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忙碌,有的搭架,有的调试音响,播出的音乐震耳欲聋。
龙鲲鹏只好把车存到更远的街边,但他对如此大功率的音响异常反感,便过去找那几个人抗议。
“你们把音响开这么大声,不扰民吗?”他上前去贴着一个人的耳朵大声说。
那人很怪异地斜了他一眼,答非所问地说:“兄弟,不大声能叫音响吗?告诉你吧,你们北城没有这么好的东西,我们是省城来的。”
那人还从包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他说:“兄弟,下次你有需要打我电话吧,能打个八折给你。”
龙鲲鹏真想给他一记冲天拳,但他忍住了。他孤零零地绕过搭台走到江边,解开铁链,登上小艇划向鹅潭。
他上了小码头刚到院子,就发现家里的气氛有些异常。母亲没有做晚饭,而是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长吁短叹。
“妈,你在干什么呢?”龙鲲鹏好奇地说。
“干什么?这帮鬼打的明天要推我们家了,你爹正点香咒他们哩。”母亲冲他惨然一笑说。
“妈,你没什么……问题吧?”龙鲲鹏担忧地说。
“老二,妈快要发疯了,我已经磨好了长砍刀,想明天跟这帮天杀的拼命呢。”母亲豪气冲天地说。
龙鲲鹏赶忙靠近她将她拽住,劝道:“妈,你莫急,我们再想想办法吧。我已经跟杨老板说过了,他说他会帮我们想办法。”
“什么杨老板!”龙尚文突然站在门口怒吼起来,“老二,我警告过你,这个姓杨的不是什么好鸟,你就是不信。你帮了他那么多忙,现在他居然害到老子头上了。明天老子第一个就是砍他!”
龙鲲鹏不敢回头看父亲,他害怕父亲眼里的火能把他烧着。父亲说的都是事实,自己的确成了杨老板的帮凶,帮他吹嘘,帮他造假,帮他赚钱,还帮他害人。
他没办法回答父亲,也没法说服他。父亲可能还不知道,他辛辛苦苦立的梁松坚墓碑,已经被梁兆武给砸了。若是父亲晓得了,他会作何反应,没有谁能知道。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要让气氛先缓和下来。于是,他一边给龙海洋打电话,一也刷锅舀米,开始煮晚饭。
龙海洋和陆玉桃刚到对岸码头,接到电话后,他们又折回街边烧卤摊买了些熟菜。
他们回到家,父亲就急着把龙海洋拉到房屋一侧,用电筒照着一个大大的“拆”字,悲愤地说:“老大,你看看,明天他们要在大码头那边搞仪式,宣布开工。他们说,明后天就要先铲掉我们家的房子。”
“岂有此理,谁说的?”龙海洋咬咬牙说。
“都不认得人。”龙尚文绝望地说,“老大,要是我们家挨他们铲了,我们咋活啊!”
“爸,你别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吧,办法总会有的。”龙海洋安慰说。
父子俩回到堂屋时,陆玉桃已经摆好饭桌,上了碗筷。看见桌上摆了煎鱼、鱼汤、烧鸭和炒青菜,刚坐下来的龙尚文就把空碗递给龙海洋,说:“老大,给我打点酒。”
“爸,您不能喝酒的。”陆玉桃阻止说。
“你别管我,我今晚不光要喝酒,而且要喝到醉。”龙尚文说。
龙海洋接过碗,给陆玉桃递了个眼神,然后默默地往门外的厨房走去,父亲的酒坛放在厨房里。自从做了搭桥手术,父亲就已经戒酒了,只是到了节庆才会喝上几口红酒。他晓得父亲现在的心情十分不好,要借酒精麻醉一下。但是严格来说,父亲是不能喝酒的,他的心脏病说发就发,这也是陆玉桃为什么要阻止他的原因。
龙海洋打了满满一碗酒,端到饭桌上,又把龙鲲鹏和自己的碗拿过来,将酒一分为三,说:“爸,我们陪您一起喝。”
话音刚落,龙尚文就双手端起碗,把酒送进嘴边,一仰头把碗里的酒全送进嘴里。他这一口酒,把饭桌上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兄弟俩见父亲如此豪饮,竟也跟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龙尚文见状,哈哈大笑说:“老婆,你看,这才是我龙尚文的儿子!他妈个×的,梁家那些忤逆不孝的,连他祖宗都不认。还有那个姓杨的,都是坏人啊!”
“爸,你不晓得,那个杨老板他……他是熊大炮的儿子。”龙海洋忍不住告诉父亲说。
龙尚文听了,忽然全身冻僵似的一动不动,目光停留在桌上的空碗上,良久,才从喉咙里滚出一声怒骂:“你妈的,你们咋不早说?”
龙鲲鹏担心父亲又气出病来,赶忙说:“爸,这件事是我刚刚发现的,不过还没有最后核实。”
“我说哩,他哪里来那么多钱,原来是他老爹抢来的那些金银财宝啊!他妈的,你们不晓得,你们阿公还帮他们家打过很多年工哩。后来我爹他不明不白就死了,我一直怀疑是熊家干的。老二,你要好好查一下啊。不然我死不瞑目啊!”龙尚文咬牙切齿地说。
在龙尚文断断续续的骂声中,龙家父子连续喝了三碗米酒,同时也把桌面上的菜吃得一干二净。龙尚文最先不胜酒力,出现了醉态,陆玉桃赶紧冲了一碗蜜糖水,让他喝了,兄弟俩忙不迭把他扶到床上躺下来。
听到父亲发出均匀的鼻息声,他们才悄然离开了房间。
从白天到晚上,龙鲲鹏都没有杨鸿雁的任何消息。整个白天他都一直忙,没有时间跟她联络,就连上午去找杨宝章理论,他都没有顺便去看她一下。当他稍闲下来的时候,他真的是又有些想念她了。
从码头上走到路边,他连续打了两次她的电话,都是一串嘟嘟嘟的忙音。他本想利用晚上的时间跟她见个面,但是电话根本打不通,他只好悻悻地跨上摩托车,准备到她的公司去碰一下运气。
自从从老山认亲回来后,他们就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聊聊了。他无意中揭开了这么多的秘密,她承受得了吗?有关她身世的真相,她能接受吗?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来说,这些秘密和真相实在是太沉重了。他漫不经心地从码头街踅到中山路。回到报社门口时,门卫忽然大声地叫他:“龙记者,你有信件。”
龙鲲鹏不由一愣,赶忙把车靠到一边,走进值班室。门卫交给他一封信,一看笔迹他就知道是杨鸿雁留下的,心头不由一紧,急切地展开来。
亲爱的鲲鹏: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我已经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快乐地生活。虽然还有你,但这个地方显然太小了,它容不下我们。所以,我决定像鸿雁一样远走高飞,到西藏去支教。之前我已经和有关单位联系过了,到了那里我会及时跟你联系。
祝我一路平安吧!
永远爱你的鸿雁
龙鲲鹏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杨鸿雁选择了离开,这是她最好的归宿。他晓得,这一天终归会来。庆幸的是,他们都彼此深爱对方,一旦需要,他也完全可以放弃这里的一切,随她而去。
这天晚上,杨宝章也得到了一封杨鸿雁的信,她只告诉父亲,她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过一种相对安静的生活。她还希望父亲分清善恶,多积德行善,做一个守法的企业家。
看完信,杨宝章苦笑着把信撕得粉碎,扔进垃圾筐里。
女儿迟早要飞走的,只是想不到她会走这么快,他甚至不能知道她为什么要走,这是最让他不安的地方。
明天上午,江滨工程项目就要开工,他太需要帮手了。然而,这个时候他的亲生女儿却弃他而去,这件事不能不令他万分伤感。有时候他甚至想,自己这么拼命到底图个什么呢?为了那个臭名昭著的熊家?还是为了后代?他不顾一切地要在北城证明自己,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好在他早就留了一手,北城开美容店的女老乡杨眉已经为他生下了一个男孩。这件事到目前为止,除了杨眉的闺密朱二泥之外,还没有其他人知晓。
就是因为有了这一点平衡,杨宝章很快就把杨鸿雁出走的伤痛暂时忘到了脑后。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和衣而卧,在迷糊中渐渐睡去。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透。几个早起到江边晨泳的人惊惶地发现,在大码头江滨启动仪式会场的钢架上,吊着一个类似人的物体。
他们大胆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老男人。一根渔网绳套在脖子上,双眼瞪凸,嘴巴大开,身体已经僵硬。这人便是龙尚文。他的身上还背着一只香炉。香炉里藏着一个秘密:一张梁松坚烈士无碑墓地的草图。
这一天是公元1998年11月23日。
2014年10月2日一稿
2015年2月17日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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