀!当时可把我吓坏了!”柱子爷和杨半仙也嚷着说:“叫这老东西把咱蒙在鼓里整整五十年。”小青年个个很胜利地说:“咱说没有白龙神,这不是明白啦!”一个会场,像是开了锅的水。老寿星把嗓门一拨,又对台子下的人们说:“爷们!我对不起你们啦!我害得你们太苦啦!潘庄爷们,你们上来打我吧!我害得你们太苦啦!大杠子哥为这事气死的,撑破天叔为这事气的得了病死的,潘莱明为水冲地去死的……”老寿星像个疯人一样了,他大声喊着: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我没有脸见潘庄的爷们和孩子们啦!爷们,我八十多岁啦!我今天懂了一点小道理,我在死前告诉你们吧!

    你们知道吗?地主无情,地主无心!”老寿星眼直勾勾地瞅着二杨广说:“我给你出了多少力,卖了多少命?贼种,你还想把俺爷俩的命一块除了!爷们,你们看看地主多狠心!”老寿星说着,忽地从腰里抽出一把菜刀,朝着二杨广过去了,他咬着仅剩下的两颗牙齿说:“我非亲自挖出你的心看一看是黑的,还是白的?看一看你有没有心?”老寿星气得头乱摇,浑身在乱颤,不久就昏倒了。

    老寿星的诉苦,激得人们怒火冲天,都一齐高喊:“打倒地主恶霸!打死特务地主!……”反封建的怒火在燃烧,在烧吃人的旧社会在猛烧没有人性的野蛮地主!

    老寿星讲完了,接着是三方豆腐、二杨广进行坦白。他们耷拉个头,把如何阻止破坏反霸斗争、如何闹的妖、如何造的谣言、怎样拉的杨子春、为什么刺潘格子而误刺了巧云、为什么要下毒药害小顺子、又为什么要打死顺子、老寿星、怎样勾结特务组织暴动,全说了出来。接着,政府代表又将他们的罪恶事实向大家做了介绍。最后,政府代表根据群众的意见,宣布判处二杨广、三方豆腐的死刑,判处了畜力秀才十五年徒刑。

    会,整整开了半天。人们像是绑在会场上一样,寒冷像是对人们未起一点作用,谁也不愿离开一步。

    白龙神的谜闷了人们五十年,今年人们心里清亮了,两个月的闹妖人们也明白了。柱子爷在回家的路上对柱子说:“孩子,往下什么事,只管听共产党的话办没有错!以后多教育我!往下八路军、共产党管说什么我都依。”杨半仙又说:“咱死了,到了阴曹地府见了大杠子哥他们,告诉他们说:“当年您看对了!”杨庄的一些青年围着杨半仙逗他的趣说:“畜力秀才的病是不是白龙见的怪?”杨半仙头摆塞着说:“不说吧,不说吧!反正过去叫他骗得我迷了窍。”小甲在人群里头摇摆着身子,劈拉个腿吆喝着说:“真白龙出世啦!真白龙出世啦!……“柱子对天生说:“这回咱两村的工作可就好搞啦!”天生说:“拔了浓根的疮自然就好了。”柱子爷和杨半仙高兴地唱起来了:“十年河东转河西,莫笑穷人穿破衣,共产党、毛主席把太阳239送到了咱这里……”人们都唱起来了各种各样的歌儿,大家唱着歌回家了。

    太阳站在西方大泽山顶上就是舍不得下山,她在向人们微笑,她在祝贺人间平妖的胜利,她在祝贺劳动人民翻身的胜利,她在祝贺人们降服白龙妖的胜利。人们回家时,望着红太阳欢喜地说:“今天的太阳特别大,特别红,特别暖。”

    二十八、潘杨和

    冬去春来,忽然又是阳春三月,百花竞秀,百鸟鸣春,充满欢乐的季节——春天终于来了!春风吹绿了沽河两岸,潘杨两村遮掩在青翠欲滴的荫林底下,当你走进村头时,看不见村舍,姑娘的歌声就早巳传到了你的耳鼓,宜人的春天,把劳动人民逗引得歌声此断彼起,翻了身的劳动人民已完全浸没在春天的欢乐里了。

    潘杨两村决定今天要扒白龙岭。吃过早饭两村的人乐滋滋的唱着歌,喜笑颜开地向白龙岭集合。两村的人一见面就相互啦啦着唱歌。柱子摆着手笑着对杨庄的虎子说:“咱们别磨时间啦!咱们来个对手唱好不好”虎子说:“啥叫对手唱?唱就是了呗!”柱子、天生齐说:“唱个有名堂的。”铁弓说:“好。弄什么咱就弄什么,都行。”他又说:“我看找小玉独唱好不好?”小伙子都拍着手说:“赞成!赞成!”杨庄推出了巧云和素花。小甲笑着说:“俺杨庄弄出巧云和素花,您潘庄得叫俺柱子哥和天生哥来配合,叫他们两对合唱个夫妻观灯好不好?”一句话逗得两村人拍手吆喝:“赞成!”羞得巧云和素花脸色绯红,低着头就往人群里钻。杨庄的小伙子那里肯让呢?齐向外推,非叫她俩唱不中。巧云、素花钻了一气未钻进去,脸红红的站在人群面前说:“好。俺唱,怕个什么?”又说,“潘庄的出来吧!”潘庄的一些年轻人就一齐拥柱子和天生,拥了一阵子,天生拉着柱子的手说:“走,怕什么?嘿。”柱子羞了一头汗,摸了一下脸。柱子见铁弓又在那直啦啦,笑着说:“我唱得有条件,还得找一:对参加。”大家说:“你找吧!”柱子说:“小玉、铁弓怎么样?”人们又“噢”地声说:“中!”接着人们又把小玉和铁弓拉了出来。小玉瞅了柱子一眼说:“你不唱就不唱,拉着人家干啥?”柱子说:“不用说别的了,咱们一块唱吧!”六个人商量了一下就决定唱新编的“扒白龙岭”。

    素花、巧云、小玉先唱起第一句:

    “沽河岸畔好风光呀!”

    柱子、天生、铁弓接唱:

    “大家心里乐洋洋呀”

    素花、巧云、小玉唱:

    “扒岭赶走白龙神呀!”

    柱子、天生、铁弓唱:

    “千年的迷神反掉了”

    大家转入合唱:

    “一河春水归原道呀!

    潘杨仇恨一笔消一笔消!

    翻身不忘共产党,

    努力生产多打粮,

    支援前线打老蒋!”

    两村小伙子们,开始打着拍子光听,以后也忍不住了,开始小声参加,后来亮开嗓子一块唱起来了。铁弓开始时光顾自己张个嘴唱,一看人多了,怕唱不齐,掉过头来抡搭着手做起了指挥。——昔日阴森森的白龙潭,今日简直成了娱乐场所。

    老寿星今天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劲,扛着他年轻时用一张八斤半的大镢头子,既没有看年轻人唱歌,也没有看杨半仙扭秧歌,独自一个人迈着大步像个小伙子一样,三步两步登上了白龙岭,把张大镢头子举起来照着白龙神的石像“呼哧呼哧”两镢头子,把个石像齐拉拉地砸下半尺多的一截子来。调皮鬼小甲瞧见老寿星登上白龙岭,对些年轻人说:“看,老寿星待去干什么?”杨半仙瞧了老寿星一眼,心里想:“老东西又待干什么?”这时,两村的人歌也不唱了,都跑上岭去直勾勾地瞅着老寿星。只见老寿星弯腰拾起那块半截石像,擎在手里说:“爷们!孩子们!”这时,白龙潭周围的男女老小都叫老寿星这两句话引住了。只见他擎着石像,他的白长眼毛、头发叫春风吹的飘荡着,乍一看他就是神话里的老神仙。老寿星说:“爷们!这块石头害了我们大伙五十年啦!它给我们潘杨两村造下天大的冤仇,它曾叫我们弃过家,也曾叫咱们两村打得头破血流,它曾使我们潘杨仇上加仇啊!爷们!咱们不和有两个根子,一是二杨广,二是这块石头。都拔了,赶这咱潘杨不和的根子就算拔干净啦!爷们,我提议,咱把这块熊石头保存着,再谁叫咱不和,咱就用这块熊石头打那些熊蛋人好不好?”不用说,人们“嚎”地同了意。虎子站出来说:“这块石头,寿星爷你保存着,就叫你当刑官,谁再叫咱不和,你就用这石头砸他。”大家又同了意。爱买弄自己盼杨半仙说:“对!咱潘杨从现在开始就叫‘潘杨庄’吧!把以前老令公和潘仁美的仇恨从现在起一刀两断,再谁重提这个事,咱就用这块石头打。”小甲和虎子说:“我看谁再坏,老神仙叔你用黑驴踢子打。”惹的大家一阵好笑。半仙眼瞪着说:“他妈妈的你调皮又拿我开心。”调皮鬼小甲擎着那截子石像,腿劈拉着,模仿着京剧的“真假李逵”的腔调唱道:“真龙王,假龙王,真假龙王打仗谁也不肯让……”小甲还在继续唱,没提防头叫虎子从头发掳了一把,说:“你又耍老头子的洋相。”小甲眼一瞪,说:“这不是真的吗?”小甲头一抬,见半仙在面前,他又调皮地朝半仙说:“半仙叔,你占卜占卜什么时候能下雨,什么时候蒋介石能完蛋?”半仙瞅了小甲一眼说:“他妈妈的,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人长的小,就单打人的疮疤。”半仙还要说什么,老铁妈一步冲到他面前问道:“半仙哥,你说潘杨能不能和?”杨半仙头点着,笑着说:“能和能和。”老铁妈又逼问一句:“潘杨能不能联姻?老令公能不能见怪?”半仙又头点着笑着说:“能联,能联。”虎子插上一句,给半仙解了围说:“老铁妈,俺杨家的闺女给您潘家的,已明出来的有了两个啦,潘家也得给杨家个呀!”虎子说着忽地把脸掉向小玉说:“再不准你说给别人啦,俺杨家号下啦。”小玉羞得脸一红,抓起一把泥,朝着虎子就扬,并说:“死老虎,死老虎。”虎子两手捂着头跑着说:“别扬,别扬,给铁弓号下的,给铁弓号下的。”老铁妈朝着虎子头上轻轻打了一巴掌,笑着说:“虎子,小玉到你村,你叫她什么?”虎子笑着说:“不论那个吧!”又朝小玉说:“你和铁弓结了婚,咱也别论辈,咱还是这样叫。”小玉说:“我管多叫你大老虎。”

    天生、柱子、杨刚把扒白龙岭的引水线测量好后,准备和大家商量分工,见虎子、小甲在那直闹洋相,柱子、天生说:“虎子、小甲您俩肚子里净装些孙话是不是?”虎子拖着嗓门尖细腔拉着说:“素花、巧云,您女婿骂了舅子啦!快来管管他们吧!”素花、巧云说:“鳖老虎,鳖老虎。”虎子指小甲说:“咱这舅子算是跑不出去啦!”小甲、虎子朝半仙眼一瞪说:“谁叫半仙叔有闺女来。”天生、柱子笑着过去把虎子按倒了胳肢他一会儿,虎子痒得直求饶。柱子、天生放了虎子后,虎子又和半仙开玩笑说:“半仙叔,谁叫你单养闺女?”半仙头一歪,斜瞅着虎子说:“虎子,你可和你媳妇拿硬劲,别养闺女呀!”巧云、素花和其他一些姑娘听了都哈哈的大笑,拍着虎子媳妇说:“二嫂,你可别养闺女啊!”小甲说:“二嫂子,你养闺女我不怕,俺儿子又好给人家做舅子啦!”小甲一句引的大家哄然大笑,并说:“小甲你真没脸,连个老婆影子都没有,又盼儿子了。”虎子媳妇羞地低个头说:“你可别和他去胡扯歪。”杨半仙一看虎子媳妇在眼前,羞得他不住地说:“呔,呔,呔”的走了。

    两村的人过去仇深似海,今天完全浸沉在友谊的气氛中。

    人们正在热烈的欢笑着,忽然指导员来到人群中。小玉最先看到了,她手拍着,钻着高吆喝着说:“刘指导员来啦,刘指导员来拉!欢迎刘指导员帮俺扒白龙岭啦!”

    小玉一个点吆喝,人们也不约而同一块儿吆喝起来了。刘指导员笑眯眯地摆着手说:“同志们!我来和大家一起干。”柱子、天生、杨刚等干部向刘指导员汇报了扒白龙岭和引水归原流的工作计划,刘指导员听了直点头。天生把两村的人召集起来,又请刘指导员做了个报告。刘指导员今天特别高兴,他讲了一下扒白龙岭河归原道的好处之后又讲了下美好生活的前景,讲的很多,把将来用拖拉机耕地、抽水机浇地、飞机灭虫子都讲了。群众听了高兴地说:“可有奔头啦!柱子爷理着大白胡子问半仙说:“拖地机是什么样?飞机怎么治虫子?”杨半仙又在混充万事通地说:“这个你又不知道了?‘拖地机’就是电驴具吗,耕地时一动‘电头’就触留到了地头。一天呀,耕的地可就没数哪!”柱子爷又问:“飞机杀虫哪?”半仙把羊毛胡子一理说:“飞机在空中张个嘴,‘哼哼’飞着,什么虫子都就叫它吸肚子去啦!”杨半仙信口开河地说的些老头子都直神地听。刘指导员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的笑,心里想:这个老头子可该进步了吧?”刘指导员走到半仙面前笑着说:“从这儿挖开这么个大口子能不能截了杨家的地气?”半仙一忖思,刘指导员是来逗我。就眼一瞪笑嘻嘻地说:“小甲、虎子他们拿我老头子开心,指导员你也拿俺老头子开心呀!”刘指导员笑着说:“哪里,哪里。我是看看老大爷转变了没有。”杨半仙笑着说:“我还不转变?从我打死王德茂,我就彻底随毛主席共产党啦!放心吧!我是彻底随啦!”杨半仙一句话引逗大家都笑了。虎子说:“半仙叔不打死王德茂还不能随呢!”半仙又分辨说:“不也随了。您想,闺女革了命,女婿是干部,我还能不随吗?”老铁妈插嘴说:“老神仙,你不说那是小奸崽子啦?”半仙低个头想:“这个野老婆子,你单打我的痛处。”忙说:“呔,呔,那是过去,那是过去。”羞得半仙走到柱子爷面前,说:“老伙家,咱们不用说都是亲戚啦!走,咱们一块热乎热乎去。”柱子爷理下胡子笑着说:“潘杨断亲几百年啦,共产党、毛主席派的人给咱解开千年大仇,给咱和了好,咱们又来上个亲上加亲,真是叫人想不到的啊!”柱子爷又理下大胡子说:“格子小畜牲还未出医院呢,他在家就更热闹啦!”

    潘杨两村人忙了整整一天,把个害了人们整整五十年的大岭扒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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