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搜捕-击毙“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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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1983年9月13日是个极平常的日子。地处闽赣两省交界的广昌县,如往日一般人来车往,人头攒动。街道两侧云集的摊点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天是星期天,一大早,县民政局干部刘建平按惯例出了家门,到街对面的摊点上买早点。那里已经排了几个人,他排在队尾,不经意地朝四下望了望,跳入眼帘的,是司空见惯的场景:拉着砖料行驶在街道上的手扶拖拉机,挑着新鲜蔬菜进城卖菜的农夫,结伴逛早市的青年男女嬉笑打闹……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两个形色诡秘的陌生人身上。一个下穿绿军裤,上着白衬衣,一只脚蹬地,另一条腿斜跨在一辆溅满泥土的自行车上,不时地四下张望;另一个穿蓝上服,蹲在街边一个烟摊前,正和卖烟的小贩交谈着……

    那一刻,他说不清是受好奇心的驱动,还是怀疑心的驱使,便装作买东西的样子慢悠悠地凑到烟摊前,一听那个买烟的陌生人是北方口音,心里骤然一紧,街里街外四处张贴的公安部的通缉令,只是通缉令上的那两张照片记不清了,一时辨认不出来。但他深知若真是遇上了通缉全国的那两个罪孽深重的坏家伙,绝非寻常之人能制服,便留了一个心眼,悄悄跟在两人身后,一路尾随着见他们一前一后钻进了一家商店,才一口气跑到城关镇派出所报告。

    那天,派出所只留下两名干警值班。当班的副所长邹志雄一听情况,浑身一激灵。“二王”在广昌!他兴奋地抓起手枪,对刑警刘细鹏招呼一声“走”,两人便奔出派出所,上了县水利局司机陈步山驾驶的吉普车,按刘建平的指点,朝城南通往赣州的方向追去。

    吉普车加足油门一路颠簸驶出县城约两公里,邹志雄远远地就看见前方有两个骑自行车的人,从背影上看,像是刘建平说的那两个形迹可疑的人。

    “抓吧。”刑警刘细鹏抽出手枪。

    “别急,还没弄清对方的底细,不能贸然行事。”邹志雄略一思索,决定超过这两人,在前面找个合适的地点进行拦截。问清他们的身份。

    吉普车向前又驶出一公里,邹志雄发现小港桥边的地段隐蔽条件较好,一扬手命令道:“停车。”他和刘细鹏下车后埋伏在小桥边。

    少许,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骑了过来。当他们走到近前,邹志雄突然从路边闪出,向前跨出一步,大喝一声:“停车!”

    骑在前面的矮个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吓懵了,连车带人翻滚在地。后面的高个子麻利地跳下车,迅即掏出手枪,一边朝邹志雄射击,一边招呼着矮个子退后,各自占据公路两侧的大树做掩护,负隅顽抗。

    邹志雄跃身滚到公路左侧树后,与隐蔽在公路右侧树后的刘细鹏一起举枪还击。

    “叭叭……”

    “叭叭……”

    一阵密集的对射之后,两个骑车人趁正面方向驶来的一辆汽车做掩护,迅速跳出公路,越过稻田,朝东面的一片竹林逃窜。邹志雄、刘细鹏和随后赶来的公安干警跟踪追击。

    两个神秘人物仓皇之中丢下自行车和两个旅行袋,袋内有“五四”式手枪2支,子弹l6发,人民币八千六百余元,全国袖珍地图一本,以及棉毯、雨衣、蚊帐、收音机、警服、军衣、领章、帽徽、笔记本和化妆品等物品。当天下午,经公安部核对枪号,两支枪其中的一支是3月25日王宗玮、王宗坊在武汉岱山被检查时,将执勤民警打死后抢去的;笔记本经过文字鉴定是王宗玮的笔迹;根据体貌特征和作案特点,证实他们追踪的那两人就是全国通缉的血债累累的罪犯“二王”。

    “二王”在江西广昌显身了!

    这一重大情况很快报告到省城,报到了中央,也传到了江西省武警总队……

    二

    9月13日,江西南昌。虽已入秋,但素有火炉之称的省城仍慑于“秋老虎”的威严,酷热难挨。

    下午两点,省武警总队作战值班室响起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声。值班参谋抓起话筒听了一会儿,松弛的脸颊顿时紧绷起来。

    赣州地区支队报告:在广昌县境内发现全国通缉的罪犯王宗玮、王宗坊。

    “‘二王’在广昌?”在家主持工作的副总队长贾庆荣听到报告,眉宇间透出兴奋的神采。这位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老军人,刚从省军区独立师副师长调任武警总队副总队长。他个头矮小,但精明强干,额头眼角绽出的每一道皱褶,都镌刻着沉着、机敏和刚毅。很多年来,他从营、团到师,组织过不知多少次实兵演习,但作为军人,他期待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和对手灵与肉的搏杀,真枪实弹的较量。

    “速电告赣州刘德贵支队长,立即组织就近兵力实施围捕。”他瞥一眼作战参谋,接着说:“马上通知在家的部门以上领导和有关科室负责同志到作战值班室开会。”

    证实“二王”身份的情况报告送进了作战值班室。主持会议的贾庆荣心里并不轻松。他清楚武警部队的作战特点,往往表现在突发性上:出现突然的情况,接受突然的任务,采取突然的行动。而此时,总队尚未接到上级派兵的命令。兵贵神速。稍有懈怠,就有可能贻误战机,让“二王”逃之夭夭。他谈了自己的想法。与会人员很快形成了共识:武警部队的根本职能,就是同一切犯罪分子作斗争,捕捉“二王”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同时,考虑到广昌临近闽赣边界武夷山,地形复杂,围捕“二王”仅靠当地兵力和公安人员远远不够,必须增加兵力。

    按照总队的指示,l5时55分,赣州地区支队支队长刘德贵率直属中队18人到达广昌,就近的宁都、石城县中队各抽调l0人也先后赶赴广昌,断绝“二王”窜逃的通路,为后续部队的到来争取了时间。

    在总队作战值班室内,参战部队已经确定,但谁来担当总队一线指挥员这个角色?与会同志提出了几个人选,经过一番讨论,大家把目光投向了沉思不语的贾庆荣。

    贾庆荣环视一周,扭头将两道犀利的目光射向坐在椭圆形会议桌一侧的司令部内卫处负责人冯长明身上。冯长明似乎早有预感,迎着射来的目光报以会心的一笑。

    贾庆荣对这位老部下太熟悉太了解了。别看他身材瘦小,但思维敏捷,办事干练,性情耿直,考虑好了的问题十牛九马也拉不回头。就为这,当了二十四年兵才升为正营职。也许贾庆荣看中的正是他外在品行透射出的内在素质,从独立师调往省武警总队任职时,他点将把冯长明带到了总队机关,任内卫科负责人。此刻正是用人之际,是骡子是马,正是让他施展才华出去遛遛的时候。

    贾庆荣坦言自己的意见,立刻得到众人的赞同。

    18时,总队作出决定,由司令部内卫处负责人冯长明、二支队副参谋长黄湘闽和先期到达广昌的赣州地区支队支队长刘德贵等组成围捕“二王”前线指挥所,负责所属部队的指挥。

    南昌距广昌二百六十多公里,其间峰峦叠嶂,山道逶迤,路况较差。常年往返于此路段拉木料的车辆,时有车祸发生。

    时间就是胜利。参战部队反应迅速,从接到命令到部队出发仅用了20分钟。各路人马一边开进,一边对部队进行动员,讲清战斗意义,明确战斗任务。

    一支支部队如出鞘利剑,直插广昌。

    总队指挥所36人于l3日18时40分从南昌出发,23时30分赶到广昌县公安局。

    直属二支队二中队31人,抚州地区支队直属中队22人,南城县中队10人。分别于14日凌晨1时前到达指定地点,组成第二道包围圈。

    总队领导仍感到投入兵力不足,又命令直属二支队的机动中队参战。该中队36人13日24时从南昌出发,于l4日凌晨3时50分到达广昌,在县公安局机动待命。

    至此,武警江西总队围捕“二王”战斗共投入兵力l85人。

    14日凌晨4时,中共江西省委常委、省政法委书记王昭荣,省军区副司令员沈忠祥,省公安厅厅长兼武警总队政委孙树森先后赶赴广昌,组成了围捕“二王”总指挥部。

    指挥部在听取汇报后,认真分析了“二王”的动向,进一步确定了围捕方案,决定武警所属部队组成l3个搜捕小组,配合公安干警对第一、二包围圈进行穿插搜索。江西省军区独立营210人与当地民兵组成第三道包围圈。当地公安干警、民兵沿广昌县界形成第四道包围圈。

    15日6时前,解放军第八十七师二六一团698人陆续到达广昌县城,并组织平推搜索。

    军警民以广昌城为中心,布下了方圆l70公里的道道法网……

    罪犯钻进深山密林。追捕无异于大海捞针。坚定的决心始于缜密的分析和正确的判断。一个全新的搜捕方案由此产生:人民是靠山。

    广昌县位于武夷山脉西侧,界临福建省建宁县,山高路险,草莽林密,坡陡谷深,地形十分复杂。“二王”逃入深山密林之中,从哪里搜,采取什么战术搜,就成了困扰各级指挥员的一道难题。

    从9月13日上午发现“二王”,执行围捕任务的武警官兵、公安干警和民兵即对方圆三十多公里的两道包围圈进行了搜索。一连五天,参战人员爬山越岭,风餐露宿,昼夜设伏,仍没有发现“二王”的踪迹。

    “我看,‘二王’可能像前几次那样,溜出了包围圈。”

    “这一带连着武夷山脉,如果‘二王’钻进了武夷山,就是再派几个师的兵力来也是大海里捞针。”

    “在这方圆一百多公里的山里想搜出那两个家伙,根本不可能。”

    一时间,部队中议论纷纷,有的甚至产生了松动和畏难情绪。

    “二王”到底还在不在广昌?

    16日,总队前指根据总指挥部的指示,围绕这一问题进行了分析研究,认为“二王”仍在包围圈内。理由有三条:

    1。“二王”在与我第一次遭遇时,丢失了枪支、自行车、衣物、干粮、化妆品和大量现金,失去了迅速逃窜的基本条件;

    2。广昌通往外界的各路口均被我卡住,“二王”逃入山林,语言不通,地形不熟,一时难以逃脱;

    3。部队行动迅速,及时赶到现场,实行了多层次的包围,并多处设卡埋伏,罪犯不明虚实,不敢贸然逃窜,只能以藏为主,寻找空隙,伺机逃出包围圈。

    这一分析判断很快报告了总指挥部。那几日,指挥部的几位领导压力很大。中央多次过问围捕情况,省里也频频来电了解详情。他们知道,上级指示的背后,是全国亿万人民焦虑的目光。可眼下,要紧的是依据判断定下决心。指挥员们在认真分析后感到,武警总队前指的判断是正确的,并由此作出了“立足广昌,发动群众,绝粮断路,严密封锁,内紧外松,引蛇出洞”的围捕方针。

    按照这一部署,在整个包围圈内,大规模的围堵转为明岗暗哨,大范围的搜索转为侦察调查,重点搜索。这样一来,表面上看似乎平静如常,但实际上却处处是警惕的眼睛。由武警部队为主组成的侦察搜索分队,经常出其不意地对可能隐藏罪犯的主峰、洞穴、独立房屋进行突然包围搜索……

    广昌是革命老区。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是着名的红色游击区。这里的山山水水、沟沟壑壑渗透着无数革命先辈的鲜血。如今,作恶多端、凶残狡诈的“二王”逃窜到这片红色的土地上,同样陷入了一场特定条件下的人民战争之中。

    从部队开进到广昌后,参战官兵每到一个驻地,一个搜捕区,既当战斗员,又当宣传员,向群众宣讲“二王”的罪行和捕捉“二王”的意义,讲清“二王”的体貌特征和活动规律,很快取得了群众的支持,布下了人民战争的天罗地网。在村前村后、交通要道以及商店、饭店等重要地点,民兵和群众设立明岗暗哨,形成了广泛的治安联防网。不少群众发现一点可疑迹象都及时报告。从12日罪犯消失到l8日清晨被发现的五天多时间里,指挥部组织的三次大的突击围捕行动,都是群众提供的线索。部队每到一处,需要向导,当地群众都是二话不说,拔腿就走;搜索的官兵每路过一个村庄,乡亲们就送来了热饭热菜。盱江林场场长不顾年大体弱,一连几天从早到晚亲自给部队带路,直到部队完成任务撤离后才回家。15日夜晚1l点多钟,广昌饭店知道部队第二天凌晨4点要参加大搜索,职工们通宵加班,不仅使部队在出发前吃上了可口的饭菜。还为部队准备好了一天的干粮。部队也以自身严明的群众纪律赢得当地群众的信赖和支持。搜索路过田地时,注意爱护群众庄稼;搜索村庄时,向群众说明情况,讲清道理;住宿时,为群众挑水扫地做好事;完成任务撤离广昌前,还组织群众纪律大检查。二支队机动中队在临走前一个小时,发现少交广昌饭店一顿伙食费,立即补交。21日清晨部队撤离时,广昌县城数千名干部群众4点钟就列队在街道两侧,像当年欢迎解放军解放县城一样,敲锣打鼓,鸣放鞭炮,欢送子弟兵远行……

    这就是人民军队与人民群众的鱼水深情,这就是人民战争战无不胜的可靠保证。

    三

    广昌山连山,峰连峰,山峦间松杉灌木密集,荆棘杂草丛生,断壁沟壑纵横。钻进山林中,几步之外就不见人影。莫说躲进一两个人,就是整师整团的人进入这片寂静而神秘的莽莽林海中,也很难发现踪迹。

    13日晚,各部队陆续赶到广昌后,未洗去一路征程的疲顿和风尘,立即投入了搜捕战斗,直到l4日11点才得到休息。以后的几天里,也常常天不亮就开始行动,晚上十一二点才回营,一天要翻几十座山头,大部分同志的脚上打起了水泡,睡眠时间通常每天只有三至五小时。赣南山区气候反复无常,有时骄阳似火,气温高达摄氏三十七八度,有时又是暴雨如注,天气阴冷,许多官兵中暑晕倒或受风寒发高烧。由于事发突然,行动仓促,部队分散,后勤供应得不到及时保障,官兵们常常是清晨吃过饭后,一直到晚上九十点钟才能吃上饭。饮水供应也十分紧张。顶着酷日高温在山中搜索,不少官兵口渴难忍,渴极了就喝几口稻田中的积水……

    战斗环境恶劣,条件艰苦,部队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总队前指的一线指挥员深知不间断地搞好战场宣传鼓动,对于保持部队高昂的斗志,保证战斗任务的完成所起的作用,及时提出了“谁英雄,谁好汉,抓捕‘二王’比比看”等口号鼓舞部队。各分队都抓住间隙,开展了灵活多样的战场动员……

    夜深了。连续在深山密林中搜捕了四天的战士们都安然地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战士李闽军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从窗口望出去,时而从浓密的云层中拱出来的那轮临近中秋的月儿今夜特别亮,就像家乡那条清澈见底泛着波光的小溪,又像父母呵护关爱的慈祥目光,更像中队长那张威严的脸庞。

    是啊,家乡的小溪曾陶冶了他顽皮的脾性,父母的爱护更滋长了他信马由缰的任性,到了部队上,他才真正感受到纪律对一名军人意味着什么。

    他翻了个身,不愿再往下细想,想那些令人伤感的往事,想自己因违反纪律受到的处分,想这一消息会给父母带来什么样的打击。

    处分,对他来说是一个耻辱,一个教训,也是一个收获。从那天中队长在队前宣布对他的处分起,他感到自己仿佛成熟了,也时常思考许多过去不曾思考过的问题。

    他是偶尔从支队副参谋长黄湘闽的嘴里听到那个情况的。13日部队一到达广昌,黄副参谋长便下到中队了解官兵的思想状况。干部们围在一处汇报情况时,他才明白这次来参战的战士中,除了他还有7名受过处分的战士。

    也许,正是领导们在战斗间隙还牵挂着这8名受过处分的战士,使李闽军在后来的战斗中处处留心身边的人和事。他看到了,也深深地被发生在战友们身上的感人事迹震撼了……

    他看到,二中队31名官兵在四天的大围捕中,攀峭岩,钻密林,踏小径,涉溪流,饿了啃饼干,渴了喝山泉。l4日连续奋战l8个小时,爬山路一百多里,部分同志一直到次日1时20分才返回驻地。15日又连续搜索了30座山峦。经过几天的奔波,多数同志体质下降,有的发高烧,有的拉肚子,有的皮肤过敏,有的旧病复发,但无一人退出战场……

    他看到,在艰难困苦中,党员、干部靠自身的模范作用,做出了最有力的政治思想工作。排长邓小浪痔疮发作流血不止,仍咬紧牙关坚持战斗,行军时把七八个战士的雨衣背在自己的身上。代理中队长陈闽由于劳累过度,胃病复发,一连三天咯血,仍带领战士们翻山越岭。l8日他们冒着大雨执行任务,至下午5时左右,在一天无食品充饥的情况下,他把战士们召到身边,及时宣传鼓动。全体官兵举手宣誓,哪怕三天粒米不进,也决不让“二王”逃出包围圈,继续在灌木丛中搜索。机动中队指导员黄红林原所在连队是朝鲜战场的一支英雄连队,他抓紧搜索休息的间隙,给官兵们讲老连队在朝鲜战场上“拖不垮、打不烂、攻得上、守得住”的英雄事迹,激励官兵们在困难条件下一往无前……

    他还看到,二支队副参谋长黄湘闽带领支队轻便指挥所的同志,几天来一直奔走在各搜索分队的前面。由于水土不服,l4日以后,他一直感冒、发高烧、拉肚子,仍坚持带病指挥部队外出执行搜捕任务,和战士们一起翻山越岭,穿沟过涧。晚上部队休息时,他不顾一天的劳累,忙着召开各种会议,小结情况,部署下一步行动。参战的每天中,他平均每晚睡觉不到三小时……

    党员、干部的模范行动最具感召力!在这样的战斗集体中,每一个官兵都充满了一往无前的战斗精神和舍生忘死的英雄主义气概。

    他看到了,另外那7名曾受过处分的战士在周围同志的感染和教育下,个个不顾疲劳,攀悬崖,搜山涧,越河沟,哪里艰苦就往哪里上,哪里危险就往哪里搜,手脚被划破,雨水淋湿后伤口发炎,也毫无怨言,坚持搜索……

    李闽军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一阵急促的哨音在耳边响起时,他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手脚麻利地穿戴齐整,背起子弹袋,抓起枪跑出了房间。

    天下着大雨,四处黑漆漆的。广昌饭店前的坪地上一群人影在晃动。不一会儿,各分队集合完毕,向队前的黄副参谋长报告。

    “同志们,”黄湘闽向官兵行了个举手礼。

    “请稍息。”

    队列中一片寂静。

    “根据这几天搜捕战斗的情况,支队前指研究决定,给7名表现突出的同志嘉奖,他们是……”

    奖励名单中没有李闽军,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不敢有那种企盼,那种奢望。他只希望能在战斗中洗刷自己的耻辱,消除淤积在内心的隐痛。

    “同时……”黄湘闽在宣布完嘉奖名单后,话锋一转,接着说:“对表现突出的8名曾受到纪律处分的同志,给予撤销处分的奖励。他们是……”

    李闽军的心骤然紧缩。撤销处分对他来说无异于荣获一枚军功章,一枚用悔恨的泪水和深切的省悟铸造的军功章。那个瞬间,他屏住了呼吸,强抑着剧烈的心跳,只是耳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那个在他内心深处自责过不知多少遍的名字,他浑身骤然奔突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随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默默地立下誓言:如果自己一旦发现“二王”,一定要不怕流血牺牲,把罪犯捉拿归案!

    也正是这一天,李闽军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为人生书写了另一个辉煌,在最后的战斗中荣立了三等功。

    四

    9月13日下午,二支队司令部通信参谋吴增兴是在带领战士们进行野外架线训练时,听说“二王”在广昌被发现,部队已经接到命令,准备投入战斗的消息的。他裹着满身尘土,一路小跑地撞开了副参谋长黄湘闽的办公室,一开口就没留余地:“我去!”

    “你?”黄湘闽打量着上衣被汗水湿透的吴增兴,微微摇了摇头,支队开赴广昌参加围捕战斗所抽调的人员中没有吴增兴。他清楚。吴增兴体质较弱,在异常艰苦的环境中执行任务,可能吃不消。

    “我是通信参谋,对部队通信器材和通信人员都熟悉,便于保障通信联络,让我去吧。”吴增兴恳求道。

    望着吴增兴恳切的目光,黄湘闽有些犹豫。论技术,他曾两次荣获江西省军区通信技术比赛第一名,被评为无线电技术标兵;论人品,l977年在一次施工中,一名战友被塌方的沙土埋了两米多深,他为了救战友,硬是用手挖了一米多深,当战友被救出后,他的十个手指鲜血淋漓;论工作干劲,1979年部队实弹演习时,他痔疮复发,流血不止,仍坚持和战友们一起架线l40多公里。他那瘦弱的身躯中,似乎凝聚着巨大的潜能。可眼下……

    “副参谋长,你就让我去吧。你看,我的东西全准备好了。”吴增兴笑眯眯地举起手中的小皮箱晃了晃。这是他的应急战备箱,里面有通信文件、信号枪、地图、手电筒、书写工具等,平时放在床头,一旦有情况背起来就可以走。

    “好吧。”黄湘闽下了决心,“马上出发!”

    在广昌一连几天的大搜索中,部队穿密林、钻茅草、攀悬崖、过深涧,戴着近视眼镜的吴增兴总是走在最前面。

    战士们劝他说:“吴参谋,你视力不好,还是走后面吧。”

    吴增兴转过身诙谐地说:“我身体瘦,容易钻树缝,正好给你们开路。”

    正说着,他一脚踏空,顺着一个陡坡滑出十多米远,站起身扶扶鼻梁上的眼镜,笑着说:“嗨,我今天算坐了个不花钱的飞机。”

    大伙儿“轰”地笑开了,顿时忘记了疲劳。

    16日,部队又开始了搜山行动。中午烈日当空,闷热异常,官兵们携带的水喝完了,干渴难熬。

    “这个鬼天气,我的嗓子眼都快冒烟了。”一个战士嘀咕道。

    “来来来,我这还有一壶水,大家一人一口,润润嗓子。”吴增兴举着仅有的一壶水招呼道。

    战士们都沉默了。谁都知道,那是吴参谋省下来的水。要说口渴,吴参谋比谁都渴。

    “还愣着干吗,喝吧。”吴增兴把水壶塞在一个战士手里,扮个怪脸说:“我呀,属小龙的,早在大海里喝足了水,耐渴。”

    水壶从一个战士手里传到另一个战士手里,甘甜的水滋润了每一个战士干渴的喉咙,唯独吴增兴滴水未进。

    搜了一天山,到了晚上8点,上级命令部队在349高地原地设卡。大半天没吃饭,官兵又累又饿,需要有人下山去背干粮。可大家都精疲力竭了,叫谁去呢?

    吴增兴主动站起来,平静地说:“我去吧。”

    就这样,他顶着星光,往返走了一个半小时的山路,把干粮背上了山,送到了大家手中。当他从肩上卸下食品箱,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17日是星期六,是吴增兴三十岁的生日。傍晚,吴增兴的妻子赵萍领着两岁的女儿倩倩像往常一样,站在路口等丈夫回来。赵萍在南昌一家医院工作,吴增兴所在的部队住在郊区,每个星期只能回来一次。星期天对他们显得格外珍贵。上个星期天,他们约好了,一起去岳父家,一家人好好庆贺一下吴增兴“而立之年”的生日。

    天渐渐黑了下来,赵萍望穿了眼,站酸了脚,仍不见吴增兴的身影。

    她失望地回到家里,望着桌上的饭菜,心里不由得生出几许埋怨:他这是怎么啦,今天可是他的生日啊……

    此刻,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钟了。吴增兴伏在电台工作箱上,不顾一天的疲劳给妻子写信。出发到广昌那天,他没顾上和妻子打个招呼就走了,这会儿,说不定妻子正眼巴巴地盼着自己回去呢!他浑身涌起一团柔情,眼前闪动着女儿倩倩可爱的小脸。

    中午部队在一个小镇上休息,他曾到新华书店给女儿买了一本小谜语书,准备回去后送给女儿作为中秋节的礼物。此时他摸出上衣口袋的谜语书,其中有首月亮的谜语他很喜欢:

    六岁七岁像条船,

    十五十六像银盘,

    她和太阳是姐妹,

    东西天边两头转。

    啊,后天就是中秋节了,他好像看见倩倩一边啃着月饼,一边念谜语的情景。

    写完信,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忽然觉得脚底火辣辣的,脱下鞋一看,脚板上打满了血泡。他咬着牙挤掉血泡中的血水,便和衣躺下了。

    这时已是18日凌晨2点30分,吴增兴在忙碌中度过了他的三十岁生日。

    4点30分,营地骤然响起紧急集合哨。

    部队接到总指挥部的命令,对盱江林场地区实施包围搜索。

    大雨倾盆。部队兵分三路进山拉开搜捕大网。

    出发前,黄湘闽对吴增兴说:“你身体不好,脚上又有伤,今天就不要去了,留在后面组织通讯。”

    吴增兴一听就急了。苦苦搜索了几天,好不容易抓住了战机,怎么能袖手旁观呢。他说:“不,我要去,这样的行动不去怎么行!”

    夜,漆黑如墨,大雨滂沱。吴增兴随部队出发了。战士们个个精神抖擞,一律臂戴红色袖章,肩挎一式的短把冲锋枪。

    凌晨5时30分,总队前指接到总指挥部命令:撤销原计划,收拢部队,火速赶往南坑。

    可这时,各分队已按计划分几路冒雨进了山。由于各分队的报话机功率有限,加上地形复杂,绕射能力受到限制,指挥所无法与分队取得联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报务员喊哑了嗓子,指挥员急得满头大汗。吴增兴更是心急如焚。他知道,部队如果接收不到命令,就不能及时赶到南坑,实施最后的包围。

    “吴参谋,还是不通。”报务员报告。

    “山高林密,分队配置的报话机功率太小,根本接收不到。”作训参谋张新说。

    吴增兴灵机一动,一个大胆的设想在情急之中形成了。他建议用总指挥部的十五瓦电台,改换频率,只发不收,直接向各分队强发信号。

    成功了!各分队收到命令,立即改道,及时赶到了指定地点。

    为了加强对各分队的指挥,吴增兴提出到担任主要搜索任务的二中队去。

    他来到战士们中间进行动员:“同志们,上级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这是对我们的信任。我们一定要克服困难,逢山过山,遇水涉水,决不放过一寸土地,坚决完成任务。”

    吴增兴与代理中队长陈闽、报务员王海三人一组,既是指挥小组,又是战斗小组。王海要上前开路,被吴增兴拦住说:“不行,你没有枪。”陈闽要上前,他又说:“你太胖,还是在后面。”说完,他钻进灌木丛中开起路来。

    18时10分,天越来越阴暗,荆棘茅草湿漉漉的,稍不留神手脚就划破一道口子。吴增兴高一脚低一脚地在前面撩拨开密集的柴草,警惕的目光四处搜寻……

    “啪”,“啪”……

    枪声!吴增兴和他的搜索小组迅即向枪响处接近。他一边利用地形地物前进,一边向指挥所报告情况:“608、608,我是……”

    如丧家之犬企图逃出包围圈的王宗坊,此时正潜伏在距吴增兴六米远的草丛中,他举枪凶狠地向吴增兴连开五枪。

    吴增兴身中三弹,腿部大动脉被打断,腹部肠子被击穿,鲜血不止地向外喷涌着,但他强忍剧痛,硬挺着重伤的身躯,靠在树干旁朝罪犯连发四枪……

    是何等的毅力,何等的精神,令他射出了这泣鬼动神的四枪!

    吴增兴倒下了,鲜血染红了警服,也染红了绿茵茵的草地。

    他被战友们救下了山,送进了医院。战士们流着泪,挽着袖子,等候在抢救室门前,争相为吴增兴献血……

    虽经医护人员全力抢救,但吴增兴还是安详地离去了。他那双曾为战友们开路,打满了血泡的脚,此刻也在洁白的床单下休息了。

    他的裤袋里还装着那本被血浸透了的没来得及送给女儿的小小的谜语书。

    他的心脏跳动了整整三十年零一天。

    五

    18日凌晨1时半,天下着蒙蒙细雨,尖峰公社观前大队曾家生产队社员曾水秀和她父亲曾文泉一大早起来杀猪,打算赶个早集。

    推开房门,眼快的水秀浑身一颤,拽了一下身边的父亲。

    父女俩举目望去,门前小路上一前一后走过来两个浑身湿透的陌生人。一个肩扛竹篓,低着头;另一个弯着腰,拄着棍子,朝水南公社方向走去。

    “爸,我看那两个人不像好人。”曾水秀见那两人已走远,悄声说。

    “夜半三更怎么会有陌生人,”曾文泉嘀咕道:“莫非是……”

    “爸,我看可能就是这几天部队上山到处要抓的那两个坏人。”曾水秀瞥了父亲一眼。

    “嗯。”曾文泉点点头,“不过,这猪……”

    “爸,猪晚一天杀不要紧,要紧的是抓坏人。我们快去报告吧。”

    曾水秀催促道。

    父女俩冒雨摸黑赶到大队报告了发现的情况。

    在南坑一带发现“二王”的情况,很快报到了总指挥部。指挥部的领导听到这一消息,相互报以会心的一笑。这一笑,是一种赞同,一种默许,也是一种钦佩。他们都记得,9月14日夜间,武警总队前进指挥所的指挥冯长明找上门来,他在分析部队一天多搜捕的情况后,针对部队分散所暴露出的一些弊端,尖锐地提出了指挥部缺乏一支快速反应力量,难以应付突然情况的问题。就在这里,他向指挥部领导建议收拢部队,集中力量,把武警分队作为尖刀,摆在重点地段上。他掌握的情况翔实,分析的问题透彻,表达的言辞犀利,令在座的领导颔首赞同,采纳了他的建议。随后的几天里,部队执行了几次大的搜索行动,虽未见明显成效,但从眼下看,这一建议显然奏效了。武警分队这把尖刀,该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指挥部在认真研究后,立即命令部队紧急收拢,前往围捕,并用十五瓦电台向已进山的各分队强发信号,迅速形成了包围圈。

    18日这天的搜捕战斗异常艰苦。天不停地下着大雨,官兵们全身都淋湿了,随身带的饼干也成了面糊糊,不能入口。从清晨4点到下午,大家没吃一口饭,冒着大雨,忍着饥饿,踩着泥泞的山路不停地搜索着,不断缩小包围圈。

    15时30分,包围地域只剩下353高地尚未搜索。据判断,罪犯极有可能隐藏在这里。总指挥部把搜索任务交给了武警总队前指。

    15时50分,部队开始搜索353高地。l7时,各分队搜索了一遍,未发现“二王”的踪影。

    “什么?没发现!”冯长明一听报告就恼了。不可能!从曾家父女报告的情况看,罪犯在军警民四面围追堵截下,已经精疲力竭,食不果腹,闻风丧胆,决不可能逃走,除非这两个家伙长了翅膀飞了。

    他一头扎进了兵堆里,东问问,西聊聊,刨根问底。很快,他理清了头绪。353高地坡陡谷深,有的官兵在险要地段绕道而行,搜索不严密,很有可能“二王”就在官兵的眼皮底下溜过去了。

    17时30分,总队前指命令部队作短暂休整后,继续对353高地的山头进行缩小包围圈的搜索。

    冯长明站在高地一侧举目望去,山坡上站着坐着一片疲惫不堪的战士。他们一天未吃饭,又饿又累,每张脸上都浮现着一层倦色。面对这些战士,他心里涌起一团热流。多好的战士啊!可是,胜利往往存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作为指挥员,他必须横下一条心,带领部队作最后一搏。

    他大步走到战士们中间,一扬臂指着高地说:“‘二王’可能就在这附近,人民在看着我们,总部首长在等待着我们的好消息,再苦再累我们也要坚持住,抓住‘二王’,为人民除害,为武警部队争光!”

    简短而有力的动员,使战士们情绪高涨,马上投入了搜山战斗。

    353高地山势陡峭,松杉、灌木、杂草茂密。官兵们三人一组,成三角队形,严格按照命令,间隔两米,不放过一寸空地,艰难地搜索前进。这时的每一块山石,每一丛茅草,都可能是罪犯的隐身之地,每前进一步,都有被暗处射来的子弹击中的危险。可官兵们毫无畏惧地挺身向前,准备用血肉之躯去履行神圣的职责。

    18时10分,雨后的山林渐渐被浓浓的阴霾所笼罩。部队搜索翻越353高地时,二支队二中队战士黄力生被脚下的刺藤绊了一下,差点从陡坡上摔下去,多亏身边一名战士拉了一把。他审视着地形,坡下暮色浓重,灌木丛生,“不能绕过去”,他暗想着,抱紧冲锋枪顺陡坡滑下,在草丛中突然感到脚下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好像有人。”他叫了一声,身体继续向下滑去。

    紧接着,副班长甘象清也顺坡滑下,踩到了一条腿。他大声报告:“有人!”

    话音刚落,藏在他身边草丛中的王宗玮抢先开了枪,甘象清右小腹中弹倒下。

    王宗玮正要伸手去抓甘象清的冲锋枪,在甘象清左侧前方的战士郑万寿闻声迅猛转过身来,一扣扳机,首发命中了王宗玮的左胸。

    躲在草丛中的王宗坊见弟弟被击倒,举枪一边朝郑万寿连发数枪,一边窜到王宗玮身边。王宗玮有气无力地说:“宗坊,我已经不行了……”

    当王宗坊朝郑万寿射击时,郑万寿机敏地滚入了一道冲沟之中。按说,在王宗坊前来搭救王宗玮时,正是消灭罪犯的最佳时机。但由于郑万寿心里过于激动和紧张,在子弹上膛的情况下,连拉两次枪机,从枪膛里跳出两发子弹,眼睁睁地看着王宗坊拿起他弟弟的手枪,转身逃入山中的灌木丛里。

    枪声吸引了部队,包围圈迅速缩小,将王宗坊封锁在一片狭小的区域内。

    这时,天已黑了下来,又下起了雨,能见度非常差,加之部队人员密集。如果指挥不当,极易造成误伤。

    还要不要继续追捕王宗坊?

    身处一线指挥的冯长明此刻格外冷静。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指挥员有任何焦躁情绪或失误之举,都可能带来难以挽回的损失。他需要根据掌握的情况作一番独立思考,临机处置。他把目光投向了那张军用地图。353高地草深林密,地形复杂,而包围圈只有十五六米,如果天完全黑下来后,罪犯肯定会孤注一掷地伺机逃跑。这样不仅会给追捕带来困难,而且会造成更大的伤亡。因此,必须不失战机,继续搜捕,在天黑之前彻底解决战斗。

    他把这一想法报告了总指挥部,立刻得到了指挥部领导的同意。

    “围捕王宗坊!”冯长明下达了命令。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二支队司令部通信参谋吴增兴和他的搜索小组向指挥所发来报告,被潜伏在草丛中的王宗坊发现,向他连开五枪。遗憾的是,同一搜索小组的代理中队长陈闽同时也向王宗坊开了三枪,结果因子弹失效,一枪未响,致使吴增兴身中三弹,英勇牺牲。

    王宗坊陷入重重包围之中,仍在草丛里继续向围捕部队打冷枪。愤怒的战士们集中火力朝王宗坊射击。他中弹八发,仍负隅顽抗,作垂死挣扎。二中队代理排长刘永明利用地形掩护,匍匐抵近至距王宗坊六米处,开枪击中其肩胛处。

    王宗玮、王宗坊被俘获后因流血过多,于当日l9时许先后死亡。

    至此,围歼“二王”的战斗,从9月13日至l8日,历时六天,终于取得了胜利。

    (胡学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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